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师叔的师叔
接下来的几天里,梧桐岭中出现了更多的金眼魔人。他们三五成群地躲藏在南山绵密的林莽之中,时不时地朝着梧桐岭上窥探。自从祖菁一人力杀三大魔人的消息传遍江湖,那些后到的金眼魔人对梧桐岭望而止步,没有魔人再愿意白白付出珍贵的性命去尝试挑战风洛阳,或者祖菁。但是他们也不想就此下山离去。毕竟他们抛家弃子,叛出师门,舍身饮药,苦修成魔,为的就是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他们谁也不甘心继续让一个从来没有练过魔功的普通人霸占天下第一剑之名。他们迫切希望重排天下第一录,让魔人同类登名上榜,从此开启魔人一统江湖的格局。
到了魔人大举的一个月后,南山漫漫林莽之中已经聚集了过百个从大唐诸道赶来的金眼魔人。每天每夜,丛林中都会传出魔人凶猛的咆哮和暴躁的吵闹声。林中的飞禽走兽也会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显然很多饥饿的魔人对它们开始下毒手。凤凰客栈中,唐门伙计和从各地赶来乘风会好手每日轮班看守门户,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这一日,鱼韶依例巡查完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场的门户,回到凤凰客栈大堂里和各地前来的风媒交换消息。在翻看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时,突然发现了一封来自剑南的飞鸽传书。她心中一阵极度的紧张,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颤抖地将信纸一层层打开,心里暗暗咒骂发信的风媒为何把消息叠得繁复。当她好不容易将信纸摊开,上面的信息却让她忍不住再次屏住呼吸:“唐门与叛众在汉州醉香搂一场混战,双方死伤惨重。唐斗麾下五大副将八百健儿全数失踪。唐万壑麾下唐万山,唐万荣,上千尸王龙,成百狂魔人一战俱毁。唐斗虽然生离战场,却在之后下落不明。剑南彩翎正在全力召唤人手搜集消息。”
鱼韶用力将这封飞鸽传书揉成一团,心口烦闷得几乎想要张口呕吐,只感到一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茫然失措,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祖菁推门进堂,满脸焦急地来到鱼韶身边,低声说:“阿韶姐,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情形非常不妥?”
鱼韶宛若木雕泥塑一般愣在那里,对于祖菁的话半点没听见。
“今天南山林中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些魔人没有叫唤吵闹,连飞禽走兽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静悄悄得让人心惊肉跳,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祖菁一边说一边坐到鱼韶对面,朝她的脸上望去,不禁吓了一跳。今天的鱼韶满脸苍白,嘴唇铁青,双眼失神,就仿佛化成了一个白日现形的女鬼,只将祖菁惊得六神无主。在她心目中,鱼韶从来都是成竹在胸,从容不迫,仿佛天塌下来可以做披帛,从未有过惊慌失措的时候。如今鱼韶的模样给她的冲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阿韶姐,出什么大事了?”祖菁下意识地冲口而出。
“嗯?”鱼韶茫然看了一眼祖菁,连忙将手里的消息握紧了收入袖中,支吾着说,“没什么,没什么!”
凤凰客栈的门再次轰然打开,风洛阳一脸欢笑,一步三跳地冲进门,手里高高扬着一张信纸,大声道:“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事儿?”祖菁站起身,兴奋地问道。
风洛阳将信纸丢到桌上,激动地说:“大少在蜀中力挽狂澜,益州祖园毒杀唐万壑,救出了五大副将和八百中原弟子,唐门叛众土崩瓦解,剑南被他平定了。”
“真的!”鱼韶和祖菁同时兴奋地大叫了起来。鱼韶一把抢过风洛阳丢在桌上的消息,上上下下仔细观看了一番,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阿斗果然不负众望。按照上面的记载,他应该在五日之后就会带领人马回中原。这下我们有援兵了。”
“那,那个很了不起的唐钉会不会和他一起回来。”祖菁好奇地问道。
“这个……”风洛阳和鱼韶互望一眼,都无奈地叹了口气。祖菁一把抢过消息,仔细看了一眼,不禁惊道:“糟了,唐钉大哥不幸战死了。阿斗还是没有能够救下他,他一定伤心死了。”
风洛阳和鱼韶默然点点头,都为唐斗感到一阵由衷的惋惜。
“呼——”鱼韶手掌伸入袖中,迅速将刚才自己看到的纸条运力化为碎粉,随手掸掉,淡淡一笑,“阿斗真是能人所不能,唐万壑毒功如神,我本以为能够毒死他的只有阎王老子,没想到阿斗竟然有这个本事。”
“是啊。这下子他可威风了,你们就等着他回来吹牛吧。我是准备洗好耳朵了。”风洛阳轻松地笑道。
祖菁盯着鱼韶脸上重新春暖花开的笑容,好奇地问道:“喂,阿韶姐,刚才你是怎么了,好像接到什么噩耗似的,脸白得像墙纸一样。”
“没什么,没什么!”鱼韶连忙笑着摆了摆手,“只不过做了一个嫁错人的噩梦,刚才忽然想了起来。”
“哦——,女人最怕嫁错人,难怪你会吓成那样。”祖菁天真烂漫地笑道。
“话说回来,你们今天有没有发觉情形有些不对?”风洛阳忽然想起,开口问道。
“是啊,我刚才正和阿韶姐说起这事儿,今天南山林子太静了,简直像墓地一样,我路过林边都会打哆嗦。”祖菁连忙应道。
“嗯,我在巡查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些天我整理过各地传来的消息,发现魔人自从入魔以后对于其他魔人的气息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当他们发现比自己修为更深湛的魔人时,会下意识的掩藏形迹,以求自保。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有一个比逗留此地的魔人都强大得多的人物即将来到梧桐岭。”鱼韶沉声道。
“我现在只能想到两个人,”风洛阳深色凝重地说。
“岳环,或者柳青原。”鱼韶和祖菁同声说。话一出口,二女互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看来,决一胜负的日子终于到了。”风洛阳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
“这些日子,你都在看柳青原和离台的剑法,不知你可有何发现?”鱼韶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可行的方法,到最后还是要随机应变。但是以前我曾经战胜过柳青原一次,心里有优势,而且他并不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他是新魔人首领,这让我暗中占了点便宜,情形也许还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风洛阳自信地说。
“记住,打不过就跑。性命还是最重要。”鱼韶急切地说。
“我知道。”风洛阳笑道。
“小师叔,加把劲儿,再把他打败一次。”祖菁乐观地说。
正在众人谈笑间,乘风会在山下巡逻的一个风媒此刻猛地推开凤凰客栈大门,快步来到鱼韶身边,低头一揖,沉声道:“大当家,有外人上山,不知是敌是友。”
“笑话。”鱼韶皱着眉头转身往向他,“这梧桐岭上,不是风媒就是魔人,还会有别人吗?”
令人吃惊的是,在鱼韶训话之时,那巡逻的风媒竟然没有全神贯注去听,反而扭过头去,对着风洛阳上上下下地打量。
“喂,我和你说话呢!”鱼韶又是奇怪又是气恼,双手一摊,提高了嗓音。
“呃,对不起,大当家,山下的来人似乎和魔人是一路,但是我……我又不太确定。”风媒支支吾吾地说。
“为什么不太确定?”鱼韶问道。
“因,因为,他的模样,和,和风公子很像,简直就是第二个风公子,绝不像是坏人。”巡逻的风媒紧紧盯着风洛阳的打扮冲口而出。
“第二个风公子?”祖菁和鱼韶都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好奇。
只有风洛阳思路严谨地说道:“像我也不能证明他不是坏人啊。”说完这句话后,他才感到这话有些不妥,脸色微微一红,而一旁的两位姑娘却已经轰然笑了起来。
“这位风媒大哥,来人长得真和小师叔这么像吗?”祖菁问道。
“祖姑娘,你看过一定也……”那风媒笑嘻嘻地禀告。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穿堂风忽然横掠过凤凰客栈的大堂,原本虚掩的客栈大门“吱”地一声随风打开。门外一个瘦长笔挺的身影顿时映入众人的眼帘。此人同样穿了一身已经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双袖高高挽在肘上。两条筋骨如铁的上臂从衣袖中裸露出来,任凭晨风吹拂。他的裤腿上打着高高的绑腿,脚上踏着绑扎结实的草鞋。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并用头绳扎住,只留半捋披散在面门上,半遮住他的双眼。浑身上下,紧衬利落,没有一处布片可以令他在运剑之时受到阻碍。在他的腰间斜挎着一把青色剑鞘,金色剑柄的长剑。
鱼韶和祖菁惊得同时站起身,神智一阵恍惚,仿佛感到刚才和她们坐在一起的风洛阳此刻忽然移形换影,神奇地出现在门口,但是转头一看,却发现风洛阳仍然呆坐在原地。
“荆师叔?!”风洛阳看到这个人的模样,惊喜交集地喊了出来,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来人面前,一头扑到在地,对他纳头就拜:“师叔,弟子风洛阳给您行礼,多年未见,可想死弟子了。”
荆师叔弯下腰,木讷地一笑,抬手拍了拍风洛阳的肩膀:“起来说话。”
“荆师叔?”鱼韶和祖菁互望一眼,都是油然起敬。风洛阳剑出岭南哀牢山,眼前这位几乎和他一样打扮的人一定是剑门里面的前辈。虽然哀牢山剑门人丁不旺,但是每出一个弟子,都是绝对的剑法精英,显然哀牢山剑门的前辈们教授弟子的功力比起江湖上许多门派都深湛得多,而这样的人在江湖上甚至比那些自身才华横溢,但是所收弟子却其蠢如猪的江湖前辈更受人尊敬。
“来人啊,摆桌,上茶!”鱼韶转回身去,高声吩咐道。
“是,是。”旁边同样看傻了眼的唐门伙计们纷纷忙不迭答应着,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师叔,这边情,这边情!”风洛阳也从兴奋激动中回过神来,拉住这位神秘的荆师叔朝着大堂雅座里让。
当荆师叔,风洛阳,鱼韶和祖菁等四人在雅座上坐定,风洛阳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叔,您千里迢迢赶来梧桐岭,是我娘出了事吗?”
“放心,你娘身体安康得很,有的时候会想儿子,但听说你最近在江湖上出息得很,心中别提多高兴了。”荆师叔温颜一笑。
“谢天谢地,那我就放心了。那么门中上下一切安好吗?”风洛阳又迫切地问道。
“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荆师叔侧头瞧了两旁的鱼韶和祖菁,微微一笑,抬手一指两人,“洛阳,你还没有介绍这两位是谁?”
“哦,哦,对对,我真糊涂!”风洛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一指鱼韶,“荆师叔,这位是乘风会的大当家鱼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接着他又拍了拍身旁祖菁的肩膀:“这位是我在天山认的师侄,姓祖名菁,很是乖巧听话,尊师重道,呃,对了,她……”风洛阳支吾了一下,终于还是勇敢地开口道:“是这样,她对于本门的剑法也很感兴趣,所以我……自作主张,代父收徒,教了她本门的剑法。”
“哦——”荆师叔点了点头,忽然皱了皱眉,“这样啊,那我应该叫她师侄,还是侄孙呢?”
“这个……”风洛阳和这位荆师叔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对这个问题苦恼不已,一时想不出解决的方法。鱼韶和祖菁虽然满肚子心思,但是却轻易不敢对于哀牢山剑门的事务插嘴,无不紧紧抿着嘴唇,尴尬地等着这两个人做出决定。
这位荆师叔和风洛阳对视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样吧。天山派的辈分咱们就不要排了,咱们按照本门的辈分排。”
“是,是。这样很好,很清楚。”风洛阳连连称是。
“那么……算起来,这位祖菁姑娘应该算是咱们哀牢山剑门的弟子,和你一个辈分,”荆师叔转过头去,朝祖菁笑道,“那应该叫我师叔。”
祖菁见到自己正式成为了风洛阳的师妹,顿时心花怒放,满脸带笑,迫不及待地起身行礼,亲热地唤了一声:“师叔!弟子祖菁有礼!”
“好好,坐坐。”荆师叔很是兴奋,对祖菁连连点头,仿佛对她一百分的满意。
风洛阳伸掌一指荆师叔向祖菁和鱼韶介绍道:“荆师叔是我剑门的前辈,姓荆,名讳上笑下侯,是剑门除家父之外剑法最高的一位。家父多年绵延病榻,我的大部分剑法都是师叔代为传授,等同我的恩师。我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都拜师叔所赐。”
“荆世伯您好。”鱼韶躬身万福道。祖菁也跟着再次鞠了个躬。
“呵呵,你学会的又岂止是我的剑法?”荆笑侯摇头笑道。
鱼韶和祖菁看着二人如出一辙的衣着打扮,神态语气,同时笑了起来。
风洛阳青脸一红,挠着头嘿嘿笑道:“师叔在门中乃是弟子们眼中的天人,我的穿戴打扮,言行举止,都自小受他的影响。”
“呵呵,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学贯天山哀牢,自成一家,成就早已经远远在我之上。”荆笑侯叹息道。
“弟子一切成就,都是拜师叔十年如一日的苦心辅导。”风洛阳正色道。
“呵呵。”荆笑侯用力摆了摆手,仿佛风洛阳说的都是不值一提之事,他转过头朝鱼韶和祖菁各望了一眼,忽然问道:“洛阳,这两位姑娘和你都是什么关系?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娘等着抱孙子呢,有些事儿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话,鱼韶,祖菁同时胀红了脸,几乎有想要缩到桌子底下的想法。风洛阳连忙笑着说:“师叔,您真会说笑话,她们都是弟子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弟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我可没想说笑话。”荆笑侯听到风洛阳的话,神色一肃。
“是。”听到师叔口气严峻,风洛阳下意识地挺直身子,做出留神凝听的模样。
“本门最强的剑法由情爱而生,但是本门的弟子却只知练剑。我师父是这样,我是这样,你父亲是这样,现在你也是一样。一个又一个,爱上的只是本门的剑法,却不去珍惜身边的姑娘。你师叔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我不希望你也走上我这条不归路。”荆笑侯一把握住风洛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师叔,婶婶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投入凤阁。”风洛阳一阵深重的心酸,哑声道。
“老实和你说。我虽然对她感到愧疚,这些年来却从来没有对她有一丝想念,我脑子里装的,除了剑法,还是剑法。她和我在一起,又有何乐趣,还不如在凤阁逍遥自在。”荆笑侯苦笑一声,“可笑的是,我知道我剑法的局限就在于我不知情爱的可贵。但是,岁月蹉跎,我不再年轻,无法去追寻真爱。我这一生,注定只能以剑为妻,孤独终老。”
“师叔……”风洛阳双眼一阵黯淡,嘴唇蠕动着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从心底明白,荆笑侯所说的丝毫没有错。
“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应该放开怀抱,勇敢去寻找心中所爱,不要让剑道蹉跎你一生。咱们剑门的祖师风华双绝因为追求剑道而死,但是他们最强的剑法却因爱而生,这本和天道相违,因而也遭了天谴。本门弟子代代都受了诅咒,一生坎坷。我希望有一天,咱们剑门的弟子能够摆脱这个厄运的循环。”荆笑侯温声道。
“师叔,我明白,以后若有机会,我自会……遵照您的吩咐。”风洛阳低头不好意思地说。
“嗯。体己话说完了,咱们谈谈正事吧。”荆笑侯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沉声道。
“哦。正事?”风洛阳惊奇地问。
“不错,我今天来,是来向天下第一剑挑战的。”荆笑侯“叮”地一声放下茶杯,沉声道。
“师叔,你要和我比剑?!”风洛阳大吃一惊。一旁的鱼韶和祖菁也睁大了眼睛。本来荆笑侯和风洛阳饮茶谈心,说的都是些男人间最亲密的话题,二女听得心中满是温馨之情,对于这个荆师叔说不出的喜爱。但是荆笑侯的这句话却仿佛腊九寒冬的冰雪,瞬间将她们心怀间的温情浇灭。
“正是,我来是想用本门的十分不舍剑,较量一下你自创的三分不舍剑。”荆笑侯沉声道。
“师叔,你不要啊!”风洛阳听到他的话,急得满脸通红,身子仓皇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荆笑侯的衣袖,“十分不舍剑会要了你的命的!”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荆笑侯微微一笑,用手一捋罩在眼前的头发,露出他金光灿烂的一双魔眼。
“师叔,你入了魔?”风洛阳只感到双眼一花,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双腿一软,跌回自己的座位。
“难怪南山林中的魔人们会没有了声息,原来是因为荆世伯您老人家的来临。”鱼韶这时候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南山魔人异状的由来。
仍然沉浸在和风洛阳正式平辈相称喜悦中的祖菁此刻目瞪口呆地望着荆笑侯,只感到自己正在做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整个世界的生机和活力犹如残烛的火苗一点点被夜色吞噬。
“师叔,南疆神药不但会有极大的可能让人神智不清,状如行尸走肉,而且服药之后人的凶性会渐渐吞噬人的良知,令人变得乖戾暴虐,不可理喻,一入魔道,便是永世沉沦。师叔,你为什么要这样?”风洛阳心痛地嘶声道。
“神药的作用我都知道。入魔的代价我也很清楚。但是我一生的梦想就是以一生所学痛痛快快施展一次本门至高剑法——十分不舍剑。如今,南疆神药可以为我圆一次梦,我又怎会犹豫?”荆笑侯微笑着沉声道。
“但是入魔的代价何等惨痛,南疆神药的毒性至今仍无解毒的手段,您老人家一旦入魔,便再也回不了头,只能任凭毒性侵蚀神智,渐渐变成另一个人。魔人的行事和您一生的原则和信仰背道而驰,选择入魔就是选择背叛自己。师叔,您是本门最杰出的剑师,还有无数弟子等着你的言传身教。为了一次痛快挥剑的机会,值得吗?”风洛阳颤声问道。
荆笑侯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为风洛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随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当我刚开始学习十分不舍剑的时候,我的心思和你一样,人生还有漫漫数十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十分不舍剑可以不用舍却性命使将出来,它可以成为我哀牢山剑门的普通剑法,人人都能施展。但是,时光如电,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经老了,内功也无法再做寸进,在剑道上无法再做突破。而十分不舍剑对我而言仍然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说到这里,荆笑侯苦笑了一声:“你知道,年轻人有梦想,那象征着未来,象征着希望,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但是一个老头子仍然有梦想,那只是一种无法释怀的感伤。”
“师叔……”风洛阳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双眼中滚滚流下。他奋力低下头,双手撑在桌案上,用双臂挡住脸颊,不敢去看荆笑侯此时的模样。
“洛阳,你父亲跟你讲过为什么你叫作洛阳吗?”荆笑侯和蔼地问道。
“说过,他希望我永远记住洛阳擂,永远记住要争天下第一。”风洛阳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唇上。尽管他抿住嘴唇,但是泪水的苦涩仍然一丝丝传入他的舌尖,他只感到此刻心中已经装满了同样的味道。
“其实洛阳二字,还有另一重的含义。风师哥他不敢和你讲,因为他已经在你身上寄托了太多希望,他怕再多加一重希望在你身上,会把你的人压垮。”说起风洛阳的父亲,荆笑侯的眼中露出一丝感伤。
“弟子,弟子……愿闻其详。”风洛阳笨拙地用手掌摸了摸脸上的眼泪,哑声道。
“当年将你父亲击败的弓天影最后被郑东霆打落擂台。那是郑东霆第一次施展牧天侯亲传的夜落星河剑。你父亲和我都亲眼看到了这场举世闻名的洛阳比剑。那也是第一次你父亲和我明白了真正完美的剑法根本不在于杀敌至胜,那只是上天附加的赠品而已。真正完美的剑法在于圆融通润,独具一格,在于逍遥自若,优雅从容。真正完美的剑法使将出来,可以让天地动容,可以倾国倾城,可以沉游鱼,醉飞鸟,令万物低头。你父亲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施展出当年郑东霆在洛阳擂上使出的那种绝美无双的神剑。”说到当年的洛阳擂,荆笑侯的金瞳中露出一丝璀璨的光华,仿佛他的神思一瞬间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数千里的空间,再次回到了当年豪杰云集的夜洛阳。
“郑东霆的夜落星河剑……”风洛阳喃喃地说,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向往。
“洛阳擂上的剑光,过去了几十年,我仍然牢牢记得。郑东霆被禁武十年,宁可被废去武功仍要施展出那一路夜落星河剑。他明明可以在二十五招内让弓天影尸横就地,哦,不,他不甘心,他还想多舞一会儿剑,他就这样一招接一招地施展下去,每使一招,就是满山遍野的欢呼和赞叹,每使一剑,他的双眼就如启明星一般闪亮。那种特有的疯狂和自信,深深刻在你父亲和我的脑海中,永世难忘。陶醉于剑法中,超脱一切勒绊,这,才是一个剑客的巅峰。风师哥和我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像洛阳擂上的郑东霆一样倾情一舞。十分不舍剑是我们哀牢山弟子唯一值得自豪的剑法。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做到和郑东霆一样,那么我们使的,一定是十分不舍剑。风师哥是幸运的,他有你做他的传承,继承他一生的梦想。而我……”说到这里,荆笑侯自嘲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所以您才会饮下神药,修炼天魔解体大法……”风洛阳终于彻底明白了荆笑侯的苦心孤诣,缓缓抬起头来。
“早已过了知天命年岁的老人,还在做着年少小儿的痴梦,人们说我走上了入魔之路。也许,在几十年前的洛阳擂上,我已经入了魔。”荆笑侯说到这里,再次露出一丝苦笑,“洛阳,你也感到师叔可笑吧。”
“不!师叔,在我心中,你是真正的剑客……”风洛阳说到这里,嗓音已经沙哑。
“别苦着一张脸,我听说你的三分不舍剑虽然出剑速度比十分不舍剑慢了些,但却能够成功施展最后两式禁招,师叔我可是拭目以待,心痒难挠呢。”荆笑侯笑道。
“师叔,能够和您的十分不舍剑对决,是我风洛阳一生的荣幸,多谢你成全。”风洛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振作精神双手一拱,朗声道。
荆笑侯金灿灿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他双手扶住桌面,缓缓站起身,看了风洛阳身边的祖菁和鱼韶一眼,淡淡地说:“我希望你用一天时间准备,明天我会于辰时在断头崖等你。”
“弟子定会准时赴约。”风洛阳低头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