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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朝汐 正文 第22章

所属书籍: 月明朝汐

    第22章第22章

    纷纷扬扬的细雪午后停了。冬日从云层里透出光亮,映照在雪后宁谧的云间坞四处,皑皑如琼玉仙境。

    加急改好的氅衣送到了阮朝汐屋里。那时天还没有全黑,阮朝汐借着室外雪光,抚摸了几下氅衣光滑厚实的紫貂皮,没多推辞,穿在身上,起身去书房寻人。

    酉时初,正堂各处大门轰然打开。她跟随着荀玄微走出正堂,沿着碎石道往坞壁外围走。杨斐带着众多坞壁管事跟随在身后。

    周敬则召集的精锐部曲在门外汇集,上千戎装部曲跟随护送前行,经过路边自发聚集的坞壁百姓,经过大雪覆盖的农田,走到高大坚固的坞壁门墙下,沿着石阶登上门楼。

    平卢王麾下的大军已经到了门下。

    八千到一万强兵,写在纸上并不算了不得的数目。然而,当这么多数目的甲胄强兵聚在坞壁外的山道处,乍看去竟如潮水般不见头尾。

    坞壁外的平坦山道空地处,以人力硬生生堆积出一处四五丈高的大土堆。

    平卢王裹着一身火红的狐皮大氅,盘膝坐在大土堆高处摆放的雕花坐床上,众多亲兵持刀护卫四周,以强盾和肉身严严实实围了好几层。

    人力堆砌的山头距离坞壁门下并不很远。阮朝汐登上门楼,扒着墙垛往下看的第一眼,便看清了人群里平卢王昳丽的眉目,削尖的下巴,以及从骨子里透出的锋锐傲慢。

    荀玄微登上门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平卢王毫无顾忌地点了火,正在山头上摊开手掌烤火。

    相隔着数十丈距离,两边遥遥对望一眼。平卢王率先开了口。

    “荀郎,荀玄微。神姿高彻,名动朝野。小王坐镇区区七十里外的历阳城,不过一日行军的路程,呵,竟如天堑相隔。至今一年有余,无缘得见亲面——真是缘浅。”

    荀玄微站在高墙城垛间,俯视向下。

    “殿下客气。殿下若想召见玄微,修书一封即可。玄微自当亲至历阳拜访。何必劳动大军山路远道跋涉而来。”

    “你们这些高门士族的名士,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只可惜,嘴皮子最做不得准的。小王是个俗人,比起上下嘴皮子一动的所谓‘舌灿莲花’,还是更信赖手下兵将的真刀真枪。”

    平卢王嗤笑,“一声令下,刀枪齐上,管他谁家名士,生死尽握在本王掌中。”

    言语间烤火烤得热了,他站起身往身后一挥手,山风吹动身后旌旗猎猎作响,喝道,“是不是,儿郎们!”

    上万兵将齐声吼道,“殿下说的是!”呼喝声如山涛,在山间回荡叠加,震耳欲聋,听者变色。

    平卢王纵声大笑,“在京城整日听人盛赞什么‘荀氏双璧”。等到了豫州,却又整日地听人说什么‘豫州诸姓,玄郎独绝’。好个偌大名气的玄郎,怎的撞到了本王手里?啧,可惜了。”

    荀玄微手扶墙垛,神色不动地往下望。

    “玄微于山中静养,已有数月不离云间坞一步。不知怎的撞到殿下手里了?还请明示。”

    平卢王懒散地张开双腿,重新箕踞而坐,“莫要狡辩,更莫要装糊涂。本王的探子一路缀上山,亲眼见人被护送进你的云间坞,再也没有出来过,想必至今还在贵地做客?荀玄微,把人交出来!交了人,本王不动你的云间坞。”

    “原来殿下远道而来,是要找人。”

    高处大风猛烈地吹起荀玄微的袍袖,拂过身后阮朝汐的头脸脖颈。

    阮朝汐不欲在大事时惊动人,悄然往后退了半步,擡手去摘布料。

    但身前人已经被惊动了,擡手按住随风扬起的大袖,随即安抚地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示意她往自己身后躲避。

    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荀玄微依旧注视着坞门下的不速之客,神色并无多少波澜。

    “云间坞人口九千之众,每日前来投奔者超过两手之数。不知殿下寻找的那人是何年纪形貌,可有籍贯姓名?劳烦殿下详细解说,在下也好遣人查询,免得耽搁殿下太久时辰。”

    “装糊涂。”平卢王嘲道,“你以为我不敢当众说?”

    昳丽的眼角肆意挑起,斜睨上方,“你敢当众问,我便敢当众说。六月十九,清河崔氏男丁共百二十七人,囚车示众,验明正身,斩于京城菜市口。但当日场面实在混乱,数来数去,居然漏了三四人。其他旁支姻族的小儿逃了也就逃了,居然逃了个崔氏大宗的崔十五郎。这小子倒也有点本事,千里迢迢,居然被他从京城逃到了豫州境内,意图投靠本地士族亲友……”

    “京城崔十五郎秘密潜逃,此事轰动一时,荀氏也略有听闻。不过清河崔氏和颍川荀氏并无宗亲联姻,也并无太多交情。”

    荀玄微在千万瞩目中立于高处,俯瞰坞门下大军,语气惯常地温煦平和,“殿下或是误会了什么。”

    “是。崔十五郎和你荀氏并无太大交情,倒是和陈留阮氏的阮荻交情匪浅。所以小王时刻盯着阮氏壁那边,防备着阮荻背地搞什么动作。啧啧,实在未想到挑头的居然是你云间坞。小王失算一招,人被你得了。”

    说到这里,平卢王伸了个懒腰,原地站起身。

    “白天翻山越岭,晚上又费了不少口舌,小王辛苦一趟过来,总得讨回点什么,不然岂不是亏大了。你说是不是?荀郎。”

    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转过头去,低声叮嘱杨斐几句。

    杨斐急匆匆地去筹备。

    片刻后,两个大竹篮,满载着丰盛饮食,从坞门城头晃悠悠送下去。杨斐高喊道:“殿下远道而来辛苦,喝点美酒,再饮些酪浆。”

    亲兵查验后奔来,低声告知竹篮里送来的酒食无异样。平卢王接过一杯酒,放在鼻下嗅了嗅,清香扑鼻。

    “好酒。”喝当然是不会喝的,他往门楼高处举杯,刚满意说了句,“人贵识时务。荀郎能看清情势最好。倒也不必送犒军之物这般客气,直接把人送出来——”

    咻的一声,耳边弓弦震动,嗡嗡作响,打断他的半截话。一支白羽铁箭笔直扎入土中,距离平卢王靴子只有半尺,激起满地尘土轰然飞扬。

    门楼下一片急促大呼,亲兵四处奔走。门楼高处四面八方的箭垛处都露出簇亮的箭尖。周敬则率领周围精锐,数十锐利箭簇齐刷刷指向下方的平卢王。

    荀玄微的声音依然清冽平和,在风中传向四野。

    “云间坞受颍川荀氏庇护,创立二十余年有余。坞壁建于山间易守难攻之地,只求庇佑此地百姓黎庶,并无其他异心。”

    “美酒美食已经奉上,还请殿下犒军后返程。弓箭无眼,殿下再往前一步,踏足强弓射程之内,后果自负。”

    平卢王反手砸了酒杯,“好个先礼后兵。只可惜老子不吃这套!”

    他踢开亲兵木盾,反而往前两步,一身赤红火狐披风明晃晃的耀眼,指着门楼高处大喊,

    “我乃元氏宗亲,大炎皇帝亲弟!在此地射伤我一寸油皮,便是和朝廷公然为敌!区区一个乡野坞壁,对上朝廷征讨大军,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荀玄微,你一声令下,可担得起云间坞九千条人命?”

    他冷笑睥睨四周,“本王就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谁敢射本王!”

    坞里精锐部曲弯弓搭箭,从四面八方直指中央,一个个手心浸了汗。周敬则手挽一石强弓,几乎咬碎了牙。四野无人应答,只有沉重的呼吸之声。

    荀玄微在朔风里低低地咳了几声,对周敬则道,“弓给我。”

    坞壁所有守卫部曲的视线紧盯向门楼下方,下方所有兵士齐刷刷仰头看往门楼上。

    无数神色表情各异的视线里,荀玄微接过长弓,在高处猎猎大风里挽弓,搭箭。

    一石强弓稳稳地拉开,动作流畅而坚决。

    阮朝汐目不转睛地盯着。猛烈山风令人口鼻不畅,她盯着近处的雪亮铁尖,屏息片刻,无声地倒吸了口气。

    “玄微亲自挽弓,云间坞九千条人命为殿下一人陪葬。”

    门楼高处,荀玄微平静应道,“但殿下的身份再贵重,也只有一条性命可活。大好年华,葬身山野,此生再无前路前程,殿下舍得?”

    平卢王意外的一挑眉。

    “开弓姿势倒是摆得标准。只是荀郎,听说你向来隐居山中,过得好一段悠闲岁月,从未从军历练过?”

    他嘲弄道,“你手上那花架子,当真能射到本王跟前?本王和你不同,自小跟随圣上在军里打滚,由不得你糊弄——”

    “左眼。”风里传来平静的两个字。

    嗡一声锐响,鲜血四溅。

    平卢王正前方执盾的亲兵发出凄厉惨叫,双手捂脸,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瞬间毙命。

    山坡聚拢的众兵将轰然一声大喊,盾牌层层叠叠拥去平卢王身前。有亲兵拖了尸身后退查验,可不正是一箭射中面门左眼。

    门楼高处,荀玄微取过一支白羽箭,再次挽弓,弓弦缓缓张开的咯吱刺耳声响里,他语气极平淡地道:

    “下一箭,射殿下左眼。”

    平卢王大骂了声,裹紧火红色大氅,快步往后退出弓箭射程,厉声喝道,“列阵!弓箭手上前!准备撞车!”

    山风寒峭,在场所有人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心跳如雷鸣。

    一滴热汗从阮朝汐的额头渗落。她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只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手指紧握成拳。

    她从风中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在她眼前这只暖玉色泽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修长,曾经无数次地在她面前执笔书写,握卷读书。

    她以为这是一只属于文人的风采雅致的手。

    却没想到同样的手却在她眼前拉开强弓,毫无迟疑地染了血。

    那锋芒毕露的一箭,不止表明了云间坞绝不妥协的立场,更激怒了平卢王。场面瞬间绷紧,陷入了千钧一发的局势。

    阮朝汐隐约感觉大事要发生了。或许一场你死我活的征战就在眼前。

    她下午在书房里说过不害怕,但战事临头,家园被毁,谁能丝毫不怕。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虚虚地蜷着,想要去拉前方拂过的衣袖,又强忍着不动,不小心碰触到了一角飘摇的衣袂。

    荀玄微手里的长弓已经放下。一箭足以表明云间坞立场,坞壁无意交人,对方准备攻击,众部曲防御迎战。

    他察觉了身后的小动作,温暖干燥的手掌从前方伸过来,安抚地拍了拍阮朝汐悬在半空的手,低声叮嘱说,“莫怕。不会有事的。”

    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

    通明的灯火之下,阮朝汐悄然擡眼去看,身前的人注视着门楼下准备发动强攻的大军,神色居然也是自在笃定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石阶下方响起,有人正在奔上门楼。

    阮朝汐讶然回身去看,四处的火把光芒亮如白昼,她一眼看到了来人头上戴的幕篱。

    黑色幕篱垂落身前,遮住了面孔和大半身形,身上的直裾袍淋漓溅了几处刺目血点。

    虽然带了黑色幕篱,但来人瘦弱文气的身形在坞里不多见,阮朝汐八分确定是西厢房里暂居的客人。

    来人的脚步踉跄不稳,速度不算快。从下方石阶初露头时,阮朝汐便已经看见了他。

    两边守卫的部曲也看见了来人,但不知为何,并没有人阻拦。

    顷刻间,来人已经走到十步外。前方的荀玄微应该察觉了,却依旧站在城垛高处,与坞壁下怒骂不止的平卢王你来我往,平静应答,始终未回头查看背后来人。

    “荀玄微,你疯了。”坞门下的平卢王还在高声冷嘲热讽,“你荀氏和清河崔氏并无甚关系,和崔十五郎交好的阮荻都不敢出头,你出头救他?!崔十五郎在京城长大,你见过他几面?舍了你苦心经营的云间坞,只为救个素无交情的朝廷钦犯?!”

    平卢王敷衍地拍拍手,“高义,实在高义。云间坞九千条性命你不放在心上,连累了你荀氏壁的十万坞民,全族老小,荀郎也不放在心上?”

    荀玄微居高俯视下方列阵强兵,神色淡漠地听着威胁言语,这回连场面话也不说了。

    阮朝汐忍不住又轻轻地扯了扯被大风吹拂过来的袍袖。

    “坞主。”她小声提醒。

    身后那个人已经摇摇晃晃走过来了……

    幕篱遮蔽面目的单薄身影,蓦然出现在灯火通明的门楼高处,引发门楼下一片哗然。

    门楼高处却寂然无声,各方部曲镇定守卫如常,和门楼下的哗然形成强烈的反差。

    正在捋袖子放狠话的平卢王怔了怔,盯着来人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

    “终于舍得出来了,崔十五郎!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不愿牵连你身边的荀郎,自己站出来。好!小王应诺,押解回京的路上不苛待你。”

    高处山风极大,吹起幕篱一角,露出了来人身上的黛蓝色直裾衣袍,却还不足以窥视幕篱下的面目。

    “殿下认错了。”幕篱遮掩下的男子,以罕见的沙哑嗓音道,“小人不过是司州南下逃难的流民,路过豫州境内,听闻云间坞美名,意欲前来投奔,只求个糊口存身的活路。不知殿下把小人错认做何人,一路追杀不止,小人吓得肝胆俱裂,实在受不住了。”

    男子说罢,仿佛下定决心般,擡手揭下了幕篱。

    一张血肉模糊的面目,突兀的出现在灯笼火把的光下。皮肉破开,鲜血糊住了整张脸,五官在何处都看不清。

    “啊……”阮朝汐站得近,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张触目惊心的可怖面容,她猝不及防,心神震颤,本能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身侧玉色的修长手腕伸过来,掀起她肩头披的紫貂氅衣,精准地挡住了她的眼睛。

    阮朝汐陷在黑暗中,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跳。荀玄微另一只温暖的手也伸过来,在她后背安抚地拍了几下。

    门楼高处的来人,和门楼下的平卢王还在对话。

    “你当人人都是傻子?”平卢王轻蔑道,“崔十五郎,你该不会以为划花了自己的脸,弄哑了嗓子,本王就难以辨认你了?舍了一张脸,就能避开朝廷缉捕,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安稳日子?我呸!老子的人跟了你一路,眼瞧着荀氏的人护你入了云间坞!”

    他啐了声,厉声高喝,“给你一刻钟,自己走出来!你自己束手就擒,本王允诺你,不追究你身边这位荀郎的窝藏之罪。否则——”

    门楼高处的男子嗓音饱含自嘲之意,沙哑笑了几声。

    他忽然提高音调,在风中高喝痛斥,

    “小民并非什么崔十五郎!小民是司州逃难的流民,被平卢王殿下一路苦苦催逼,指鹿为马,因我形貌相似,把我当做是朝廷钦犯缉捕!小民恨极了自己的相貌!今日殒命在此,都是平卢王逼催惨酷,小民实在活不下去了!在场众人,皆为人证!”

    阮朝汐的头脸被黑暗遮盖,听到这里,感觉又惊愕又困惑,为什么平卢王咬死那幕篱客人是崔十五郎,客人自己却死也不认。她想要揭开氅衣去看究竟,覆眼的衣料却被牢牢地按住了。

    “别睁眼。”荀玄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场面不大好看。不适合你这个年纪。”

    平卢王急促的呼喝声几乎同时响起。“不好!他要跳下门楼!快拦住他——”

    一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门楼下兵卒的齐声惊呼。

    阮朝汐的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那人跳下去了?

    二十丈高的主门,又加高加厚,门楼高处时常有飞鸟飞过。从这么高的高处摔下去,必然骨肉支离,不能保留全尸了。

    阮朝汐站在原地发怔,心跳剧烈如鼓,激烈得几乎跳出胸腔。

    挡住她双眼的那只手已经撤走了。她陷在黑暗中,却忘了揭开遮住头脸的氅衣。

    遮蔽视线的浓重黑暗里,她想起了和幕篱男子的寥寥几面。

    其实也谈不上见面。他们甚至没有正经见过一次,更从未有一个字的交谈。

    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每日早晚开窗时,偶尔窥到对面的情形;某个深夜里,听到对方抚了一首伤怀琴曲罢了。

    她至今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京城逃出来的钦犯崔十五郎。

    耳边乱糟糟的,充斥着各方嘈杂的声音。平卢王跳着脚破口大骂,荀玄微冷静地一句句辩驳,你来我往,舌枪唇剑,双方摆出紧张的攻守姿态,局面剑拔弩张。

    阮朝汐站在门楼高处,脚下踩着青砖实地,却仿佛置身在旋涡激流里。各种嘈杂声音乱糟糟地传过她的耳朵,又流水般地流走了。

    仓促间拉起的氅衣还松松地盖在脑袋上。这么久了,她居然都忘了取下来。

    不知吵闹了多久,周围忽地转为安静,原本听不清的风声清晰可闻。

    漆黑的视野里蓦然一亮,荀玄微站在她的面前,微往前倾身,掀开了紫貂氅衣。呼啸夜风猛地吹过她的脸颊,吹散了积攒的热气。阮朝汐细微瑟缩了一下。

    “劳烦阿般陪我。”荀玄微如常叮嘱她,“今晚事已了,回去歇着罢。”

    或许是今夜刺激太大,阮朝汐乌亮的眼睛里露出点罕见的茫然。

    她没有听话地往后退,反倒往前半步,扒住垛口,探头往下看去。

    前方坞门下,赤红狐裘的主帅已经不见踪影。火把照得四处通明,步卒压住阵脚,缓缓往后退,大军随即潮水般地左右铺开,摆出三面合围的阵势,原地扎营。

    “平卢王已经撤退扎营。对方失了锐气,今夜不会动武了。”荀玄微再度和缓叮嘱,“石阶结了冰,下去时小心滑倒。”

    这回阮朝汐听从了。她牵着前方宽大的袍袖,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走出十来级,忽地停步,怔怔地往回望,“崔十五郎他……他真的跳……”

    “哪里来的崔十五郎?”荀玄微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道,“豫州并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