受的刺激多了,恢复起来自然就快,胤禟只消沉了半日就打起精神来,迷茫归迷茫,日子总得过下去。左右世事无绝对,说不准赶明就峰回路转迎来新的契机。
他陪老太太用过晚膳才随觉罗氏离开尚书府,临走之前还同哈尔哈打了个招呼。
哈尔哈见着外孙女高兴,听说闺女来了更高兴,不换气的问了一长串。问崇礼咋样,倒霉亲家作没作怪,又关心了两个外孙子的情况,这才心满意足放闺女出府。
早先忙着赶路,觉罗氏乘的马车来,这会儿也没换轿,两人一前一后上马车,坐稳之后,觉罗氏将胤禟搂进怀里,叹口气说:“也不知道是和清泉寺犯冲还是近来流年不利,怎么前后去了两趟都出事,得亏这两回皆无大碍,否则额娘得心疼坏了。”
胤禟在心里一声叹息,暗道提督府这福晋和礼部尚书府的老太太咋都爱搂来抱去的,说体己话还要拉着手,他很不习惯他们表达亲昵的方式,头一回差点把人丢出三丈远,多两次才稍稍适应一些。
他尽量忽视心里的别扭,顺着觉罗氏这话一琢磨。要说倒霉其实也就年前那回,今次是他自个儿闹的,只是不能把心里话讲出来,胤禟想了想说:“今儿个求的灵签让咱们顺其自然,寺里的和尚也说我命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觉罗氏拿食指轻戳他脑门:“往后的事谁说得好?眼下你当心点……当心点准没错。”
“额娘教训得是。”
胤禟不想反复说今日之事,就问本家那头是怎么回事?老太爷又闹起来?为萨伊堪?
觉罗氏眯了眯眼:“这事不用你来操心,你阿玛总能办妥。”
“既然开了头,您就说完呗,我随耳听听。”
本来也不是秘密,看闺女好奇,觉罗氏就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老太太既舍不得二品诰命,又咽不下那口气,也知道咱们老爷在你的事情上从不妥协,就想了个招,让他帮老三使点劲。”
胤禟早先就了解过,宁楚克她大伯在翰林院三叔在工部衙门:“三叔是什么官来着?”
觉罗氏嗔他一眼:“你个促狭鬼,老三得有几年没升过,还能是什么官?工部员外郎呗。老太太的意思是也不为难你阿玛,给他升个郎中就成,还说屯田清吏司原先那五个郎中里头正好有一个升迁了,叫你阿玛想法子让老三顶上去。”
也是佟佳氏没在跟前,否则胤禟恐怕要忍不住问一句:你这脸还能更大些?
工部下设四司,分别是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前头三个姑且不说,这屯田清吏司主管费用核销物料支取,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毕竟朝廷从来没停过修建园林行宫的步伐,哪怕从指缝里漏出一点,那都是大笔的进项。看觉罗氏的反应,在这些妇人家眼里恐怕就盐政、漕运、织造之类才是肥缺,她们压根想不到工部衙门里小小的屯田清吏司能贪去多少款项,这么看,开口的虽然是老太太,出主意的指不定还不是她。
想到这儿,胤禟问说:“老太太最疼的不是大伯?”
“是啊,她最看重的是你大伯崇善,可你大伯人在翰林院,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天底下最迂腐最清高的人都在那儿,你阿玛伸过手去就能叫人打折了……这不才有折中之法。本来老太太想叫你三叔换个部门,去礼部,让你阿玛找你郭罗玛法疏通,最好能保他五年升侍郎十年继任尚书。你三叔不想叫你阿玛太过为难,说就在工部也挺好,老太爷也说好,正好屯田清吏司空了个缺,让他补上去不难。”
胤禟听罢嗤笑一声。
觉罗氏一巴掌拍她手背上:“仪态给我端起来,没事儿别学你阿玛。”
“额娘您不想知道三叔在打什么主意?”
“任他算计什么,你爹总不会答应,非但没答应,又把老太爷气了个半死,说什么做人要脚踏实地做官得忧国忧民,别成天打歪主意,领着哪里的俸禄就干好分内的活,走后门爬上去也是丢人现眼,迟早打回原形……”觉罗氏说完又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带回来,让胤禟别操心府上,想想这年选秀才是真的。
胤禟还是对本家那几个更感兴趣,先前觉得他们是迂腐清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假清高。
不想去礼部还能理解,礼部尚书哈尔哈非但不会关照亲家,反而还能下黑手坑死他们。他想去屯田清吏司,那胃口就大了,这是指着当几年官发笔横财。
自个儿没那能耐还想往上爬,拼的就是财力。
回提督府之后,松快的日子又一去不复返,胤禟让教习嬷嬷盯着连睡姿都是改了又改。本来作为皇子,他的睡姿就是特别纠正过的,规矩是规矩,总不够优雅,瞧着也不大迷人。
嬷嬷手把手教他怎么凸显优势,怎么才能使人欲罢不能。
只高贵不行,太高贵能逼得人清心寡欲,坏胚子看了都想从良;八大胡同勾人那套更不行,做出来平白降了格调。
宁楚克这身份,那铁定是给人做嫡福晋,嫡福晋就不能跟小妾似的,那些小妾为了把爷们勾进房去啥事都干的出来。
胤禟听她们一席话,三观又碎了一回。
敢情那些惊鸿一见十有八九都是造假来的,你看她步态优美,那是顶碗练的;你看她梨窝浅浅,那是对着银镜笑过千百次总结的;你看她低头时露出优美的脖颈,你感觉蠢蠢欲动,殊不知人家心里在哂笑,这就把人勾到手了,真是个傻子……
这么一想,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统统得碎成渣,左右她给你看的都是假的,哪怕成亲三十载也不一定能看明白同床共枕这人是什么德行。
就是这么突然,胤禟就焦虑起来,搁在几百年后这叫结婚恐惧症。
他焦虑了两天,就赶上舒尔哈齐偷溜过来,小家伙这一冬又长了肉,肥嘟嘟圆滚滚的瞧着讨喜极了。
胤禟伸手让人坐旁边来,问他用不用点心,舒尔哈齐偏头想了想,说:“我想吃嬷嬷做的千层糕,多加点山楂进去。”
宁楚克那奶嬷嬷最会做点心,听舒尔哈齐这么说,她乐颠颠就往膳房去了。胤禟伸手在舒尔哈齐的小肚皮上探了一把,难怪要加山楂,他小肚皮里装得满满的压根没消下去。
“过来之前吃了多少?别撑着。”
“撑不了撑不了,阿姐你别老说我,我给你讲,我刚去额娘那头正好撞见额娘同大嫂说悄悄话,我就蹲在窗台底下听,你猜我听见些啥?”
胤禟相当配合:“说吧,你听见些啥。”
“她们说了半天要告诉你还是不要告诉你,最后决定瞒着。”
“瞒着什么?”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舒尔哈齐勾勾手指让他低下头,贴近了小声说:“她们说九阿哥又闯祸了,还说他就是个祸害。”
胤禟:……
我去你的!我去你祖宗十八辈啊!
提督府这妞咋就那么能耐?
她那精神头比老十还好,她咋就不消停?
只听见这么一句胤禟就要原地升天,他尽量稳住,让舒尔哈齐接着说,舒尔哈齐就把他听到的全讲了出来。说的人自己还糊涂,听的人已经明白了。
宁楚克格格凭借混迹后宅多年的优势,在大选前几个月搞出了一本册子,带八旗子弟走进选秀背后,认识各家贵女,以便选择最适配的福晋。
胤禟:……
别人家能不能娶个好婆娘关你屁事!
你忒么咋就管得那么宽?哪来这么多忧国忧民的情怀???
胤禟感觉心跳得好累,都快跳不动了,他擡起手捂住胸口,掌下软绵绵的……
她娘的!去她娘的!
换个人莫名其妙变成皇子,莫名其妙身陷宫廷,慌都慌死了,铁定得畏畏缩缩生怕让人瞧出名堂。宁楚克这心态咋能那么好?她就不知道担惊害怕怎么写,事不来找她,她主动找事。先开罪八哥,后惹怒上书房的先生,还能想出用扁毛畜生送信,那扁毛畜生和她一模一样,听说差点把鹤鸣院给掀了!这还不算!她现在竟敢搞什么花名册,还是把看不顺眼的统统抹黑掉那种花名册。
感觉身体被掏空,胤禟心好累,他已经不想做任何评价,提督府这位格格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真庆幸前两天跌那一跤没换回去,否则自己不仅要背黑锅,还要替她挨板子。
胤禟坚信,皇阿玛一定会好好收拾她,必须打她板子!虽然皮开肉绽的是自己的身体,只要想到痛的不是自己,竟然有点被安慰到。
这种搅事精就得收拾,狠狠收拾。
……
很显然胤禟还不知道,他皇阿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皇阿玛了。听说老九犯了事,惹得好些大臣到御前告状,宜妃心里一紧,她都没问详情,赶紧收拾了一番就要去乾清宫替心肝求情。
她到的时候,宁楚克就跪在里头,殿外有小太监守着,陪着笑脸请她回去,说皇上这会儿谁也不见。
宜妃心里更慌,却见小太监露出古怪的神情,安慰说:“娘娘您别担心,九阿哥没事。”
没事?这还能没事?
想起的确没听说老九挨罚,宜妃才冷静些,觉得这当口她是不该露面,赶着去求情反而可能引来皇上不快,方才真是急昏头了。宜妃带着人原路返回,回了翊坤宫就吩咐王嬷嬷打听着,看到底是个什么后续,老九挨没挨罚,皇上怎么说。
宁楚克能怎么着?
她一到乾清宫就倔强的跪下,然后康熙就开始问话,他顺手丢下一本册子,就砸在宁楚克身上:“这是你捣腾的?”
“没错,就是儿臣。”
只听这一句康熙就气炸了:“还敢承认?”
“有啥不敢承认的,这里头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的,绝对没请旁人代劳。”
“很得意是不是?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有时间不能干点正事?不干正事也成,安分点行不行?”
宁楚克眨了眨眼:“皇阿玛您生气啦?这有什么好气的?儿子又不是瞎写,绝对有理有据不怕辩。那话咋说的?既然敢做还怕人议论?”
康熙气得说不出话,宁楚克又道:“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们是耍赖不承认了,还想诬告本阿哥!他有能耐就堵住悠悠众口,没能耐就夹紧尾巴做人,谁给他的勇气反咬一口?”
康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尽量保持着君王的仪态,让自己不要怒吼出来。
“朕也想问你,是谁给你的勇气写出这本花名册?”
“当然是我皇阿玛,我爹是皇上!天塌了有爹给我撑腰!”
“你就没想想让你糟蹋这些贵女们也有个身为朝廷重臣的能耐爹,他们能排着队进宫来,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能一样啊?他再能耐还能比过皇阿玛您?”
看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人家找上门来也不见怂,康熙都不知道该说啥,真无话可说。他觉得从前对老九的教育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老九这派头是好,走出来就比老八更像皇阿哥,只是胆子太大了。
“胤禟啊,你都这么大人了,皇阿玛能护你一辈子?”
宁楚克想了想:“那以后我不招惹这么多还不行吗?皇阿玛您年轻着,年轻力壮呢!”
康熙总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想,今儿个是要收拾她的!咋就偏到这儿来了?
“这回的事你自己说怎么办?”
宁楚克叹口气:“只我鼓起勇气给大家伙儿提醒,他们得了实惠连声谢谢都不说,迟早得遭报应。”
康熙也是气乐了:“这还能不是你瞎编的?从哪儿打听来这么多事?”
“这还用得着打听?出去转一圈就能听说不少。”
“就你听说了,别人都不知情……”
“哪能啊?他们还不是装傻?都在背后嚼舌根不乐意站出来得罪人。”
到底谁傻?人家都不敢做的事偏偏就让你做了!人家心照不宣的事就让你给捅破了!不搞你搞谁?康熙恨不得揪着他耳朵问问,你和自己是有多大仇,这么坑自己的?
得亏他第一册只收录了十来位贵女,里头有一半着重点出了优点,这么算来,他惹怒的也就那么五家。偏这五家全大有来头,他们这回铁了心联合起来非得讨个说法,一到御前就抹眼泪,说养大一个闺女不容易,姑娘家名声比啥都重要,这下毁了,让九阿哥出来给个交代,让他负责。
康熙也问他,想没想清楚,怎么善后。
宁楚克:……
善个屁的后,我就爱说实话你能怎么着?
你说你闺女嫁不出去了?
那还不容易?
本阿哥给你指条明路!但凡嫁不出去的都送来给我做妾,我一个个收拾她们。
宁楚克就这么说的,让康熙好生确认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
就她们那家世,哪怕自身条件差点,找个冤大头还不容易?
说嫁不出去了是想威胁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