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月明朝汐 正文 第125章

所属书籍: 月明朝汐

    第125章第125章

    “玄鸟乃是标识。”

    门户关紧,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室外。荀玄微喝了口清茶润唇,放下瓷盅,开口解释。

    “族中百年不成文的规矩,嫡系儿郎各自挑选不同的图纹,用于日常起居的物件上。祖父在时,按我名字寓意,列了几个图案让当时年幼的我挑选,我挑中了玄鸟。从此,我的衣裳用具上多绣有展翅玄鸟。”

    轻描淡写解释完毕,修长指节探过来,点了点阮朝汐勾着衣袍不放的手。

    “光天化日之下,衣不蔽体,成何体统?松手。”把褪下肩头的衣袍拉起,玄鸟刺青重新遮掩在宽大衣袍下。

    阮朝汐手略松了松,“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边才穿好,那边阮朝汐又把广袖往上捋,露出上臂裹了大半圈、尚未扎牢的白纱布,比划了一下染血的长度。

    荀玄微擡手挡住,刚说了句“皮肉小伤,不碍事——”阮朝汐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去旁边。澄澈眼中显出明显的怒意,脸上反而不显太多表情,形状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再说一遍不碍事试试。”

    荀玄微睨一眼她的神色,闭了嘴,顺从地起身,任由她引着去了软榻边坐下。

    莫闻铮被赶去了门外,屋里没有传召,不敢自己进来,阮朝汐把长案上遗留的药膏和纱布拿过来软榻边,解开摇摇欲坠的白纱布。

    提前准备了护心镜,单纯的一道左臂划伤,伤得确实不算严重。

    荀玄微指着伤处缓声解释,“伤口长却浅,看起来是流了不少血,其实过三五日就能恢复了。阿般,你担忧的可是这个?放心,不……”‘不碍事’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收了回去,他特意换了个句子。“不必太过忧虑。”

    阮朝汐低头包扎,摇摇头,“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横过上臂的一道割伤重新换了纱布,包扎完毕,捋去肩头的宽大广袖放下,完全遮挡了伤处,

    指尖隔着布料点了点肩胛骨上方的刺青。

    “为何会刺青?我梦到了刺青,三兄身上就有刺青。别说是巧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她抿着唇,“是不是又和我们的前世相关?我想知道,如实地和我说。”

    沾染着水气的微凉指尖被攥在手掌里,捏了捏。

    荀玄微不置可否。“你梦到了什么,先和我说说看。”

    阮朝汐靠在他肩头,回忆着,“玄鸟……巨大的玄鸟,展翅飞过头顶。我站在山头,眼看着山火烧起……”

    胸腔震动,身边人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哪里是梦到了前世,只是做了个寻常的梦罢了。”

    他亲昵地捏了捏柔软的脸颊,把话题岔开。

    “刚才怎么想的,当着莫闻铮和燕斩辰的面,脱我的衣裳?那两个都是自小跟随的家臣不假,但家臣不涉内帷事。我当着他们的面被你脱了衣裳,以后他们眼看我们在一处,心里不知会想什么了。”

    阮朝汐把不安分的手拨开。“当街遇刺都不怕,被我脱件衣裳又怎么了?让他们看去,随他们想。”

    荀玄微的视线瞄过来,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当真气得不轻。”

    “别故意把话题扯开。”阮朝汐点了点肩胛处,“为何刺青?如实地和我说。”

    “唔……你可还记得,我们初逢时,我有阵子病得下不了车?”

    豫南山林中击溃山匪的车队,在年幼的记忆里占据了浓墨重彩的篇幅,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阮朝汐的声音舒缓下去。

    “那时候以为你病了,还在想,二十岁的大人,怎么会连山风吹一吹都会加重了病势。后来才知道,你那时候身上带着伤。你父亲不喜你,想要阻拦你出仕,动用了家法。”

    “父亲动用家法是一方面。但我当时正好也停了五石散。解散[1]中途,滋味难挨,孔大医劝我想些分散心神的法子,把这阵苦楚挨过去。我便和他说,替我在身上刺只玄鸟。”

    说罢握着阮朝汐的手,往肩胛处按了按,轻描淡写道,“就是这只玄鸟刺青的来历了。”

    阮朝汐疑惑地蹙起了眉心。

    “仅仅如此而已?”

    “句句实言。可以指天发誓。”

    荀玄微揽住身边依偎的人,侧躺下去,额头抵着额头。“好了,追根究底,砂锅打破了一只又一只,如今满意了?”

    阮朝汐不怎么满意。

    但今日从早晨出门,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感觉到疲累,拥住了面前郎君的肩头,忍着困倦睡意,“当真是句句实言?你说的话我都信了。”

    “句句实言。”唇边落下一个轻吻,“自从桃林醒悟,从此洗心革面,在阿般面前绝不会再说一句假话。”

    唇舌间攻城略地,起先还带着几分温柔分寸,逐渐侵略去了深处,搅动起水声。

    阮朝汐起先随着他,逐渐被侵略得呼吸都乱了,攻势越来越放肆,四处躲闪不得,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是,不再说一句假话。碰着不好的事,直接瞒着不说。”

    被咬了一口,攻势总算减缓下来,攻城略地又重新成了唇边的温柔轻啄。

    “好了,是我的错。事未发生便说出口,怕你徒然担心,便想着先缓一缓再说。”

    阮朝汐侧头喘了口气,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这是我们第几次为了类似的事吵起来了?你事事隐瞒在心里的习性还能不能改了?”

    “唔……”荀玄微回想沉默了片刻。山海可平,本性难移。

    “我尽量。”

    “没指望你改了本性。”阮朝汐的手心攥起柔滑的布料,“只不过,你喜隐瞒的习性一日不改,下次身上再受伤,就别抱怨我当你家臣的面脱你衣裳了。”

    荀玄微哑然失笑。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阮朝汐停了动作,侧耳倾听。脚步声迅速去远了。她睇过疑惑的眼神。

    荀玄微听多了,并不意外。“燕斩辰原本在窗外守着。受不了我们,去远了。”

    “……”

    “不闹你了,看你眉眼倦怠,今日入宫可是累着了?睡罢。”荀玄微说着便要起身。

    阮朝汐拉着他不放手。头顶抵着下颌,脸颊贴着胸口。

    “一起睡。之前几次做梦,梦见了玄鸟,都是和三兄在一起时梦见的。我今日想要在梦见玄鸟。”

    荀玄微带了三分无奈,“不讲道理了。梦境幽微,岂是你想梦见什么,拉着我躺在一处就能梦见的?”

    阮朝汐闭着眼,把广袖扯过来,枕在手肘下。

    “谁和你讲道理?反正我不睡醒不放人。你几日没好好睡下了?随我一起。”

    ——————

    室内宁谧。拥抱而眠的两人呼吸悠长。

    阮朝汐在梦境里穿过重重迷雾,走去浓雾彼岸。那里是一处侧殿。

    汉白玉堆砌的殿室只有两个人。半敞的窗边站着清隽背影,仰头望着头顶一轮半弯月色。

    听到了脚步声,窗边的人回过身来。“太后娘娘安好。”

    她弯了弯唇。“荀令君抱病应召入宫,不容易。”

    “娘娘为何今夜相召在这处偏殿?”

    她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脱去了大氅。

    窗边郎君的瞳孔微微收缩。大氅里只穿了一件银线滚边的粉色抱腹。

    下一刻,他无声笑了下,视线又转去窗外。“同样的招式,娘娘又要来一次?”

    “怎么会是同样的招式呢。”大氅滑落到腰间,她拢着摇摇欲坠的氅衣,若无其事地站在敞开的窗边。“从前在东宫怕人发现。如今还怕什么?——怕皇陵里那位爬起身?”

    身侧的郎君侧身过来,视线带着些思索意味,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臣原以为,和娘娘已然决裂了。”

    “自然是早决裂了。”粉色的唇角弯了弯,“怎么,荀令君该不会还想着不计前嫌、重归于好之类的念头罢?就连十岁的小孩儿都不信这套了。”

    他浮现自嘲的笑意。视线转回去,又仰头望着天边一轮勾月。

    “那娘娘今夜何意?新得了式样喜爱的抱腹,穿来展示给臣看?”

    “荀令君冬日里大病了一场,侥幸未被阎王召去,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娘娘谬赞。”他平静地道,“朝堂上腹背受敌,对着各处的明枪暗箭,说话自然不能太过客气。臣大病初愈,精力不济,娘娘今夜的来意,还请直说。”

    殿中的那个她款款移步,站在敞开的窗前,把自己展露在他的视野里,浅淡月色映亮了白瓷色的肌肤。

    对着凝住的视线,她若无其事提起来意。

    “你我这般纠缠不清,处处明争暗斗的,我也厌倦了。荀令君,自从去年底你就病歪歪的,头天人还好好的,夜里一场雨雪,第二日就能突发病重到起不了身,御医也束手无策,本宫怕啊……”

    她话锋一转,轻飘飘道,“怕你什么时候人突然就不行了,这辈子的事,本宫尚未和你交代清楚。你哪能就这么去了。荀令君,不给个交代?”

    “娘娘要臣如何给个交代?”他平静地回应。

    粉色的唇角又弯了弯。“留个纪念罢。”

    “何等的纪念?”

    “在我身上留个纪念。好叫我下辈子早早地认出你,早早地避着你走。”

    荀玄微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即无声地笑了下。

    大病初愈,气色总不大好。他的笑容也是极浅淡的,一闪即逝。

    “娘娘的想法总是出乎臣的意料。臣听娘娘的意思,原以为今晚总要留下一只手,一只眼睛之类,才能给个交代。——怎么会是在娘娘身上留个纪念?”

    她偶尔不想讲理的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趁你最近病情转好,在我身上留个纪念。”削葱般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左肩胛后,肯定地点了点,“这处。我要你的玄鸟刺青。”

    “宫门要关闭了。”

    “那就快些。”她催促。

    当先走出几步,回身斜睨一眼,“本宫今夜敢留你,你不敢留?”

    ——

    灯火通明的侧殿内,窗户早就关紧了。

    大氅滑落地面,露出光洁如新雪的后背。

    微凉的手按在背后的左肩胛骨处。

    “你要玄鸟图案,已经在你身上绘好了。你生我的气,恼怒我,这些我都知晓。何必执意损毁肌体?你想要留个纪念,笔绘的玄鸟纹路亦可。”

    “笔绘的纹路,拿水洗一洗便洗去了,算什么纪念。”梦里的她直视灯火,固执地坚持。

    “我要个长长久久、一辈子也褪不去的纪念。”

    身边的人沉默了一阵。“我从未替人刺青。”

    她笑出了声。“要的就是这个从未有过的独一份。”说着利落地往床榻上一趴,“我心意已决。要完整的展翅玄鸟图案,轮廓羽毛都不许有丝毫敷衍。动手吧。”

    薄茧指腹搭上左边肩胛骨,确认地按了按。

    执笔的手执起银针,煮沸的滚水洗净,蘸着碗里青料,斟酌着,于洁白无瑕的肩背上落下第一针。

    血滴缓缓渗出,被细布擦去了。

    那一夜究竟刺了多少?一支翅膀?半边轮廓?她早不记得了。密密麻麻的绵密刺痛,连同多年不见的罕见温柔,耳边传来轻声的哄慰声音。

    朝堂上的针锋相对,过往的纠缠不清,刺青的中途传来一阵阵隐忍的鼻音,她忍着针刺密痛,脑海里却倏然闪过一段段的从前过往。

    幼年时的仰望憧憬,平淡日子里的小小的欢乐。冬日里看到郎君站在窗边拨弄冰花,夏季清晨仰望庭院里的茂盛梧桐。

    她逐渐长大了。偶尔在月色庭院中,两边迎面相逢,短暂的行礼而过之后,是放在心里很久的慢慢回味。

    许多在仇恨血色遮蔽之下,早已被忘却的,曾经发生过的平凡而美好的琐事,在宁静的深夜里短暂被回想起,给予彼此片刻的安好时光。

    光裸半身趴着的年少的太后视线盯着近处烛火,阵阵绵密的刺痛里,开口说道,

    “还记得初见你,是在多年前的云间坞里。那日是冬至,郎君把我们挨个叫去书房,单独说几句勉励的话。见我喜欢,把整碟的奶饼赐给了我。”

    旧日温情的称呼,于两人都是久违了。冲口而出的时候,两人都同时微微一怔。

    “是么?”有力的指节按住肩胛柔嫩的肌肤,玄鸟轮廓隐约现出痕迹。

    身后的清冽嗓音声线平和,“年节惯例如此。书房里的小食常备着,看到有孩子喜欢,便会叫他们拿走。你进书房的那几次……有些印象,记不大清了。”

    她并不感觉如何失落。

    “是啊。每次召见几十个孩子,我是其中的一个,记不清也是寻常事。对了,郎君可记得窗外的冰花?”

    “冰花?”

    “每年冬至过后,元宵之前,那一整个月,郎君书房对着主院的窗户打开,每日都会看到新雕好的冰花。”

    “记得。”行针继续往下,玄鸟的翅膀从白皙肌肤间逐渐显露行迹。

    “窗台上有时放了七八朵。有时四五朵。各种各样的花都有。问过几次是谁送来的,主院里值守的人也说不清,只说一群孩子来来去去地送。”

    趴在卧榻上的她笑了起来。

    “我每天都送一朵的。”

    “窗外最大最漂亮的那朵牡丹,都是我送的。”

    “我记得窗外漂亮的冰牡丹。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细缣帛擦拭着不断渗出的血点,荀玄微轻声道,“娘娘想激起臣的愧疚之心?能给娘娘的都给了。现今身上只剩个尚书令的官职,再不能给娘娘了。霍清川上月险些入狱,我需这头衔护着他们几个。”

    开弓之箭,再无回头之时。已经厮杀到刀刀见血,如何再能心平气和,重归于好?

    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十岁的小孩儿都不信了。

    她趴在卧榻上,自嘲地笑了笑。

    她至今喜欢年节。

    每次过大节日,他都会在书房召见他们。云间坞三年,她单独去了书房四次,郎君每次都会赐下小食。之后的一整天,她印象里处处都是亮色的。

    刺青的中途安静下来,只偶尔有几声隐忍的鼻音。

    那些天真的,怀念的,带着软弱温情的言语,再也无法说出口。

    白皙脊背上的玄鸟翅膀不断地渗出血珠。“开始流血了。今日的刺青到此为止。臣改日再来。”

    她起身拢起衣襟。“荀令君,撑着点。本宫的刺青未完成之前,你莫要出事。”

    “多谢娘娘挂念。”

    “谁挂念你了。”耳边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人生多苦厄。郎君就是我的苦厄。身上刺个玄鸟刺青,也算是个提醒。咱们下辈子再不要相见了。”

    背后执针刺青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也没有说。

    ————

    阮朝汐从梦中惊醒。

    眼前一阵恍惚,仿佛乾坤颠倒,重入轮回。她按住自己的左肩胛。

    梦境中的刺痛,在醒来的瞬间便消失了。

    身侧空荡荡的,身边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起了身,并未惊动沉睡的她。

    颀长身影站在门边,正在和门外的霍清川低声说话。

    “……报重伤。这几日不去官署。”

    “若有人急寻我,叫他来青台巷。”

    “醒了。“

    脚步转了回来。荀玄微打量她的气色,“可是我打扰了阿般好睡?”

    阮朝汐擡起头,定定注视片刻,擡手隔着衣裳,准确地按在他的肩胛骨上方。

    “我想起来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不许再瞒我半句。”

    唇边温和的笑意消失了一瞬。

    “你想起了?想起多少?”

    “都想起了。”阮朝汐深深吸气,掩住眼中的湿润,“知道你身子不好了,让你给我刺青……留个纪念。”

    屋里陡然寂静下去。

    “再让我看看。”她这次不容置疑地说。

    衣袍在她面前缓缓掀开,重新露出肩胛的刺青。

    “之前所说的,没有一个字虚假。”荀玄微视线往下,注视着肩头玄鸟刺青。

    “确实是六年前,将你从豫南山林接回云间坞后,便刺上这块刺青。”

    阮朝汐擡手缓缓抚摸着那处玄鸟刺青。

    和前世梦境里一模一样的玄鸟图案。

    如果说有不同,前世的自己身上,小小一块刺青刺在背后的左肩胛骨上。面前这块刺青,刺在左肩胸膛上方的肩胛处。

    “豫南山林接到了我,为何就要给自己刺上刺青?”

    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指,按在那处刺青上。

    “重生一场,重新遭逢了年幼的你,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倏然惊觉……只有我还记得过去种种事,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几日辗转难以入眠,睁眼便是你的那句‘下辈子再不相见’。”

    阮朝汐注视着面前的展翅玄鸟。

    “于是,在你自己身上刺了同样的玄鸟刺青——却又藏了这么多年,不让我瞧见?”

    “既怕你看见,又怕你看不见。”

    荀玄微抚过那处刺青,“索性刺在肩头,想着,何时能被你无意撞见也好。”

    “如今被我撞见了,”阮朝汐轻声说,手指描绘着展翅玄鸟。

    “前世种种随风而逝,我全都不记得了。你却在自己身上留个一辈子褪不去的刺青,独自记着作甚?你究竟想要我记起,还是不想要我记起?”

    荀玄微近距离凝视着她,眸光沉静。

    “既不愿你记起,又不甘你全忘了。”

    短短一句话,十来个字,阮朝汐却从中咀嚼出无边复杂滋味。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仿佛大海悬崖边拍岸的浪涛碎沫,瞬间席卷心头。

    屋里短暂的寂静里,阮朝汐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刺青片刻,擡手按住他的胸口。这是个确认的动作。

    “如今被我看见了,我又都想起了。你怎么想的?——如实地说。”

    荀玄微缓缓道,“如释重负。”

    “想不想知道,刺青当时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胸膛下的心脏激烈有力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我可以知道?”

    噗通,噗通。前世梦中带来的情绪激荡全身。

    在对面的注视下,阮朝夕逐渐靠近,手指缓缓抚摸着刺青,随即发狠地咬了一口下去。

    血腥气息弥漫。

    荀玄微忍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恨到想咬下我的血肉,也是正常。”

    阮朝汐却摇了摇头。

    被前世影响的激荡情绪平复下来,她擡手摸了摸齿印。

    “咬出血了。”说罢低头又轻轻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的比之前轻得多了。与其说咬,不如说小兽般舔舐伤口,在血痕处留下一圈濡湿的舔舐痕迹。

    “一句下辈子再不愿见面,三兄耿耿于怀至今?”

    噗通,噗通。

    荀玄微缓缓开口道,“耿耿于怀至今。”

    “阿般,当初你坚持要我刺青,心中想的,果然是下辈子再不愿见面?我重新寻到了你,是不是违逆了你当年的心愿?”

    阮朝汐凝视着面前渗血的刺青。

    “我若未看到这处刺青,未想起从前的事,今日这些话,三兄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烂在心里?”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若一辈子想不起,于你来说是好事。我又何必提。”

    “我不知,你不提。然后呢?心里带着愧疚,一辈子反复地琢磨,今世寻到了我,是不是违逆了我当初的心愿?”

    屋里陷入了良久的寂静。荀玄微默认了。

    阮朝汐缓缓地凑近过去。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濡湿的吻。

    “你可以知道。不过我心情不大好。”她附耳轻声说,“三兄,闭眼听我说。”

    手掌反圈住她的指尖,紧紧地握了握。荀玄微果然闭上了眼。

    阮朝汐擡手重重一推,把他推到卧榻里坐下,压了上去。

    削葱指尖擡起,顺着鸢尾蓝色的衣襟,带着几分挑衅意味,再次挑开了严实扣紧的衣领。

    荀玄微原本已经阖拢眼帘,察觉了她的意图,瞬间睁开了眼。

    两人的衣带都松开了。外裳松散着四处落下,里头的单衣从肩头褪到了手肘。

    阮朝汐坐在他腰上,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低下头,两边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那句‘下辈子再不要相见’,是负气言语,不能当真。”

    “当年的那个我,见了大病初愈的你,想起御医说的险些救不回来,心中生了许多的后怕。既想在三兄身上咬出血来,又想揭开三兄身上这层皎月般的外皮,想看看失了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阮朝汐坐在他腰上,过往乱糟糟的回忆令她耳尖发红,如实地说出最后一句。

    “当年趴在卧榻上由三兄刺青时,心里想的是:

    早知道你会答应得如此轻易,只要个玄鸟刺青,还是要的太少了。——应该要个郎君的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