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返回 天涯书库目录
天涯书库 > 不要问我 > 正文 第七章

不要问我 正文 第七章

所属书籍: 不要问我

    13

    卫国在市郊找到一间地下室,住宿费每天十元。由于没有任何证明,房东要他一次性交完一个月的房钱。现在他身上还剩下三百元钱。他计划每天吃两份盒饭,每份盒饭五元,如果计划不被打乱,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至少还可以待上三十天。也就是说在这三十天内,卫国必须找到一份工作,否则他将被饿死。

    他是从北部湾大道东路开始寻找工作的,准备一家一家地找下去,就像摸奖一样摸到哪家算哪家。第一家是紫罗兰书店。在走进书店之前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算是自己给自己打气。书店里只有几个顾客,卫国一走进去就有两位小姐抱着一大堆书向他推销。他说我不买书,我找你们经理。一位站在柜台后面的中年男人说我就是经理。卫国走到经理面前,问他还要不要人?经理摇摇头,说不要。卫国发现书店里的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的脊梁骨一阵麻。他回头看看身后,装模作样地翻了几本书,最后买了一本《怎样培养你的口才》。

    挟着《怎样培养你的口才》跑出书店,卫国紧接着走进旁边的宏源房地产公司。公司销售部主任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软椅上,嘴里叼着一支香烟。他喷一口烟雾说一句话,就像吃一口菜又吃一口饭。卫国想如果没有香烟,他是说不出话的,就像没有菜吃不下饭。他说人吗?我们是要的,但是我们没有工资,你每卖出一平方米土地,我们就给你二十元工资,如果你一天能卖出一亩,那么很快就会成为富翁。卫国说这个我可以试一试。主任说那你就到汪小姐那里办个手续。

    主任回头叫小汪。坐在主任身后第四个格子里的小姐哎了一声,并抬头朝卫国招手。卫国想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份工作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他开始有一点儿兴奋了。他快步走到汪小姐的格子里,一股浓烈的香味围绕着汪小姐。汪小姐拿出公司的有关资料递给卫国,她每动一下,就扇起一股香气。卫国在浓烈的香气中忘乎所以。他张开河马似的大嘴,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我什么时候可以工作?汪小姐说你得先交两张照片和三千元押金,我们给你办好证件后就可以开展工作。香气突然没有了,卫国抽抽鼻子,闻到的全是主任那边飘过来的烟味。卫国说一定要交押金吗?汪小姐说一定要交。卫国说我没有三千元,交两百元行不行?汪小姐摇摇头,鄙视地看着他。卫国说干吗要交押金?我又不会逃跑。汪小姐说没有押金,我们就不能给你工作。

    三千元押金就像一记闷棍,打得卫国晕头转向。他低头往前走,民航售票处、温馨照相馆、公厕、市府招待所依依不舍地从他眼角的余光中晃过。他边走边后悔,想也许这几家正需要我。他回头看着市政府招待所的大门,一张熟悉的面孔撞了上来。这是他在人事局门口碰上的,先称来自西安后称来自宁夏的那位老乡。卫国用西安话叫老乡。老乡偏头看着卫国,用西安话说要不要买一份保险?卫国说你在干保险?老乡说瞎混。卫国说这个工作要不要交押金?老乡说要交,交一千五百元。你买一份保险吧。卫国说不买。卫国朝前面走,老乡在后面追。他追上卫国,说出门在外,买一份保险安全,说不定哪天就会出车祸,或者楼上掉下一块砖头,正好砸在自己的头上,买一份吧。卫国说你才出车祸。老乡对着卫国的背影骂了一句“狗日的”。

    一路上卫国再也没有问工作,他从北部湾东路走到北部湾西路,汗水浸湿的衬衣正在慢慢地风干,双腿变得有点儿沉重。他想也许我该买一包香烟,但是一包好香烟将花费我一天半的伙食,这未免太奢侈了。不过没有香烟很难跟人接近,能不能把这包香烟算作找工作的投资?只要找到工作,还在乎一包香烟吗?卫国在烟摊买了一包,他用鼻子嗅了嗅,舍不得抽。他想能不能找到工作,就看这包香烟了。他嗅着香烟往前走,一阵音乐灌入他的耳朵。抬头一看,他已经来到了师范学校的围墙边。他想也许我该到这里面去碰碰运气。

    师范学校教务处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卫国想那个老的肯定是教务处主任。卫国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支,屋子立刻被烟雾笼罩。那个老的说你是不是来找工作的?卫国点点头。那个老的说我们这里已经来了几百个找工作的。卫国说我叫卫国,男,现年二十八岁,西北工业学院物理系副教授。那个老的说这么好的条件我们不敢要。卫国说我主要是喜欢这个城市,干什么都可以,职称也可以不算数,你们爱发多少工资就发多少工资,本人毫无怨言。那个老的说,如果你愿意这样,下个星期五早上九点到这里来找我,我安排你试讲。

    卫国向那个老的要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北海师范学校教务处主任潘相”。卫国想他果然就是主任。卫国把那包香烟丢到潘相的桌上,说星期五我再来找你。潘相说请把你的香烟拿走,我们这里不受贿。卫国尴尬地笑着,说在北海,难道一包香烟也算是受贿吗?潘相说一包香烟会变成十包香烟,十包香烟会变成一百包香烟。卫国说我可没那么多香烟。

    14

    同学们,在真空里,我们把一根鸡毛和一个铁球,从北海师范学校的教学大楼楼顶同时往下放,你们说哪一个先到达地面?卫国对着潮湿的地下室和那台呱嗒呱嗒转着的台扇练习讲课。地下室的墙壁上有一面镜子,它的一半边已经掉落。卫国在练习讲课的时候,常常被那半边还存在着的镜子分散注意力。卫国偏偏头,干脆把自己那张疲惫不堪的脸全部放到那半边镜子里,自己对着自己讲起来。讲着讲着,卫国发现自己的头发长了,胡须也拉楂了,衣服和裤子冒出一阵阵恶臭。卫国想我这副尊容,哪会有学生听课。我得修剪修剪。卫国还没把课讲完,就跑出旅馆到理发店去理头发。连剪带吹,卫国花掉二十元人民币。剪一个头就花掉二十元,这像从他的心头剜了一块肉。但是他心疼一阵后,马上安慰自己,好在我就要找到工作了,否则打死我也不会这样花钱。

    回到旅馆的地下室,卫国想洗洗身上的衣裳。没有洗衣粉,衬衣领子上的污渍比卫国的搓洗还顽强。他穿着一条裤衩从地下室走出来,看见洗漱间的窗台上结着一块小小的肥皂。卫国用手指把它抠下来,衬衣因为有了它而洁白。卫国把洁白的衬衣晾在椅子上。为了加快干的步伐,他动用了那台电风扇。衬衣鼓胀了,两个衣袖张开手臂。卫国光着身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体的各个部位。当镜子照到下身的时候,卫国直了。他端详着直的地方,用手掌轻轻地搓,就像搓衣裳那样搓。一股浓浓的白色汁液流出他的身体。

    他在愉悦中睡去,醒来时却痛苦不堪。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感到身子无比沉重,每个细胞都绑着一根绳子。卫国想我是不是感冒了?他想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但是他连动一动都很困难,就连转动一下眼珠眨一下眼皮也变得遥不可及。电风扇还在呱嗒呱嗒地转,衬衣被它吹到地上。卫国轻轻地说水,我要喝水。只有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说妈呀,我要喝水……

    迷迷糊糊中,卫国再次睡去。等他再次醒来,身体轻了一些。他慢慢地滑下床,觉得整个身体已经没有重量,自己比鸿毛还轻。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爬出地下室,屋外的阳光刺激他的眼睛,站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景物。他拍拍房东的门板。房东没有开门,隔着窗户问卫国有什么事?卫国说今天星期几?房东说星期三。卫国想我已经睡了两天。

    卫国来到马路上,找了一家比快餐店档次稍高一点儿的酒家,对着服务员喊要一碗鸡汤。喝完鸡汤,卫国感到身上还是不太舒服。他想后天就要试讲了,这样的身体肯定走不上讲台。他伸头往远处看了看,远处有一家诊所。他摇摇晃晃地朝诊所走去。

    医生在量过他体温看过他舌头之后,说吊几天针吧。卫国说多少钱?医生说两百来块。卫国说我没有么多钱,你能不能少一点儿?医生说没那么多钱就少吊两天。卫国说吊两天多少钱?医生用笔算了一下,说百来块。卫国说请你务必不要超过一百元,我实在是没钱了。医生点点头。卫国躺到病床上,看见一根比织毛线的针还要长的针头扎进了血管。针头刚一扎进去,他就感到病已经好了许多。

    躺在病床上,他才明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节约是没有意义的,假如身体垮了,有钱又有什么用?他以这样的消费原则,过上了两天幸福生活,力气慢慢地回到他身上,心情也好了许多。到了星期五早晨,天迟迟不亮。卫国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把试讲的内容想了一遍。想完之后,天还是没有亮。他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他想如果我试讲成功,学校还要不要我出示有关证明?还要不要原单位的鉴定?卫国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身上冒出了许多冷汗。

    他掏出潘相的名片,想是不是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但是打电话要花五毛钱,而且还会打搅他睡觉。卫国走出旅馆,沿着那条路灯照耀的马路往师范学校赶。他恨不得马上见到潘相,步子于是愈迈愈大,身上热得不可开交。赶到学校门口,铁门刚刚打开,好像是专门为他而开。他朝教务处走去,沿途看见许多跑步的人。黑夜慢慢地渗进白天,路灯依然照着。卫国想等我走到前面的那根电线杆边如果路灯还没有熄灭,那就说明学校不需要鉴定。他快步朝前面的电线杆跑去。像是成心跟他作对,他只跑到一半,路灯就全部熄灭了。路灯熄灭的一刹那,卫国的腿突然迈不动了,他甚至想站在这个地方永远也别往前走。我怎么这么倒霉?这时,他看见一个小伙子推开教务处的门,这是卫国星期一见到的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卫国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教务处门口。小伙子说不是说九点钟试讲吗?你怎么来这么早?卫国说我想问一问你,如果试讲成功,你们要不要原单位出具证明?要不要调档案?小伙子说要,怎么不要?

    小伙子忙着烧开水,拖地板,没有工夫跟卫国说话。卫国站在教务处的门口,想我还是问一问潘相,也许潘相能够通融通融。卫国等了一会儿,看见另一个小伙子也走进办公室。卫国问你们的潘主任呢?小伙子说等一会儿他就来。卫国说如果试讲成功,你们要不要原单位出具证明?小伙子说要。卫国说能不能不要?小伙子说我们只录用手续齐全的人。卫国站在门口,拼命地伸长脖子,盼望尽快看到潘相的身影。卫国看到腿开始发麻了,才看见潘相朝教务处走来。潘主任说来啦。卫国说来啦。

    卫国把潘主任拉到楼角,说如果我试讲成功,你们还要不要原单位出具证明?潘主任说不仅要,我们还要到你的原单位去考核。卫国说能不考核吗?潘相说不能。卫国说如果我用实际行动证明我能胜任这份工作,你们还去考核吗?潘相说去。卫国说你看我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吗?潘相说没有。卫国说我像坏人吗?潘相说不像。卫国说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去考核?潘相说这是两码事。卫国跺跺发麻的双脚,从门口回望一眼教务处办公室,说既然你们不相信,那我不试讲了。潘相说怎么不试讲了?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卫国没有回答,拖着发麻的双腿朝校门走。潘相看见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一摇一晃的像个瘸子。潘相对着他的背影骂神经病,骗子,言而无信……卫国听到潘相在身后骂他,但是他没有回头。他觉得潘相的骂声是那么贴切,那么解恨,那么亲切。我是骗子吗?我是神经病吗?我是卫国吗?天底下还有没有不要证明,不要考核的地方?卫国对着空荡荡的前方喊:我叫卫国,男,现年二十八岁,未婚,副教授……卫国反复地背诵,不断地提醒,可别把自己给忘记了。

天涯书库 > 不要问我 > 正文 第七章
回目录:《不要问我》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庆余年》作者:猫腻 2《间客》作者:猫腻 3《朱雀记》作者:猫腻 4《诛仙》作者:萧鼎 5《亵渎》作者:烟雨江南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