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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北河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可她的语气却那么自然,像是在走廊上碰到了早就认识的朋友,于是随口叫住对方。
正值行动的紧要关头,谢北河不愿意打草惊蛇,更不可能主动上钩,暴露身份。
于是在楚来走到他面前时,他已经收敛好了眼中的惊讶,举手投足间重新散发着属于“埃托勒”的风流。
“晚上好,这位迷人的小姐。无意冒犯,但或许是你把我与别人混淆了。”
楚来眉毛一挑,脸上的笑容扩大。
在已经见识过谢北河的警督本色以后,重新观赏他的表演,对她而言变成了一种乐趣。
谢北河还在想着如何继续把这个谎圆下去,面前的女人却接话了。
“你说得对,我认识的那个家伙连玩笑都开不起,你比他有意思。”
谢北河适时地轻笑,朝楚来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初次见面,我是来自珊瑚岛的埃托勒,没能让你听说过我的名字,证明我还做得不够好。今晚开船时分将在剧场上演一出好戏,如果想要了解我,欢迎你前来观演。”
楚来抱起胳膊,没接话。
她知道谢北河这是在准备打发她离开了。
第一次循环时,他排除万难地到了顶楼套房前试图色/诱自己,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去找白昼。
谢北河见她沉默,直起身上前,对她风度翩翩地继续说客套话:“能邂逅你,我很高兴。可惜此刻不是时候,否则我一定会邀请你去楼下的酒廊喝一杯。”
“你要去哪儿?我倒觉得我们的相遇正是时候,不如现在就下楼去喝一点。”楚来把头盔给摘下来了,抱在臂弯里,朝他粲然一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楚来,是午夜请来的向导。”
谢北河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却心念一动。
胡若风给他传过讯息,午夜上船时的确带着一个向导,当时午夜戴着头盔,看来那个头盔是楚来的。
午夜被很多双眼睛盯着,想顺利和她完成沟通并不容易,但如果先和她身边的人打上交道,风险会小一些。
既然楚来看上去对自己感兴趣,不如就从她下手,说不定还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谢北河很快结束了利弊的权衡,因为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了安保换岗的脚步声。
他可是被珊瑚岛的上司明令禁止过接近午夜的,如果那群保安当着楚来的面揭穿他的来意,接下来再想找到好机会就难了。
电光火石间,谢北河做出了决定。
他忽然拉起了楚来空着的那只手,跳舞一般引导她转了个圈,将她顺势带到员工通道里。
在员工通道的门关上后,走廊那端出现了安保的身影,见到这边什么都没有,安保重新离去。
这扇门被尘封很久了,不光长期上锁,门后的走道里也没有开启照明设备,只剩嵌在墙根的地灯还微弱地亮着。
灯光幽微,两人靠着门板,肩膀挨在一起,气氛在谢北河有意识地营造下显得暧昧无比。
他微微侧头,声音带着笑意:“很高兴认识你,楚来小姐,看来我们不仅可以一起喝酒,还能成为彼此最合拍的舞伴。”
这一套亲密接触加甜言蜜语的组合拳用上了谢北河毕生的舞台演出经验,当看向楚来时,他发现对方的脸上早已不见初遇时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等等,她刚刚是不是在撇嘴?
谢北河眨了眨眼,却见楚来已经眼神温柔地把脸转向了自己。
“我喜欢跳舞,但很久没遇到可以共舞的人了,直到遇见你。”
楚来垂在身边的手使劲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谢北河刚才故作浪漫的举动实在刻意得有些好笑,不转移一下注意力的话,她怕自己会憋不出破功。
谢北河却在这时突然去拉楚来的手,随即察觉到了对方松开拳头的动作。
他心里冷笑一声。
幸亏自己及时发现了,她果然是在演戏。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见色起意,说是给午夜当向导,指不定背后也藏着见不得光的计划。现在故意接近他,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一边这么想着,谢北河去扣住她手指的动作却越发缠绵。
两人十指相交,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手腕内侧也贴在一起,甚至如果再靠紧些,能数清对方的脉搏。
谢北河很镇定。
既然她要演,那自己就陪她演,逢场作戏的调情而已,他看她能忍到什么程度。
“这里太黑了,抓紧我的手,小心看路。”
谢北河牵着楚来往走道深处去,轻言细语地叮嘱,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蹭过。
楚来的脚步一顿,没防备他还有这种小动作。
他心里得意,这就演不下去了?
却见楚来忽然将他朝自己身边一拽,两人四目相对,楚来向前一步,挣脱谢北河的那只手直接撑在了他的胸口。
掌心隔着布料触碰到的肌肉明显收缩了一下,楚来眼中笑意更深。
她都已经是第三次循环了,知道谢北河精神洁癖,他想故作肉麻恶心她,也不怕自己先露出破绽。
“不好意思,没站稳。”楚来嘴上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要退开的迹象。
谢北河的一只手托住楚来的肘部,随后指尖扣紧了。
关键时刻,绝不能退缩。
他托住她的那只手发力,将她朝自己身前带,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即便这样也无所谓吗?
谢北河在忍耐与爆发的边缘徘徊,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加速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赧,亦或者两者都有。
“你的热情实在让我受宠若惊。看来不需要喝酒,也不需要跳舞,我们可以直接进行到约会的最后一步。”
他说着自己最不齿的台词,靠着意志力低下头,做出近乎强迫的亲吻姿态,另一只手看似扣住她的腰,却并没有用力,只需她轻轻后退就能挣脱。
在谢北河的嘴唇快要触碰到楚来唇角的一瞬,他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甚至觉得有些恍惚。
自从见到她起,事情的发展就开始脱节,起初是好胜心驱使,怎么到了现在,他却要为了达成目标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轻笑声带起的气流拂过谢北河的脸颊,昏暗一片中,谢北河听到楚来在自己耳边开口。
“谢专员,演不下去了?”
谢北河一惊,将楚来推开,对上她清明的眼神和揶揄的神情。
不光能叫出他的名字,还知道他的身份,她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
那些抵抗的小动作都是骗他的,这个女人是故意占他便宜,简直一点底线都没有!
察觉到自己被戏耍,怒意蔓延而上,谢北河想用擒拿术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扣住,却在擡手时硬生生顿住。
指尖仿佛还残存着刚才牵手时的余温,一切暧昧之下都是谎言与欺瞒,他现在根本不想再碰她!
楚来被他气势汹汹的动作唤起了之前的回忆,反扭着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装模作样地擡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别激动,刚才只是开个小玩笑。我是来帮你们的,联邦督察署需要我。”
只需在督察署的通讯器里激活指纹,就能查看她数不清的案底,但楚来却依然大言不惭地这样对谢北河说着。
谢北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四下昏暗,不久前这里还弥漫着旖旎的气息,他唯有让眼神更冷厉一些,才能不去回想刚才发生的闹剧。
楚来只想逗逗谢北河,没想真的和他翻脸,于是见好就收,朝通道尽头指了指:“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带我去你的地盘吧。”-
顶灯和镜前灯全部打开,化妆室里一片光明。
谢北河关门落锁,开启屏蔽仪,在楚来对面坐下。
他仍穿着那套属于埃托勒的花哨西服,脸色却正经得下一秒就能进审讯室威吓嫌犯。
没等他问,楚来先做起了自我介绍——当然,是润色版本的。
“我的确是午夜请来的向导,但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楚来往椅背上靠,把头盔放在腿上,手搭着头盔,“我是同茂在Q14黑市联络的赏金猎人,别紧张,也先别想着把我铐起来。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听到同茂的名字,谢北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你要找的午夜,真名叫丁一,是同茂董事长丁寻理的女儿。丁寻理和杜伟森不对付,所以杜伟森想办法把丁一拐到了这艘船上,作为威胁丁寻理的手段。”
楚来快速地给出信息。
“杜伟森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现在同茂和奥深正在竞标联邦官方的一个医疗项目。关键时期,丁寻理本来就忙得走不开,这种女儿离家出走的私事更不好直接曝光,否则同茂的舆论会受影响。所以同茂那边私下委托了我前来调查,终于让我在她登船前找到了她。”
楚来的话都是内部消息,她一个Q14的人,却能得知A区联邦官方项目的内幕,没有相关人士在背后提供情报,的确不可能做到。
谢北河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我的信息也是你从同茂那边拿到的?”
楚来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总不能直说其实这是我第三次和你“初次见面”了吧?
室内静默了片刻,楚来坦荡地迎着谢北河审视的目光。
终于,他呼出一口气,擡手往怀里伸。
“既然我们目标一致,暂时结盟也未尝不可。这个通讯器搭载的是我们督察署的网络系统,用它联系不怕被别人监视。”
伴随着他的话,熟悉的通讯器被推到楚来面前。
楚来笑眯眯地坐着,身子却不动。
她甚至还能回想起上次被它录入指纹后,那个突然响起的机械音汇报了自己的哪些案底。
烫手山芋不能接。
这次她可不是三番五次进过局子的小混混了,想在督察署的人面前足够说得上话,让他们按照自己的吩咐做,她需要扮演好自己的新角色——一个身份神秘、手眼通天的赏金猎人。
察觉到楚来的犹豫,谢北河擡眼看过来。
毕竟一见面就在这个女人手里栽了一道,他刚建立起的信任在对方的沉默中又开始摇摇欲坠。
“怎么?你不想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