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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只要工夫到位,没有攻不下的城堡

    古代军事家的经验告诉欧阳佟,正面攻不下,你就侧面进攻,侧面攻不下,你再正面进攻。反复攻还攻不下,你就立体进攻。这种事,就像追求一个女人,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工夫做到位,世界上没有攻不下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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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萍第一次向王禺丹介绍欧阳佟的时候,王禺丹仅仅只是冷笑了一声。

    王禺丹是美人胚子,哪怕是冷笑,也别有一种风韵。事后,王禺丹坦率地告诉欧阳佟,她之所以冷笑,有两个原因,第一,欧阳佟是德山人,而她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德山人。第二,欧阳佟是复姓,而她的老公,恰恰是复姓,叫司马常空。

    至于王禺丹不喜欢德山人以及不喜欢复姓的原因,欧阳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同样,邱萍第一次向欧阳佟介绍王禺丹的时候,欧阳佟对王禺丹也没有丝毫兴趣。他甚至刻薄地说,我没有恋母情结。

    欧阳佟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对王禺丹有很深的了解,也不是因为王禺丹的年龄真的大到了可以当欧阳佟妈妈的程度,而是因为欧阳佟的刻薄以及身边美女无数且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换句话说,对于年龄比自己大哪怕是和自己接近的女人,欧阳佟没有太大兴趣。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见面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张罗这件事的人是邱萍。邱萍是江南省的社交皇后、省委接待处处长,身后有一个比蜘蛛网还复杂的人脉网,无论是王禺丹还是欧阳佟,都会对她身后的那张网肃然起敬。

    邱萍原本约定一起吃晚饭,可欧阳佟说,他晚上有饭局,饭后喝喝茶还可以。邱萍就说,那好,我们吃过饭后在喜来登喝茶,你直接过来就行了。

    欧阳佟晚上确实有个饭局,约他的人是老同学杨大元,已经约了好几次,欧阳佟一直没抽出时间。这并不是说杨大元的饭局有多么重要,恰恰相反,杨大元就是这么个人,喜欢在酒桌上交朋友,除了早餐在家吃,一个月的六十次午晚餐,大概要坐八十张餐桌,有时是几桌轮流转。到了下午五点,如果还没约到人一起吃饭,杨大元心里就会发虚发慌,觉得这个世界可能要抛弃他了。他也喜欢每天带着酒气回家并且对漂亮的老婆伍燕华说,你看你老公是多么的努力,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只差连命都赔上了。欧阳佟知道,杨大元的饭局,去不去都是那么回事,去了,无非是给他长些脸,让他在自己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将欧阳佟狠狠地吹一顿,说跟省委哪个书记哪个省长关系如何如何之类的话,然后再揽一堆麻烦事,让他帮忙处理。如果不是邱萍约吃饭,欧阳佟根本就没打算赴杨大元的约。想一想,和两个加起来九十岁的老女人一起,能吃出什么情调来?还不如去见杨大元。

    吃饭的地点在《江南日报》旁边的德山家常菜馆。这是一个不挂牌的菜馆,普通的三套居民楼,甚至没有装修,看上去很简陋,却是正宗的德山菜。欧阳佟到这里来吃过两次,除了环境不太好,口味还不错。

    杨大元只请了四个人,欧阳佟之外,还叫上了伍能建,另外两位是年轻女士。杨大元只介绍了一位,说是姓吴。介绍另一位的时候,反倒是问吴小姐。吴小姐说,这是我的朋友,文雨芳。雍州话中,所有Y字头均发R音,文雨芳和吻乳房完全谐音。欧阳佟便说,这个名字好,我喜欢。杨大元更直接,说,男人都喜欢。吴小姐作势打了杨大元一下,说,德行。这个动作够暧昧,欧阳佟因此知道,这个吴小姐,定然是杨大元的又一个女朋友。至于文雨芳,吴小姐介绍说,是她的好朋友,目前是江南大学的在读研究生。文雨芳连忙更正,说,还没读呢,要过完暑假。

    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的酒桌显得沉闷,一向多话的杨大元,异常沉默。不知是不是刚才涉及的话题让两位年轻女孩难堪,她们也没有话,欧阳佟只好和伍能建随意地聊着。他和伍能建见过一次,知道他是阳山大庙德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一个半大师级人物,最擅长的是看风水看命相。伍能建记性出奇的好,竟然叫出了欧阳佟的名字,一见面就说,欧大记者,你红光满面,看来最近有大喜事呀。欧阳佟便说,扯淡,我能有什么喜事?伍能建认真看了看欧阳佟那张瘦瘦小小的脸,说,你最近运程不错,做什么什么顺。欧阳佟说,是吗?我怎么觉得什么都不顺?伍能建说,不会呀。桃花运一直很旺,财运也不错。而且,会越来越旺。官运嘛,以前会有些阻滞,不过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大有改善。

    上次见伍能建,他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欧阳佟并不当真,转头看文雨芳,见她也正盯着自己。文雨芳有一双灵泛的眼睛,顾盼之间,有一种青幽的光射出来,令人心中一颤。对于女人,欧阳佟可谓经验丰富,他很清楚,追求女人的第一步,就是要让自己的目光去和女人的目光撞击,一旦撞出火花,这个女人,很可能就会在电光火石之间融化。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女人,欧阳佟竟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心中所有的勇气,一瞬间消失了,如同两个武林高手过招,一试之下,感觉对方的功力深厚,一旦硬接,肯定会内伤惨重。所以,理性的高手,会采取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巧妙地避过对手的锋芒。

    欧阳佟避开了文雨芳的目光,转向杨大元,问他,怎么样?听说你们搞发行改革,对你有影响吗?杨大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喝酒。欧阳佟一听,就知道杨大元的情绪低落,与这次《江南日报》的发行改革有关。当初,杨大元进《雍州都市报》当发行部副主任,是欧阳佟帮的忙,这次发行改革如果影响到杨大元,作为朋友,欧阳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反复问了几句,杨大元才说,这次报社搞发行改革,是以《江南日报》为基础成立发行公司。发行公司属于江南日报集团的二级单位,正处级,和《雍州都市报》平级。都市报发行部的原主任是副处级,想趁这个机会升半级。可这个人没有能力,都市报的发行工作,主要是杨大元在做。他担心杨大元功高盖主,所以想尽办法整他。如此一来,杨大元便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如果得到领导的信任,往上走一下,不仅可以解决社聘,而且,可能升为副处级,担任发行公司副总经理。问题在于,杨大元目前仅仅属于报聘,并不是江南日报社的正式员工,只要这个主任踩准了,杨大元很可能被清理出报社。

    听了这话,欧阳佟拍案而起,说,你放心,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你们报纸的朱社长和我是哥们儿,总编辑老刘和我关系也不错,我去找他们说说。我就不信,我斗不赢一个小小的发行部主任。

    杨大元一再邀欧阳佟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这个事,得到他的明确答复,心情开始好转,酒兴也就上来了,和伍能建一杯又一杯喝酒。欧阳佟酒力有限,杨大元倒是很照顾他,每次只要他表示一下即可。伍能建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着说着,话题又落到了命相运程。伍能建说,其实,你们两人的命相都好,属于那种大富大贵之相,尤其重要的是,你们两人性格互补,如果两人合作,无往而不利。说过两人,伍能建又单说欧阳佟,他说欧阳佟属于那种想做什么都能成功的人,尤其人缘好,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而且还都是有职有权有才有钱的高层次朋友。他特别提醒欧阳佟,最近就有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似乎是为了印证伍能建的话,欧阳佟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是省广电局一个领导打来的,通报了一个特别的消息,省电视台副台长汪嘉丰刚刚出了车祸,死了。最初,欧阳佟只是当做新闻在听,并且为这个年轻副台长的不幸充满悲伤。

    欧阳佟接电话的时候,杨大元开始向文雨芳发起攻击。杨大元这家伙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着吴小姐的面,都敢追别的女人。文雨芳嫩得像刚刚冒出土的两片叶芽,那皮肤也不知怎么长的,完全不像是皮肤,倒像是团凝固的奶油。整个脸部,十分精致,没有半点瑕疵。杨大元的女朋友,已经算是漂亮女人了,和文雨芳坐在一起,即成了鲜花和绿叶的区别。别说杨大元这种花心大少见了漂亮女人会动心,就是欧阳佟,也是心动不已。同时,欧阳佟也想,这个吴小姐看来是个傻大姐,哪有身边带个漂亮女人将自己比得黯然无色的?这不是明确无误地怂恿杨大元移情别恋吗?

    吃过饭,杨大元提议去唱歌。他的目的,显然不在招待好欧阳佟和伍能建,而是进攻文雨芳。欧阳佟也蠢蠢欲动,甚至想和杨大元来一场比赛。与杨大元比,他在身高外貌上都没有优势,可他毕竟是钻石王老五,和杨大元的已婚之身,是完全不同的。正当他考虑是否答应时,有手机短信来了。是邱萍,问他什么时候到。欧阳佟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约会,只好告辞。没想到文雨芳说要回学校,也告辞。杨大元于是提议让欧阳佟送她一程,结果反倒给了欧阳佟机会。

    坐上车,欧阳佟问文雨芳去哪儿。文雨芳说随便。欧阳佟奇怪了,说,你不是要回学校吗?文雨芳说,不喜欢杨大元那色迷迷的嘴脸才那样说的。欧阳佟觉得这句话颇有意味,杨大元毕竟是他的朋友,她故意在他面前贬损自己的朋友,岂不是暗示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说,不会吧?杨大元好像挺受女孩子喜欢呀。文雨芳说,是些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吧?欧阳佟觉得这个女孩有趣,就有意调侃她,说,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经中年了,真看不出来。文雨芳说,生理年龄虽然没有中年,但心理年龄难道就不能提前成熟?欧阳佟偏过头看了看她,说,熟了吗?我怎么看着还青嫩得很?文雨芳说,心理年龄是看不出来的。欧阳佟说,那怎么办?拿尺子量?

    文雨芳说,难怪你和杨大元会成为朋友,你们有共同点。欧阳佟有些坏坏地说,那是当然,我们肯定有共同点,而且还不止一点,非常多。比如他有喉结我也有喉结,你就没有。文雨芳说,少来。这种弱智的幽默,骗小姑娘还差不多。欧阳佟说,对不起,我又忘了,你已经不是小姑娘,而是大婶。文雨芳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击我?我告诉你,本小姐真金不怕洪炉火,这种小CASE,我已经有了足够免疫力。

    话虽然不多,欧阳佟也已经得出了一个判断,这个女孩别碰。以他的经验,无论是做老婆还是做情人,那种傻乎乎的女人最好,你说一她不问二,轻松。女人一旦有了思想,就会经常对你问为什么,这种女人,就只适合坐着品咖啡。面前这个女孩,应该就是一个适合坐而论道的女人,和这种女人调情,一个字,累。想明白这一点,欧阳佟对她的兴趣大减,便不再说话,一门心思开车。她却不甘寂寞,主动提了很多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欧阳佟基本上能用一个字绝对不使用两个字。比如她问,你是记者?欧阳佟说,是。她又说,你在哪家报社?欧阳佟说,卫视。她说,电视台的?电视台是不是很好玩?他说,不。她再说,哪天我去你们电视台玩吧,欢不欢迎?他说,好。

    不过,最后欧阳佟将车子停在江南大学门口时,他还是不得不多说了几句话。因为她说,你怎么送我回来了?欧阳佟不得不说,因为我不知道该送你去哪里。车子停下来,她却不动,似乎不想下去。欧阳佟只好再次主动开口,说,难道还需要一个告别仪式?文雨芳说,也不错,要看你有没有创意。欧阳佟说,和女孩在一起,我的脑子短路,只会做两件事。她问,哪两件?他说,吻别和别。你选哪一件?她问,有第三种选择不?他说,有。跟我回去。她说,没劲,又是一个色狼。便下车走了。

    欧阳佟也没有依恋,驱车返回,向喜来登赶。行驶途中,突然就想到了汪嘉丰的车祸,对于人生无常大为感叹。接着又想,这个消息,为什么是广电局的那位领导而不是别人告诉他?想想那位领导的话,似乎话里有话。再仔细一想,他突然明白过来。省电视台共有五个副台长,三个台长助理,还有六个副总编辑。这十四个人,只有常务副台长和一名年龄较大的副台长是正处,其余都是副处级。可是,副台长和副台长之间,副台长和台长助理之间,以及台长助理和副总编辑之间,实权相差非常之大。以欧阳佟为例,副总编辑中,他的资格属于最老的,一年下来,所有收入,大概也就六万元。副台长和台长助理,公开的收入,和他差不多,可人家拥有签单权,一年的消费,可能有六十万。再加上各种人物送的,实际消费能力,就是上百万。现在,死了一个副总编辑,最有可能递补这一职位的,自然是三个台长助理和六个副总编辑。显然,那位局领导是希望欧阳佟争取一下。

    想到伍能建说他最近就有好机会,人生难道真有某种命运的力量在左右着?

    既然是机会,就要好好地利用一下。来到喜来登,跨进电梯时,欧阳佟这样想着。

    邱萍和王禺丹晚上在喜来登餐厅吃完饭,直接上三十八楼要了房间喝茶。欧阳佟进去时,王禺丹正斜着身子坐在一张很大的沙发上,双脚收起,从身子的一侧搁在沙发上,脚上没有穿袜子,黑色指甲油非常醒目。这姿势不是很淑女,却很优雅。事后,欧阳佟多次回想过王禺丹当时的坐姿,越想越觉得奇怪。无论哪个女人,用那种姿势坐着,大多会显得难看的,为什么偏偏只有王禺丹显得优雅?换个熟悉的人,欧阳佟会指着她说,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像个慵懒地坐在那里等嫖客叫钟的妓女。就算是不熟悉的女人,他也可能这样说,只是看到王禺丹时,他却说不出来。王禺丹仅仅看了欧阳佟一眼,打过招呼,甚至没有起身,也没有改变坐姿。这一眼,让王禺丹对欧阳佟的印象再打了一个折扣。面前这个欧阳佟,身高估计不过一米六几,瘦瘦小小的,剃着平头,身上竟然有一股很浓的香水味。王禺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甚至偶尔路过,也不留一点痕迹。

    与此相反,欧阳佟却被王禺丹震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料到,王禺丹竟然是个美女。欧阳佟对于美女的界定是非常苛刻的,在他的标准中,但凡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就永远不能跻身于美女之列了。然而,这并不影响他毫不犹豫地将美女的头衔送给王禺丹。他原以为,王禺丹至少应该有五十岁,属于那种黑瘦黑瘦的女人,可实际上,王禺丹不是,她是一尊观音。不错,这个名字一旦在脑中冒出,欧阳佟便觉得再贴切不过。她和人们熟悉的观音像太像了,仿佛所有与观音有关的画像,都是按照她的模样画下来的。她的皮肤很白很细嫩,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比如她搁在沙发上的那两条腿,欧阳佟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有了一种强烈的好奇。按照他的阅人经验,这种年龄的女人,腿部肌肉只可能有两种形态,一种是那种紧绷着突显肌腱线条显得很有棱角的,那是因为她们想留住青春的尾巴,加大运动量的结果;一种是那种无所用心随意而为的臃肿膨胀,仿佛被发过的面一般,那是中年发福又不注意保养的结果。可王禺丹是个特例,她的双腿线条流畅,既不显紧绷也不显松弛。欧阳佟的印象中,这样的美腿,只有十八岁的女孩才有。唯一显示年龄的是她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有些纹路,那种纹路并不难看,倒更显出一种成熟女人的丽质纹理。

    王禺丹是著名的企业家,全国人大代表,江南实业(烟草)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欧阳佟以为,这样的女人,一定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就像邱萍,其豪放和伶俐,让人叹为观止。可实际上并非如此,王禺丹除了外貌上的大气,整个气质却显得非常小女人,声音悦耳动听,微笑妩媚娴雅,尤其是那一口好牙,是真正的糯米牙,张合之间,有着白得泛蓝的光射出来。如果是在电话中听到她的声音,欧阳佟肯定会误以为她是个十八岁的娇娇少女。最令欧阳佟惊讶的还不在她的外貌和气质,而在她谈话的内容,竟然是穿衣打扮,太小女人了。难道说,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两个女人谈这类事,欧阳佟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口,有些尴尬,也有些恼火。他很想问一问邱萍,你是什么意思?把我叫来,就听你们谈这个?怎么说,我欧阳佟在江南省也算是一个人物吧。他想,再过五分钟,我立即走人。

    就在他默念着时间的时候,王禺丹提到了这次的北京之行,神情颇显得有点无奈。欧阳佟知道邱萍去了一趟北京,没料到她是和王禺丹一起去的。欧阳佟随口说,萍姐,你这次去北京,没去看一下武蒙?

    邱萍说,我原是计划去的,没想到事情办得不顺,心情搞坏了。加上武蒙太忙,约不上时间。

    欧阳佟说,哦,还有你办不了的事?这真是奇怪了。

    邱萍说,别说我办不了,我看这事,世界上根本没人能办成。

    欧阳佟一下子激动起来,说,那可不一定,你忘了一个人吧?

    王禺丹问,忘了谁?

    欧阳佟在自己胸前拍了两下,自信满满地说,当然是欧某人。

    王禺丹对德山人印象不好,有一个重要原因,德山人喜欢说大话做小事。凡事大包大揽,仿佛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但真让他们做,肯定不行。听了欧阳佟的话,王禺丹感觉又一次证实了自己对德山人的认定,不屑地笑了一下,不再出声。

    邱萍和欧阳佟熟,根本不在意他这种性格,对他说,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我们是去办什么事?

    欧阳佟说,只要不是去见总书记,就一定有办法。就算你们要见总书记,我看也是四个字,事在人为。

    邱萍说,我们是想去请林飞为江南烟草做形象代言人。

    欧阳佟一下子愣了。请林飞为江南烟草做广告?林飞可是新科奥运冠军,亚洲飞人,他的形象就是健康向上的标志,江南烟草是什么?吸烟有害健康,是毒品的标志。让林飞为毒品做形象代言人?太异想天开了,大概只有王禺丹这种女人才会想得到。这个女人,真是太会做梦了。

    邱萍说,怎么样?还吹不?

    欧阳佟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了,说,我吹什么?我干吗要吹?我这个人,可能有千千万万的缺点,只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不吹牛。我告诉你,这件事,还真只有我老人家出马,才有那么点希望。

    邱萍说,看吧看吧,搞电视的人,就这德行。

    王禺丹对欧阳佟印象不好,有意将他一军,便说,你能请到林飞?只要你能办成这件事,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我另外给你劳务费二十五万。

    欧阳佟再次愣了一下。这世界上,还真有拿手电光当电线杆往上爬的。自己将话说满了,如同项羽将釜破了将舟沉了,退路被自己堵死。怎么办?让她更进一步看轻自己?不行,你玩高屋建瓴不是?那我就和你玩太空飞人。

    他说,好哇,你去把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租一个月,我就帮你把这件事搞定。

    欧阳佟原想,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可不便宜,住一晚,怎么都要一两万吧,一个月下来,得有几十万,加上其他费用,岂不是上百万?你王禺丹是大企业家不错,可你那企业是国家的,如此奢侈铺排,大概无法通过职工代表大会或者董事会吧?只要你达不到我的条件,我也就可以挽回面子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王禺丹竟然说,上海世贸大厦顶楼的总统套房是吧?租一个月是吧?你把时间安排一下,提前把动身时间告诉我,我好预订。

    欧阳佟还真没料到,竟然遇到这么个人,和自己铆上了。欧阳佟喜欢吹大牛是不错,但也有一个经验,只要你将牛吹到别人无法证实的程度,那就不叫吹牛了。退一步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路,只缺少发现路的眼睛和开辟路的毅力。非常努力地去干一件事,只要思考到位,方法得当,没有干不成的。自己是被逼上梁山了,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他稍稍想了一下,对王禺丹说,那好,一个星期之内,我给你答复。

    当晚分手,欧阳佟自己开车走了。邱萍是公务员,私务不方便用公车,所以由王禺丹送她。坐在车上,两人便开始谈论欧阳佟。邱萍说,怎么样?王禺丹故意说,什么怎么样?邱萍说,欧阳佟呀,你对他印象怎么样?王禺丹坦率地说,不怎么样。我相信你说的,他才华横溢,但仗着自己的才华,喜欢夸夸其谈。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邱萍将奥迪车的座椅向后移动,将自己的双脚从鞋中脱离出来,搁在面前的仪表板上,身子尽可能地往后靠。王禺丹说,你看看,哪有一点女人样,难怪你老公要和你离婚。邱萍反唇相讥,你淑女呀,你淑女又怎么样?你老公不也让你资源闲置?王禺丹又说,这个欧阳佟,应该很花吧?邱萍说,怎么样?对他有点兴趣了?王禺丹说,本宫如果对男人有兴趣,也轮不上他吧?邱萍说,说的也是,这小子是个怪胎。

    对于怪胎一说,王禺丹并不认同。在她看来,欧阳佟就是一个典型的德山人,喜欢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眼高手低,整个人活在一张嘴上。这种人幸好从事的是新闻工作,物有所值,人尽其才。新闻嘛,需要的就是吹牛,大跃进的时候,报道粮食亩产超万斤,那才是新闻的极致和根本。也难怪省里的领导喜欢他,他能将人家手里的稻草吹成金条,将人家心里虚妄的梦幻吹成真实,这自然就是名记本色。王禺丹可谓阅人无数,她太了解这类人了,如果和他们谈话,你确实常常能够被他某种思想的闪光炫目,但如果你让他们干实事,什么都干不成,哪怕是将一壶水烧开,都干不好。

    邱萍自然更了解欧阳佟一些,她告诉王禺丹,她对欧阳佟有三个形象的比喻,一是刺猬,一是弹簧,一是某种机械玩具。王禺丹怎么都无法将这三种东西和欧阳佟的形象联系起来,便希望邱萍进一步解释。邱萍说,这小子就像一只刺猬,绝对只能顺着毛摸,否则,你的手会被扎得鲜血淋淋。他那张嘴是刀子,伤人无数,却又令人无法还击。王禺丹认同这种比喻,她觉得,欧阳佟给自己的印象就是如此。邱萍接着说第二个比喻,他就像性能最好的弹簧,不压不弹,越压越弹,压力越大,弹性也就越大。对于这一点,王禺丹觉得也对也不对,弹簧的反弹是一种力量,而欧阳佟的反弹,是一种狡智。邱萍的第三个比喻是某种机械玩具。她说,机械玩具都得上发条,如果不拧发条,它就什么都不是,一旦拧紧了发条,它就动了起来,又蹦又跳,而且跳得特别欢。对于这一点,王禺丹并没有直观感受,不置可否。

    邱萍说,请林飞做形象代言人这件事,说不定还真能成。王禺丹当即大表怀疑,说,本宫和你邱大师联手都不能办成的事,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办成?换个场合,邱萍会认为王禺丹的话是绝对真理。她自己就在不同的场合反复说过,她和王禺丹是绝代双骄,只要两人联手,没有她们办不成的事。可这一次面对欧阳佟,邱萍似乎没有了从前的自信,尤其是在林飞以及国家体育总局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

    邱萍说,说实话,我认识的人不少,能和他比的,还真没几个。他下定决心要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只可惜,他天性浪荡,自命不凡又大大咧咧,还特别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对待任何事,大概只有几分钟热度。王禺丹说,照你这么说,还真值得一试?邱萍说,我刚才说了呀,他是属弹簧的,你越压,他跳得越高。不信你试一下,我估计,最后他如果没办法可想了,就算是绑架,也会将林飞绑到你的面前。

    其实,王禺丹仅仅只是顺了邱萍的话题,对于欧阳佟这个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已经盖棺论定。更深一层的原因,她一直都在物色一个人,希望和这个人一起,做一番大事业。显然,欧阳佟的差距太大,此事不说也罢。

    2

    第二天上午,欧阳佟来到了江南日报社,替杨大元跑关系。

    杨大元是欧阳佟穿开裆裤时的朋友。杨大元和欧阳佟是上下村,两人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反着来的。欧阳佟比杨大元大两岁,可欧阳佟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杨大元才上小学一年级。原因是欧阳佟六岁入学而杨大元八岁才被父亲用牛鞭子抽着赶进学校。别看欧阳佟读四年级又比杨大元大两岁,身高却比读一年级的杨大元矮一点点。欧阳佟一直矮小,总是人家欺负的对象。杨大元人高马大,从小就是打架大王,虽然见谁打谁,不需要理由就动手,却服欧阳佟,成了他的保护者。欧阳佟读初中的时候,杨大元才上小学三年级。乡中学和村小学,两所学校相距约一公里。杨大元智商不是太高,读书不行,也没有兴趣,常常逃学跑到中学去找欧阳佟玩。欧阳佟虽然也贪玩,可成绩非常之好,两年后,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入县一中。又过了两年,以全县文科状元的身份,考上复旦大学新闻系。欧阳佟在他那个乡创造了很多第一。时隔不久,读书不行的杨大元,找关系改户口当兵去了。欧阳佟大学毕业,坚决要求回江南省,后分配到江南电视台当记者。杨大元在部队入了党,因为没有文凭,提干无望,只好转业,在深圳打了三年工,然后自己开公司。又过了三年,杨大元从深圳回到了雍州,还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雍州,杨大元做过很多生意,卖过服装,开过餐馆,还开过小百货店。杨大元的这些生意到底成不成功,欧阳佟不十分清楚。按照杨大元自己所说,他的每一个生意都是极其成功的,可欧阳佟有一个疑问,如果成功,你为什么不接着做下去?两年前,杨大元决定关掉他的餐馆,希望欧阳佟帮他找个活做。欧阳佟说,你的餐馆开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杨大元说,餐馆倒是开得很好,可赚的钱都在账面上。他对人太好了,社会上朋友太多,谁来吃饭他都签单。他老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不准他来餐馆,可人家只要给他一个电话,他同样免单。欧阳佟一想,杨大元确实是这样一个人,他的餐馆还真不能开下去,就跑到江南日报找熟人,最后为他谋了个《雍州都市报》发行部副主任的职位。

    现在的新闻单位都搞双轨制了,有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区别。报社则有社聘、报聘和部聘三种。社聘就是由江南日报社下文聘用的员工,也就是老体制下的正式员工,待遇相当于国家公务员,其行政职务尤其是副处级以上职务,由省委组织部承认甚至下文。报聘是由下属各子报签约聘用的员工,部聘则是由下属子报的各部门聘用,虽说报聘和部聘都属于临时工,但临时工和临时工,还存在差别。报聘员工,要履行一定的聘用手续,聘用或者辞退,需要经过各子报社委会或者编委会,干得好的,可以获得社聘资格。部聘则基本属于打声招呼就可以进出,什么手续都不需要。

    杨大元属于报聘员工,在雍州都市报内部,承认中层干部待遇。欧阳佟之所以要替杨大元出头,就因为他认定杨大元又是一名体制的牺牲者。杨大元进发行部之前,《雍州都市报》的发行量只有十二万份,两年多以后的今天,发行量已经上升到了二十五万份。这一倍多的发行量中,有多少是杨大元的功劳?欧阳佟从未过问此事,但从杨大元平常谈话中,他也知道个大概。杨大元分管市场销售,而他的顶头上司,却是体制内培养出来的,没有市场感觉也不懂经营,最在行的是玩权谋,喜欢在几个副主任之间制造矛盾,以便相互制衡。

    有功不奖有过不罚,这是体制内最典型的弊端。作为新闻记者,遇到这类事不拍案而起,那一定是血冷了,何况杨大元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被卸磨杀驴,他不出头谁出头?

    欧阳佟直接去了江南日报,报社的几个主要负责人他都熟,也没想定具体找谁,各办公室转转,撞上谁就找谁。结果,最先撞上的是总编辑刘承魁。

    刘承魁原是晚报的老总,调到日报不到半年。当年,刘承魁在晚报还是新闻部主任的时候,欧阳佟就和他认识,并且有一定交情。后来,彼此一直保持来往,欧阳佟曾帮他的忙,将几个人安排在电视台,相反,他却从没有找过刘承魁帮忙。欧阳佟也知道,找人家办事,最恰当的方法,是先打个电话,约人家出来吃餐饭,将要办的事情在桌面上搞定。不过,那种方法比较适合较大的事,杨大元的事,对于欧阳佟来说,只是一件小事,无论是找刘承魁或者某一个社委,就可以办妥,兴师动众,就没有必要了。

    两人一见面,刘承魁便将欧阳佟抱了起来。这个动作,确实有点让欧阳佟吃惊,自己个子小不假,刘承魁毕竟五十多岁的人嘛,难道自己轻到了这种程度?刘承魁热情地说,欧阳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欧阳佟说,什么风都可以,只要不是阴风。刘承魁主动替他沏上茶,说,这是你们德山茶,极品德山毛尖,据说一年只出十斤,你尝尝。欧阳佟举着茶杯说,看来,当日报的总编辑和当晚报的老总,待遇就是不一样。刘承魁说,你损我呀?说吧,找我什么事?

    欧阳佟说,你荣升日报总编辑,我原本早该来祝贺,不过我想,祝贺的人肯定很多,我就不凑热闹了。等你当了宣传部长,我再专门祝贺。刘承魁说,你这个小欧,尽拿我开涮,我哪是当宣传部长的料?欧阳佟说,不肯说真话了吧。既然这样,那话就到这里止了。反正,等任命下来的那天,你得请我的客。如果不请我的客,即使你是我的领导,我也要到处臭你。刘承魁略想了想,立即知道欧阳佟并非盲目猜测,便换了一种表情,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正为这事苦恼呢,老弟你信息灵通,帮我参谋一下,这件事,到底是对我有利还是不利?

    欧阳佟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了刘承魁这一瞬间的各种心理活动。最初,他提起此事时,刘承魁本能地觉得他只是捕风捉影,因此想否认,后来想明白了,这件事还属于高度机密,知道的人非常之少。欧阳佟和上级首长走得近,消息比别人灵通。所以,刘承魁觉得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做样子,才大方承认此事。后面这句话,正说明他此刻的忧虑。若以级别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和日报总编辑是平级,都属于正厅级。可是,正厅级和正厅级又不同,宣传部长是省委常委,排位在非常委的副省长副书记前面,远远高于普通的副部级,所以,宣传部副部长这个正厅,在宣传部和正处也就差不多。江南日报社社长和广电局长,因为是省委委员,比一般的厅级又高,表面上,宣传部副部长是他的领导,实际排位,又在两位一把手之后。这几个正厅级职位中,日报总编辑职位最低,调任副部长,自然是升了。可是,作为总编辑,还有一条直线,那就是直接升任社长。升任副部长几年后再担任社长,就成了曲线。何况,由总编辑去担任副部长,还可能是明升暗降,有可能是被社长给排挤了。刘承魁之所以有此一说,正是担心后两种可能。

    欧阳佟说,你有什么好犹豫的?丁部长以前在地市州工作,没有抓过宣传,他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当他的助手。刘承魁还有点将信将疑,说,这么说,这件事是丁部长的意思?欧阳佟说,不是丁部长的意思,你以为是谁的意思?丁部长在下面当副市长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他还没有到省里报到,我专门下去看过他。他说希望找个懂行的人当副部长,我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刘承魁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欧阳佟见时机不错,便说,我今天专程登门拜访,一来是祝贺首长高升,二来,是想求你帮个忙。刘承魁说,这是什么话?只要是你的事,不违反原则,坚决照办。就算违反原则,调整一下,也办。欧阳佟将杨大元的事说了,刘承魁的态度立即有点变化。他说,杨大元?怎么是他?欧阳佟说,怎么不能是他?他是你们报社的大功臣。当初,都市报发行只有十几万份,在江南省只是老三的位置。他抓发行,两年迈上几个大台阶,现在已经发行二十多万份,仅比晨报少几万份,将晚报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稳坐了老二的位置。我敢说,都市报若想和晨报争天下,没有杨大元,还真不成。

    刘承魁说,我怎么听说,他的发行量有很大的水分?欧阳佟当时有些恼火,说,发行量怎么作假?谁这么说,让他做出来看看。刘承魁说,你还别说,发行量作假,方法多得很,比如说吧,我们销到火车站的报纸,一张只有一角多钱,这个价钱,可以直接拉到造纸厂去打纸浆,每一张大概可以赚不少。欧阳佟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一下,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杨大元来之前,都市报只有十二万份,现在是二十五万份,如果将多出的十三万份,全部送往火车站,那是好几大卡车,谁敢做这种蠢事。如果运往别的站点,批发价不一样,需要两角多钱,每一份要亏好几分,一年下来,那也是超过百万的亏损。这个钱,他个人肯定赔不起。欧阳佟也不愿将话说得太满,便说,我听说,销往火车站的报纸,直接送造纸厂打纸浆的情况,不仅仅是都市报,晚报和晨报,都存在,但相对而言,量肯定不会大。这种手段,相信你一定清楚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这种手法,实在是太低劣了。

    刘承魁说,有关杨大元的事,他只是听到一些说法,并没有作更深入的调查。他向欧阳佟保证,报社正在搞发行改革,缺的就是优秀的发行人才。这件事,他将仔细了解,如果杨大元确实是人才,他不仅要将杨大元留下来,而且,要建议社委破格提拔他为发行公司副总经理。

    欧阳佟相信,杨大元肯定会有些小问题,比如吃吃喝喝什么的,但大问题不会有。他之所以遭遇打压,在于他这人脾气很坏,一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得罪了人。既然刘承魁肯出面,事情一定容易解决。

    从报社出来,一路上,欧阳佟开始考虑自己的事。局里那位领导给他打电话,意思很清楚,要他把握好机会。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种机会,他把握不好。他可以直接去找宣传部长,甚至去找省委书记,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开口,这个职位,肯定就是他欧阳佟的。问题在于,为别人说情,他没有一点问题,比如丁部长希望找个懂行的副部长,他推荐了刘承魁,可是,如果为自己的事,他开不了口。但如果不找人,他知道这个位置肯定不属于自己,根本原因在于局长杜崇光并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原因,却是因为欧阳佟觉得此人是个无耻政客,除了玩弄权术,一无是处。

    男人都有入仕情结、英雄情怀。欧阳佟才三十六岁,当副总编辑,名义上是副处级,却已经是技术职务的最高级,总编辑是台领导,且只有一个职位。更为重要的,副总编辑是内部粮票,只有局里承认,一旦当上副台长,情况就不一样了,档案便由省委组织部管,真正进入了高级公务员行列。因此,欧阳佟肯定是要努力一下的,到底找哪个人,怎么找,他还没有想好。既然没有想好,那就暂时忙王禺丹的事好了,毕竟那是二十五万元,相当于他四年的全部收入。

    欧阳佟心里也很清楚,王禺丹这笔钱不好赚,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可能赚到。王禺丹和邱萍是什么人?一个是江南实业(烟草)公司董事长,一个是江南省委接待处处长。官场是一个男人世界,能够在这个强大的男人世界里如鱼得水的美女蛇,绝不仅仅只有漂亮的外貌和长袖善舞的交际手腕,还必须聪明绝顶世事洞明,当然,还有极其关键的一点,无论是在江南省还是在北京官场,都要有强硬的靠山。这样两个人物从北京铩羽而归,只说明一种情形,这件事办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从北京办成的可能是不存在的。

    那晚和王禺丹邱萍分手之后,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坐在车上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都是这张嘴惹的祸,干吗要吹牛?可要他将说出去的话收回来,杀了他也不肯干。男人嘛,一言九鼎,既然说了,就一定要为自己说出去的话负责。

    只要有时间,欧阳佟就琢磨,这件事,难道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林飞一战成名,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名为了利吗?拿一个奥运冠军,能够得到多少利?说得好听,几百万,可实际上,奖一套房子就占去上百万,你还得缴一大笔税款。还有一些企业的奖励,全都是以物充奖,以物折价。真正拿到手的真金白银,也就是国家和省市所奖的几十万元,这些现金,本身要缴税,还要拿出来为其他物质奖品缴税,最后是否有点余钱剩米,实在太难说了。做形象代言人就不同了,影视明星做形象代言人,一线明星的价格在三百万左右,有些大牌明星谈的是税后价。林飞不是普通的明星,而是国星,遇到的又是江南烟草这样的冤大头,如果拿出六七百万的代言费,林飞会不动心?最最重要的是,这六七百万,其实是为林飞定价,往后再有人找他代言,水涨船高。相反,如果先接下一家普通企业,将身价定在三百万,甚至低于影视一线明星的水平,以后要涨起来,空间也有限。

    古代军事家的经验告诉欧阳佟,正面攻不下,你就侧面进攻,侧面攻不下,你再正面进攻。反复攻还攻不下,你就立体进攻。这种事,就像追求一个女人,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工夫到位,世界上没有攻不下的女人城堡。

    欧阳佟选定的侧面在上海,那里是林飞的家乡,而恰好,那里也是欧阳佟的母校。欧阳佟当年的同学,现在相当一部分,是上海市处局级以上干部,当年的导师,现在已是复旦的校长、上海市政府的决策顾问。他不相信,打通这些人脉,不能开辟一条通往林飞后院的道路。

    一周后,欧阳佟给王禺丹回话,除了让她预订世贸大厦总统套房,还希望她请一个有绝活的高级厨师。欧阳佟想,皮球我又踢回去了,下面看你如何接招了。此事如果能办成,自然是好事,毕竟有二十五万的收入。如果可能,将广告策划和制作一起接下来,说不定能赚个一两百万。真的如此,自己就成立一个公司,不用再受广电局长的鸟气。

    下午,王禺丹的电话来了。厨师正在联系,世贸大厦的总统套间现在没空,要到一个月以后。

    晚上,杨大元再一次打电话约他吃饭。地点还是在德山人开的那间家常菜馆,除了吴小姐和文雨芳,杨大元再没有叫别的人。见了面,杨大元就拿文雨芳开玩笑,说文小姐是研究生,看不起他这个小学生。他约她出来吃饭,她找了好多理由。后来听说欧阳佟也来,她立即就答应了。欧阳佟说,我的行情看涨了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杨大元就说,那是当然,你是钻石王老五,不像我们已婚男人。你们看过一篇文章没有?说已婚男人是毒药。文小姐怕中毒,所以离我们远远的。文雨芳说,你毒害了小吴还不够,还想毒害更多的无知少女?你的心也太黑了。杨大元说,你问问我哥,看他有没有毒害无知少女?欧阳佟说,你们杨家的事,少往我身上扯。

    菜上来,杨大元要了两小瓶二锅头。如果有外人在场,杨大元定然会像母鸡保护小鸡一般,将欧阳佟保护得很好。现在没有外人,欧阳佟就倒霉了,杨大元坚持一人一瓶。欧阳佟一再推辞,杨大元死活不同意。倒是文雨芳豪爽,拿过欧阳佟的那瓶酒,往自己面前倒了一半。第一口酒下肚,杨大元问欧阳佟,如果开一间文化传播公司怎么样?他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说,光是手机上存下来的老板,就有四百多人,平常我给这些人帮过很多忙,却连一餐饭都没有吃过他们的,如果我去找他们要点广告,那是小菜一碟。

    这话让欧阳佟心中一动。如果自己将江南烟草的活做下来,不仅可以大赚一笔,而且,巩固了这个关系,将来就有接不完的活。江南烟草,每年的税利高达三百亿,随便分出一点业务,提溜几个百万富翁,实在是小事一桩。只要能够将林飞的事搞定,每年再从王禺丹手里拿走一些业务,欧阳佟是完全有信心的。

    此时,欧阳佟想的并不是和杨大元合开公司的事,而是奇怪杨大元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杨大元说,那个王八蛋简直就是疯狗,他知道刘承魁替杨大元说话,现在连刘承魁也告,说刘承魁受了杨大元的贿赂,搞得刘承魁非常被动。这个人和几个退休的老总关系非常密切,那些老家伙在背后支持他,杨大元担心这样搞下去,连刘承魁也惹一身泥,所以想干脆退了。

    欧阳佟却不肯退。他不相信凭自己的人脉,斗不赢这样一个人。他说,做生意的事,下一步再说,总之,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不要退。就这样退了,以后,你还怎么在雍州立足?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我去找朱社长,如果朱社长那里不行,我直接去找丁部长,我还真不相信,邪能胜正。

    吃完饭,杨大元还要去唱歌。欧阳佟不喜欢唱歌,因为他的歌喉不是太好,跳舞又没有身高优势。杨大元却非常喜欢唱歌,他喜欢借着一点酒意在歌厅里表演。他如果唱歌,总喜欢唱那么几首,第一句唱出来时,你会觉得他没有成为歌唱家或者红歌星,真是歌坛的一大损失,但从第二句开始,一定会跑调,到了一首歌结束,很可能从北冰洋跑到南极洲。而且,他最喜欢唱的是《心声》,只要现场有女的,他就跪在人家面前,拉着别人的手,唱道:“妈妈妈妈,儿今天叫一声妈。”让人家一辈子的鸡皮疙瘩在一个晚上起尽了。如果是跳舞,他喜欢抱着人家在场上像袋鼠一样跳跃。边跳还会边唱:“骏马,奔驰在草原上”。他这样一闹,女人们就跟着他疯了起来,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有时候,歌还没唱完,他就把别人带到床上去了,做完事分手,甚至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见欧阳佟坚决不去唱歌,他又提出去洗脚。这次算是照顾欧阳佟的兴趣爱好了,他比较喜欢洗脚,因为洗脚是脚底按摩,别说能包医百病,至少能让他身体放松。但是,杨大元其实并不喜欢洗脚,原因是他的脚趾很难看。欧阳佟因此知道,他提议去洗脚,只是一种虚套,或者说是对自己的一种巴结,目的就在于感谢自己为他的事出头。杨大元原本就没有太大兴趣,见欧阳佟再次拒绝,也就算了。倒是文雨芳,竟不声不响地跟在欧阳佟后面,他打开车门上车,她也拉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既然人家已经坐上来,欧阳佟也不好将她赶下去,只好问她,小姐,你去哪里?文雨芳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欧阳佟也不说,将车子开到了喜来登。将车子停在门口,欧阳佟说,你去开房间,我去停车。文雨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你……欧阳佟说,你不是说,我带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吗?文雨芳说,那你就把我带到这里来?欧阳佟反问,那你认为我希望把你带去哪里?

    欧阳佟原本还要和她胡调下去,看一看她到底有怎样的承受力。恰在此时,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董绍先三个字。他因此打消了和她继续玩笑的念头,对她说,你去三十八楼要个房间,我停好车去三十八楼找你。说过之后,便接起电话,说,首长你好,有什么吩咐?

    董绍先并不是什么首长,而是首长秘书。董绍先说,一个通知。明天大老板下乡搞调研,老板也去,点了几个随行记者,其中有你。

    中国官场,讲官员不称职衔,而称老板。老板有两种,一种是自己的直属领导,那是老板,而直属领导的领导,就是大老板。欧阳佟的老板是杜崇光,而杜崇光的老板是丁应平。董绍先的老板是宣传部长丁应平,而丁应平的老板是省委书记赵德良。听了董绍先的话,欧阳佟立即明白,赵德良明天下乡调研,指定电视台和江南日报社派记者随行。随省委书记下乡,是许多记者想都想不到的美差,可欧阳佟不太乐意。赵德良是个工作狂,每天六点起床,七点出门,晚上不到十点不上床休息。欧阳佟是有睡懒觉习惯的,只要跟赵德良,这种美事,肯定就没有了。他对董绍先说,干吗不叫别人去?董绍先说,找别人去?我倒想,谁愿意见你那张苦瓜脸?看了连饭都吃不下。可是,你这张苦瓜脸太引人注目,给大老板留的印象太深刻,他亲自点了名,你说我能怎么办?

    欧阳佟很想说,吃苦的时候想到我了,眼下我们有一个副台长的空缺,他为什么不点我的名,让我直接上?这种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只好说,怎么,你也去吗?董绍先说,老板去,我能不去?欧阳佟暗想,这真是太好了,如果机会好,自己的事和杨大元的事,一起跟老板说说。

    到了三十八楼包间,见文雨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手拿着遥控器,一直在换台。欧阳佟说,不是叫你开房间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文雨芳说,你想得美,不结婚,我是肯定不那样的。欧阳佟说,那好,我们今晚就结婚。文雨芳说,那你先到外面去看看。欧阳佟问,看什么?她说,看全天下还有没有别的男人。

    欧阳佟明白了,她这是将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绝那句话换了一种说法。这个女人也够恶毒的,这样的话,竟然也说得出来。欧阳佟也不是善主,当即反唇相讥,说,我就不懂了。既然你对本公子没一点兴趣,为什么还要缠着我?文雨芳说,欧阳同志,你搞错了吧?我和你之间的距离,至少在三十公分以上,怎么缠了你?欧阳佟说,当然缠了,不然,孤男寡女的,你说我们怎么跑这里来了?文雨芳说,不是你带我来的吗?欧阳佟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好,我现在让你做点特别的事。说着,他便伸开双臂,一把将她抱住。他原只是想开个玩笑,并不真的想抱她。或者说,只是试探性地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倒确实是抱了,手却没有用力。让他没料到的是,文雨芳反应异常之大,她惊叫了一声,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跳起来跑到门边,站在那里,显得惊恐不安。

    她的这种表现,着实让欧阳佟大惑不解。按说,现在的女孩都开放,既然肯单独和他出来,而且是主动的,心理上肯定有所准备的。可她刚才的表现,又确实不像是那种欲迎还拒的搞法。欧阳佟只好调侃,说,又不是遇到老虎,有这么夸张吗?文雨芳说,不是老虎是色狼,更可怕。欧阳佟说,我靠,这年头,竟然还有人装淑女的。

    这句话确实重了,文雨芳猛地愣在那里,不一会儿,眼眶中有了泪意。欧阳佟见状,有些心软了,转而又想,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和小女孩玩这类游戏,她受不了就算了。果然,文雨芳在那里站了几秒钟,然后灰溜溜地转过身,拉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事后,欧阳佟有点内疚,人家到底是个小女孩,自己是不是有点残忍?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自己向一个小姑娘低头。

    第二天一早,跟着赵书记下乡,再没心情和时间想这些了。

    赵书记也不知到底想调研什么,尽往最偏远的山区跑。中国的农村还非常落后,在那种偏远的山区,生活条件差,吃不好也睡不好。而且他们这一大群人,跟着赵书记一起,到了晚上,就没事干了。这倒成全了欧阳佟,终于有一个晚上,丁部长转到了欧阳佟的房间和他聊天。

    丁部长说,小佟子,怎么好久不见你的长篇巨制了?这次下乡,是不是要弄一个出来?欧阳佟说,最近没什么心情。丁部长说,怎么啦?是不是恋爱了?欧阳佟说,我只恋一个人。丁部长问,谁?欧阳佟说,共产党。丁部长听出他话里有话,便说,看来你还真有点思想问题。说说看,共产党怎么得罪你了?欧阳佟说,首长您错了。共产党没有得罪我,对我好得很,咱党培养教育我多年,我对咱党的感情比海深比水长。尤其重要的是,咱党里面,有您和赵书记这样的人,我由衷地佩服和爱戴。丁部长说,少跟我绕弯子了,你小子,肚子里一定藏着什么话,说出来吧。欧阳佟说,可是您要我说的呀。丁部长说,我要你说的,说吧,天塌不下来。欧阳佟说,首长,您说,如果共产党里都是您和赵书记这样的人,该多好,怎么就混进了像杜崇光这样的人?丁部长说,你说事就说事,少指桑骂槐。

    欧阳佟说,最近,我们台里要增补一名副台长,您一定知道吧?丁部长说,那又怎么样?欧阳佟说,两年前,我在副总编辑队伍里面,还属于中流。那时您还在地市,没有上来,情况可能不是太了解。那次,广电系统领导班子大调整,提了一个副台长、一个频道总监、两个台长助理、三个频道副总监。结果排在我前面的三个副总编辑和排在我后面的两个副总编辑都上去了。丁部长哦了一声。欧阳佟接着说,这次的情况,您肯定了解得很清楚了。不是我自吹自擂,论能力论资历论学历论忠诚论贡献,无论哪一项,在副总编辑中,我排第一。在台长助理中,也没有人能超过我。这次增补副台长,您说,如果不是我,能服众吗?丁部长说,你想从政?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呀。欧阳佟说,我不是想从政,我是想为咱党的电视事业做更大的贡献。像我这种作风正派的人,不走上领导岗位,就会让杜崇光那种不学无术的政客小人得志,将咱党伟大的电视事业搞得乌烟瘴气。

    丁部长说,越说越难听了。就你这张臭嘴,能当副台长?那不把整个电视台搞得乌烟瘴气?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了。

    欧阳佟知道,这件事,部长放进心里去了。作为排在第一的副总编辑,只要部长提出让他增补副台长,杜崇光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部长对着干。退而求其次,就算杜崇光敢逆龙鳞,从台长助理中提一位副台长,他增补台长助理,应该不存在问题。话说到了这里,不能再往下说了,往下说就是画蛇添足。

    欧阳佟想趁此难得机会,将杨大元的事说一说。不过,说杨大元的事,不好开门见山,得绕个圈子。

    欧阳佟说,首长,我听说,您对这次日报的发行改革,寄予了很大期望?

    丁应平是从市委书记调任宣传部长的,对于地市级宣传部的工作虽然很了解,但对于省委宣传部工作,基本属于外行。他还年轻,只有五十一岁,自然还想再进一步,所以大刀阔斧,希望干出一些政绩。不过,宣传部不属于开拓部而属于防火部,只要不出事就是最大的政绩,丁应平这种在市委书记任上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干将,打前锋是好手,打防守,确实有点为难他了。恰好,日报要搞发行改革,将发行权从邮局手里收回来,自办发行公司。早在上世纪80年代,报纸的发行改革就已经开始,二十多年过去,这种改革,首先在晚报类开始,后来扩大到市级党报。省级党报的发行改革,曾经也闹腾过一阵,但因为种种原因,几乎全部是失败纪录。在失败的废墟上,如果能够竖起一座成功的建筑,那是很符合丁应平这种前锋型性格的。

    丁应平对这个话题有浓厚兴趣,所以问欧阳佟,你怎么看?

    欧阳佟坦率地说,我建议您别参与太深,吃力不讨好。

    丁应平说,为什么?难道你觉得会失败?

    欧阳佟说,不是我觉得会失败,而是肯定会失败。

    这话丁应平有点不愿听,说道,你这个小佟子,说话太绝对了吧。你说说,为什么一定会失败?

    欧阳佟说,这个决策没有问题。关于报刊发行,我还是了解一点的。全国范围内,报刊发行,只有一支队伍,一个平台。这就是邮局的发行平台。可这个平台太老化太僵化,基本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套路。后来虽然搞了二渠道,但在这个领域,市场化改革既不深化也不成功,二渠道在书籍发行领域,基本是春秋诸雄之间的军阀混战,而在报纸发行领域,则基本只是终端平台的置换和重组,最多也只能算了游击队,更多的,甚至是游兵散勇。到了今天,全国各大报刊,均建有自己的终端平台,那也只能算是半正规化的县大队或者区域纵队,没有一支堪称正规军,更没有一队经过严格训练正规化的特种部队。如果谁能够将这些县大队区域纵队收编,组成一个正规化兵团,谁就是未来报纸发行的老大。市场的竞争,说到底,是渠道的竞争,渠道是由平台对接而产生的,从这种意义上说,谁能有效整合这些终端平台,谁就能成为未来报刊发行界的老大。以省级党报的资源优势,建立这样一个资源整合机构,市场前景是绝对看好的。

    丁应平问,那你为什么说日报的发行改革一定会失败?

    人才。欧阳佟说,最关键在于有没有适应市场化发展的人才。您是当市委书记出身,当市委书记,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抓经济建设,就是将党政工作与市场化有效接轨,对吧?所以,在抓市场经济方面,在掌握和了解市场化人才方面,您是专家是高手。对于日报集团的现状,您一定是清楚的。这是一家体制内机构,所有的人,都是体制内培养的,思想意识已经固化。靠这样的人去和市场接轨,您认为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让一帮完全不懂市场并且思想已经固化的人去对接市场,您能想象那种结果吗?

    丁应平说,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据我所知,雍州都市报这些年坚持市场化探索,成效是不错的,既锻炼了队伍,也培养储备了人才。

    欧阳佟就是要将话题引到这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肯放过。他说,我知道首长说的储备人才指什么。您不就是指陈忠吗?对于这个陈忠,您了解多少?丁应平说,你很了解吗?欧阳佟说,我也不了解。丁应平笑了,你不了解,那你想说什么?欧阳佟说,我虽然不了解陈忠,但我了解《雍州都市报》这两年发行量大增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与陈忠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是因为陈忠下面,有一个发行部副主任,此人是当兵出身,对发行队伍进行军事化训练,采取军队打仗拔山头插红旗的方式搞发行。

    为了搞好这次发行改革,丁应平抽时间特意去视察过都市报的发行队伍。那天,他走进会场时,全体成员突然起立,齐声高叫首长好。丁应平是军转干部出身,对于军队有深厚的感情。听到这一声首长好,便找回了当年在军队的感觉,所以对这支队伍的印象很深。他问欧阳佟,有这样一个人?怎么没人向我提起?欧阳佟说,中国的事情,您难道还不知道?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人受到了排挤,不仅不能得到重用,而且,连位置都可能不保了。

    丁应平说,这个人叫什么?

    欧阳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说,叫杨大元。

    丁部长离开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你说的那个人叫杨大元,是吧?好,我记住了。

    有了这句话,欧阳佟放心了。只要丁部长打了电话,江南日报还敢不照办?就算不提拔他当副总经理,有丁部长打过招呼,在新组建的发行公司担任相当一级的重要职务,应该是没有半点问题的。当晚,欧阳佟便给杨大元打电话,将这件事绘声绘色地对他说了一遍。杨大元也没有多余的话,只说,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岂知第二天陪书记调研的间隙,丁部长找了个机会问欧阳佟,欧阳佟,对那个杨大元,你了解多少?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以前,他一直叫自己小佟子,现在怎么叫自己的名字?难道有什么特别?事起突然,他顾不得多想,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丁部长哦了一声,随后再没有说话。欧阳佟想多说几句,见丁部长并没有说的意思,便打住了。

    当天稍晚些时候,董绍先给他打电话,问他,你跟老板说了什么?欧阳佟说,没说什么呀。董绍先说,你他妈王八蛋,再说没说什么?欧阳佟说,不就是和他提了一下电视台要增补副台长的事吗?董绍先说,不是这个,还有。欧阳佟说,另外,我提了提日报集团搞发行改革的事。董绍先说,你是猪呀,日报集团搞发行改革,与你这头猪有什么关系?欧阳佟说,这不是话赶话,随口说出来的嘛。董绍先说,你是不是还提到了那个杨大元?说他是什么人才?董绍先是认识杨大元的,有几次,欧阳佟请董绍先喝酒,担心自己的酒量不能让董绍先尽兴,就叫上了杨大元。第一次第二次还没什么,见第三次,董绍先就对欧阳佟说,以后请我吃饭,不要再叫这个人来。还有,你最好也离这个人远一点。董绍先显然还记得那句话,所以说,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离这个人远点吗?你这头猪。你是近视还是色盲?你会不会看人?什么猪朋狗友都交,你迟早会栽在这些猪朋狗友手里。

    董绍先的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挂得也同样莫名其妙。过了半天,欧阳佟还没回过神来。昨天晚上,他和丁部长聊得很好嘛,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麻烦?联想到上午丁部长那一声哦之后没有说出的话,欧阳佟似乎觉得,这件事麻烦大了。可到底是怎样的麻烦,他一时难以评估。从两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杨大元的事悬了。

    后来几天,欧阳佟一直想找机会和董绍先谈一谈。可是非常不巧,丁部长要去北京开会,不得不离开了调研组,董绍先自然也跟着走了。

    回到雍州,欧阳佟立即给董绍先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董绍先在电话里说,跟你这头猪有什么好吃的?要吃也是吃猪食,我还不如回去吃我那黄脸婆做的饭,就算她做得再差,至少也不是猪食。欧阳佟说,不就是吃个饭吗?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董绍先说,难听?难听怎么了?我看,还有你难受的。算了,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吧。说完之后,挂了电话。

    杨大元显然非常急,一遍又一遍打电话,问丁部长到底和日报领导打了招呼没有,问欧阳佟什么时候回来。欧阳佟知道这件事很可能搞不成,又觉得见了面没法解释,只好搪塞,说省委书记已经返回了,但他可能还需要留几天,必须将稿子弄好后再回来。省委书记返回省城,电视将会报道,欧阳佟在这件事上,不可能说假话。至于做电视报道的事,他手下有专门的团队,那些人做好方案,他通过就行了,最多在文案上把一把关,不再需要他亲自操刀写文稿了。所以,他说留下来写稿一事,不可能拖太久。只要回到雍州,就难保不见杨大元,就算他躲着不见,杨大元也可能找到他家里去,那时,话就不好说了。此时,他最希望的是有件什么事,能让他暂时避开。

    事情还真是巧了,杨大元的电话刚挂断,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是王禺丹。

    王禺丹告诉他,所有一切都准备好了,厨师已经找到,随时可以去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也已经安排好了,预订一个月,从明天起,便可以入住。欧阳佟说,那好,我明天就去上海。

    王禺丹有点吃惊,说,这么急?你不是随赵书记下乡刚刚才回来吗?要不要休息一两天?欧阳佟也吃惊,说,怎么啦?你还搞?王禺丹说,你无聊不无聊?我才不关心你这些,是邱萍告诉我的。欧阳佟意识到确实是自己错怪她了,邱萍是接待处长,对于省委书记的公开活动,肯定是知情的。欧阳佟说,开句玩笑,你还当真呀。

    王禺丹办事,果然是大手笔,不仅替欧阳佟买好了机票,还派了一个小组前往上海,随时听从欧阳佟调遣。不过,欧阳佟并不买她的账,说,你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要。我做事喜欢独往独来,不喜欢身边多一双眼睛。王禺丹说,你放心,我之所以派一个小组过去,是考虑到你或许临时需要帮助。他们住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除非你需要,他们绝对不会对你有丝毫影响。欧阳佟开玩笑说,你的这些人,能起什么作用?就算我临时需要什么帮助,他们还是要请示你。不如这样,你让他们回去,你陪我去得了。王禺丹说,美的你。

    果然,王禺丹的人将欧阳佟送到世贸大厦之后,便离开了。欧阳佟看了一下房子,分别有好几组套房,完全可以住进几十人,大得超乎他的想象。说实在话,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大的房子。最关键之处在于,假若不能成功,他将怎么向王禺丹说明?这件事越玩越大了,玩到了他想退已经无路的程度。

    既然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3

    住进世贸大厦,欧阳佟的心情并不好,根本原因在于,最近事事不顺。杨大元的事,显然是泡汤了,自己的事,是否能有一个良好的结果,要看杜崇光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丁应平的选择。

    想想不放心,他给广电局那位领导拨了个电话。那位领导告诉他,方案已经确定了,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同时进行。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会选出两个第一名,然后由局领导从这两个第一中选出一个递补。欧阳佟问,民主评议和投票选举,在什么范围之内?领导说,中层以上干部。听了这话,欧阳佟心里一凉。在这个层面进行投票,肯定没他的戏。根本原因在于,他锋芒太露,这就像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剑气。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师,剑一旦出鞘,便会剑气逼人。大师或许没有想过伤人,但剑气一旦离剑,就不受握剑者控制,伤了谁,他自己也不知道。杜崇光确定这样一个方案,不是要选出谁,而是要堵住谁。

    他给董绍先打电话,对方没接就挂断了,过了一会儿,收到他的短信:在北京陪重要领导。

    看来,这件事暂时没法过问了,只能考虑眼下的事。

    眼下的事同样麻烦。欧阳佟虽然来到了上海,能否成功,他心里没底。王禺丹曾建议他做个详细计划,他拒绝了。他说,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详细计划?只能边做边看,边做边完善,临时遇到问题临时解决。如果按照一个事先制订的计划进行,就没有丝毫难度,只需要执行力就行了。话说回来,如果只需要执行力,你们那里有大把的人才,哪里轮得上我?

    据欧阳佟了解到的信息,林飞的父亲林洛刚,老三届,曾到江西插队,在知青点和林飞的母亲周蔚相爱。返城后,林洛刚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当锅炉工,周蔚则进入上海市的一家纺织厂,当挡车工。林洛刚的业余爱好是下围棋,业余六段。周蔚的业余爱好是烹饪。周蔚有一条灵敏的舌头,任何细微的滋味都能分辨,有这种能力的人,自然也就成了美食家。周蔚已经下岗多年,林洛刚也于早几年内退。闲来无事,林洛刚便在离家最近的弈达棋社消磨时光,教孩子们下棋,偶尔也和高手过招,乐此不疲。因为有了林洛刚这个高手,弈达棋社便聚集了一批喜爱手谈的人,尤其是林飞成为亚洲飞人之后,所有希望采访林洛刚的记者,只要到弈达棋社,肯定能如愿,这个地方,也变得出名了。

    欧阳佟的计划很简单,他选择的进攻方向是侧面迂回,进攻目标是林飞的父亲林洛刚和母亲周蔚。林飞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多次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父母这一辈子受苦太多,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善父母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只要林洛刚和周蔚答应了此事,林飞肯定不会反悔。问题是,怎样攻下林洛刚和周蔚?最初,欧阳佟想通过自己在上海的同学老师出面,这些人在上海政界有头有脸。像林洛刚周蔚这类人,毕竟是组织培养多年的,组织出面,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吧。仔细想过之后,他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如果被拒绝的话,丝毫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于是,他冒出一个新的计划,先由自己出面和林洛刚以及周蔚接触,万一攻不下,再找那些老关系出面,这就叫梯次进攻。

    怎样和林洛刚以及周蔚接触?有关这一点,他也仔细想过了,林洛刚喜欢围棋,恰好欧阳佟的围棋也还过得去,或许可以由此入手,先认识林洛刚,再作下一步打算。至于周蔚,她是美食家,对于美食,一定有着过人的偏好。所以,欧阳佟准备了一位粤菜高手,只要这位粤菜高手能够引起周蔚的兴趣,至少,自己算是找到了一个接触他们的途径。

    当天晚上,欧阳佟去了弈达棋社。

    弈达棋社建在上海静安一个稍显旧败的弄堂里,门脸完全没有整修,只是在门口挂了个魏体的牌子,门口有一个人看守,要查验会员证,如果没有会员证,必须缴20元入门费。进去之后,是一个中间有天井的回形建筑,每一扇门都开着,一眼望去,每一扇门里,都有人在下棋。人虽多,秩序却好,除了落子的声音,似乎听不到别的。欧阳佟四处转了转,最后才来到正对大门的正房,中堂之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棋枰,显然是讲棋用的。棋枰下面,正围着一圈人,欧阳佟走过去,想看看究竟,可他太矮,从那些人的肩头,无法看清圈内的情况,他只好从人缝里挤过去,到了棋枰前。瘦小就有瘦小的好处,如果他是个大个子,肯定挤不进来。现在只不过将两边的人稍稍往旁边挤开一点,他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里面下棋的,正是林洛刚,他的个子很高,接近一米九,坐在那里,比站着的欧阳佟矮不了多少。与他对弈的是一个老者,这位老者可能超过八十岁,绝大多数头发已经脱落,仅仅两鬓还有少许白发,令人惊奇的是,胡子却异常茂盛。两人已经进入中盘,形势还没有明朗。欧阳佟观察了十几分钟,很快得出结论,形势不明朗的原因,在于两人的风格天差地别。林洛刚落子快,往往是对方下一步,他在三十秒之内便落子。相反,那位老者落子却非常之慢。因为不是正式比赛,不需要读秒,老人每落一子,都比比赛规定时间长一倍以上。林洛刚倒也不急不躁,每落一子之后,并不研究面前的棋,而是和旁边一个后生说话。那个后生似乎是他的学生或者崇拜者,他们所谈,还是棋,只不过是别人所下的棋。

    欧阳佟是在大学里学的围棋。班上有七十二位同学,自诩为孔夫子的七十二贤人,欧阳佟只有十五岁,年龄最小,而年龄最大的,比欧阳佟大一倍。欧阳佟常常开玩笑说,班上每一个同学都喜欢他,原因是他太小,没有人将他当成情敌。班上有几个同学围棋下得相当好,下乡当知青时练出来的。遇到没有对手的时候,他们就拉欧阳佟下棋,没想到欧阳佟进步神速,四年下来,已经成了班上的高手。参加工作后进入电视台,当时的电视台不像今天这么热门,属于传媒界的小老三,在夹缝里过日子,电视台的记者,不是报社和电台不要的就是某个领导塞进来的,素质一般,欧阳佟这种新闻系的高材生便显得鹤立鸡群,就算他玩玩打打吊儿郎当,电视台头牌记者的位置,别人也抢不走。除了业务能力与众不同,更能让他显得出众的,自然是围棋,有几年,他还真的好好钻研过一番。后来发现整个电视台找不到对手,加上其他事转移了他的兴趣,下棋也就少了。

    现在站到了林洛刚面前,他本能地觉得,一定要引起林洛刚的注意。到底怎样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没有想好,只有一个念头,说话。不说话,怎么可能引起别人注意?可中国有古训,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开口说话,说别的,谁听?如果说面前这局棋,人家就会恨死你。加入林洛刚和那位年轻人的谈话?他们谈的是一场国际赛事,对那场赛事的具体情况,欧阳佟一无所知。

    老者落子后,林洛刚终止了和年轻人的谈话,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棋枰,思考几十秒,然后落下一子。欧阳佟立即轻叫一声,妙,这是一个妙招。欧阳佟以为林洛刚会转头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他落过子,又继续和年轻人的话题。接下来的时间,对于欧阳佟来说,无聊至极,真不明白周围的几十人怎么忍受得了。仿佛过去了几个小时,老者终于落了一子。欧阳佟顿时说,哟,这个应手绝了。林洛刚仍然没理会欧阳佟,而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那枚子,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过头来,看了欧阳佟一眼。仅仅一眼之后,林洛刚便又回到棋枰上。这次,他思考的时间长一些,超过了一分钟,然后态度坚决地落了一子。这一子落下,欧阳佟又是一声惊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果然,这一子之后,不到十子,老者便推盘认输。

    接下来再下,欧阳佟则坚持自己的原则,只要两人的妙棋,他便以精到的语言点评。如果哪一位的棋下得不怎么样,他就沉默不语。老者虽偶有妙招,但与林洛刚相比,毕竟差了一些。所以,林洛刚才能一面下棋一面教徒弟。

    第二天,欧阳佟再去,林洛刚又在与一个年轻人下。欧阳佟看了几盘,年轻人的水平与林洛刚显然无法相比,林洛刚一边下棋,一边和周围的人聊天。欧阳佟像昨天一样,偶尔发表一两句简短的评论,想引起林洛刚的注意,但并没有达到效果。

    从下午开始,欧阳佟改变了方法,不再看林洛刚下棋,而是找棋社其他人下。棋社的这些人,对下棋基本只是爱好,没什么水平,遇到的对手,没有一个与他下过中盘的。有一类人,水平不行,还没有自知之明,欧阳佟不想和这些人纠缠,便订了一个规矩,连续两局中盘认输者,不再下。欧阳佟下棋很快,落子如飞。到了晚上,棋社已经开始有人谈论他,说是来了一个高手。

    接下来的三天,欧阳佟都在棋社和人下棋。很多人来找他求战,只要是没有交过手的,欧阳佟来者不拒。大概从第三天起,来向欧阳佟挑战的人,水平陡然高了不少。欧阳佟略略一想,便明白了,这些人应该是弈达棋社的高手,因为工作,也因为难遇称手的弈者,因此来得很少。难得遇到一个高手,且又像是来砸场子的,这些人自然就动了起来。欧阳佟不得不承认,其间,确实有几个算是业余高手,但与林洛刚相比,显然还差一截。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来找欧阳佟挑战的人,就少了下去。挑战赛转化成了缠斗赛。毕竟欧阳佟不好闲坐在那里,因此,有人邀请,他就下。这些人不一定是高手,下得缺情少趣没有波澜。欧阳佟便勉强下两盘,然后离开吃饭,下午再来下两盘。

    这天中午,欧阳佟吃过饭来到棋社,见林洛刚早已经到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下棋,而是端着一只硕大的玻璃茶杯,坐在那里喝茶聊天,见欧阳佟进来,主动问道,下不?欧阳佟说,当然下。林洛刚于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他引到棋枰前。

    双方坐下,林洛刚让他执黑先行,他却坚持猜先,结果是林洛刚执黑。这一次,林洛刚显然没时间和年轻人说话了,欧阳佟的落子速度,比林洛刚还快,凌厉无比。四个多小时里,共杀了三盘,欧阳佟只输了一盘。林洛刚显然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还要接着下。欧阳佟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便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晚上再下?最初,林洛刚答应了,可刚刚站起来,又改变了主意,说是老太婆规定了,一定要他回去吃饭。

    欧阳佟和他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这位老同志,组织原则还蛮强的。林洛刚觉得欧阳佟说话有趣,便也接话道,那当然,我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党的话不听,听谁的?欧阳佟和他下第四盘。下这一盘时,欧阳佟一直在想,应该怎样将他引到总统套房去,有些分神,被林洛刚占了先,后来,欧阳佟虽努力想挽回局面,可毕竟失去了机会。分别时,林洛刚主动对他说,要不,去我家吃饭,晚上再接着下?欧阳佟心中一动,去他家吃饭,就可以认识周蔚,或许,他家存在机会?转而一想,一切来得太快,不一定是好事。古人不是说,欲擒故纵吗?他说,晚上不行,我还有点事。林洛刚说,那明天呢?

    欧阳佟说,明天?好哇。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我明天要等一个重要电话。要不这样好不好?去我那里下,我住在世贸大厦,那里安静。林洛刚说,那好,你告诉我房间号,我明天直接去找你。欧阳佟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让人过来接你过去。

    晚上无事可干,欧阳佟就在房间里看电视。他是做电视的,打开电视机,颠来倒去地换台,没有一个节目让他留下印象。也不知是中国的电视人弱智,还是中国电视圈的领导者弱智,总之,中国的电视荧屏,就是一个垃圾的世界,娱乐节目是垃圾,广告节目更是垃圾。这家制造了垃圾,那家还要跟风,结果就像传染病一样,形成大面积无间断污染。湖南电视台抄袭人家台湾节目《非常男女》,搞出一个《玫瑰之约》,几个月之后,全国出现了四十多个电视婚介节目,无论打开哪家电视台,都看到男女主持人在那里拼命拉郎配。香港有个电视节目《百万富翁》火了,一两个月内,内地屏幕上全都是同类型的节目。

    欧阳佟正骂那些电视台的台长局长都像杜崇光一样是弱智儿童是政客时,手机响起来,是杨大元。杨大元在电话中说,哥,你到底跟丁部长说了没有?今天党组织开始谈话了。欧阳佟已经知道了结果,却又不好向杨大元直说,便问,谈话了?没有你吗?杨大元带点哭腔说,陈忠是总经理,他已经放出话来,说是要整死我。欧阳佟说,难道他们连丁部长的话都敢不听?杨大元说,就是呀,丁部长是不是在糊弄你?欧阳佟说,不可能,为这事,董秘还骂了我,说这多大个事?只要他出面,就搞定了。我说,那好,你打电话呀。他说,老板已经打了电话,哪里还需要他出面?如果他再打,事情说不定就搞拧了。

    杨大元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去打听开公司的事。欧阳佟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个陈忠怎么整你?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杨大元说,我有什么把柄?完全是他造谣。下面有几个发行站,把没有卖完的报纸直接送造纸厂,又多报员工数吃空额,这些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陈忠掌权,下面的站长要巴结他,就听了他的鼓动,联合起来写我的告状信,说是我命令他们干的。还说我拿了他们多少好处。事实上,他们连一分钱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欧阳佟说,既然他们拿不出证据,那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离开。你何不与他拼一场再离开?杨大元说,我也这样想,我怕什么?我只是一个农民,是一个穷光蛋。后来我又想,他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有些事情你也知道,搞发行和搞别的行业不同,你得请别人喝酒吧?请得多了,到底哪一次请了哪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我也不怕坦率地跟你说,有没有业务以外的招待?肯定有,大家都这么做的,谁每一次请客都是为了业务?好多人,把吃喝嫖赌都报销了呢。他要查这个账,我还真有些说不清楚。还有,每年大征订的时候,总会送些钱出去,这些钱都是没有收条的。他死抓着不放,我还真说不清楚。再加上下面的站长盯着告状,假的也成真的了。

    欧阳佟问,那你有什么打算?杨大元说,算了,我又不是没饭吃。以前我做生意,每次都做得很好。我想好了,我还是比较适合干这个。

    因为无事可干,欧阳佟第一次和杨大元谈起了和江南烟草的关系,他告诉杨大元,自己也正有这种打算,成立一家公司,主要和江南烟草做生意。他相信,这次签约林飞,无论是否成功,和王禺丹的关系肯定是接上了。以后从江南烟草赚点钱,绝对没有问题。杨大元说,太好了。既然这样,报社那边,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干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跑注册公司的事。我办过公司,这方面我比你懂行,我办事你绝对可以放心,等你从上海回来,我这边也就办得差不多了。

    欧阳佟说,不用这么急吧,有些事,总需要商量一下。

    杨大元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当老板,我替你打工,你说什么是什么。

    欧阳佟说,你只是打工怎么行?公司是我们两人的,你我都得有股份。

    杨大元说,股份不股份,我无所谓。这件事,你说怎样就怎样,我没意见。

    欧阳佟说,怎么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我占百分之百股份,你也愿意?

    杨大元说,我们两兄弟,谁跟谁呀。你就是一股不给我,我也没话说。

    欧阳佟的生活习惯是晚睡晚起,甚至晚上不睡白天睡。为了第二天和林洛刚对阵时有精神,他决定早点上床。可是,刚准备洗澡,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文雨芳发来的短信。上次从喜来登离开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她现在是问罪来了。她说,你这人太没风度了,把人家伤害了,竟然连安慰都没有一句。欧阳佟觉得有趣,便回道,不会吧,我已经很久没有伤害过人了。不一会儿,回复来了,说,你真恶毒,骂人还要拐弯。欧阳佟说,我骂人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文雨芳说,你直接说我不是人好了。欧阳佟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抓了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他还真没有这个意思,又觉得向她解释没有意义,便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发过之后,他便进去洗澡。

    出来后再看手机,文雨芳发过来好几条短信。第一条是:以这种方式轻视我,很好玩吗?第二条是:怎么不回答?理屈词穷?第三条是:真小气,还是男人呢,不如我这个女子。第四条一个问号。第五条:我是乳房。第六条:抱歉,打错了,我是雨芳。第七条:哎,遇到一个猥琐男。没劲。还不如和周公卿卿我我去。

    欧阳佟回了一条:不好意思,刚才洗澡去了。文雨芳回复说,金风玉露一相逢?欧阳佟说,是啊,祖国处处有春天。

    本来想早点睡,可文雨芳这么一闹,闹到凌晨,他只好调了闹钟。

    早晨醒来,他的习惯是先进浴室洗个澡。今天,他改了一下习惯,起床后第一件事,向服务员交代了一堆事:叫一份早餐,沏一壶极品碧螺春,煮一壶蓝山咖啡。

    林洛刚来的时候是九点一刻,此前,他要晨练,还要回家吃早餐。欧阳佟刚刚将那一壶咖啡喝完,灌了满肚子的水,正在卫生间上厕所。接林洛刚的车是酒店派的,司机直接将他领到了房间,总统套房的服务员替他们开了门。欧阳佟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林洛刚正打量这套房子,显然,他有些目瞪口呆。

    儿子出成绩之后,林洛刚也跑了一些地方,但如此豪华的房间,别说是住,就是见,他都没有见过。对于这一切,他倒也没问,和欧阳佟闲聊了两句,便直奔主题,开始手谈。欧阳佟原只想通过下棋作为切入点,没想到两人的棋风竟然如此相近,一旦坐到棋枰之前,便大有畅快之意。

    到这里来下棋,好处在于除了上厕所,一切不用你担心,都由服务员做了。中午的饭,也是送到房间里来的,服务员在餐桌上摆好之后,便来叫他们。一局刚到中盘,杀得正痛快的时候,林洛刚说,等一等,下完这盘再说。欧阳佟说,这些菜,冷了就不好吃了。要不,还是先吃?下棋并不是急活。林洛刚自然依从。

    林洛刚喜欢抽烟,喜欢喝酒。欧阳佟向王禺丹要了整整四箱极品江南,刚一见面,自然不好用一堆烟吓跑他,仅仅只是开了一条,让他抽。这种烟是用顶级烟叶和极品工艺制出来的,高度提纯,口感清正,是烤烟中的极品。林洛刚抽了一口,便说这烟感觉不错。欧阳佟便将这一条烟全都扔给他。林洛刚坚持不受,欧阳佟说,拿着吧,这是朋友给我的,你看我不抽烟,也不可能带回去了。中午这酒,自然也是极品,茅台。最极品的,还是菜,虽然不多,却样样都是精品。这可是欧阳佟为了钓周蔚下的重饵。

    欧阳佟的设计起了作用,林洛刚喝了第一口酒,并没有表态,吃了第一口菜,顿时赞绝。吃第二口的时候,便说,要是老太婆在,她一定喜欢。欧阳佟要的就是这个话题,果然开始和他谈起周蔚,然后对他说,要不,干脆把她也接来,晚上一起吃饭。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晚上,周蔚尝了那些菜,吃一口赞一句。而晚上的菜式和中午又不同,林洛刚趁机将中午的菜介绍一番,弄得周蔚兴趣大起,一边吃,一边研究这些菜是怎么做的。欧阳佟说,阿姨您如果有兴趣,我让人去问一问,将菜谱要来。周蔚说,这都是人家的拿手菜,一般是不会外传的。欧阳佟立即让服务员去将厨师叫来。饭吃完了,厨师也来了。厨师很年轻,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多岁,一问才知道,已经三十多了。欧阳佟对厨师说,阿姨想要你的菜谱,怎么样?厨师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周蔚知道,这是人家的看家本事,轻易不可能传的,便说,没事没事,你别放在心上。欧阳佟却将厨师拉到另一个房间,过了十几分钟,两人一起出来,厨师告辞走了。欧阳佟对周蔚说,已经说好了,菜谱他不给你,但可以到总统套房来,当着你的面做。

    欧阳佟提议,他们干脆住过来。林洛刚和周蔚都不同意,专门请一个厨师,太贵了。欧阳佟说,就算他们不来,这个厨师也是他专门请的,现在的不同,仅仅是做菜的地点由下面的大厨房移到了总统套房。周蔚以为欧阳佟说假话,问服务员。服务员证实,这个厨师,确实是专门请来给总统套房做菜的。

    毕竟经不起美味的诱惑,犹豫片刻之后,他们答应了。既然要住过来,自然需要准备一番,所以,吃过饭后,周蔚急于回去,林洛刚不好意思让司机跑两趟,也跟着回去了。欧阳佟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好在此时,文雨芳的短信来了,虽然没有什么内容,毕竟可以打发时间,他便和文雨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来也奇怪,此后,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和文雨芳聊天,虽然全都是废话,倒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

    后来的几天,林洛刚和欧阳佟下棋,周蔚则看着厨师做菜,两人各有所乐,各得其所。这样过了三天,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了。毕竟,欧阳佟是三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住在这样高级的房间里,百事不做百心不操,只是陪着他们下棋品菜,太不正常了。林洛刚说,欧阳,你一定有事求我。你说吧,什么事?欧阳佟说,我能不能先不说?林洛刚是个直爽人,说,那不行。你不说,我们心里就装着一件事,吃不香,玩不乐。欧阳佟说,林老,你就别问了,好不好?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林洛刚夫妇说什么都不干。毕竟,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嘛,既然有事相求,又不说明,他们怎么能这样白白享受?欧阳佟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能办成,所以没作办成的打算,只想多在这里享受一下。他越这样说,林洛刚夫妇越不肯接受,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人情大过天。他们接受的人情越多,负担也就越重。

    欧阳佟说,你们千万别有负担,我是抱定了主意杀富济贫。住满了时间,屁股一拍,走人。你们一定要逼我说,我只好说出来,结果是什么?只有两个,办成了或者办不成。办成了?我们要走人,办不成,我们也要走人。那多亏?你就别问了,让我好好享受几天。你放心,到时候,成和不成,就一句话,成是意外惊喜,不成是理所当然。周蔚说,那怎么成?我们这样吃你喝你住你的,最后一拍屁股走了,我们良心过不去。欧阳佟说,放心,你们完全放心。所有一切,我都想好了。保证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过了一天,林洛刚又提起这件事。欧阳佟其实比他们还急。自从住进这里,电话就一直没有停过。电视台正搞民主评议呢,他不回去,人家对他自然就乱评。虽说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回去,那些人也不会替他说好话,可毕竟人在场不太一样吧。

    最为重要的,他如果在家,信息会灵通一些,万一丁应平打招呼也不行的话,他还可以通过赵德良的秘书唐小舟走更上层的路线,如果唐小舟或者赵德良肯替自己说一句话,那就肯定没问题了。平衡再三,眼前这件事已经开了头,如果半途而废,或许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故作轻松地说,哎呀,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又过了一天,林洛刚夫妇实在承受不了,对欧阳佟说,如果这样下去,他们不能留下了。毕竟是一个事儿,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欧阳佟说,既然这样,那我们约定一下好不好?这个房间,我订了一个月。钱已经交了,就算我们不住了,钱也不可能退。我把事情说出来,无论成与不成,我们都把时间住满,反正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林洛刚说,那怎么行?既然事情办不成,我们肯定就不能再住下去了。欧阳佟对他们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办成这件事,只是想借这次机会,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如果事情不成,他们一走,他也不好留在这里了,实在有些不甘心。因为林洛刚夫妇坚决不肯变通,欧阳佟只好将事情说了出来。

    结果正如欧阳佟所料,林洛刚甚至没有犹豫,更没有和老伴周蔚商量,一口就回绝了。

    林洛刚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广告。你看看,现在电视上,铺天盖地的广告,哪一样是真的?全都是骗人的。我的儿子,不干这种骗人的事,不赚这种缺德的钱。周蔚也说,过去,我们的生活确实是苦,这些年,飞儿出成绩了,国家对他非常重视,这个奖那个奖,我们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再说,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对生活也没太大的要求,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这个钱,我们不赚。对不起了。

    林洛刚夫妇说过之后,立即就要走人。欧阳佟对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说,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你们不肯接受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对那些不负责任的广告深恶痛绝,这倒让我非常意外。

    周蔚说,有什么意外?现在到处都是垃圾广告,谁看了不烦?

    欧阳佟说,不错,现在确实有很多广告质量非常差。不过,你们想过没有,过去,我们常说,酒好不怕巷子深。可现在呢?现在是信息时代,每天我们需要接收大量的信息,当然,也包括很多垃圾信息。正因为我们每天都接收很多的垃圾信息,才更需要良性信息。如果没有良性信息占领市场,我们就更会被垃圾信息淹没。那会是一个什么后果?我们不得不生活在更多的垃圾信息充斥的恶劣环境中,而许多重要的关系国计民生的过硬的品牌,却不得不处于酒好也怕巷子深的恶性竞争之中。

    周蔚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欧阳佟顿时有了信心,说,不是有点道理,是很大的道理。我就是搞电视的,

    对于电视上充斥的大量垃圾广告,我同样深恶痛绝。可问题在于,广告的成本非常高,厂家如果精心制作,成本会更高。退一步说,垃圾广告,并不仅仅体现在广告公司的粗制滥造,也体现在一些影视明星只顾着赚钱,完全不负责任,怎么恶心怎么演。有些影视明星,他们演电影演电视演小品的时候,我们喜闻乐见,看着就觉得亲切。可他们一旦演了广告,整个形象就扭曲了,就恶心人了。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是明星,是素质最低下的一拨儿人。如果想广告素质更上一层楼,就应该让另一拨儿人走进广告画面,这拨儿人不是明星,而是国星。他们不仅代表着自己的形象,也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形象,代表着中国人的形象。

    林洛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说,国星?这是个新名词,谁是国星?

    欧阳佟说,林飞就是。他们为国争光,他们就是国星,是我们国家的大功臣。如果他们出现在广告里,也就是将一种正面的、积极健康的形象带进了广告,能够促进整个中国广告业的良性发展。对于国星来说,就是在体育事业的贡献之外,对中国经济发展和文化发展的又一大贡献。现在到处都是垃圾广告的局面怎么改变?靠国家政策?一道死命令,确实可以一刀切。问题在于,切了广告,也切了经济活力因子,国家肯定不能因噎废食。要改变这种现状,只有一种办法,提高广告的文化品位,让精品广告去影响触动那些垃圾广告,最终将垃圾广告赶出市场。

    林洛刚说,你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周蔚说,这么说,林飞应该做广告?

    欧阳佟说,当然应该做。我们可以做一种假设。如果林飞不做广告,别的影视明星体育明星做不做?一样做。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两大问题。第一,大众会想,为什么没有人找林飞做广告?他可是中国体育第一人,是亚洲有史以来跑得最快的人。广告商和商品厂家,为什么不看好他?难道他的人品有什么问题,可能对商品形象产生不利影响?第二,一线影视明星的广告价格大约是三百万,港台一线明星要高一些。体育一线明星比如奥运明星的广告价格,比影视明星低一大截,最高的也只有一百万左右。林飞这个亚洲飞人,他的广告价格是多少?是不是因为他的价格上不来,所以,他不肯接广告?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你们说,会不会对林飞的个人声誉有不利影响?

    林洛刚和周蔚都愣住了,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你看我,我看你,显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欧阳佟接着说,明星做广告,赚钱或者广告影响,仅仅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美誉度的检测。林飞拿了奥运冠军,而且是有史以来分量最重的一个冠军。不论你们乐意与否,我可以肯定,有很多广告商希望找林飞签约,也一定用不了多久,林飞就会做广告。现在的问题来了,既然林飞一定要做广告,你们作为林飞的父母,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什么?不是做不做的问题,也不是做什么广告的问题,而是两个问题:一、广告的质量,二、广告的价格。广告的质量高,对林飞的社会美誉度有正面影响,相反,就一定会有负面影响。而广告的价格,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钱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对林飞的社会影响力的定位问题。如果按照现在广告商的定位,一线体育明星的广告价格只有一百万左右,只有一线影视明星的三分之一,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而是对林飞这种国星的污辱。应该说,受污染的并不仅仅是林飞和与林飞有关的人,而是所有支持、热爱林飞的国人。

    林洛刚和周蔚承认,此前,他们考虑问题简单了,确实没想到做不做广告,竟然是一件如此之大的事。

    欧阳佟又一次感到了希望之星的升起,他趁机邀请他们坐下。他们也并不反感地坐了下来。欧阳佟便对他们说,看来,你们对广告行业的了解,还非常有限。我是做电视的,对这方面,还有点研究。我可以给你们作一个简单的介绍。目前,我们看到的广告,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产品广告,一类是形象广告。什么叫产品广告?广告的目标是为了宣传某一种产品,比如大家都熟悉的脑白金广告,某种品牌的洗衣粉广告、化妆品广告、洗发水广告等等。这类广告,重点宣传的是产品的使用价值。另一类是形象广告,重在宣传某一企业或者品牌系列的产品形象。比如麦当劳广告、雀巢咖啡广告。麦当劳广告有一些很经典的案例,比如一个孩子睡在摇篮中,摇篮摇起的时候,看到麦当劳的大M,立即笑了,摇篮摇下去,看不到这个大M,小孩立即哭起来。还有一个经典广告,一群鸭子叼着麦当劳的食盒过马路,所有行人和车辆,全部让路。雀巢广告和人头马XO的广告语非常经典,前者是滴滴香浓,后者是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广告,形象宣传和产品宣传合二为一,这类广告主要是做单一品牌的公司,比如可口可乐或者百事可乐。

    周蔚问,如果林飞要做广告,你认为是做产品广告还是做形象广告?

    欧阳佟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林洛刚问,关键是什么?欧阳佟说,关键还在于美誉度定位。这个美誉度定位,可能存在两个方面,一是政府定位,一是社会定位。一些时候,政府定位和社会定位是一致的,更多的时候,政府定位和社会定位是背离的。比如说,政府宣传的某些模范人物,或者某些各类明星被选为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这都属于政府定位。几十年前,这种政府定位和社会定位是一致的,但现在,两种定位基本是背离的,民众根本不买账。政府定位很好办,看政府授予某个人的荣誉,就可以看出来。社会定位怎么办?不可能搞一次全民投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此人的社会价格。而这种价格的体现,最直接的就是广告价格。

    林洛刚和周蔚完全被欧阳佟说服了。他们不再反对林飞做广告,但是,对于林飞的社会价格,还没有一个概念。欧阳佟说,这就是他所要谈的关键所在,一线体育明星的广告价格,只有一线影视明星的三分之一。这种定位本身,就说明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价值取向:精品不如垃圾。既然全社会早已经这样定位,还能指望广告业抛弃垃圾而追求精品?人家投入这么多的钱,自然要追求等值回报,没有回报的事,没有一个商人肯做。如此一来,问题来了,林飞难道去接那些一百万的广告?将来就算是升值,也很难达到影视明星的价位。所以,选择第一个广告,一定要对林飞的身价进行定位。

    欧阳佟说,他个人认为,林飞的第一个广告,必须将价位定在六百万左右,比一线影视明星翻一倍,一开始就将距离远远地拉开,拉大到影视明星想都不可能想到的程度,这才适当。问题在于,拍一个广告,制作等费用的投入很高,需要好几百万,更高的是播出费用,需要几千万甚至更多。一般广告,制作和播出费用加起来,可能在三千万以上。这还仅仅只是选择一两个电视台播出,如果选择全国播出,可能需要几个亿。国内有多少企业,能够拿出这个数?就算有些企业拿得出,他们也需要评估一下,是否物有所值?林飞的第一个广告,等于为自己定价,因此一定要选择一个实力雄厚的企业,获得一个高位定价。价位一旦确定,今后就水涨船高,再难降下来。江南烟草是一间实力雄厚的企业,国内这样的大企业,不超过100家。除掉那些经营资源产品比如钢铁、有色金属等根本不需要做广告的企业,可选择的,就没有多少家了。所以,接下江南烟草广告,对于林飞来说,是进行身价定位的一次好机会。

    林洛刚本人的烟瘾很大,对于烟草广告,并无反感。周蔚则相反,就丈夫吸烟这件事,数落了几十年,对于烟草自然没有丝毫好感。她说,现在,全世界都在禁烟,烟草形象是一种不健康的形象,是一种毒品形象,接下这个广告,会不会对林飞的个人形象产生不利影响?

    欧阳佟说,如果我说做这个广告对林飞的形象有益无害,那是骗人。打死我,我也不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并不是评估林飞是否接下这个广告的根本。正如你们一开始的态度所表现出来的,明星做广告,对于明星本人的社会美誉度,肯定有不利影响。一方面是不利影响,另一方面又必须进行市场价格定位。这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其他广告也一样可能对明星的美誉度产生不利影响,那么,我们就要从另外的角度考虑问题,第一,价格上,是否能够有所补偿?第二,广告制作上面,是否能够回避或者弥补?我觉得,如果兼顾了这两个方面,就不是问题了。

    林洛刚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这么努力想促成这个广告,江南烟草将给你什么样的好处?

    在这件事情上,欧阳佟不想对林洛刚夫妇说假话,又不好直说王禺丹许诺了二十五万,便将当晚的情形向他们介绍了一番,单单隐去了王禺丹出价这件事。最后,欧阳佟说,她们去谈判这件事,事前我不知道。我知道以后,就说,你们真笨,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如果让我出马,保证马到成功。说到这话时,林洛刚夫妇的表情有点严峻。欧阳佟说,你们一定猜到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说我真的有把握,只不过是男人的弱点,喜欢吹牛。吹牛真不是一件好事,可男人就这个弱点,明知道吹牛会害了自己,关键时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她们当然也不相信我能办成这件事,就给我下套子,说,你呀,就活在那张嘴上,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我说,我告诉你们,我还真不是吹。你们把上海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给我包一个月,我保证把这件事给你们搞定。只要她们不做,那就怪不得我了。可我没想到,她们还真把总统套房包下了。结果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我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来之前,我就知道,这件事肯定谈不成,其实她们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以后我在她们面前,再也没有吹牛的本钱了。

    他介绍到后半段时,林洛刚和周蔚已经开始微微发笑,到了最后,两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林洛刚说,欧阳,你真是可爱,我喜欢你。这样吧,你这件事,我答应了。

    欧阳佟说,不会吧,这么容易?

    周蔚说,老头子虽然答应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了解清楚。你说的那两个女能人去北京,为什么没有谈成?

    欧阳佟说,为什么没有谈成,我也不清楚。我根本就没想谈成这件事,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她们谈判的经过。既然阿姨问起来,我大胆猜测一下,可能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林飞的形象和烟草确实有点不协调。但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可能还是一个利益分配问题。林飞能有今天,肯定与国家体育总局的扶持和王指导的培养分不开。林飞拿到大笔的广告费,他们却两手空空,心里肯定不痛快,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林洛刚显然是性情中人,听了欧阳佟刚才说到吹牛的事,一高兴,就答应下来了。

    还是周蔚心细,问起体育总局的事,林洛刚听了,觉得确实是个问题,便说,如果国家体育总局坚决不同意,这件事也办不成呀。

    欧阳佟恨不得掌自己的嘴。都是这张臭嘴,说话不把门。干吗要提国家体育总局?只要林洛刚夫妇答应了,他欧阳佟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以后和国家体育总局谈不成,那与他无关了。岂知自己嘴碎,先将底牌亮了出来,使得林洛刚缩了回去。

    欧阳佟说,我倒不认为国家体育总局是个问题,只要林飞和王指导同意,国家体育总局方面,我的两个朋友会去想办法。话说回来,要王指导和体育总局答应,你们还是要在经济利益方面做出一点让步。当然,我也可以向江南烟草提出来,让他们在广告费方面,再做一点让步。

    林洛刚表态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可以向你表态。我们包括林飞以及王指导这方面,肯定没有问题,我代表林飞答应你了。至于体育总局,我们也会争取,但结果如何,我无法保证。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欧阳佟说,能有这个答复,我已经是意外惊喜了。好了,这件事,我们不说了,继续下棋,怎么样?

    林洛刚看了一眼老伴,发现周蔚的表情非常平和,便说,好,继续下。

    第二天一早,林洛刚夫妇坚持离开了。欧阳佟则拨通了王禺丹的电话。王禺丹正在开会,看了一眼电话号码,便将会议终止,问道,欧阳佟,你搞什么鬼?十几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欧阳佟说,首长你别急嘛,我这不是向你报喜吗?听说报喜,王禺丹果然心中一喜,口里却说,你别油腔滑调,我正开会呢。有什么事快说。

    欧阳佟说,林飞的父母已经答应了,我估计,这事有了80%的成功率。王禺丹说,哪怕99%,最后剩下的1%还是变数。我要100%。这样吧,我正在开会,过一会儿给你电话。

    4

    当天下午,王禺丹赶到了上海。

    欧阳佟知道王禺丹要来,并且准备和她的队伍会合,便说,何必呢?世贸大厦的总统套房,房间大得可以当演播厅,不如你干脆住这里得了。王禺丹说,你打什么歪主意?你不是说你没有恋母情结吗?什么时候变了?欧阳佟说,这是谁在造我的谣?王禺丹说,得了得了,别拿这些话来哄你姐。是不是造谣,你比我更清楚。再说了,你老姐一把年纪了,没有恋童癖。

    江南烟草有一个团队在上海,自然安排了接机。欧阳佟明知这一点,还是向酒店要了那辆林肯房车,反正是江南烟草的钱,不花白不花。杨大元正在努力地筹办文化传播公司,如果真的万幸,林飞这件事能谈成的话,欧阳佟很可能将林飞的广告接过来,那么,新成立的文化传播公司,便可能赚到一百万甚至更多。以后,只要搞好同王禺丹的关系,肯定财源滚滚。最好是把王禺丹和邱萍拉进来当股东,王禺丹掌握着江南烟草这座金山,邱萍掌握着江南省官场资源,这些资源是取之不尽的铀矿,只要她们成了公司股东,每年赚个一两百万,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对待女人,欧阳佟有的是办法,何况又是一个长得像观音的女财神?他自然要做足工夫。

    王禺丹确实没想到欧阳佟会来机场接自己,她最初的打算是到酒店之后梳洗一番,然后去见他,一起吃饭,也了解一下这些天他的活动情况。既然他如此有心,亲自来机场,她也不好回绝,便让自己的人返回,她坐上世贸大厦的汽车,来到了总统套房。

    跨进门,一股很浓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王禺丹皱了皱眉,对欧阳佟说,这么浓的香水味,你不怕把林飞的父母熏跑?欧阳佟说,我当然不会污染奥运冠军的父母,这是专门为了污染美女准备的。王禺丹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不贫呀。

    欧阳佟转过身,张开双臂迎着她,说,祝贺我吧。

    王禺丹一闪而过,说,我一身臭汗呢,我怕把你熏着。

    欧阳佟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汗是最好的催情剂。说过之后,也不理她,一下子拐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出来,对她说,你洗一下吧,我已经替你调好了水。当然,你如果想盆浴,我可以帮你放水。王禺丹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殷勤了?欧阳佟说,开玩笑,我从小就这么殷勤。如果要搓背的话,我也可以代劳。

    说着,欧阳佟轻轻挽起王禺丹的手,领着她向浴室走去。王禺丹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到了浴室门口,才将他推开。欧阳佟在门外说,我是准备全心全意为首长服务的。王禺丹说,得了吧你,我可不想人家说我老牛吃嫩草。

    王禺丹洗完澡出来,不施粉黛,清水芙蓉,更显出一种成熟的魅力。欧阳佟瞪大眼睛盯着她,说,天哪,我简直以为遇到天仙了。王禺丹说,你怎么回事?尽拿我胡混,是不是这些天没有接触到女人,见了母猪,眼睛也发绿?欧阳佟说,错,你不是母猪,你是观音转世的仙女。王禺丹说,你要是憋得慌,可以叫人上门服务呀,放心,服务费我帮你出。这话让欧阳佟有点不高兴,他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地大小便者?

    王禺丹知道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火,举起双手说,好好好,算我说错了。我道歉。恰好饭菜摆好了,她便说,正好我也饿了,吃饭吧。

    两人坐在饭桌上,欧阳佟似乎还为刚才的话不高兴,没有吭声。王禺丹说,你这个人,一点组织观念都没有。来上海快二十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甚至连短信都没有一条。欧阳佟说,需要我汇报吗?你的人难道没有向你汇报?王禺丹说,我说过,我的人肯定不会背后监视你,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欧阳佟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时时刻刻向你汇报?王禺丹说,我已经用了上百万,难道不该知道事情的进展?再说了,作为朋友,交换一下意见,总还是应该的吧?欧阳佟说,我知道了,原来你是想有点柔情蜜意是吧?可是,你不怕我想入非非?王禺丹说,你就贫吧。

    王禺丹吃了一口菜,问欧阳佟,觉得这个厨师怎么样?欧阳佟说,两个哑巴睡一起,没话说。王禺丹又问,起了作用吗?欧阳佟的表情显得有点夸张,说,你怀疑?我告诉你,这一着棋,我绝对是超一流的高水平发挥。你知道我事后怎么想的?

    王禺丹问,怎么想的?欧阳佟说,我对自己感到吃惊呀。我想,我怎么就这么聪明?

    王禺丹笑了笑,说,智商确实是高,一般人无法相比,但情商嘛,连差强人意恐怕都算不上。欧阳佟说,你没见世界上到处都是既没有智商也没有情商的人?我能有一项高,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王禺丹觉得,这小子虽然其貌不扬,油嘴滑舌口花花,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可接触下来,每次都能给自己惊喜,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他了,到底喜欢他什么,她也说不上。她说,你到底怎么做的?给我详细说说。欧阳佟说,这次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在于我的两个绝妙主意。你别瞪得眼珠子都掉了,坦率地告诉你,事后我自己想起来,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么绝妙的主意,我是怎么想出来的?

    详细听了欧阳佟在上海的经历,王禺丹果然瞪大了眼睛,又经历了一次惊喜。她感叹地说,正确的结果,取决于正确的方法,正确的方法,取决于正确的决策。

    欧阳佟说,所有一切正确,只有一个前提,就是有一颗天才的大脑。

    王禺丹觉得,欧阳佟这个人,实在是太自负。尤其是这件事干得确实漂亮,所以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无论如何,她要打击一下他,至少也要证明她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智商高而情商平平。

    吃完饭后,两人来到客厅。欧阳佟知道王禺丹有个习惯,每天晚餐后要喝一杯咖啡,他早已经吩咐服务员煮好,端出来时,他亲手接过,递给她。王禺丹也不说谢谢,而是说:看来,你这个人,还真是有些小聪明。欧阳佟不满意这一评价,说,天大的冤枉,只是小聪明?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是吹,我就是有大聪明。王禺丹说,好好好,你有大聪明。一边说,一边拿过自己的包,从中拿出一万元钱,递到他的面前。

    欧阳佟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禺丹说,给你的定金。剩下一万五,事成之后,你把卡号给我,我打进你的卡里。

    欧阳佟猛地一惊,二万五?当初答应的明明是二十五万呀,怎么就变成了二万五?王禺丹说,怎么可能?一定是你记错了。一个月不到赚二十五万,这钱也太容易赚了吧。欧阳佟拿起电话,说,邱萍也在场,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邱萍给我作证。

    王禺丹说,她能证明什么?谁能证明你们不是事先串通的?欧阳佟一下子站起来,说,你怎么是这样的?难道所有的商人都是这样?

    王禺丹说,商人怎么了?商人是很讲规矩的。欧阳佟立即暴跳起来,说,规矩?什么规矩?我看你们这些奸商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是一肚子坏水,没有一个不是见利忘义的。和你们为伍,我感到羞耻,对不起,告辞。

    欧阳佟进房间将自己的东西清理了一下,拖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便向外走。

    王禺丹却堵在门口,不让他出门。王禺丹说,怎么,真要走?钱不准备要了?欧阳佟说,你们的钱,我嫌脏。王禺丹说,钱就是钱,哪有什么脏不脏的?欧阳佟说,拿钱的人脏,所以钱也就脏了。王禺丹说,做生意有成有败,成与不成,并不是根本。

    欧阳佟说,根本是什么?王禺丹说,根本在于规矩。欧阳佟冷笑一声,你和我谈规矩?你有这个资格吗?王禺丹说,我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不讲规矩,而不是我。欧阳佟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让开,我要出去。

    王禺丹笑了,抓住他的双肩,将他按坐在沙发上,说,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大男人,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你放心,我说过二十五万就二十五万,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

    欧阳佟怕了,说,空口无凭,立字为据,我要签合同。

    王禺丹再一次笑了,说,现在知道要签合同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我说是你不讲规矩,你还不服。商场规矩是什么?是合同。没有合同,你说上天都没有用。看吧,你的情商,就这么个水平。你不要以为只你写文章有学问,我告诉你,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学问,而且是大学问。

    欧阳佟明白了,原来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太高傲,她有些不舒服,所以给自己一个小教训。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而且精明能干,大脑中似乎有一个繁华都市,交通要道四通八达,畅行无阻。他开始对这个女人有了特别好感,觉得和她相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精明,以自己这个聪明的脑袋面对她,说不准还真占不到便宜。欧阳佟说,我虚心接受批评。王禺丹说,难得呀。欧阳佟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王禺丹说,少来少来,你这个人呀,就是尾巴翘得太高,需要经常拿鞭子抽几下。欧阳佟顺着竿子往上爬,说,你说得太对了。我呀,就是从小没人教育。现在好了,遇到你了,希望你经常带着你美丽的鞭子,要打脸就打脸,要打屁股就打屁股。王禺丹说,油嘴滑舌,没有口德。

    欧阳佟说,还是不信任我不是?要不这样。为了更进一步加强了解,我决定成立一个公司,专门为你服务。怎么样?

    王禺丹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挑,说,怎么,想当奸商?

    欧阳佟说,错。恰恰因为这个世界奸商太多,我要树立一个榜样。让那些奸商们看看,应该怎样做生意。

    王禺丹说,你做生意?拉倒吧,我看你还是写你的文章做你的电视比较好。对于这种评价,欧阳佟非常不服,他为什么就不适合做生意?王禺丹说,你油头滑脑的形象,给人一看就是奸商。相反,真正做商人的,就算是奸商,也一定要装出很真诚的样子。听话听音,王禺丹对自己做生意,似乎并没有信心,这是否表明她不太支持自己做生意?可眼下这件事,他确实准备挖一口金矿呀。好在他的脑子转得快,说,那怎么办?林飞的父母之所以答应做这个广告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由我来做。

    王禺丹并非反对欧阳佟做生意。当初,邱萍之所以介绍欧阳佟和她相识,也正在于她心目中有一个大计划,希望物色可靠能干的人选。不过,见欧阳佟第一面,她便将他看死了,根本没有提自己的那个计划。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惊喜地发现,欧阳佟还真不同于一般的德山人。当然,他是否符合自己心目中的定位,既需要进一步观察,更需要对他进行一些打击和磨砺。对于王禺丹来说,她不急,自己所想到的这件事,只是她的一个备选方案,而她的首选方案,是竞争雍州市市长。

    她说,好呀,那你就做呀。欧阳佟说,可是,你对我做生意似乎没有信心?王禺丹说,怎么啦?你的自信哪里去了?其实,做生意,肯定不比写文章更难。欧阳佟说,你把我搞糊涂了。干脆点说吧。如果这笔合同签下来了,你能不能给我做?王禺丹说,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话说回来,给谁做都是做,你说是不是?

    王禺丹的态度还比较暧昧,欧阳佟觉得,如果想将这单生意接下来,自己还需要做很多工作。

    第二天安排的是王禺丹和林洛刚夫妇见面,一大早,欧阳佟便随世贸大厦的汽车来到林家。林洛刚夫妇还在家里吃早餐,欧阳佟提着一只大包就进去了。周蔚对欧阳佟非常热情,一定要拉他尝一尝自己的手艺,欧阳佟将那个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大大方方坐下来,说,我本来已经吃过早餐了,为了品尝阿姨的手艺,就算是把肚子撑破了,也要吃一点。吃完早餐出门,林洛刚见到欧阳佟留在这里的塑料袋,便说,这是你的东西吧?你忘了拿。欧阳佟说,这是给您带的,您留着吧。林洛刚问是什么,欧阳佟说,是烟,极品江南。

    林洛刚夫妇都是底层出身,对于收受礼物还没有习惯,当时就显得极不自在。

    欧阳佟是这方面的高手,送礼的时候,他往往让收礼者觉得不是在收礼,而是在帮他的忙处理无法消耗的物品,而收礼的时候,他不会等着别人送,而是主动向人家索要。当记者嘛,索要的机会总是有的,整个记者界,但凡有点名气的,几乎没有不伸手的,只不过有些人的索要手段贪得无厌令人鄙夷,个别人手法高超,向人索要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向人施恩。欧阳佟就属于后者,此次上海之行,他就向王禺丹索要了四箱极品江南。欧阳佟向王禺丹开口时说,我要带点烟去公关。王禺丹说,没问题,你要多少?欧阳佟说,你知道,我不抽烟,心里没概念,你给多少就是多少。王禺丹说,那好,我给你四件,够不够?这就是欧阳佟的高明,人家给他四件,还要问他够不够。市场价超过五十万,似乎还有点拿不出手似的。

    这次,他给林洛刚带来的是十条烟。林洛刚知道市场价格,共两万多元,他觉得这个礼太重了,说什么都不肯要。欧阳佟说,这不是江南烟草送给你的,而是他们感谢我的。你知道,我不抽烟,放在那里也是浪费。

    这等于说,就算受贿,那也是欧阳佟受贿,与林洛刚无关,自然就接受了。

    刚才在林家,主要是闲谈,没机会谈正题,上了车,林洛刚开始介绍正事,他说,他已经分别和林飞以及王指导联系过了,两人都表示同意。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和国家体育总局说,需要商量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欧阳佟说,这件事,今天上午我们和江南烟草一起商量。不过,如果这件事能做成,接下来会有很多事,不知你们考虑过没有?林洛刚问,你指什么?欧阳佟说,签合同。关于合同条款的议定,比如价格呀、广告税呀,还有一些保障条款呀,这些东西非常专业,相信你们不内行。我建议你们请一个律师比较好。还有,今后的广告制作,商家和代言人之间各自都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你们需要在广告文案和制作方面,最大限度地维护林飞的正面形象。如果你们有懂行的朋友,最好找这样的朋友,最后把一把关。

    周蔚说,你不就是搞电视的吗?广告的事,就由你把关嘛。林洛刚说,是啊,这样最好,我们信任你,江南烟草也信任你,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至于律师,你提醒了我,我们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欧阳佟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说,我只是给你们建议,具体事,等一会儿见了王总,你们该提的,一定要向她提出来。周蔚说,提得太多了,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地道,难缠?欧阳佟说,这个你们就不必担心了,他们是商人,商人做事,喜欢先小人后君子,所有一切摆在桌面上。还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们,等下谈判的时候,关于广告价格,你们要报八百万。我在背后做过工作,七百万拿下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你们要报高一点,哪怕多争取五十万,那也是一套房子嘛。

    路上一切说得很好,可见了王禺丹,她的那副观音模样和温和的笑容成了谈判桌上杀伤力无比的武器,周蔚竟然一口报出了七百万,这个数字让欧阳佟大吃一惊,事后问他们,周蔚说,看那个王总心地那么好,我不忍心。至于广告制作,欧阳佟的目的是达到了,林洛刚表示,做烟草广告,林飞有些担心,特别提出,希望在内容方面把好关,要求拥有广告内容的最后审查权。

    王禺丹看了看欧阳佟,似乎看透了此事他是背后推手一般,说,你们的这个要求,我认为很合理。要不这样,你们看行不行,广告内容把关这件事,就由欧阳佟负责,他在这方面内行,而且是中立的第三方,怎么样?

    后来谈到国家体育总局的公关问题,欧阳佟出了一个主意。他说,关于国家体育总局,我觉得我们需要采取一点策略。理论上,林飞虽然属于国家队的队员,可毕竟国家队并不拥有他的全部,尤其不拥有他的广告签约权,林飞完全有权决定自己做什么广告。但凡事既要合理也要合情,现在的情况是,林飞属于国家体育总局,完全置国家体育总局于不顾,很可能使得双方的关系僵化。在这件事上,我们既不能给林飞制造麻烦,还要想办法撇清林飞。我想,我们不妨签两个合同,一个合同,是最终签约的合同,上面写明,如果毁约,按30%违约金赔偿。这个合同一签,就会给国家体育总局一种压力。国家体育总局如果不同意做这个广告,违约方需要支付超过二百万元的赔偿金。这笔钱,林飞自然拿不出来,而且,毁约的是国家体育总局,就该由他们出这笔钱。他们如果不想出这笔钱,就得同意这份合同。而这个合同,是林飞的父母签的,林飞可以向国家体育总局说,他是迫于父母的压力。

    国家体育总局在这件事上,不会太责怪林飞,这就给了林飞一个退路,却又将国家体育总局的退路堵死了。当然,我们也要充分考虑国家体育总局坚决不同意的可能,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把林飞推到绝境,所以,需要签另外一份补充协议,万一国家体育总局不同意,又不肯赔偿,那么,林飞不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这样的补充协议,等于豁免了林飞一方的毁约责任,在普通的商业谈判中,是很难取得共识的。但眼下这次谈判性质不同,双方都希望做成这笔生意,在王禺丹一方,差不多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何况,作为一种策略性手段,这种方法,确实有可取之处。王禺丹赞成这种做法,林洛刚夫妇自然不会反对。

    所有一切,都按照欧阳佟的计划在进行。会谈一结束,他就给杨大元打电话,表示这笔业务,已经成功了80%。

    听到这个消息,杨大元非常兴奋,同时向他汇报登记公司的进展。杨大元表示,他已经看了好几处写字楼。这件事做起来非常难,价格便宜的,地点一定很偏,而且面积也不一定适合,地点好的,价格一定贵,面积也选不到最适当的。只有一个地方,他觉得各方面都较适中,九十八平方米,在芙蓉路的财富大厦,与中心地带其他地方相比,价格还算适中,月租三千五。欧阳佟知道雍州市的写字楼租价,觉得这个价格还能接受,便说,那就定下这套房子。快点定下来,注册就可以进行了。

    杨大元说,那好,明天我就去定。还有一件事,就是公司的名称,我取了很多,拿给伍能建算了算,他说都不太好,建议我们用博亿。博士的博,亿万的亿。欧阳佟一想,博亿这个名字不错,暗指可以做到亿万资产,也与博弈谐音。就说,好,定这个吧。注册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杨大元说,这个我已经打听过了,人家按注册资金的比例收费。欧阳佟问,收多少?杨大元说,三个点。欧阳佟想,注册二百万,就要收走六万元,这可是他一年的收入呀。杨大元见他在犹豫,便说,这已经是最低的了,还有些公司收五个点。欧阳佟想,三个点就三个点吧,等于自己出六万元注册了一家两百万的公司,这样一想,还是划算的。

    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接到广电局那位领导的电话,对欧阳佟说,你去哪里了?民主评议也不见你参加,结果落了个最后一名。你再不回来,就没戏了。对于这个结果,欧阳佟并不意外,他只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又被他玩了一次。他骂的,当然是局党组书记兼局长杜崇光。他暗想,如果明天突然听到一个消息,杜崇光暴病而亡,那该是一件多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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