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乌冬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消化猛然砸来的信息。
谢北河转过头去,在装听不见。
他想提醒楚来纵火也是违反联邦管理条例的,她的案底又要多加一笔了。但碍于眼下的情况,谢北河硬生生忍住了。
乌冬注视楚来,似乎想在回忆中找到对应的面孔,却失败了:“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我还知道你之所以去了孤儿院,是因为家里人死于同茂的实验事故。你和丁寻理有仇,却找上了午夜,引诱她和你私奔。”楚来抱起胳膊,仍旧把乌冬堵在门口,“一边想杀了她,一边厚着脸皮让她给你换机械义体,你心里没有一点羞愧吗?”
“我根本不可能想杀了她!”乌冬迎着楚来轻蔑的眼神,不知是辩解给她听,还是在进行自我说服,“他们说不会动午夜,这次行动只是为了吓唬丁寻理。”
楚来反而上前一步,弯腰凑到到他面前,眼神锐利:“吓唬?怎么吓唬?”
好端端问个话,怎么搞出了恶霸壁咚小白花的架势?
谢北伸手过去,把乌冬从楚来的阴影笼罩下拽开:“让他站起来说。”
楚来没阻止,反倒对着乌冬指了指谢北河,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这位,看见没?联邦督察署的调查组专员。这间屋子都被他用仪器改装过了,外面的人窃听不了。我劝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谢北河瞥了她一眼,这人是不是每次进局子都不长教训,光顾着学审讯员的架势去了?
乌冬在椅子前坐下,楚来和谢北河并肩坐在他对面。
房间里空荡荡的,乌冬问了一个刚进门时就察觉到的问题:“午夜呢?”
“她没上船。”楚来飞快地回答,俨然一副午夜密友的模样,“你所谓的私奔根本是假的吧?幸好我没让她来。”
谢北河正在给手里的警员证打开录音功能,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楚来用腿轻轻撞了一下谢北河的大腿,让他不要打断自己编故事。
他沉默地用那卡片一角把楚来的腿给推了回去,示意她坐好。
乌冬在听到楚来的话以后,反而松了口气:“私奔是真的,只不过这件事参与计划的人都知道。他们说想让午夜出现,这个理由最合适。他们只是想让午夜和章医生聊聊,如果能安全下船,她会和我从利博港离开,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杜伟森承诺会帮我躲开丁寻理的追查。”
楚来重复他的话,冷笑:“如果能安全下船?所以你根本不确定等着她的到底是什么,却想把她叫来。”
“我也是快上船时才发觉不对……”乌冬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事到如今,他也意识到这些所谓的承诺如同一个笑话,只不过是他为了见午夜而急需一些借口进行自我催眠。
午夜在发现到这一切以后,她会怎么看待我?
乌冬不再说话,低下头。
谢北河很熟悉那种表情,审讯室经常能见到犯人在被击破防线后垂头认罪。
看来楚来不光学到了审讯员的架势,也深谙审讯员的谈话技巧——她之前到底进过多少次督察署?
而楚来和乌冬的对话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她对乌冬亮出手中黑卡。
“那张照片你收到了吗?那是午夜给我的,为了当成信物做给别人看,现在你那边的人都以为我是午夜,你要配合我装下去。”
乌冬一怔:“你要假装午夜?”
楚来嗤笑,擡起胳膊搭在谢北河肩膀上,又在他转头看来的眼神中把手收了回去。
瞪我干什么,督察署的人不都是这么勾肩搭背的,我这是为了入戏。
楚来在心里回嘴,面上却仍盯着乌冬:“我们船上可不止一位督察署的人在,大家各有分工,我负责扮演午夜迷惑敌人吸引火力,这样午夜在岸上才能安全。”
得到楚来关于午夜安全的“保证”,乌冬终于往椅背上靠,松了口气:“我答应你。”
楚来想到他上次登船时的背刺,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当双面间谍的风险可不小,我们督察署是来阻止你背后那个计划的,你该不会为了保命而背叛我们吧?”
什么叫我们督察署?
谢北河再一次忍住了打断的冲动。
乌冬表情却逐渐变得平静:“保命?我的命从来也不在我自己手里。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真的因为我而让午夜出了意外,这条命就当赔给她吧。”
楚来和谢北河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决定,千万要对他瞒住午夜的死讯。
谢北河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你说他们想让午夜和章医生聊聊,章医生是指章兆?”
乌冬迟疑:“我不知道她的全名,大家都叫她章医生,她也没在我们面前露面过。”
“这么看来,她们要聊什么内容,你也不知道?”
乌冬摇头。
谢北河还在脑中回忆和章兆有关的情报,楚来已经站起身。
“想知道要聊什么,当面问她不就行了。我是午夜,午夜要找她,她会不欢迎吗?”
二周目登船,楚来的自我代入已经非常熟练了。
但乌冬却并不习惯,他因为楚来的话而皱眉,却见楚来朝他走来。
“今晚先不找她,晾一晚上,你和我回去,明早我再去见她。”
楚来在乌冬面前站定,视线盯着他嘴唇。
乌冬不明所以地直起身,心里警铃大作。
桌子对面的谢北河也跟着站了起来,楚来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头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晚不找她,那做什么?”
楚来头也不回:“演戏。一切都照那群人想的发展,他们才会继续推进计划。”
其实她还挺想像上次登船时那样去赌场碰碰运气,从章兆手里坑笔钱出来。奈何计划有变,钱什么时候都能赚,还是保命更重要。
她示意乌冬站起来:“你自己动手吧,把最上面的扣子解开,衣服弄乱些。”
话音刚落,前方和后背两道强烈的视线朝她投过来。
“什么意思?”
这是乌冬问的,谢北河想问,但总觉得自己不会想听到那个回答。楚来没想到这两个做过牛郎的人脑筋甚至没她灵光:“这间屋子开了屏蔽仪,你背后的人又看着你进了这里,又带着我出来。他们难道不会怀疑这里面发生过什么?”
谢北河在后面举手:“我是督察署的人,我也进来了,他们要怀疑早就怀疑了。”
楚来转身,上下打量谢北河,他不自然地放下手:“干什么,我也要照你说的演?”
“剧本是这样的,午夜上船后被万恶的联邦督察署调查员骗到了化妆室,乌冬为了爱情英勇出手,闯入小黑屋和警督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谢专员本来就在舞台上摔伤了,根本不是对手,被乌冬打了个落花流水。乌冬救走午夜,两人前往套房干柴烈火共度今夜,不允许任何外人打扰。”
乌冬在她旁边解衣领扣子,随着她的话,动作变得越发不情愿。
谢北河的脸色也很精彩,楚来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原本0点有个拍卖会,我账户上没钱,你们想必也不会给我拨经费。照我的安排走,他们现在只会想让乌冬牵制住我,顾不上赚什么拍卖的钱。”
演这么一通是为了省钱?
谢北河瞪视楚来,楚来却神情坦然。
她隐瞒了自己的私心,毕竟有些事只有第二次上船的她才能“未卜先知”。
当然不只是为了省钱,更重要的是看住乌冬,让他没有得知午夜死讯的机会。
如果不是不方便,她恨不得把所有督察署的人都叫到套房里,大家一起开着灯熬通宵打牌,哪里有动静都能及时发现——说不定她打牌还能赢一笔小钱呢。
谢北河尚在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楚来已经动手了,她习惯快速行动,把别人拽进自己的节奏里来。
她擡手佯装去碰谢北河的脸,指尖快要落在他嘴角的痣时,又及时收住手:“你需要被扇一巴掌,但我觉得你这张脸落下伤痕会有点破坏美感。”
楚来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调戏的意味,但谢北河总觉得自己被占便宜了:“扇巴掌有点公报私仇了吧?”
已经开始讨价还价,这不就上钩了?
楚来顺着他的话点头:“那就不扇了,你自己来,打完架是什么状态就怎么演,等会儿我拉着乌冬跑出去,你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追。”
楚来说完站着没动,眼睛往谢北河衬衫领口瞟,一副光明正大等着看他解扣子的模样。
谢北河没动,却见她对自己挑眉,笑得很戏谑:“不知道怎么做?拿出你抓犯人时的劲头,刚刚怎么扭我胳膊的,万一我要回头打你,你怎么制止?还要我教你怎么演打架?”
“……”谢北河已经可以肯定了,她就是在借机报复。
几分钟后,化妆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走廊上早已有人暗中蹲伏,却因为眼前的一幕而惊讶地驻足。
乌冬拉着午夜的手,两人走得飞快,午夜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却不时侧头看向乌冬。
乌冬脸色很差,走到半途擡手理了理衣摆。
蹲伏者眼尖,意识到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随后追出来的是埃托勒,蹲伏者知道他刚从舞台上摔下来,身上带着伤,此时看去伤更严重了。
走廊里还有别人,埃托勒走得很慢,这样才能维持姿态的从容,然而蹲伏者察觉到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凌厉,为了演出而打理好的头发也乱糟糟地翘起一片。
乌冬走到长廊尽头时才回头,两个人隔着这条走廊遥遥对视,谁的表情都不好看。
蹲伏者退入黑暗中,他戴着的耳机和乌冬同频,此时重新连接上了信号,能够监听到乌冬在说什么。
“我带你去套房,那里最安全,也没有人能碰你。”这是乌冬在说话。
蹲伏者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满意地切换了频道,向管家上报。
没多久,回复传来:套房已准备好,乌冬和午夜已从拍卖会名单划去,今晚不要打扰他们-
楚来是憋着笑走进套房的。
从化妆室出门前,她总觉得谢北河作为一个被揍过的人脸上太整洁,生气的神情也看着有些刻意。
于是在和乌冬跑出去之前,她猛然擡手揉乱了谢北河的头发。
他追出的来的动作立刻显得冲动多了。
套房门关,乌冬很快松开了拉着楚来的手。
乌冬出化妆室前递给她的是那只机械手,告知楚来他关闭了手上的感知模式,警告她不要妄想等进了套房还和他演戏。
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她还嫌拉着机械手触感诡异呢。
楚来没管乌冬,摘了面具径自往露台走。
打开推拉门,外面一片海浪声,海风吹得她眯了眯眼睛。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印着黑徽章的通讯器,转身对跟上来的乌冬神秘地晃了晃。
“在套房里用这个聊天。”
乌冬看到楚来开口,刚想阻止她,却发现室外的海浪声太大,下方还传来别处甲板的音乐声,站在屋子里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走出门去,看到楚来在通讯器的某个对话框里敲字。
【这是督察署的通讯器,外接网络,他们查不到】
楚来给乌冬看完,见他点头,又删掉那句话,继续打字。
乌冬回头往套房里看,窃听装置都安在室内,他身上携带着的通讯仪器也关掉了,露台的确是个躲开侦查的好地方——况且午夜按照那群人的计划进了套房,他们也不会再细查两人在套房中发生的事。
【今晚我们就在露台待着,这里安全。】
楚来给乌冬下了新的指示,两人正一起看屏幕,却发现楚来打字的频道上弹出一句话。
【往前走两步。】
发讯息者备注是“条子一号”,乌冬表情诡异地瞥了一眼楚来,楚来却神情坦然,收手露台边缘走。
这条消息是谢北河发的,他知道她此刻在露台上。
楚来之前就很好奇,不提谢北河能越过安保直达顶楼套房的事,上一次他给自己写的那张警告卡片是放在露台门口的,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把外套留在露台上,推断出她第二天要去露台拿,才会把卡片放在那个位置。
露台上的一切,他是怎么看到的?
楚来靠在栏杆边缘左右张望,她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不留意看的话会以为是哪个乘客在对外拍照,开了闪光灯。
楚来往正下方看去。
这艘船的套房都设置在船头的位置,从楼层中段开始,船头的轮廓就如同梯形的边缘,越往上越收缩。
因此靠近顶层的几层甲板里,每一层都比所在位置的上方要多探出一截。
楚来处在十五层套房的露台外缘,只要低头,就能看到十四层和十三层的露台的外沿。
谢北河正靠在十三层露台的栏杆仰头看她。
一个装着摄像头的小型飞行器在他的操纵下飞出露台,落到楚来身旁。
与此同时,楚来的通讯器收到了谢北河的消息。
【这个仪器能监测你周围的环境,有异变时我们可以直接从十三层翻上来,安心睡觉。】
楚来再向下看,谢北河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海与黑夜融成一片,像舞台上的幕布。
谢北河换掉了戏服,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楚来曾揉乱过的头发此刻被海风吹起,露台的灯光映亮他的眼睛。
【谢专员,其实你不装模作样的时候挺帅的。】
谢北河的通讯器忽然亮起,他打开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当他再擡头望去,楚来已经不在栏杆边了。
谢北河没有收回视线。
那个下城区来的女人说话总是毫无顾忌,不抓她就不错了,还有胆子和他调情。
莫名其妙,真把他当牛郎了?
直到手中的通讯器再次发来提示,谢北河呼出一口气,做好了严词拒绝的心理准备,这才低下头去看消息。
楚来完全无视了上一条发过什么,仿佛那只是一句类似“天气不错”的感慨。
【刚才乌冬说我楼下住着章兆。既然大家都是邻居,明早我要给她制造一个惊喜偶遇。】
楚来从上方再次探头时,看到谢北河盯着那条讯息半天,忽然把屏幕按灭了,直接往室内走去,步子迈得很大。
乌冬在她旁边插着兜看海,注意到她的表情,问:“你笑什么?”
楚来伸了个懒腰,从栏杆旁离开,留给他一个脚步轻快的背影:“气氛这么紧张,总要给自己找乐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