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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道风云

    以前,冯万樽之所以在黑道上行走,那是被命运逼迫,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他也彻底醒悟了。何况,以前遇到的难题目前全已化解,自己的未来已经是云开雾散,一片晴朗。既然有阳光大道可走,他为何还要继续走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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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哥果然将外围马业务全部交给朱文豪负责,自己带着一大笔钱到中国内地开发房地产去了。

    朱文豪上任后,面临的难题其实是所有履新者同样会遇到的,到底是萧规曹随,还是推陈出新。萧规曹随很好说,一切都有陈例,照过去的方针办就行了。推陈出新就相对麻烦一些。要怎么推?新在哪里?

    朱文豪的新政其实就是隆重推出冯万樽,任命他担任自己的副手。可这件事毕竟有些麻烦,冯万樽虽然答应替他办事,却怎么也不肯拜香堂入门。他不拜香堂,就是空子,在帮会担任重要职务,名不正言不顺,那些黑道堂口的大哥全都是浴血奋斗才打下的地位,哪里会服从一个空子?冯万樽本人也不愿抛头露面,只肯做些幕后工作。

    面对这样的难局,朱文豪也无可奈何,只得对冯万樽说:“先按你的方法搞,看一段时间,有机会再说。”

    冯万樽的想法也简单,他要对外围集团进行一番改革,否则,自己加盟这个集团就丝毫没有意义。怎么改革?因为和陈士俊合作过,他心里有些概念,只不过对骆波的这个集团他一无所知,第一步,他必须进行一番调查。

    黑道经营是划分势力范围的,比如外围赌马集团,通常都设有多个投注站,但他们的投注站一定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不可能捞过界。黑道集团的区域是用实力打下来的,一旦捞到了别人的碗里,那就要看你的实力有多大了。外围集团是一种典型的黑道结构,也是一种链状结构。最顶端的黑道组织,整个香港也就是那么几个,但某一个帮派之下便有很多的分支。这种分支的大小强弱,不一定取决于你入道的早晚或者在道上的辈分,而在于你的实力和社会影响力。比如说,香港黑社会最大的帮派原本属于一个叫向前的人,此人原是国民党的将军。

    当初,蒋介石为了控制香港,派向前到香港工作。他无法带人带枪进来,只好在香港发展帮会组织。因为有国民党在背后撑腰,向前的帮会发展迅速,很快成为香港第一大帮会。向前之后,这个帮会便传给了他的儿子向华强、向华胜兄弟。但此时的国民党已经躲到了台湾岛,对香港的控制力减弱,兄弟帮的势力也就渐渐弱了下去。但同一帮中,另一个人却风云际会,异军突起,此人便是香港娱乐大亨杨受成。若论在黑道中的身份,他只是向家兄弟的小弟,甚至有可能是晚辈。但因为他背后有强大的政治势力撑腰,很快做大。许多时候,杨受成还是认向氏老大的,但向氏却又不得不给足杨氏面子,但凡有杨氏在的地方,他们就绕着走。

    骆波的情况也是如此,他原本就是一个分舵,下面又分有好多个堂口,每个堂口负责一个或者几个投注站。投注站的负责人就是堂口的大哥。外围投注是非法的,所以任何一个投注站都不得不披上合法的外衣,以隐蔽非法经营。这合法的外衣便是一个合法注册的公司,或者是餐饮公司,或者是娱乐公司,或者是酒店,还有其他各类公司。总体来说,这类公司都属于第三产业,即服务业。服务业的利润率表面上看非常吸引人,实际上竞争太激烈,经营异常艰难。外围马集团所开的这类公司多半经营情况一般,主要是在替外围投注站洗钱。

    看起来外围赌马红红火火,黑道组织争着干,实际上收入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好的投注站一年能赚上百来万,差一点的能有几十万就非常不错了,更差的可能还会亏钱。冯万樽担任了朱文豪的助手之后才知道,骆波手下有大小十七个投注站,最能赚钱的只有朱文豪掌管的五个投注站,中环的那个,除掉所有开支,一年大概能赚二三百万。这还不是投注站赚的,而是因为它的外衣是一家酒店,地域好,酒店的生意也不错。另外四个投注站,业绩就差得多,能有百万利润的仅仅一个,其他三个只有七八十万。集团的另外十二个投注站,平均年利润只有五十万。也就是说,骆波的十七个投注站每年的收入大概在千万左右。

    这件事要两面看,骆波的黑道组织有好几千人,大家主要守着这十几家投注站过日子,仅仅捞到这样的收入,将支出除去,每年真正能到手的利润也就非常少了。但另一方面,一个外围投注站的投入是非常少的,入门的门槛极低,房子是租的,投注站内几乎没有什么设备,不将作为掩护的第三产业机构算在内的话,一个投注站投入仅仅十万左右,就算是被查获,损失也不是太大。相反,每年能有五十万左右的收入,利润率五倍,算是非常高了。

    对外围集团充分了解之后,冯万樽提出了他的改革方案。

    他的改革方案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既然各投注站都有合法经营的项目,不如将这些公开的公司合起来,组建一个集团公司,采取完全公司化经营,既经营外围投注站的非法业务,同时,也加大力度经营合法业务。组建集团后,和骆波的总部完全脱离,外围集团的全部财务集中管理,将来,应该以集团的名义经营合法业务,争取更大的发展。第二,改手动操作为电脑化操作,在各投注点安装投注机,马迷可以在自动投注机上投票,而所有投注站再不需要像从前那样使用印刷票,改用电脑票。第三,改革内容是印发一张马经报,提供给日投注额在五千元以上的大客户,让客户有VIP的感觉。

    冯万樽的改革方案提供给朱文豪,朱文豪有些傻眼。

    他确实想搞一番轰轰烈烈的改革。许多时候,改革并不一定为了翻天覆地的业绩,而是为了翻天覆地的权力控制。就业绩来说,各外围赌马集团中,他们这个集团算是相当不俗的,其他的外围集团,像大头强的外围集团,一直处于盈利和亏损的边缘。你可以利用黑道手段抢到地盘,却并不一定能通过黑道手段控制客源。脚在人家身上,人家不愿到你这里投注,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业绩是否有大幅度增长,对于朱文豪来说,绝对不是当务之急。自己刚刚履新,虽说骆波作为大佬将权力交给了朱文豪,这种交接具有相当的权威性,可到底怎样巩固这种权力,需要朱文豪自己去操作。权力这种东西,掌握得好,妙用无穷,掌握不好,可能变成自戕的工具。可是,冯万樽的这个改革方案动作也太大了点,对于改革的结果又很难把握。

    三个改革方案中,朱文豪完全赞成的是公司化运作。最让他犹豫的是后两个方案。按说,最简单的方案是印发一张马经报。这只是一件小事,并不增加多少成本,提供给日投注量在五千元以上的客户,形成一个VIP客户群,是一件很好的事,也是很容易操作的事。可朱文豪觉得,冯万樽的投注组合准确率太高,客户如果按照他的指引投注,投中一匹大黑马,公司便可能损失几十万甚至几百万。操作不好的话,赚钱的投注站也可能变成亏钱。

    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的事,朱文豪自然不好拿到骆波那里去征求意见。思考了好一段时间,他决定将所有投注站的负责人召集起来,集体讨论一下这三个改革方案。

    开会的地点不在中环投注站,而是选择了一家酒店,租用了他们的房间。朱文豪这样做,显然考虑到各分堂的大哥身份特殊,如果将他们召集到自己控制的地点,其他人心里可能不舒服,讨论的事情又敏感,没有必要一开始就让大家心里有疙瘩。

    会议自然由朱文豪主持,严倩琳做记录。会议一开始,朱文豪向诸位大佬隆重介绍冯万樽。如果仅仅说冯万樽如何了得,这些大佬肯定不当一回事。朱文豪不得不向诸位介绍了冯万樽的另一个身份。他说,冯万樽是澳门赌圣冯良开先生的独子,从小深得冯老先生的真传,九岁开始赌马,在澳门曾数次赢得三T大奖,被澳门媒体称为赌马神童。他这样一介绍,在场的所有大佬们的眼睛顿时一亮。黑社会是一个最讲论资排辈的阶层,冯良开虽然不是道中人,可与道上一些前辈级人物关系深厚。既然冯万樽是冯良开的儿子,众人自然将对冯良开的尊敬转投到了冯万樽身上。

    冯万樽本人也非常惊讶。他从未向朱文豪谈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朱文豪也从未表示清楚他的底细,今天怎么突然抛出这件事?

    朱文豪自然不会考虑他们的这种态度,也不会做更进一步的解释。他只是向诸大佬说,他一开始就很希望冯万樽拜香堂入盟,可冯万樽深得其父真传,无论如何不肯迈出这一步,只肯像冯老先生一样,做一个与道上关系紧密同时级别很高的空子。他觉得,既然这是家训,就不要强其所难了。所以,他仍然以能够获得冯万樽的支持为荣。

    有了这一番铺垫,冯万樽再介绍他的改革方案时,获得的支持自然就不一样。

    冯万樽介绍他的第一改革方案,成立集团公司。名字他都已经想好了,有一组供大家参考。他说,之所以要成立集团公司,他是有考虑的,首先,香港回归在即,中国政府接管主权之后,虽说香港马照跑、舞照跳,但对于帮会组织是什么态度,是否采取雷霆手段予以铲除,他不能肯定。可以肯定的是,帮会组织的生存空间将会越来越小。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现在就着手应变。他认为,组织公开合法的集团公司经营,是应变手段之一。其次,现在经营外围马,各投注站都是散兵游勇式的,不利于管理,也不利于应对大的发展和变化。成立公司就不一样了,是将手掌握紧,变成拳头,集中起来,力量更大一些。

    对于他这番理论,各位大佬均表示认同。这些人都是粗人,不喜欢听大道理,纷纷说:“樽世侄,这些大道理我们就不听了,你只说说集团怎么搞吧!”

    冯万樽介绍说,集团实行股份制,在座的诸位是集团的股东、董事会成员。另外,目前各投注站以及附设于投注站的公开业务组成分公司,各位又是分公司经理。在董事会的委托下,全权负责分公司的业务。集团财务统一管理,股东按股份比例参与分红,同时,高管人员领取一份高管薪水。至于各分公司的相关人员,一律不在集团持股,但分公司经理可以在自己的股份份额之内,给他们提供一份花红或者技术股份。具体操作由分公司经理自行掌握,其余人员一律领取薪水。

    对于这个总体方案,大家并没有意见,在冯万樽提供的众多集团名称中,更多的人选择了智马。至于集团办公地点,冯万樽的意思是,既不选择总部所在的弥敦道,也不选择最大投注站所在的新港酒店。不选择弥敦道,冯万樽的理由是,骆哥已有意转做正行生意,弥敦道的总部与帮会的关系已经不大。与之脱离关系,有利于整个集团乃至组织未来的发展。至于不选择中环的新港酒店,冯万樽的理由则是,那里是集团最大的外围投注站所在地,集团如果建在楼上,少了空间距离,也就少了安全感。但是,集体讨论的时候,大家考虑的却是另外租场地可能发生的费用,新港酒店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做集团的写字楼。朱文豪本人也希望将集团建在新港酒店,那里是他的势力范围,将集团建在该地,有利于他对集团的控制。

    讨论第二改革方案时,争议就大了。

    冯万樽的第二改革方案是对全集团所有的投注站进行硬件建设,全部改为电脑操作。这种操作他在澳门时做过,对于操作方案以及费用等方面心中有数。投注站需要增加的是一两台电脑,两到三台自动投注机,一台电脑打印机。马迷们既可以通过自动投注机直接投注,也可以通过柜台在电脑上投注。投注结果均由电脑打印机打出。如此一来,不像以前手动操作时必须人工写票,并且留底。电脑打印票上没有任何涂改,并且电脑上会留底,因此,只需要出一张票即可。规模较小的投注站只需要两台投注机,大一点的站有三台机也就足够了,少数站可以有四台或者五台机。

    全电脑化操作有几大好处。第一大好处,提高了效率,马迷投注时,不需要排队,减少了投注站的人员集中,有利于隐蔽。第二大好处,人工操作,需要大量的人员,电脑投注后,如果不考虑保安等,各投注站可以减少大量的工作人员。第三大好处,出电脑票,降低了以前印刷票用两份的成本,也减少了涂改产生歧义的机会。第四大好处,提高了外围投注站的建站成本,其结果是,相当一部分投注站将会处于两难境地,改吧,成本太高,他们无力承受,不改吧,又会被马迷抛弃。所以,将会有一批投注站在竞争中消失。第五大好处,用上电脑票之后,只出一张票,这一张票可能被马迷带走,就算有些被遗弃在现场,也很容易随时清理。不像以前人工投注,投注站必须保存很厚的存根,遇到紧急情况,处理起来相当麻烦,甚至根本来不及清理。至于电脑上的存底,处理起来,非常容易,他会设计一个程序,只要点一下这个程序,电脑上与赌马有关的数据便会在几十秒钟之内全部清空。

    冯万樽提到的所有好处,各位大佬均认同。但外围集团之所以没有任何一家进行这样的改革,关键在于,这样的投注站是非法的,他们不可能长时间固定在一个地点,总会不断地搬来搬去。设备多了,搬的时候麻烦,且目标大,容易暴露。外围马之所以屡禁不止,与建站成本低有很大关系。某个投注站被警方查获,里面几乎没有任何设备,连房子都是租的,除了找一两个兄弟去顶数,外围集团的损失非常之小。一旦改电脑投注就不一样了,一个站的设备就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元。这些设备全都损失了。

    冯万樽认同各位大佬的忧虑,他也知道,如若某个站被警方查获,改电脑化操作和不改,损失的差距非常之大。然而,既然改为公司化经营,就得用公司化思维。任何一家公司进行某项决策的时候,不会考虑局部的失误和损失,而是考虑整体利润率的增长。这就像打仗,一个大的战役,最高指挥官绝对不会考虑某几个师被打得一个人不剩,而只考虑整个战役是否获胜。某一个投注站的损失,绝对不会影响整个集团利润率的提高。不过,为了避免造成连锁反应,他将制定一个严格的安全操作规程,分公司要安排专人负责安全操作,集团要安排专人督促检查。只要这项工作做好了,任何一家分公司出事都不会影响到集团,也就不会影响其他分公司。只要能够保证这一点,就不必担心某一家投注站出事。

    各位大佬觉得冯万樽所说很有道理,但因为是新生事物,大家都没有做过,到底是否进行这项改革,他们希望朱文豪和骆波商量后决定。

    关于第三项改革,各位的态度较为特别。诸位大佬认为,各大报纸都有马经版,谁都不可能严格按照马经版的贴士买马,那东西其实作用并不大,只是传播一些马场的消息而已。如果这件事意义不大,就没有干的必要。如果冯万樽认为此事很有必要,先试一试也行,反正大家都不觉得这算一件事,没有必要提到董事会来讨论。

    相反,朱文豪是此事的坚决反对者。他最大的忧虑是冯万樽提供的马经准确率太高,如果有马迷按照他的方法投注,投注站不得不提供高额赔付。

    冯万樽解释说,有关这一点完全没有必要忧虑。他提供的是组合投注法,是一个组合,而不是单独的某一种投注,就算是他本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某一注会投中。据他的了解,来投外围马的马迷很少投组合的,绝大多数只投单注,因此,他们投中大黑马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就算偶尔投中,也属于公司的经营成本,与最终的利润率关系不是太大,可以忽略不计。而这样做的好处却显而易见。其一,马经只提供给少数大户,让这些大户心理上有一种受重视的感觉,有利于增加他们的信任值。其二,他可以肯定,他提供的投注组合中每一期都会有胜出,并且胜出马的赔率还可能相当不错。这就会给马迷造成一种印象,他们提供的这个马经版准确率非常高,对这个马经版信任的同时也增加了对公司的信任。

    因为这件事毕竟不大,对公司的影响目前还难以评估,各位大佬的意见是可以先试一试,万一有什么麻烦,再进行调整。

    有关方案报给骆波。骆波此时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面,内地的房地产经历了一波低潮后,正处于启动阶段,有房子便不愁卖,卖掉就赚大钱。他的主要精力全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面,希望通过房地产赚上一大笔。此外,他完全被那个玛丽迷住了,一有机会,就带着她游山玩水,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时间听朱文豪汇报,听说这件事已经由各位大佬开会拿出了意见,便说:“好吧,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按你们的意见办。”

    香港智马集团注册成立,朱文豪担任董事长、总经理,冯万樽担任总经理助理,严倩琳为董事局秘书,其他各位投注站的负责人为公司董事。公司注册地址在香港中环的新港酒店。

    冯万樽的三大改革方案,两大方案立竿见影。成立集团公司这件事,自然是很难立刻见到效益的,但另外两大改革措施很快取得了可观成效。首先是改电脑化操作,令马迷节省了不少时间,操作更加快捷方便,新开户人数增幅明显。第二大改革更是广受欢迎。有关这一点,并不出乎冯万樽以及朱文豪所料,白纸黑字地将投注组合印在上面,一场马跑下来,马迷便会拿出来对照,一看,赢了一个独赢,马迷对这份马经的信任便会迅速增加。如若这个赛马日能够跑出几个独赢、一两个连赢或者三重彩,马迷便会将这份马经看成天堂的福音。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第一个赛马日,冯万樽提供的投注组合中跑出了三个独赢、一个连赢、一个孖宝。

    赛马日结束,朱文豪拿着这份马经与赛马结果进行比照,一边看一边冒冷汗。放下马经,他立即给各个投注站打电话,了解相关情况,结果,没有一个人中连赢和孖宝,独赢倒有不少人中了,可这些人中,大户只有一个人。这个大户投注的时候是否参考过马经,还难以判断。

    得知这一结果,朱文豪的心稍稍安了一些。

    第二个赛马日,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智马集团提供的马经贴士虽然仅仅一张纸,八开油印,却成了马迷们争相购买的紧俏货。一张马经纸竟然卖到了十元。听到这个消息时,朱文豪又一次大惊失色,非常担心马迷会完全按照马经版上的组合投注整个赛马日,他都在不断地打电话,询问各个投注点是否有完全按贴士投注的。电话调查的结果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有任何一个马迷使用了这种组合投注法。

    这个赛马日结束,马经贴士的推荐组合中竟然跑出了一个一百倍独赢。朱文豪第三次心惊肉跳,又开始打电话询问,是否有人中了这一注。结果给他很大安慰,只有一个普通客户投中了。这个客户花十块钱买了一张马经报,又买了十注独赢,获得一万元的赔付,激动得在那里发狂,不断拉着其他马迷要请客。

    下一个赛马日,马经报被炒到了二十元一份。朱文豪和很多大佬都觉得这东西能赚钱,不如干脆多印一些拿出去卖,不仅在自己的投注站卖,还可以卖给其他投注站。朱文豪得到的消息是,这东西确实已经流出去,有些VIP客户自己看过之后,转手就卖给了普通客户普通客户看过之后迅速转卖,有些就卖出了投注站。

    对于朱文豪和其他大佬的意见,冯万樽坚决不赞成。他觉得,哪怕炒到一百元一张,也让他们炒去,炒得越高,名声越大,信誉度也就越高。如果他们自己印出来赚钱,信任度就会随之而降。何况,卖这东西能赚多少钱?销量如果太大,因为是未注册的马经,不能公开发行,政府肯定要来查这件事,结果可能得不偿失。如果印量不大,收入很小,干这件事的意义就失去了。不如仍然按现在的做法,让部分马迷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份马经报,形成一种心理上的优势。

    借助形势的一片大好,冯万樽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设想,他建议在投注站安装赌马必胜2.0版,免费提供给客户使用。如果某客户觉得这个软件实用,还可以出售。他的想法很简单,让这个软件成为市场真正的主角,那些贴士只是一个配角。他也知道,所有外围马迷中,真正会玩电脑的没有几个人。如果有几个人会玩电脑,又按照电脑提供的组合投注并且中彩的话,就会有一种很好的口传作用,如此一来,有可能吸引一些高层人士前来开户。

    这一次,朱文豪是坚决反对,他说:“你这哪里是经营外围集团?分明是在替马会打工。如果所有马迷都学会运用你的软件了,每投必中,我还哪里有钱可赚?”这一次朱文豪无论如何不肯松口,冯万樽也只好作罢。

    忙过了一阵,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冯万樽的主要精力不再在外围集团。他永远不会对黑道生意感兴趣,之所以走入黑道,只是因为陷入绝境,只有黑道才能对他予以保护。他想通过这个渠道推销自己的赌马软件,又遭朱文豪反对,这方面的事,他几乎不怎么插手了,除了通过电视了解参赛马的情况之外,他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毕竟是年轻人,一旦闲下来,难免会觉得郁闷无聊,情绪也就显得有些低落。

    朱文豪很快发现冯万樽的情绪低落,却又不明原因。

    有一天,他和严倩琳HAPPY后,两人躺在床上聊天,话题七转八转,转到了冯万樽头上。朱文豪说:“你注意到没有,阿樽最近的情绪很差。我问了几次,他都说没什么,只是情绪低潮,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的。我真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怎样帮他。”

    冯万樽的这一情绪变化,严倩琳也注意到了,只是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冯万樽身上,所以从来都不曾认真想过。在她看来,自己最重要的事,就是牢牢地将朱文豪抓在手里,不让别的女人走近他。如果可能的话,自己要取代他妻子的地位,堂堂正正做他的老婆。至于其他的事,当然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列了。现在,豪哥向她提起冯万樽的情绪变化,她只不过稍稍想了想,便猜到了原因。

    “这个世界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她说。

    朱文豪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往,严倩琳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明白,也懒得费心去想。他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上帝造物,实在是构思奇妙,造阳然后造阴,造男然后造女。于是,这个世界就阴阳协调了。”严倩琳说。

    自己谈的是冯万樽的事,她却在这里大谈什么阴阳经。豪哥正想发作,突然想到严倩琳不会无的放矢,再一想,突然明白过来。说:“你是说,阿樽的情绪低落是身边没有女人的缘故?”

    不是才怪呢。严倩琳想,当年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随军带着军妓。现在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不招女兵。女人在军队里面能干什么?还不是起一种阴阳调和作用?在那种男人的世界里,如果有一点点亮色,男人们就会格外兴奋。智马集团表面上虽然是公司化运作,其实班底是原来的黑道兄弟。黑道是一个很奇怪的组织门规严格,大多数组织女性极少。外围马集团虽然也有些女性,但这些女性主要在投注站做服务工作,根本没有资格加入帮会。真正有黑社会身份的全都是男人。所以,智马集团总部,除了严倩琳,清一色的和尚,平常见不到一星亮色。当然,朱文豪身边曾经有几个女性,智马集团成立之后,也曾招过几名女性员工,比如打扫卫生的,做财务后勤的。可这些女性均成了严倩琳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比自己年轻的,不管是否漂亮,她总是找机会将人家炒了。现在,公司里只有几个处于底层年纪大且没有丝毫吸引力的女人。

    冯万樽年轻力壮,高大英俊,属于男人中的男人,正是肝火旺的时候,哪能长时间没有女人?朱文豪已经将冯万樽在澳门的经历告诉她,她因此知道,身在香港的冯万樽,绝对不敢轻易外出活动,更不敢去找小姐。平常除了在公司上班,下班就回家,基本不出门。在公司是清一色的男人,回家是孤身一个,如若不觉得寂寞难耐,就一定是生理上有病。

    朱文豪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我这个大哥当的,真是蠢到了极点。阿樽是从澳门走路过来的,自然不可能出去找女人。”

    严倩琳顺水推舟,说:“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又是他大哥,你还不帮他解决一下?”

    朱文豪说:“我怎么解决?他又没告诉我说想要女人。阿英那个烂女人,绝对不能让她再接近阿樽。”

    严倩琳说:“这还不好办?你那么多相好的,送一个给他呀。”

    朱文豪说:“那好,我把你送给她,你愿不愿意?”

    严倩琳可不敢大意,极其小心地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说:“我是一件衣服,穿旧了,不喜欢了,要送人了,是吗?”严倩琳不高兴了,使起了小性子。这一招对很多人不管用,但对朱文豪百试不爽。

    朱文豪便百般地赔着小心,一再解释,自己只不过是开玩笑,又强调说:“其实你不也常常开我的玩笑吗?除了你之外,我哪有别的女人?你比盖世太保管得还紧,我能有别的女人吗?”

    严倩琳并不真的使性子,只不过要在他面前做出一种姿态。她很清楚,对于朱文豪这种大男子主义,应付女人往往喜欢大而化之粗而放之的男人,偶尔使点小性子,绝对有用。但是,生气这种事是一个艺术活,一定要把握好火候,过了可能让男人心烦,不足又起不到作用。因此,她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便转了语气,说:“冯万樽是你的兄弟,又不是我的兄弟。我跟他算什么?”

    朱文豪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冯万樽绝非池中之物。我们现在好好对他,说不定将来我们还要靠他呢。”

    严倩琳说:“我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没有你们男人那么会想事,我看不到那么远。”

    朱文豪说:“就算看得不远,那就看眼前。你也不想想,帮会里那些大佬,哪一个不是人物?骆哥屁股一拍,和那个玛丽胡吃海喝去了,将这一摊子扔给我。表面上那些人服我,真服假服只有天知道。好在我用了阿樽,一来他父亲的名头震住了大家,二来他搞的几个改革动作为整个集团带来了好处。我统计了一下,连续几年来,我们的外围业务有增有减。有些投注站减得很厉害,增加的投注站没有几个,基本处于守势。可这两个月的情况你也知道,新开户和投注额每天都在增加,上个月平均增加了两成。现在各个站的负责人对阿樽那个服气,真是没话说,连带对我也恭敬了很多。”

    讲过一番大道理,朱文豪便又涉及具体细节,具体细节就是希望她替冯万樽找一个女人。如果冯万樽高兴,找一堆女人都行。

    其实,严倩琳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只不过需要朱文豪给她尚方宝剑,才能毫无顾忌地行动。朱文豪要替冯万樽找女人,只不过是想以小恩小惠的方式笼络冯万樽的心。其实,男人都是孩子,他们的整个生活都需要人打理,不仅要打理他的胃,还要打理他的私生活。如果有一个人将他这两方面的需要打理好了,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严倩琳就计划将冯万樽这两方面都打理好。严倩琳准备物色一个自己能够掌握又能讨冯万樽欢心的女人,通过这个女人控制冯万樽。这个女人必须年轻貌美,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同时,还要没有太大的野心,知道感恩图报,最好是对自己非常忠心。这样的女人不那么容易物色。严倩琳的打算是,先随便找个女人解决一下他的孤独寂寞之苦,让冯万樽身边的位子不至于太长时间空着。男人往往饥不择食,太长时间没有女人,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一个什么有心计的女人乘虚而入。阿英的出现大概就属于男人饥不择食的后果吧。

    第二天,严倩琳带了一个女人来找冯万樽。

    女人不算非常漂亮,但很有特点,有一张很大的嘴和一对很大的波,未说话常常是先笑,而且她有一口好牙齿,雪白如银,笑的时候,牙齿会闪射出耀人的光,颇有些眩目。她显然深知这一点,所以笑口常开。女人爱笑,心情就会开朗,性格显得随和,自然也就可爱了。

    冯万樽虽然不太明白严倩琳的用意,但毕竟有女人陪着说话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他也就乐于周旋。这正是星期天日场马的比赛时间。虽说骆波不同意集团设立账户参与马会赌马,但朱文豪、冯万樽和严倩琳三人各自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由严倩琳在马会开了户。冯万樽因此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团队,他要指挥这个团队,显然有点忙。但另一方面,他属于那种决胜千里的大元帅性格,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显得从容淡定,表面上看去,他似乎闲得无聊。他一边打电话,向手下发布一道又一道命令,同时和严倩琳以及那个女人聊天,偶尔还不忘开一两个玩笑。

    严倩琳介绍说,女人姓温,性格也像她的姓一样,十分温和。同时,严倩琳还不忘开了一句玩笑,“床上是不是温和,我就不知道了。阿樽你如果有兴趣知道,你可以和她单独探讨。”温小姐和严倩琳是中学同学,在中环的一间写字楼当文员。不过,自从中学毕业后,她们就没怎么见面了,毕竟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进入社会之后,谁都要忙着站稳脚跟,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了。温小姐对冯万樽大有好感,她也是马迷,很希望冯万樽能够常常给点贴士,让她小赚一点。

    冯万樽听了这话就觉得奇怪,马迷今天不去赌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闲聊了一场,马赛结束了,严倩琳闹着要冯万樽请吃饭。冯万樽独自一人,每天都在外面吃。反正他自己也要吃饭,便答应下来。饭吃到一半,严倩琳突然说她还有事,必须先走,并且反复嘱咐冯万樽:“我将温小姐交给你了,你好好陪她玩一玩,如果她不满意的话,我可不轻饶你。”

    什么叫好好陪她玩一玩?难道这是她替自己物色的女人?冯万樽这么想了一下,也没太放在心上。他当然是喜欢女人的,如果真的有感觉,他不需要严倩琳提醒,自然知道该怎样做。至于面前这个女人,虽然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那种,倒也还算是满意,如果有机会进一步发展的话,他不会拒绝。

    吃完饭,冯万樽送温小姐回家。“上去喝杯酒吗?”温小姐主动问他。

    大家都是成年人,一个单独居住的女士向一位先生发出这样的邀请,几乎没有人不清楚背后的潜台词。冯万樽略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的邀请。但是,进门之后,温小姐的动作却把冯万樽吓了一大跳。她并没有给他倒酒,也没有给他任何饮料,门被关上之后,她就显得有点急不可耐,极其主动地抱住了冯万樽,开始疯狂地吻他。

    冯万樽作为一个超级大帅哥,自从成人之后,便常常遇到这种情形,也曾有过被大自己一倍的女人勾上床的经历。从那以后,他见到异常主动的女人便心生恐惧。如果最终跟这类女人发生了关系,他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认为自己是被强奸了。

    温小姐当然不清楚这一点,动作越来越疯狂。

    几分钟之后,冯万樽抓住一次机会,逃一般地离开了温小姐的家。

    当天晚上,冯万樽接到严倩琳的电话。她在电话中问他,两人相处得怎么样?冯万樽说:“我怀疑她可能得了艾滋,心中正仇恨着所有的男人。”

    严倩琳大吃一惊,没料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她想让所有见到的男人都染上艾滋呀!”

    几天之后,严倩琳给他带来了第二个女人,冯万樽交往了两次,同样没有了下文。当严倩琳再次问起时,冯万樽不好再拿有关艾滋的话题回答她了,便说:“我怀疑她是不是跟别人有了种,想让我来接下一棒!”

    严倩琳也真是绝,当场叫了起来,“你是心理有病还是生理有病啊?我看你应该去看看医生才对。男人不都一样?喜欢女人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男人喜欢女人脱下衣服是妓女,穿上衣服是淑女。女人主动有什么不好?下次,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医生来?”

    “我确实有病,不过,见到喜欢的女人就不药而愈。”他说。

    “那好,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女人才是你喜欢的女人?”

    冯万樽说:“我不知道。”

    严倩琳哇哇大叫道:“你有没有搞错?自己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人都不知道?”

    冯万樽说:“让我说,我说不出来。但看到了,我就知道了。”

    “那好。”严倩琳说,“下次,我多带几个去,你看到谁有那种冲动,就带她走好了。”

    果然没过几天,严倩琳约冯万樽去深水湾海滨泳场游泳。冯万樽知道严倩琳一定是给自己准备了女人,便不想去。可朱文豪奉了严倩琳之命,硬是将冯万樽拖上了汽车,带进了泳场。香港地处亚热带和热带的交接地带,深水湾泳场一年中只有很少的时间不能下海,而即使是夏天,也不至于热浪翻滚,所以,总是人满为患。走进泳场,真是走进了一个特别的世界,尤其那些好色的男人们,可以躺在沙滩上,尽情地欣赏各种身材、各种肤色的女人,美不胜收。

    严倩琳早已经到了,她的身边有七八个年轻女人,全穿着比基尼,一个比一个大胆,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租了一把大伞,伞的四周摆了很多把沙滩椅,地上还铺着塑胶毡等。许多男人故意在她们身边走来走去,甚至有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上来搭讪。这还不算严倩琳最绝的行动,她见到冯万樽后,便将他拉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纸,递给他说:“全都是医院的检验报告,她们之中既没有人怀孕,也没有艾滋携带者,你可以放心使用。”

    面对那一沓被严倩琳强行塞给自己的检验报告,冯万樽真有点哭笑不得。

    严倩琳意犹未尽,继续对他面授机宜:“你如果对哪一位有那种冲动,可以直接带走,不必管我们。”

    “如果我对其中两个或者三个有那种冲动呢?也一起带走吗?”

    严倩琳说:“那你最好排个时间表。”

    在这里消磨了整整一天,眼看太阳落到了海平面以下,大家带来的食物根本无法抵御胃的消化,各人的胃早已经向他们提出强烈请愿了。冯万樽虽然对这几个女人有说有笑,却并没有将某个人带走。相反,这几个女人对冯万樽的兴趣极浓,使出浑身解数想取悦他,他似乎无动于衷。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严倩琳有些忍不住了,趁着冯万樽上厕所的机会,在卫生间门口堵住了他,问道:“怎么样?”

    冯万樽反问:“什么怎么样?”

    严倩琳说:“我就奇怪了。这里面的女仔,你一个都看不上?”

    冯万樽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非常努力呀,可没办法。”

    几个女人还在一个劲儿地讨好冯万樽,冯万樽和严倩琳却是各怀心事。吃完饭分开,严倩琳也没有要求冯万樽送哪一个人,而是各走各的。冯万樽和严倩琳都没有开车来,只好坐朱文豪的车。朱文豪和严倩琳坐在后排,面朝前,冯万樽坐在他们对面。严倩琳心里不爽,终于找到机会发作了,对冯万樽说:“我就不理解了。她们虽然不是名门闺秀,但也身家清白,难道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那个什么英的妈咪吗?”

    朱文豪知道此话点着了冯万樽的痛处,连忙伸手去拉严倩琳,想制止她,但已经晚了,说出口的话是怎么都改不过来了。

    果然,冯万樽的脸色大变,有些恶狠狠地对严倩琳说:“你如果再提那个人,我跟你绝交!”这句话硬邦邦的,掷地有声,让严倩琳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19

    几天后,冯万樽和大佬豪一起去尖沙咀的一间茶楼喝下午茶。

    这间茶楼临海,环境十分优雅,一些有身份的人都喜欢在这里消磨下午时间。没有马赛的日子,豪哥常常会泡在这里,同几个朋友喝茶聊天。冯万樽在豪哥手下做事,自然免不了来这里。这天,他们喝茶的时候出了一点小事,一名服务员不留神碰翻了冯万樽面前的茶杯,茶水溅到了他的身上。冯万樽本人倒是没有任何表示,豪哥却紧抓不放,要求那位服务员赔偿。那位服务员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道歉,表示愿意支付干洗的费用。豪哥却不依,一定要她赔一件新衣服。听了这话,那位服务员沉默了,全身开始发抖。她很清楚,冯万樽身上这件西装不便宜,恐怕值自己两三个月的薪水。

    豪哥毕竟是黑道大佬级人物,遇到这种事不可能斯文,嗓门特别大,引得茶楼里的客人全向这边望来。

    一位穿领班制服的人听到争吵声,立即向这边走来。

    这是一位很清纯靓丽的年轻女人,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子,一口牙齿非常整齐洁白,笑起来极其灿烂,腮边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她的皮肤非常好,白里透红,整体是同一个颜色,像奶油一样,细腻光滑,除了上嘴唇右边沿有一颗小痣,整张脸没有一点瑕疵。

    冯万樽见到这位领班服务员的时候,顿时呆住了。

    领班服务员并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首先向冯万樽和豪哥道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真诚和歉意,一会儿看豪哥,一会儿看冯万樽。目光流转之间有一道道青光射出,在她的脸和冯万樽以及豪哥的脸之间,欢快地跳着舞蹈。美丽的力量是巨大的,豪哥见到这位领班后,声音也小了许多。接下来,领班向服务员了解事情的经过,那位服务员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冯万樽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当起了和事佬。

    豪哥原本是想讨个说法的,见当事人不计较,他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何况靓女当前,似乎应该给点面子才对。

    一场事件顺利平息,领班说了一番礼貌的话后离去,冯万樽的眼睛却跟着她走开了。豪哥也是性情中人,对这位领班的印象非常之好,见冯万樽似乎动了心,便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在冯万樽面前晃了晃。

    冯万樽将豪哥的手拨开,颇有些遗憾地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清纯的女仔。如果将女仔比做树木的话,那么,我们平常所见到的都是一些受尽现代文明污染的城市树,而她却是自然淳朴的原始森林。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只有她才适合这两句话。”

    “有没有这么夸张呀!”豪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一种自然的清香吗?”冯万樽显然有些痴了,说话时神态颇有些怪异,既是激动,也是遗憾。

    豪哥将一只凤爪在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嘴里,说:“我只闻到了它的香味。”

    自从那次之后,冯万樽常常跑到那家茶楼去饮茶,有时是早晨,有时是下午。但他的运气不太好,竟一连几次都没有再遇到那位领班。

    事情后来的发展非常有些戏剧化。又是一个日场赛马日到来时,冯万樽接到严倩琳的电话。严倩琳表示,她要介绍一个人给冯万樽认识,让他在马赛结束后不要离开,在办公室里等她。冯万樽真想对着话筒说一声“你是不是很爱好管闲事”,可他没说,人家是关心他才这样热情地为他张罗,他又怎么好说太过分的话?实际上,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会在最后一场开锣前找个借口离开。

    但是,他这个计划根本来不及实施。正当他准备溜走的时候,豪哥推门而入,跑进来同他商量骆哥的事。

    大佬豪在他面前坐下来,点起一支烟,抽得烟雾缭绕,脸色极为凝重,却又半天不说话。冯万樽觉得奇怪,豪哥是一个多话的人,几乎就是北方人说的话唠,只要往你面前一坐,话就不会断,许多时候,总是他一个人在说,别人只有听的分儿。今天不同,他在这里坐了好一段时间,一言未发。冯万樽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上,上面正在播出最后一场马的比赛实况。冯万樽的性格是那种稳重冷静型的,很少有事能让他异常兴奋,就算是兴奋,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可这场马赛结束时,冯万樽还是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高叫了一声“太棒了”。

    冯万樽之所以兴奋地大叫,是因为尾场跑出了一匹大黑马。冯万樽不仅投了这匹马的独赢,而且投了连赢,全中了。独赢赔率七十八倍,连赢赔率二百三十四倍。在这个独赢和连赢组合中,冯万樽分别下注二万和一万,一场赛马下来净赚了三百五十多万。

    可坐在他对面的豪哥,却对此无动于衷。

    冯万樽此时才感觉到豪哥有点儿不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文豪说,他心里很烦,主要是因为骆哥。骆哥现在越来越喜欢玛丽,对身边其他女人似乎完全没有了兴趣,只专心对玛丽好,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是带着玛丽。冯万樽说:“骆哥喜欢某个女人,很正常嘛!你不也喜欢严倩琳吗?”

    朱文豪说,冯万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玛丽原本是另一外围赌马集团的老板大头强的马子,这个大头强是个反骨仔,把原来的大佬杀了,抢过了原大佬所有的地盘,成了这个黑道分支的堂主。骆哥的江湖地位很高,资格比大头强老得多,骆哥的分舵也比大头强的要红火很多,地盘是大头强的两倍还要多。大头强因为是杀了老大爬上来的,在其他堂主眼里就是一个反骨仔,许多堂主瞧不起他,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暗中和这些人作对,彼此争地盘。不知是不是那些堂主从中起了作用,连续两年时间里,大头强的外围投注点数次受到警方的“照顾”,损失惨重。为了挽回损失,维持开销,他不得不向同行下手,开始更加疯狂地蚕食,搞得天怒人怨。最后,有几个江湖大佬联合起来,要把大头强灭掉。大头强顿时慌了,找到骆哥,请他出面讲数,才最终摆平这件事。

    事虽然摆平了,可毕竟不是空口说白话,大头强放了一大笔血。大头强的经营状况原本就不好,哪来的钱?只好向骆哥借款。后来为了维护内部运转,又向骆哥借了几笔款,总数达到了五千万。江湖上借钱是有规矩的,利息非常之高。目前,大头强的这笔债务利滚利之后已经接近两亿。大头强没有钱还骆哥,只好把自己的马子送给骆哥,以求宽限。骆哥毕竟是江湖大佬,完全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朱文豪的想法不同,他很清楚,大头强在江湖上得罪人太多,许多道中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他明天就暴尸街头。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头强的日子非常难过,经营每况愈下,经济困境始终无法缓解,根本不可能还清骆哥的债务。朱文豪非常担心,债务越滚越多之后,大头强有可能对骆哥不利。朱文豪曾数次劝过骆哥,也和几个兄弟商量过此事,很想找到一个办法防患于未然。可这件事不是大家着急所能解决的,一定要骆哥自己重视才行。骆哥是堂主,他执迷不悟,别人无能为力。

    朱文豪之所以和冯万樽谈这件事,是觉得冯万樽读书多、脑子活,希望他拿出一个好办法将骆哥身边的玛丽弄走。

    冯万樽略想了想,说:“你的担忧很有道理。问题是,一个玛丽能够对骆哥或者大头强起到什么作用?就算大头强想对骆哥不利,玛丽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能量?”

    朱文豪说:“你哪里知道?至少,骆哥的行踪玛丽可以掌握。”

    对于江湖恩怨,冯万樽不熟悉,出主意对付大佬宠爱的女人,这种事如果被大佬知道,朱文豪因为同骆哥是生死之交,也许不会有什么,他冯万樽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另一方面,朱文豪既然向自己提起此事,他又不好拒绝,只好说这件事比较麻烦,得好好想一想。

    他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严倩琳也准时到来。

    严倩琳还没有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冯万樽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有一种恐惧感,真想能够有什么法术让自己突然从这里消失。但是,当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她身后的女人带着一种害羞和胆怯走进来的时候,冯万樽张大了口——呆了。

    天哪!竟是那个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领班。

    严倩琳见冯万樽眼睛发直,便轻雅地走上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说道:“怎么啦,没见过靓女呀?”

    这句话可真让冯万樽窘迫得无地自容。他连忙站起来,请对方坐下。朱文豪也站起来和女孩打招呼,毕竟他们上次见过嘛。严倩琳拉着女孩坐下,然后向冯万樽介绍说:“她是我妹妹,林雅婷。”

    朱文豪连忙说:“这个名字叫得好。不过,你哪来的妹妹?我听说你在家里是最小的。”

    严倩琳说:“我刚认的干妹妹,不行呀?”

    朱文豪阅人无数,早已经看出这个林雅婷应该不是香港人,便问:“林小姐是哪里人?”

    林雅婷说:“老家是湖南的,不过,我是在深圳长大的。”

    “深圳?”冯万樽问道,“这么说,林小姐不是香港人?”

    严倩琳解释说,林雅婷是深圳某大学酒店管理专业的学生,在毕业前,学校送她们来香港实习三个月。

    深圳来香港实习的大学生?冯万樽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想到,既然林小姐是湖南人,在深圳长大,又是到香港来实习,这说明,严倩琳说认她为干妹妹一事,或真或假。即使是真,那也应该是最近的事,极有可能是上次他和朱文豪一起喝茶,而他表现出对林小姐特别浓厚的兴趣,朱文豪将此事告诉了严倩琳,严倩琳便借机认识了她。冯万樽看了看严倩琳,又看了看林雅婷,多少有点儿傻乎乎地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林小姐的?”

    严倩琳一阵哈哈大笑,说:“我严倩琳想认识某国总统的本事可能没有,但如果想认识一间茶楼领班,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冯万樽想,这应该是实话了。毕竟女人和女人之间容易接触。

    当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吃晚饭,席间,严倩琳对冯万樽说:“对了,阿樽,林小姐的签证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期了。那时,她的实习时间也满了,就得回深圳去。可是,林小姐想在香港多住一段时间,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帮她想想办法,把签证延长一下吧。”

    帮她延长签证?冯万樽差点就叫起来。他是一个逃亡者,哪里有办法办成这件事?同时,他又看到,严倩琳说这话的时候,在猛地向他使眼色,便想到她或许有办法。接着,他又看到豪哥冲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们一定有办法办成这件事,只不过给他制造一个多接触林小姐的机会而已。

    “林小姐想延长多久?”他问。

    “当然是越长越好。”林雅婷说。

    严倩琳立即接过去,说:“最好是把双程证换成单程证,那就皆大欢喜了。”

    林雅婷尴尬地笑了笑,说:“琳姐真会说笑,这怎么可能?我听说,即使延长半年,都需要非常过硬的关系。没有关系,一天都不可能延长。”

    严倩琳立即说:“阿婷,你别担心,这件事,你就找阿樽解决。保证先延长,以后再想办法把双程证改成单程证。他如果不帮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杀了他。”

    林雅婷羞答答地说:“那我谢谢樽哥了。”

    冯万樽知道了林雅婷的上班时间,第二天下午在那间茶楼消磨了大半个下午。林小姐见到他,又是惊喜又是奇怪。“冯先生,今天怎么一个人?”她问。

    冯万樽摆明了态度说:“我正在等待一次约会。”

    林雅婷明显有些惊讶,问道:“冯先生约了人吗?”

    “不,我是说我正等待一次约会。”他抬手看了看表,“如果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后,我约的那位小姐才有时间。”

    林雅婷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顿时红了起来。她不再说话,而是低着头,将他面前的餐巾铺开,摆在他的面前,又将他面前的茶杯翻转过来,问过他要饮什么茶,写好单后离开了。冯万樽独自饮着茶,一面等着林雅婷。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期待的经历,这种经历让他觉得心中被一种特别温馨的感觉充塞着,茶水饮进口里,就觉得有特别的美味。偶尔,林雅婷会走到他的面前,随意地同他说几句话,然后又踱开去。她毕竟是在工作,不可能长时间同他待在一起。交班前,林雅婷再一次走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我们要交班了。冯先生要在这里吃晚饭吗?”

    冯万樽觉得她是有意来提醒自己,她马上可以离开了。于是他将单抽出来,连同信用卡一起交给林雅婷,然后说:“我在门口等你。”

    林雅婷的脸再次红了,什么话都没说,拿着那张单走开了。

    将信用卡送还的已经不是林雅婷,而是另一位领班。她们已经交过班了。冯万樽立即向外走去,发动自己的汽车,开到正门前,停在那里等着林雅婷。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林雅婷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娉娉婷婷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向四周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冯万樽。

    冯万樽将车开到她的身边停下,并且弯过身,替她推开了副驾驶的门。

    “你是不是常常这样追女仔?”坐上车后,林雅婷颇有几分兴趣地问。

    冯万樽也不准备隐瞒她,说道:“追我的或者说对我有好感的女仔确实不少。不过,值得我这样追的还只有一个。”

    “鬼才相信。”她说。

    “不信,你可以问你姐。”他说。

    林雅婷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说:“问我姐?我没有姐,我是独生子女。”

    “严倩琳呀,她不是你姐吗?”冯万樽说,“你去问问她,这个月,她带了多少个女仔来。把你算上,正好一打。”

    林雅婷说:“是不是别人都看不上你,所以,你就顺手捡了一件垃圾?”

    冯万樽立即叫了起来,“你不能这样说自己,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他让汽车转了一个弯道,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老是被别人追而自己从不追女仔,实在太不正常了。我也一直想体验一下自己追女仔的感觉,可是,我发现那太难了,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有些冷血,这个想法将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

    林雅婷十分乖巧,立即问:“这代表什么?说明你在追我?”

    冯万樽却不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道:“有规定不行吗?”

    “这倒不是。”林雅婷说,“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别,根本就没有发展的空间。不现实的事,我从来不想,也不做。”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冯万樽显得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

    林雅婷郁郁寡欢地说:“用不了太久,我就得回去,以后如果想过来一次,非常困难。深圳到香港,虽然只是一步之遥,可这一步要跨过来,难于上青天。我在深圳有一位朋友,和一个香港人相爱并且结婚。那时候,深圳才刚刚建市,那个男的到深圳发展,两人一见钟情,三个月不到领了结婚证。可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开始,老公在深圳工作,两人还没什么,几年后,老公被公司调回了香港,只能在星期天到深圳和她团聚。因为一直期待着来香港团聚,所以,她一直不敢要孩子。前不久,他们离婚了,因为她先生在这边认识了一个女人,两人同居了。”

    冯万樽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呀!这条路一开始就铺满了荆棘,到底通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不可预见,不可把握。冯万樽是一个理性的人,每做一件事都要通过缜密的思考、仔细的谋划,他不喜欢那种随意而为,不喜欢凭冲动办事。可眼前的事又是那么的不同,理性似乎已经无法掌握他,他已经陷进来了,想抽身,为时已晚。另一方面,对于他来说,事情并不复杂,如果自己真的爱她,跟她去界河那边生活又何妨?最重要一点是,难得认识一个令自己心仪的女仔,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我不在乎。你放心,这些事不需要你考虑,我会替你安排好。”他说。

    “可我在乎。”她很坚决地说。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常常约会。他们一起去海滨浴场游泳,一起去登山,一起逛公园或者看电影。和她在一起,他非常开心。每次分开,他都期待着下一次见面,而每次见面又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也是如此,只要看到他,便欢天喜地。对于见面后做什么,她从来都不考虑,他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说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两人再没有谈论那个与界河有关的话题,也没有涉及与感情有关的话题。他们似乎有一种默契,小心地回避着与此有关的一切。谁都清楚,那个问题就像是一座山,横亘在他们之间,令他们无法面对又必须面对。

    朱文豪在帮林雅婷办延长签证的事,看起来并不太顺利。眼看她居留香港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星期了,事情还没有结果。林雅婷已经做了回深圳的心理准备。

    这一天,冯万樽照样去接她,上车后,他问她想去哪里吃饭。她显得无精打采,说自己不饿,不想吃。冯万樽想了想,只好说:“那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她这样反问了一句。

    冯万樽从她的语气中读出了许多的潜台词。严格来说,那里根本就不是她的家,甚至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家,只是她暂时栖身之所。她和另外四个女仔住在一起,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空间。

    “不如去你那里吧。”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我要走了,还从来没有去看过你住的地方。”

    他将她带回了沙田的那间房子。按照他目前的经济状况,完全可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或者租一套更好的房子,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不过是这个社会的过客,从来没有想过在此落地生根。

    进门之后,林雅婷坐在沙发上一言未发。冯万樽给她冲了一杯咖啡,她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动都没动。看起来,她非常伤感。冯万樽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很想安慰她几句,同时也知道,任何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不关痛痒,便只好保持沉默。

    这种情形持续了有好几分钟。冯万樽内心的煎熬实在无以言表。他想,自己应该替她做点什么,否则,他们可能会发狂。然而,他能做什么呢?他伸出自己的手,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胸前。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但他没料到,这一动作产生了特别的效果。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无限伤感地说:“上天对我真是不公平,既然不让我拥有你,又为什么让我认识你?”

    冯万樽又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他只是紧紧地抱住她,让两人的胸膛、两人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她在他的怀里抽泣,而语言却像是泄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承认,她确实非常爱他,就像他爱她一样。可是,她对这种爱感到恐惧,因为这一切都不会有结果。她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给她这种两难选择,让她觉得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都可能是此生中最大的错误。

    事情后来的发展自然而然。林雅婷在经历了一场感情和理智的战争之后,终于开始主动地吻他,并且喃喃地说,她不愿放弃,不愿带着巨大的遗憾离开香港。她说,她如果向前跨一步,未来很可能是伤感的离别,但如果不跨出这一步,就很可能是此生中最大的缺憾。

    她将自己少女的第一次献给他之后,便将他推出了他的卧室,并且从里面反锁了门。站在门外,冯万樽听到里面传来抽泣的声音。他慌了,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变成了一团糟。他虽然经历过几个女人,但是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女人的第一次。在他所受的教育中,并没有第一次这样的概念,也完全不明白她此刻的心理和正在做着什么。除了在门外叫着她的名字以及向她忏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之,那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林雅婷极其突然地打开了卧室的门,猛地扑向他,将他紧紧地抱住,似乎自己稍稍松手他就会从她的怀里溜走一般。他疯狂地吻她,又认真地看她。她的脸上梨花带雨,泪痕纵横。他的心顿时被怜和爱充满,开始用自己的唇和舌在她的脸上耕耘,吻净了上面所有的泪水。

    接下来,他们开始第二次做爱,就在地板上。

    这一晚,林雅婷睡在冯万樽这里,第二天早晨由他送她去茶楼上班,下午又接她回到沙田自己的家里。这样过了三天,这是极尽缠绵的三天。林雅婷再也没有提过与分别有关的字眼,仿佛那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情。但实际上,他们都非常清楚,快乐的日子只能以小时计算了。

    签证期满的最后一天,似乎是世界末日到来前的最后日子。头一天下午,林雅婷回了一趟自己的宿舍,将自己的行李清理了一下,带到了冯万樽家里。然后,她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后就开始做菜。

    “最后的晚餐吗?”有好几次,冯万樽都忍不住想这样问,可终究是克制了。他很希望将他们的关系继续下去,但主动权并不在他这方面,也似乎不在她那方面,而在命运。既然一切都由命运决定,他还能说什么?顺其自然好了。

    林雅婷做了很多美味的菜,足够五六个人吃的。她将菜摆上桌子,然后点燃了红烛,打开了香槟。最后的晚餐就这样开始了。实际上,他们两人都没有太多的心情静静地享受这顿晚餐,两人都被一种特殊的情感填充得满满的。那些菜甚至还没有吃下十分之一,两人就开始疯狂地做另一件事。

    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睡觉,事后所能记得的只是在不停地做着两件事,疯狂地亲热和喝酒。直到天亮时,他们才精疲力竭地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并没有过太长时间,他们就被门铃声吵醒了。起来一看,天哪,客厅里像是打过一场战争,到处都是汗渍和污渍,而他们身上也同样是汗渍和污渍混合在一起。当然没有时间清理了,冯万樽翻身而起,抓起两条浴巾,扔了一条给林雅婷,对她说:“你去房间里睡吧,我去开门。”

    林雅婷将卧室的门关好后,冯万樽才围好浴巾,将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是朱文豪,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冯万樽,又看了看那像是遭到暴窃的客厅,说道:“搞什么鬼?大白天将窗帘拉得严严的。雅婷呢?”

    冯万樽向卧室看了一眼,却没有解释。

    朱文豪掏出她的签证,大声地叫道:“还不出来感谢我?我帮你把签证办好了。”

    20

    林雅婷的签证被展延了六个月。而且,豪哥还通过朋友关系帮她找到了一份酒店大堂实习副理的工作。

    那段时间,冯万樽整个人都变了,简直就有点乐昏了头。

    有一次,严倩琳抓住机会,对他说:“阿樽,你们来真的了?”

    “什么真的假的?”他没料到严倩琳会这样看待他和林雅婷的感情,这或许也代表了豪哥的看法?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对感情非常认真的人,哪怕此前几次他并没有真正动情的经历,也是十分认真的,何况此次自己是调动了全身的感情细胞,全情投入。朱文豪和严倩琳会这样看他,他真有些吃惊,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愤怒,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严倩琳当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进一步问道:“你打算娶她吗?”

    “我希望这样,但不清楚她怎么想。”他未作任何思考,便说出了这句话。

    这次是豪哥吃惊了,“难道你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

    他当然提起过,但林雅婷没有作任何回答。

    马季结束了,朱文豪告诉冯万樽,这个赛季集团的效益有了大幅度增加,开户数已经增加了百分之三十,收入增幅更大,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如果下一个赛季仍然能够保持这样的增幅,肯定是皆大欢喜。对这所有的一切,冯万樽的兴趣不大。他始终不想和帮会拉得太近,一切采取的是不即不离策略。没有赌马了,冯万樽就更加闲下来,他便全身心投入到林雅婷身上。她去上班,他送她,然后找个地方打斯诺克,待她下班,他就去接她。接下来,他们就好好地留在家里,尽情地享受二人世界。

    在此期间,林雅婷获得了一次假期。

    这是一次累积假。林雅婷并不是酒店的正式职工,按规定,她完全可以正常休假。当然,酒店的工作和其他职业略有不同,假若林雅婷不正常休假,有两种方法可以处理,一是可以将假期累积,需要的时候一次性休假,二是给她算加班工资。工资对于林雅婷来说,意义不是太大,反正她是要回深圳的,香港的工资虽高,半年的高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她便将这些假累积起来,希望和冯万樽有一个共同的假期。

    有一次,冯万樽和林雅婷谈起自己在东方夜巴黎赌博的情形,林雅婷大感兴趣,她提议,这个假期便去东方夜巴黎。对于她这个提议,冯万樽犹豫了很长时间。他自然担心,自己一旦去了东方夜巴黎,行踪便从此暴露。第一,胡超女肯定知道了他的去向,胡老大的那笔债,此时应该已经滚到了天文数字,再被他们缠上,不知会是什么后果。第二,澳门那边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了,他一无所知。在香港过了一年多时间,虽然风平浪静,并不等于那件案子已不存在,自己一旦露面,将澳门司法人员引过来,麻烦就大了。上次开董事会的时候,朱文豪说出他是冯良开的儿子这件事,就让他大吃了一惊。他因而知道,朱文豪一定暗中调查过他,并且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事后,他曾问过朱文豪,朱文豪也承认确实了解了他的情况,对于那件赌马事件,朱文豪的说法是,还不太了解内情。他曾答应冯万樽,会设法打听一下内幕,一有消息就告诉他,但事后朱文豪再没有提起此事。冯万樽便觉得,此事可能还没有完,朱文豪怕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才没有说。

    另一方面,冯万樽又想,既然澳门方面风平浪静,会不会真的没什么事?澳门马会大概也担心这一丑闻被媒体知悉,最终影响本会的利益,所以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这件事如果没有一个了结,自己这一辈子都是逃犯,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内心的安宁。何不趁此机会露一露面,也借机试探一下?

    内心挣扎了很久,直到林雅婷的假期到来时,冯万樽才最后下定决心。林雅婷的签证还有三个月,在这段最后的时间,自己应该尽一切可能满足她,让她过得开心幸福。这样想过之后,他便带着林雅婷上了东方夜巴黎。

    他原以为,时隔一年多,那件事对他应该已经没有影响。没想到,他一上船,便引起了注意。他和林雅婷刚刚进入房间,便有一个男人上门了,自称是这里的经理。冯万樽看出,经理显得异常紧张,表面上又显得十分客气。冯万樽当然不希望经理产生误解,影响他们这次的休假计划,于是握着经理的手,向他介绍林雅婷。他说:“这位是林小姐,我的女朋友,我们来东方夜巴黎休假。很抱歉打扰周经理了。”

    周经理一听,顿时明白,冯万樽只是来这里泡马子,并不是踩场子。既然如此,他也很会来事,当即让人送来五千元的筹码,欢迎冯先生和女朋友在这里玩得开心尽兴。

    第二天,冯万樽带着林雅婷下了赌场。冯万樽自己没有出手,他将所有的筹码交给了林雅婷,让她随意下注。最初,周经理还派人盯着他们,看了一阵,发现冯万樽果然只是玩,便也不再过问他们的事。林雅婷对赌博一窍不通,仅仅是玩玩而已。冯万樽也只想让她开心,并不干涉她下注,甚至不给她任何建议。五千元的筹码自然经不起瞎折腾,当天就输掉了三千多,第二天又输了三千多。冯万樽无所谓,只要林雅婷能开心,这点钱他是完全能够承受的。第三天,林雅婷又输掉了一些钱。

    直到最后一天,冯万樽才将她带到了轮盘赌台前。这次,冯万樽没有袖手旁观,而是给她讲了一番潮汐原理,然后对林雅婷说:“你下注的时候应该尽可能下在底部。”林雅婷的学业不错,稍稍思考一番,便明白了底部在哪个方位,然后往那个方位下注。可她毕竟不专业,仅仅下了一注,结果,圆球倒是落在了这个方位,却离她的下注格差了五格。

    冯万樽便对她说:“你看吧,你如果将这五格全都下注,那么,你一定就赢钱了。”

    林雅婷看了看冯万樽,完全不理解他的话。同时,她仔细地想了想,又看了看冯万樽,明白过来。下一次下注,她果然连下五格。这一次,她真的赢了。拿到三十六倍赔付时,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几乎要跳起来。

    这一天,林雅婷赢了六千元。实际上,将他们前几天输掉的算起来,只不过赢了二千元,若加上在船上的开销,他们不仅没有赢,还需要支出六千多。即使如此,林雅婷心里仍然觉得自己赢了,特别高兴。两人吃过晚饭,进入房间,便开始疯狂地亲热起来。林雅婷以这种方式,庆祝了她人生中这极其特别的一天。

    趁着林雅婷兴奋,冯万樽不失时机地说:“亲爱的,嫁给我,好不好?”

    林雅婷明显愣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我现在已经非常非常幸福。有时候,我都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我知道,幸福通常都是非常吝啬的,如果要求太多,上天给我们的反而会少许多。对现在得到的一切,我心存感激,绝对不敢有更多的奢望。”

    冯万樽说:“可是,我奢望。我奢望我们永远在一起,一刻都不分离。”

    提到“分离”两个字,林雅婷顿时黯然,半天没有声音。她很清楚,分离是她的宿命,她根本无法抗拒。

    冯万樽不甘心,说:“其实,你所说的并不是无法克服。我坚信,世界上没有困难是无法克服的,只要我们积极努力,我们就一定能够达成愿望。”

    林雅婷说:“我没你那么乐观,尤其是我爱上你之后,我简直觉得我是在读一个神话。对于天真烂漫和耽于幻想的人来说,有神话存在,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我现在就生活在幸福之中,我哪里还敢有更大的奢望?所以,阿樽,我想对你说,我爱你,同时,我们也要正视现实。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我们无法同命运抗争,所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顺从命运。”

    第二天,两人离开了东方夜巴黎,返回香港。

    幸福的时光容易流逝,几个月转眼而过。林雅婷的签证无法第二次延期,她不得不回深圳。

    林雅婷离开前的三天,她已经不再在那间酒店上班。整整三天时间里,她一直留在冯万樽的房子里,门都没出。冯万樽也留在家里陪她,他向朱文豪请了假,甚至连那次赌马都放弃了。他们在一起,并不是抓紧时间进行亲热。恰恰相反,这三天时间,除了饿得实在受不了,不得不吃点东西的时候,他们只干一件事,就是紧紧地抱在一起。抱在一起不是做爱,甚至不是接吻,而是流泪。林雅婷在哭,冯万樽也在哭。冯万樽想过,对于普通香港人来说,完全可以去深圳买一套房子,然后在那里和林雅婷结婚。他真的好渴望这种生活,可他办不到,因为他不是普通的香港人,而是一个逃亡的澳门人。别说去深圳买一套房子,就算经常出入罗湖口岸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他甚至不能经常和林雅婷通电话,只要稍稍出差错,都有可能被澳门警方查获。

    林雅婷走了,冯万樽没有去送。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她带走了,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将她送到罗湖口岸,临别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或者会拖着她,不让她走,也完全有可能在最后一瞬间试图冲过口岸与她相拥。他已经预见了可能的结果,所以,他一再抑制要送她的冲动。

    林雅婷的离去成了冯万樽人生的重大转折。

    林雅婷带走了冯万樽的灵魂,使得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第二天,他虽然去了公司,却是在办公室里傻坐了一整天,什么事都没干。就在这时,面前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打电话来的是严倩琳。严倩琳说:“楼下大堂有个人找你,是个女人。”

    冯万樽听了暗自一愣,会有什么人找他?难道是阿英?自己和阿英分开已经一段时间了,彼此再没有来往。像她这种女人,身边永远都不会缺少男人,大概早把他忘了吧?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冯万樽便向严倩琳说:“姐,你别开玩笑了,哪里有什么女人找我?”

    严倩琳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堂刚才打电话告诉我的。说是好大阵势,是开着法拉利跑车来的。”

    法拉利跑车?自己认识的人中,有开法拉利跑车的?他想到了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可能。自己到香港来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联系过,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这里?会不会与东方夜巴黎有关?人家既然找上门来了,躲肯定不是办法,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干,不如去会会吧。

    来到大堂一看,真是胡超女。冯万樽大为惊讶,说:“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胡超女认真地看了看冯万樽,说:“看上去,感觉还不错。”

    冯万樽说:“还算过得去。”

    胡超女说:“下午没什么事吧?如果没事,跟姐去说说话。”

    冯万樽要开自己的车,胡超女说:“那么麻烦干什么?上我的车,我们好说话。”

    坐在车上,胡超女多少带点幽怨地说:“你好狠心,一离开就把姐给忘了。”

    冯万樽连忙解释,他其实一直没有忘了她,常常都会想起,只不过,自己的身份不同,还属于在逃犯呢,所以不得不小心,请她谅解。

    胡超女说:“什么在逃犯?早就不是了。”

    冯万樽不明白她的意思,希望她解释清楚。

    胡超女说,他离开之后,她便采取了一些行动,首先是找了几个人了解相关情况。其实,澳门马会的处境很微妙,澳门和香港非常近,香港赌马极度繁荣,对澳门赌马形成了巨大影响。两地的赌马差不多前后开锣,澳门不仅赌过马,还赌过狗,赌过赛车,可是,但凡这一类赌博,在澳门都搞不起来。赌马好不容易撑下来,利润却是相当微薄,经不起风浪。港澳面临回归,早在回归之前,就有人说,香港、澳门如此之近,没有必要两地赌马,早应该合并。以前之所以不能合并,是因为香港属英国,而澳门属葡萄牙,几年后都回归中国政府了,大家都怕中国政府会将澳门赌马归并香港,敏感时期谁都不想出事,澳门马会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了这一前提,又有了胡超女在背后活动,这件事早已经冷处理了。胡超女说,马会确实上报了司法厅,司法厅也立了案。但因为马会催得不紧,司法厅又有很多案子要办,发现冯万樽已经逃离之后,再没有采取行动。这种案子,因为没有签发通缉令,一般情况是挂了起来,可能永远都不再去过问了。只有两种情况,这件陈案会被翻出来,一是嫌犯出现,而马会方面又催得紧,二是有新的案子带出来。马会那方面,胡超女已经打过招呼,他们答应,只要冯万樽不再在澳门马会生事,保证不会再追究。因此,这件案子算是不明不白地处理了。

    胡超女将冯万樽带到了希尔顿酒店,他们并没有去房间,而是去了咖啡厅。

    毕竟很长时间没见了,彼此显得有些生分,冯万樽选择了一个和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胡超女说:“怎么坐那么远?来,坐过来,让姐好好看看你。”

    冯万樽只好坐到了她的身边,她便伸出手,捧住冯万樽的脸,看了个认真仔细,并且说:“不错,还是那么帅。”说过之后,便送上自己的唇,开始吻起来。

    胡超女似乎有点急不可耐,服务员敲门,她只好将他松开。胡超女没有点咖啡,而是点了一瓶波尔多红酒。在红酒送来之前,两人开始说话。

    冯万樽说:“既然已经没事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这一年多来天天提心吊胆。”

    胡超女说:“这能怪我吗?你走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在香港买一台CALL机,然后把号码告诉我,我会来看你。你和我联系了吗?还有,我给你的银行卡,你用过吗?”

    冯万樽一想,确实如此,不仅没有和她联系,也没有与陈士俊联系,还有自己的好同学萧厚昆,也是好久没有联系了。这些人如今混得怎么样?故人相见,勾起了他的思乡病,思乡原来是对故人的一种特别情绪。他真的好想立即回一趟澳门,和朋友们好好地聚一聚。转而一想,恐怕还是不行,那件案子虽然如此了结了,可自己的麻烦并没有了结呀。当初父亲欠下的那笔债务,现在滚成一个天文数字了吧?别说是天文数字,就算是按以前的数,自己目前也还不起。

    胡超女当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着这些,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她说,如果不是他不久前去了一趟东方夜巴黎,她还真的不知道他的情况。他去东方夜巴黎后,手下立即给她打了电话。她说:“有件事,我要向你道歉。我让人跟踪了你,才知道你在这里。”

    冯万樽说:“我已经想到了。其实,我到东方夜巴黎,也是因为想你。”

    胡超女马上变了脸,说:“你哄姐呀。你如果想姐,会带一个女仔过去?”

    冯万樽当即异常尴尬。想胡超女,他并没有说假话。可对胡超女的感情,同对林雅婷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不同的感情,他又怎么能向胡超女解释?令他没想到的是,胡超女在这方面看得很开,之所以语带嗔怒,也只是想在他面前撒娇,并不真想兴师问罪。她的语气接着一转,说:“我听说那个女仔非常清纯可爱,是你在香港谈的女朋友?”

    冯万樽摆了摆头,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胡超女又一次惊讶,问他为什么。他简单地将林雅婷的情况说了一下。有关这件事,他不想让胡超女问得过多,便找了个机会转移话题,问她知不知道萧厚昆目前的情况。冯万樽在澳门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萧厚昆,一个是陈士俊。胡超女知道前者而不知道后者。按冯万樽所想,萧厚昆大学已经毕业了,要么开始读硕士学位,要么离开学校找到工作了。

    让他没料到的是,胡超女立即说:“快别说那个姓萧的了,我不想提他。”

    冯万樽吃惊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胡超女说:“你还以为他是你的朋友。我告诉你,这个人太不是东西了,他在你背后做了很多坏事。”

    冯万樽根本不相信萧厚昆会在他背后做很多坏事,反复追问,胡超女才说出真相。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冯良开第一次带冯万樽去她家,那时他才只有两三岁。他给她留下的印象有两件事,第一件事,他非常漂亮可爱,完全像个洋娃娃,特别喜欢说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语速特别快,大家都喜欢逗他说话。另一件事冯万樽可能不记得了,他似乎从小就喜欢特别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喜欢吻女孩子的嘴唇。她的初吻就是被他强行夺走的。那时,她才十五六岁,觉得他很好玩,便把他抱在怀里玩。不料他趁着她不注意,吻了她的唇。不是那种普通的吻,给人的感觉是真正的男女之间的吻,那个吻让她心惊肉跳。此后不久,她出国读书了,回来后,又一直在香港发展,回到澳门的机会很少,虽然见过冯叔几次,但一次也没有见冯万樽。直到冯良开的葬礼上,她才又一次见到他,没想到当年那个调皮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帅小伙。

    冯良开是跟着胡老虎出道的,差不多同时出道的还有能叔等人。叶汉与胡老虎闹翻之后,胡老虎便培养了一批年轻人协助自己控制赌权。这批年轻人后来冒出了几个精英,比如冯良开,也冒出了几个会来事的人,比如能叔。但是,冯良开与能叔之间却存在很多矛盾,早在胡超女去外国读书之前,冯良开便已经脱离了胡老虎集团。尽管胡超女与冯良开的感情很深,毕竟她已经成年,有自己的世界,与冯家的来往非常之少。对于冯良开的去世,胡超女虽伤心和惊叹人生无常,却也没有太关注。直到在东方夜巴黎意外遇到冯万樽,她才觉得自己对冯家关心太少。但那时,她以为冯万樽成了烂赌鬼,深为开叔养出这么个儿子而震惊和遗憾。

    后来知道,冯万樽并不是出手,她便以为,冯叔身后或许没有身家,冯万樽需要自己养活自己。她因此拿出一百万,希望冯万樽利用这笔钱安顿好自己。可后来,他却告诉她,那笔钱用来还债了,而且不是他的债,是他父亲的债。这件事给胡超女又一次触动。因为他不让她插手此事,她也就不准备过问,在她看来,冯叔是不至于欠很多债的。不料后来冯万樽被人打了,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复杂。但那时候,她因为自己有些事需要处理,来不及过问。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到一个消息,能叔曾带人去过她家。可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她认真思考一番,想明白了一件事,能叔去她家,肯定不是为了找她,而是找冯万樽。她因此想到,冯万樽的那些债务很可能是欠能叔的。这就让胡超女奇怪了,冯叔怎么可能欠能叔的债?这笔债务可能有问题。

    胡超女决定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可她刚刚着手调查的时候,又一次出事了,因为造马事件,冯万樽不得不逃出了澳门。冯万樽离去之后,胡超女做了两件事,一是找关系,将澳门马会摆平了,一是调查了冯良开欠赌债一事。这一调查,让她发现,此事的背后竟然有如此深的内幕。

    内幕的核心竟然是,有人利用了冯良开和能叔之间的不和。

    冯良开和能叔不和,其实只是为了在胡老虎面前争宠。冯良开有绝技在身,自然心高气傲,能叔不同,他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得四面讨好。冯良开看不惯能叔的为人,彼此才会闹得不十分愉快。冯良开离开胡氏集团之后,对能叔没有威胁了,两人表面上又恢复了兄弟之谊。没想到,多年之后,有个人翻出了这块陈年旧疤。这个人就是冯万樽最好的同学萧厚昆。

    萧厚昆很早就已经跟着能叔了,只不过在能叔手下一直得不到重用,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能叔倒也不是不重用他,而是希望他好好读书,以便将来派上更大的用场。萧厚昆觉得能叔既然希望他上大学,他就很努力地讨好能叔,考上了澳门大学。让他意外的是,在大学里他认识了冯万樽。萧厚昆早就知道,能叔与冯良开之间有矛盾,便想利用这种矛盾得到能叔的重用。有几次,他试着将冯万樽的一些情况提供给能叔,能叔果然大感兴趣。萧厚昆提供了很多与冯万樽有关的消息,能叔其实没有半点兴趣。时间一长,萧厚昆明白了,能叔有兴趣的是冯良开,而不是冯万樽。然而,他哪里知道冯良开的消息?为了讨好能叔,只能瞎编。不知到底是能叔的引导,还是萧厚昆摸清了能叔的心思,编造了一个谎言,说是冯良开正和几个大财团密谋,想夺得澳门赌牌。

    澳门赌牌的含金量非常之高,当初掌握在第一代赌王傅老榕手里,傅家便成了澳门首富。后来,胡老虎夺得澳门首富的头衔,就转到了胡老虎身上。这么多年来,胡老虎最担心的就是赌牌易主,此前,他有钱有势,一般人根本无法撼动他在澳门的地位,所以他并不担心赌牌在自己手上易主。可是,在澳门回归之后,澳门的博彩业将会呈现怎样的变化,他心里没底。他最担心的是,某些权力集团和财团合谋,将赌牌夺走。无论是财团还是权力集团,都需要一个懂得博彩业的代理人,这个人在业内必须有相当的知名度。能叔将冯良开正联络某些财团想夺走澳门赌牌的消息告诉胡老虎。胡老虎虽然震惊,却也不完全相信。他下令能叔好好调查此事。

    很难说能叔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私心或者没有带进当年的意气。最终,胡老虎同意由能叔全权处理此事。能叔因此和萧厚昆一起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目的是要让冯良开在赌界名誉扫地,并且欠上一大笔他永远都还不清的债务。令人意外的是,这个计划才执行了一半,冯良开便死在了赌场上。

    事后,能叔告诉胡超女,冯良开这么年轻,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以那样一种方式死去。冯良开一死,这个计划自然没有必要再继续了。不料萧厚昆告诉能叔,冯万樽对父亲的死起了疑心,发誓要查清这件事。过了几天,他又对能叔说,冯良开虽然死了,那些财团却不死心,正在秘密和冯万樽接触。冯万樽发誓要夺得澳门赌权。对于萧厚昆的话,能叔并不完全相信,但又不敢不信,因此与胡老虎商量。胡老虎同意了能叔的方案,用那笔债务压着冯万樽,让他一直还不清,直到赌牌顺利过渡为止。

    这就是所有一切的真相。

    听了胡超女的话,冯万樽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那个在自己父亲的灵前哭得比自己还伤心的萧厚昆,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导演。这无疑说明,自己交了萧厚昆这样一个朋友,却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本来,见到胡超女,又听到自己的事已经了结,他十分高兴。可听到这件事,他的心情忽然异常失落。在那里傻傻地坐了半天,酒也不喝了,话也不想说了。胡超女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调动他的情绪,他却像傻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后,胡超女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好将他送回家。

    21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冯万樽过得浑浑噩噩,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每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胡超女几乎每天都给他打一个电话,要么是问一问他的情况,要么是想约他出去散散心。可是,接听这些电话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往往答非所问。约他出去,也一概找理由拒绝。胡超女说:“我原想,等能叔退休了,我再着手处理萧厚昆。要不我现在就把他开了。”

    冯万樽说:“我懒得理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相信他会得到报应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冯万樽的这种灰败日子还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

    这件大事,严格说来,与冯万樽本人的关系并不是太大,不过,却将他拖进了人生的巨大旋涡,使他不得不一下子清醒,开始考虑很多别的事情。

    此事发生在星期三的夜场马开赛之时。当时,冯万樽正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充满了糨糊,连思维都是停顿的。就在这时,警方组织了一次大行动,将新港酒店地下室的投注站端掉了。

    据事后了解,警方之所以采取这次行动,有两个原因,第一,一个月后,香港举行主权交接仪式,需要净化环境,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整肃。第二,有人向警方举报了这个地下投注点,这个举报者应该是被智马集团的改革抢了生意的同行。

    整个香港,赌外围马的人数和总投注额基本是一个固定数,增减比例不可能太大。智马集团搞改革效果显著,更多的马迷从其他外围集团投注站跳到了智马集团,智马集团麾下的投注站开户数和投注额增幅非常之快。在此形势下,实力稍强一点的外围集团不得不跟着变,也搞起了电脑投注。但是,那些实力较弱的投注站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拿不出钱来购置电脑设备,更不可能聘请电脑程序员替他们设计程序,不改吧,面临着客源的严重流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果然有人眼红他们,向警方点了水。

    骆波这边在警方也是有内线的,但这一次内线却没有起到作用。恰好遇到回归前的整肃,警方接到举报后,迅速采取了行动。

    按照冯万樽的设计,某一个投注点出事,根本不可能对总部产生影响。无论是投注站还是总部,他都设计了很多道安全程序。第一道安全程序,自然是及时将马票清理干净。这道程序对于警方的事后调查有用,现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如果警方在投注时冲进来,这道程序所能起到的作用是很小的。不过,投注站此前就有相应的安全手段,他们会派人在一些关键部位放哨,只要有警员或者警车出现,他们就要报警。里面的人得到警报后,会在第一时间从侧门离开。这道程序之后还有一道程序,保护的是背后的集团,而不是这个投注站。

    只要查出有投注,这个投注站肯定保不住,所以要保护的自然就是投注站后面的大老板。冯万樽在电脑中设计了一个程序,操作人员只要点开控制面板下面一个程序地雷,所有的程序便会自动销毁。电脑中一旦没有了相关记录,警方也就难以定案,最多只是按照现场收缴的投注额来定罪。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程序,是一道备用保险程序。这不是一道电脑程序,而是人工程序。投注站必须设置一个安全管理员,由这个管理员按照安全守则每天对电脑进行安全检查和处理。此外,集团还设置了安全监督员,负责检查各个投注站执行安全规程的情况。只要执行了这道程序,没有人能够查出投注站的电脑与总部电脑之间的联系。

    安全设计环环相扣,只要每一道程序正常,就算某个投注站出了问题,影响也不会太大,损失会被控制在最小,更不可能危及总部。

    但是这一天,许多巧合碰到了一起。警方很熟悉外围投注站的情况,他们先派了几个便装警员混进了投注站。对此,投注站的各相关人员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外面的暗哨虽有未发现之责,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发现有明显标志的警方人员。就算暗哨没有注意到这几个陌生人,门口的保安也应该拦住他们,拒绝他们进入。就算他们混了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应该发现他们,并采取相应的行动。外围投注站并不是所有客人都接纳,他们十分小心,必须有熟人介绍才能加盟。竟然有几个便装警员混了进来,说明这个投注站完全不设防,连一丁点儿警惕性都没有。

    便装警员进去之后,着装警员才开始接近。此时,放哨的那个人应该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然而,此人擅离岗位了。警员已经冲进了投注站,连此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事后,此人说上厕所去了。这种说法显然站不住脚,属于严重的渎职行为。

    警员冲进来时,里面有一瞬间的混乱。如果操作员足够冷静的话,完全有时间启动程序地雷,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然而,操作员太慌了,手忙脚乱,操作错误,导致电脑关机。再想重新操作,已经没有机会。

    就算发生了这一系列错误,后果仍然不是太严重,最多也就损失这一个投注站。

    然而,这个集团毕竟是帮会组织变更过来的,帮会内部虽有严格的纪律,可这种纪律并不代表管理的程序化。投注站的安全员应该随时销毁与集团联系的相关证据,可他们没有严格执行这一规定。而集团监督员敷衍了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警方进入之后,立即将现场控制。清理相关证据的时候,发现了投注站与总部联络的线索,他们查了一下电话号码,证实指挥中心就在本幢大楼。

    打击外围马集团,警方是很有经验的,他们知道,端掉一个外围马投注站,并不一定能够端掉一个外围马集团。只要获得一点点线索,就必须迅速组织行动,稍稍延误,外围集团便可能采取断尾措施。发现智马集团总部线索之后,警方迅速将新港酒店布控,然后开始呼叫增援。

    这里有个时间差,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智马集团能及时发现问题,完全能够从容处置。可惜的是,所有的机会都错过了,朱文豪得到消息时,警方的增援团队已经赶到,对新港酒店的行动已经开始。朱文豪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冯万樽,冯万樽大吃一惊,顾不得和朱文豪多说几句话,立即着手删除电脑中的相关资料。朱文豪通知相关人员撤离,自己立即离开了办公室。可走了几步,不放心冯万樽,又转回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见他还坐在电脑前,便说:“快走,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冯万樽说:“不行,还有一个文件夹要删除。”

    朱文豪说:“能不能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冯万樽说:“只要文件删除了,就算警方冲进来也没问题。如果没有删干净,又被警方发现,即使跑掉了,也一样出麻烦。你们先走吧,人多了反而麻烦,我一个人更容易走。”

    朱文豪非常犹豫。他也知道,这时候,早走才能走掉,迟了,很可能就被堵住了。而且,冯万樽所说的是对的,他是澳门人,在香港没有案底。这里是酒店,而不是完全的黑社会窝点,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又不是在公司所在的楼层,警方审问他一段时间之后,大概也是可以离开的。他想了想,便说:“那这样好了。楼上1808,我准备了一个房间。你弄好以后,不要下去了,直接去那个房间。你一个人在房间里,警方估计不会查你。”说着,他将一个钥匙牌扔给冯万樽,转身带着几名手下走了。

    那个房间,朱文豪原是留给自己应急的。可看到冯万樽在如此紧急时刻还在替公司着想,他便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就算自己进去坐牢,那又如何?有了冯万樽,自己不怕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如果冯万樽进了监狱,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很难说了。至少,他可能从此远离这个圈子,甚至远离香港。保住冯万樽,就等于为自己多留了一条退路。他还有一种想法,自己和身边这些人,全是在道上混出来的,面对过很多危急情况。冯万樽却不同,他从未面对过这种局面,如果带上他走,还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不如先将他安排了。

    冯万樽将电脑里的资料删除之后,跑出办公室,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他来到楼梯口,发现电梯全停在一楼。既然楼上什么声音都没有,那就说明警方还没来得及上楼,自己沿着楼梯上到十八楼,再进入房间,很可能是安全的。这样想过以后,他并没有停留,迅速跑向楼梯,向上爬去。

    一切都十分顺利,他没有在楼梯上遇到任何人。直到他用钥匙牌打开门,闪身而入,身后也没有出现别人。进入房间后,冯万樽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没过多久,突然听到砰砰砰几声巨响。如果没有发生诸多事,他还会误以为是哪里放鞭炮。转而一想,他立即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香港很早就禁放鞭炮了,平常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在这个特殊的晚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枪声。继而,他又想,谁的枪声?是警方的还是朱文豪的?想到这些枪声可能发自朱文豪,冯万樽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以为,虽然跟着帮会的人一起混,只要自己不干坏事,就不会有事。可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双方一旦开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后来的一些事,他是通过朱文豪的讲述才了解的。

    朱文豪离开冯万樽的办公室时,身边有几名兄弟,他们将朱文豪围在中间,一起向前狂奔而去,来到电梯口,发现所有的电梯全停在一楼。有一名手下从楼梯跑上来,对朱文豪说:“豪哥,楼下全部被阿sir控制了,我们出不去。”

    朱文豪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快,上楼。”

    大家一起往楼上跑。还剩最后一层,刚刚到达楼梯转弯处,跑在前面的人只不过刚刚伸出头,便发现顶楼那扇门边伸出两个脑袋和两支枪,大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朱文豪等人当然不会站住,立即缩了回来,退到楼下,迅速占领了楼梯的两边。朱文豪判断了一下形势,迅速掏出枪。他身上有两支枪,双手各持一把。手下的兄弟见老大掏出了枪,不需要命令,全都把枪掏了出来。朱文豪将右手向前挥了一下,对手下说:“跟我来,大家一起冲。”

    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枪战片中,楼顶的警员肯定会以门为掩护,把守门的两侧,向楼梯下的帮会成员开火。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楼顶那道门就是一道生死关,楼下就算有再多人,想轻易突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可现实与电影有着太大的区别。现实中,除非亡命之徒,否则肯定会将自己置身于枪械的射程之外。实际上,这个距离可能在射程之内,也可能在射程之外,彼此打了几个小时,也没见双方有任何人伤亡。可见,真正的战争不一定是被打败的,而是因为实力悬殊所造成的威慑,使得一方失去了斗志。

    豪哥他们所遭遇的这场枪战也是如此。当豪哥他们向上冲的时候,上面的警员便试图以枪威慑,可豪哥这些人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可能怕黑道人员,却不怕警员。冲在最前面的豪哥听到上面有人出声,便抬手开了一枪,然后领着兄弟们向上冲,一边冲,一边开枪。楼上的警员出于安全考虑,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门边,比较可行的做法是,先向楼梯口放几枪,然后撤到安全位置,将枪口对准门口,只要有人出现便开枪。可实际上,上面的警员太少,他们听到枪声,一枪未放就撤退了。

    因为没有开枪,朱文豪等人的行动未能受阻,很快出现在门口。豪哥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他率先靠近门,先不冲出去,而是左右开弓,迅速向门的两边各开了一枪,然后就地一倒,向前来了一个侧滚翻,之后迅速趴在地上,看了看周围的形势。在他冲出去的同时,他的手下也都相继冲了出去,但不是扑向同一个地点,而是分开几处。彼此朝向不同的方位,手中的枪指向前方。

    这次对抗在后来的新闻报纸上被写得神乎其神,其实第一轮战斗只是豪哥和他的手下开了大约五枪,警员一枪未发。待豪哥和他的手下冲出那道门后,警员手中的枪才慌忙扣响。据事后的报道称,当时上面有四名警员。豪哥这边一共是五个人、六把枪。豪哥等人刚冲出去时,警方匆忙开了几枪,但很快被豪哥等人压制。豪哥自然不敢恋战,用火力压制了警方之后,立即开始撤退,采取相互保护的方法,迅速跳到了另一幢楼的楼顶。

    那四名警员一面叫增援,一面小心地跟上去,只要有机会便开枪射击。朱文豪他们逃出了警员的堵截,很快就与警员们拉开了距离,迅速又冲向了另一幢楼的楼顶。就在此时,发生了意外,一个名叫阿森的手下,不知是不是动作慢了,正准备跳向另一幢楼时,某个警员的子弹赶到了,射穿他的大腿,他向前冲的力量因此而受到影响,未能踏上对面的楼顶,直接掉下了二十几层楼,摔得血肉模糊。

    进入房间之后,冯万樽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酒店的房间等同于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是受到法律严格保护的,除非警方持有法官签署的特别搜查令,否则,绝对不能进入房间搜查。但一时安全并不等于永久安全。冯万樽还无法评估那枪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总部电脑中的内容被自己删除了,一切痕迹都不复存在,就算警方冲进了总部,也是一无所获。在此情况下,朱文豪等人完全没有必要与警方对抗。有些事,他当然不清楚,这些人都是黑道中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在警方留有案底,又随时可能面临同道的狙击,所以他们平常都是枪不离身。如此这般遭遇,不动武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整个晚上,冯万樽都没有睡觉,他在反思自己的人生。

    父亲去世之前一帆风顺,可自从父亲撒手西归,一切都变了,冯万樽坠入了一个空前的黑色旋涡,自己一直都在极其努力地挣扎,想挣扎出这个旋涡,但从现在看来,自己是越挣扎陷得越深。有人说,人生是一条单行道,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此前,他对此感受并不是太深。有了这两年的遭遇之后,他越来越深刻地领悟到,有些错误是真的不能犯。最令他沮丧的是,这所有错误都不是他自己想犯的,他是被某种命运的力量一步步逼到了现在。往后他的路将怎样走,还会继续向更深的深渊跌落吗?

    这是一个完全失去控制的人生。这种感觉令冯万樽的心灰败到了极点。

    第二天一早,他便离开房间。他没有想过要躲,甚至有一种自暴自弃,暗想,自己的人生已经沦落至此,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扎出这一切,与其徒劳地挣扎,不如听天由命。或许,判几年徒刑,自己就彻底地将这一段灰暗的日子了结了。楼下大堂仍然在警方的控制之下。昨晚发生了枪案,如此惊天大案,警方不可能短时间内从此撤离。对于每一个从此处走出的人,警方都要进行调查。不过,这种调查竟然不十分严格,他们仅仅只是查看了冯万樽的房卡,又看了看他的身份证,通过电话联络总部,了解此人是否有案底,然后就放行了。

    走出新港酒店,来到大街上,外面竟然阳光灿烂。世事一切如常,并未因为昨晚那个血腥之夜有丝毫改变。冯万樽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痛恨这灿烂的阳光,应该痛恨这平静的都市生活,应该痛恨眼前所有的一切。他的人生正在向黑暗的深处滑行,生活却依然灿烂着,丝毫没有对弱者的同情,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恰在此时,他装在包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这台大哥大是加入外围马集团后朱文豪为他配置的。他想,是不是豪哥的电话?会有他们更进一步消息吧?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即接听了,电话中传来的却是胡超女的声音。

    胡超女问:“你在哪里?”

    冯万樽说:“我在新港酒店门口。”

    胡超女立即大叫:“你疯了?还不快点离开那里,你在那里等死吗?”

    冯万樽想,胡超女一定是看到新港酒店楼顶平台发生枪案的报道,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他想否认自己与这起枪案有牵连,继而一想,这种否定没有意义,胡超女竟然能够在新港酒店找到他,说明她已经对他进行过充分调查。新港酒店发生枪案,而且与警方查获外围马集团有关,她自然就会想到他身陷其中,惹麻烦了。既然她已经知道,他也就不必隐瞒,只是对她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说道:“没这么严重吧?”

    “没这么严重?”胡超女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快点打辆车,到我这里来。先上车,然后我再告诉你到哪里。快!”

    胡超女急得火烧眉毛,冯万樽却完全不明白后果的严重性。他的车还停在新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他想,既然自己有车,何必打出租车?电话又一次响起来,胡超女对他说:“刚才忘了告诉你,千万不要去开你自己的车。打车过来。先到西贡,等你到了西贡我再告诉你具体地址。”

    不能去开自己的车?她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想了想,胡超女毕竟不是一般人物,她的话还是应该听的。他转过身,走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驶到观塘时,司机提醒他说:“先生,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我忍了半天,还是想提醒你一下。”

    冯万樽调头向后看,出租车司机告诉他,后面那辆尾号是37的出租车,自从他们离开新港酒店,一直跟着。冯万樽吓了一跳,稍稍冷静之后便想,不太可能吧?警方如果盯上了他,刚才就不会让他离开酒店。如果不是警方,那会是谁?胡超女告诉他,澳门的两件事已经了结,那边不可能再有人找他的麻烦了。香港这边,除了昨晚的那件事让警方神经紧张,还有谁会跟踪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小心一点,也没有与胡超女联络,而是让出租车停下来,他扔下一百港元,立即下车离去。

    下车后,冯万樽故意慢慢向前走,果然见后面那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是一个典型的马来人种。这种人,如果一对一,肯定不是冯万樽的对手,冯万樽因此多少有些心安,也不着急,慢慢地向前走。那个男人同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装着欣赏街景,东张张西望望,两人间拉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冯万樽突然加快脚步,急急地向前走,同时装着观看旁边的街景,不时回过头来,发现那个男人也加快了脚步。冯万樽身材高大,步幅自然也就大,他努力地拉大步幅和频率,速度再一次加快。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开,那个男人显然不肯落后,开始小跑起来。冯万樽见旁边有一间较大的商场,一转身钻了进去,然后迅速越过人流,走向电扶梯。那个男人进入商场时,冯万樽已经站在了电扶梯的中段。

    在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要甩掉尾巴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冯万樽乘电扶梯到了二楼,又迅速绕到另一边,乘电扶梯下楼。下扶梯时,他注意看了看,没有见到那个人。离开电扶梯后,他迅速走向出口,拦了另一辆出租车,继续往西贡赶。

    刚刚坐上出租车,胡超女的电话来了,问他到了哪里,他说还在观塘。胡超女非常惊讶,问他为什么这么慢,他说刚才有个尾巴,现在已经甩掉了。

    胡超女说:“别管什么尾巴不尾巴,我去车公古庙门前的停车场等你。你让出租车直接开到那里。”

    22

    胡超女将自己的车停在车公古庙门前等冯万樽,待他一上车,她也不说话,立即启动汽车。胡超女的家在匡湖居一幢临海的楼里,从车公古庙到匡湖居,距离并不长,如果不是后面有尾巴,胡超女大概不会亲自跑出来接他吧。

    一路上,胡超女没有说一句话,直到进入她家,她为彼此倒了一杯酒,才说:“说说情况吧。”

    冯万樽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问道:“我在香港的情况你全部清楚,对吧?”

    胡超女说:“知道部分吧。骆波只是一个分支,我和这个分支没什么交情。不过,我和骆波几个长辈的交情还是不错的。”

    冯万樽又说:“那他们赌外围马你也是清楚的喽。”

    胡超女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一般外围集团都是十分小心的,有严格的防卫措施。你们这个点是怎么搞的?不光投注点被端了,连总部也被端了。”

    冯万樽说:“我也没法理解。事情太突然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冯万樽确实说不出所以然,胡超女便将她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冯万樽。她说,这件事的关键还不在警方。黑社会组织之所以能够站稳脚跟,一来和警方以及其他高层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也有另外一些自我保护的手段,警方在没有获得足够证据的情况下,要对付骆波的集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大的麻烦恰恰来自于内部。胡超女为什么第一时间给冯万樽打电话,并且叫他过来?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闹得够大了,最后肯定需要人背黑锅。这个背黑锅的人极有可能是冯万樽。为什么这样说?很简单,首先涉及此案的其他人全是帮会成员,他们得自我保护。相反,冯万樽不是帮会成员,帮会势力不会对他讲感情、友谊、道义,将他抛出去,帮会损失最小。其次,就算帮会不抛出他,也一样不会放过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帮会内部肯定要问责。谁愿意被问责?自然是能推就推,推到最后,肯定归咎于冯万樽搞的那个改革。

    冯万樽说:“有没有搞错?这件事与我的改革有什么关系?”

    胡超女说:“你以为帮会是法院,重证据讲事实?帮会看起来是个讲理的地方,可他们所讲的理从来都是似是而非。一个外围投注站牵连了整个外围集团,这种事在整个外围赌马历史上是极少见的。他们会问,这件事是怎么造成的?有人会说,是因为你搞了电脑投注。因为电脑中留有太多总部的信息,让警方有了顺藤摸瓜的机会。假若没有这些记录,警方能够发现新港酒店地下是外围投注站,而上面是总指挥部吗?肯定发现不了。所以,这件事的全部责任将推到你的身上。你难道没有发现,在整个事件中,只有将一切责任推到你的身上,他们之中许多人就可以逃脱了,还有些人就可以解气了。”

    冯万樽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昨晚,他意识到自己在警方那里会有巨大的麻烦,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将来自帮会集团。自从在澳门开始,自己是步步错,越来越深地往泥沼中陷进去。许多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正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可又哪里知道,这所谓的好仅仅是一种假象,事实是越陷越深。

    胡超女进一步分析说,她觉得那个跟踪他的人肯定不是警方,而是帮会成员。帮会已经决定对他进行清算,却又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派人去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捕捉他的行踪。有关这一点,胡超女早已经料到了,她给他打电话时,听说他还在新港酒店,吓了一大跳,所以催他快点离开。她说,假若他晚走一步,那盯上他的帮会成员一定会向上报告,随后会有大批的帮会成员赶到,赶到之后,到底会怎样处置他,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话让冯万樽心惊肉跳。坦率地说,与落到帮会手里相比,被警方捕获倒属于万幸。

    胡超女又给冯万樽倒了一杯酒,改变了语气对他说:“刚才我只是告诉你事情有多么严重,这一切都不是吓唬你,是事实。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你放心好了,一切有我呢,天塌不下来。”

    冯万樽看了胡超女一眼,暗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表明她会为他摆平一切?怎么摆平?

    胡超女更进一步说:“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里,事情没有摆平之前,哪里都不准去,门都不准出。你需要什么,开个清单,我去帮你采购。还有,我自己有钥匙,我回来的话,自己会开门,除了我,任何人按门铃你都不要理。我要出去打听一下消息,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胡超女离开之后,冯万樽便躺在了床上,想胡超女所说的一切,似信非信。他想,如果要证实这一切,也并不是难事,可以和朱文豪或者严倩琳通个电话,听一听他们怎么说。想到这里,他立即行动,拨打朱文豪的移动电话,结果是关机的,再拨打严倩琳的,同样是关机。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大概都躲起来了吧。另一方面,冯万樽也相信,就算其他人想清算冯万樽,朱文豪和严倩琳一定不会,他们定会想办法保自己,如果不是这样,昨晚朱文豪为什么要将那个房间给他,自己却铤而走险?由他昨晚的表现可以看出,朱文豪这个人还是值得交的,自己到香港生活的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也就是交了朱文豪这个朋友。

    昨晚一整晚没睡,现在总算是逃离了那个巨大的旋涡,他的心情稍稍放松,困意便袭来了,很快,他便睡着了。

    外面的响动惊醒他时,天已经黑了。胡超女打开灯,说:“我走后,你一直睡到现在?”

    冯万樽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几点了?”

    胡超女说:“快九点了。”

    冯万樽“哦”了一声,说:“我睡了这么长时间吗?”

    胡超女自己不会做饭,冯万樽也不会,她只好打电话叫外卖。冯万樽则起来洗澡,将自己打理一番,外卖也送来了。冯万樽开始吃东西,胡超女向他说明在外面了解到的情况。

    从警方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次事件原本应该不是太严重,他们这次行动,在地下投注点虽然得到了一些东西,可在随后的行动中一无所获。他们冲进了设在七楼的那些办公室,也发现了一些电脑,可是,电脑里只有普通程序,无法判断与外围马有关。相反,上面有些在马会投注的记录。这些记录显示,他们的投注额并不大,每个赛马日的总投注额仅在二十万元左右,每场马的最高投注额只不过几万元。这一切均是合法的。最大的麻烦是发生了枪战,有袭警之嫌,可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斡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发生在楼顶平台的枪案与七楼的智马集团有关。警方出现了一点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那些人就是外围马集团的;也有人认为,可能是某个黑社会组织正在那里面活动,警方的行动惊动了他们,误以为是冲他们去的。

    所以,整个事件的麻烦在于枪案,而不在外围马。

    胡超女估计,最终可能分成两个案子处理。枪案如果查不到更进一步的证据,或者始终无法和外围赌马案联系起来,就只得另立案处理。而外围赌马案估计也就会按照普通的同类案件处理。这类案件通常的处理方法是由某些黑道人物出面,做一些幕后工作,在投注站或者帮会内部找一个人出来顶数,就算过关了。现在还不清楚的是,涉案的那几支枪是否与以前的某些案子相关。如果这些枪在警方有案底,就会麻烦得多。相反,如果是没有记录的枪支,警方若想获得更进一步的证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尽管是一起袭警案,但警方既没有死人,也没有挂彩。遇到这样的案件,警方心里也有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要干掉警员,只不过是威吓,以便自己能够顺利脱逃。既然犯罪团伙给警方留了情面,警方也不至于逼人过甚。所以,此案最大的麻烦不在警方,而在帮会内部。

    胡超女已经打听到,昨晚骆波在越南,他似乎正与越南政府谈一个什么项目,听到这个消息后,今天停止了在越南的一切工作,赶回香港处理善后。她从侧面打听到的消息是,骆波对此事非常震怒,根本原因在于,此案令他的整个外围马集团陷入停顿。不算间接损失,直接损失都可能超过千万元。胡超女分析了一下,骆波之所以震怒,还有一个原因,他在中国内地的投资并不顺利,亏了一大笔钱。

    最可怕的还不是骆波的愤怒,而是他手下那帮人推诿责任。

    具体内幕,胡超女还不是太清楚,但她推测,在这个敏感时候,朱文豪应该是躲了起来,根本就没有太多机会替自己同时也替冯万樽说话。其他各个投注站的大佬,生意受了影响,目前不得不关门,就算是开门营业,也不得不异常小心,担心警方会再次对他们采取行动。至关重要的是,这次事件之所以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恰恰在于管理上面的漏洞。这个漏洞根本与冯万樽无关,而与这些分支机构的大佬有关。他们不愿将这种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全在骆波面前游说,希望骆波相信都是冯万樽的责任。朱文豪只不过掌管这个外围集团半年多时间,他在外围集团的地位显然没有完全稳定。当初,骆波指定他负责,某些人表面上服气,有一股势力想借此机会整倒朱文豪取而代之。

    听了胡超女的分析,冯万樽是真的有些着急了。他问胡超女:“姐,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胡超女是豪放女,说:“你怕什么?有我呢。”

    冯万樽还不放心,问道:“你准备怎么办呢?”

    胡超女说:“我没想好。现在只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当务之急,肯定还是在警方那边。你放心,你是我弟,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警方我有很多关系,就算是去找警务处长,我也不怕。不管他们怎么处理这件案子,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让你留有案底。”

    冯万樽说:“姐,你对我真好。”

    胡超女说:“你现在才知道呀。我告诉你,我从小就希望有个弟弟让我爱。可惜,我爸没有给我一个弟弟。”

    冯万樽说:“你有弟弟呀。”

    胡超女挥了挥手说:“那不算。”

    冯万樽说:“那你希望我怎样报答你?”

    胡超女在他的脸上作势地拍打了一下,说:“这话该打。姐姐爱弟弟,需要回报吗?好了,不说了,我跑了一整天,还真有点累了。我要去好好地泡个热水澡,然后要你帮我按摩一下。”

    冯万樽的情绪好了一些,立即跳起来说:“那好,我去帮你放水。”

    冯万樽还没有将浴缸里的水放满,胡超女已经披着浴衣进来了。她将浴衣脱掉,冯万樽连忙接过,挂在一边。胡超女在他面前转了一个身,对他说:“你看看,姐是不是又老了很多?”

    这个问题让冯万樽无法应答。毕竟,她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皮肤确实开始发出衰老信号,与那种十几岁的女人完全没法相比。何况,她是那种超级豪放女,干什么事都大开大合。香港媒体到处都是有关她的报道,说她酗酒纵色,生活没有节制。而她的实际生活虽然没有香港媒体说的那么放纵,但也不像普通人那么循规蹈矩,过度的夜生活以及睡眠的严重不足,对女人的皮肤影响巨大。

    对于她的问题,冯万樽只是说:“不会呀。我觉得没有变化。”

    胡超女多少有点幽怨地说:“肯定不是真话,你对姐的身体都没有兴趣了。”

    她这话说对了一半。冯万樽不是对她的身体没有兴趣,甚至不是对女人的身体没兴趣,而是很有兴趣。只不过,一是因为有过林雅婷,他的情感出现了一场大病,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二是刚刚遭遇了这么大一次事件,他的精神还处于灰败之中,一时难以恢复。胡超女对自己这么好,又将话说到了这种份儿上,他如果再没有一点儿行动,就显得过分了。他上前一步,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说:“怎么会?你是我姐,我永远都有兴趣呀。”

    胡超女和他接触过的其他女人就是不同,她像一堆木柴,只要给一点点火星,她就会熊熊地燃烧起来。他才刚刚抱了她,她便异常兴奋,不待他动作,便迅速将他脱得精光,然后抱着他,一起滚进了浴缸。

    后来的一段日子,冯万樽过成了宅男。每天胡超女出去的时候,他还睡在床上。终于睡得腰酸背疼,从床上爬起来后,便泡一包快食面。近段时间,他不想接触赛马,也不想考虑别的,胡超女便替他买回来很多好莱坞大片,他长时间看这些打发日子。晚上,胡超女并不是天天都回,只要她不回,他仍然是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看电影。她如果回来,自然就多了两件事,一是做爱,二是了解与案情相关的一切。

    大约过了五天,冯万樽的移动电话第一次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接了之后才知道,打电话的是严倩琳。

    听到她的声音,冯万樽非常高兴,立即说:“倩姐,是你呀。你还好吗?”

    严倩琳问:“你那里说话方便吗?”

    冯万樽说:“方便。”

    严倩琳说:“那好,你换座机打给我。我怕你的电话被监听。”

    冯万樽用胡超女的座机拨通了在深圳的严倩琳。知道严倩琳在深圳,他关心的倒不是眼下这件案子,而是在深圳的林雅婷。他说:“姐,你在深圳吗?见到雅婷没有?”

    严倩琳说:“没有,我只是住在酒店里,哪里都没去。”

    冯万樽多少有些失望,转而再想,她是去逃难,又不是旅游,便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严倩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还在香港?”

    “是啊。”冯万樽说,“我不在香港还能在哪里?”

    严倩琳说:“我和豪哥就担心你还在香港。你不能再留在香港了,立即离开。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和豪哥商量一下方案,给你安排一条最安全的路线。”

    冯万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倩琳说:“我长话短说吧。警方那边的事基本已经了结,估计不会有太大麻烦了。现在的麻烦是我们内部,有些人想借此机会搞垮豪哥。他们要搞倒豪哥,就要找个理由。你就成了替罪羊,他们要你替这次事件背黑锅。”

    这样的结果,胡超女早已经帮他分析过。得到了准确消息,他还是有点不相信,问道:“那骆哥呢?他是什么态度?”

    严倩琳说:“他的心思现在完全不在这里。”

    冯万樽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严倩琳说:“豪哥让我转告你,他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他让你暂时找个地方避一段时间,等他将这边的事处理好了,就去接你回来。”

    冯万樽说:“你转告豪哥,我谢谢他。不过,我不会离开香港的。”

    严倩琳在电话那端叫了起来,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道上已经下达了秘密追杀令?你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冯万樽说:“姐,你放心吧,有个人答应保护我,我相信她不会说假话。”

    他们正在通话的时候,胡超女回来了。听了他说的话,便小声地问:“是谁?”

    冯万樽和严倩琳说了几句话,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告诉胡超女:“是朱文豪的马子。”

    胡超女问:“她和你说些什么?”

    冯万樽说:“她说是朱文豪让她打的电话,告诉我,警方那边已经没事了,但帮会这边麻烦来了。所以,他们要安排我出去躲一躲。”

    胡超女说:“能躲到哪里?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要相信姐,就留在这里,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谁如果胆敢对你不利,我跟他没完。”

    冯万樽问:“严倩琳说,黑道下了追杀令,是不是真的?”

    胡超女说:“我刚刚听说了这件事,所以才赶回来找你。从现在起,你要更加小心,连外卖也不能叫了,总之,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进这个门。在我搞定这件事之前,你也不能离开。”

    冯万樽说:“这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胡超女说:“再难受,你也得忍。”

    冯万樽显得很狂躁,他没有说话,而是在房间里转圈子,那情形完全像一头狂躁的狮子。胡超女也知道,他像困兽一样,被锁在这里,日子不好过。可是,目前的形势极其微妙,在香港,他是绝对不能随便活动的,就算是在香港以外的相邻相近地区,比如澳门、深圳、珠海、越南等地,他恐怕也不宜抛头露面。她见他的情绪实在难以平复,便走上前,轻轻地搂住他,温柔地对他说:“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一切有我呢。”

    他伸出双手,将她搂住。他非常用力,仿佛都要将她的肋骨箍断一般,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尽管她有点呼吸困难,却并没有制止他,而是任他抱着。她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脸上有湿漉漉的液体流过。她惊诧地抬起头,发现他流泪了,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滑过他的腮边,滴落到她的脸上。

    她抬起头,仰着脸,将自己的唇迎向他的脸。她伸出舌头舔着他脸上的泪痕,轻轻地对他说:“阿樽,别怕,有姐呢。你放心,姐一定会帮你摆平这件事。就算是把他们那个堂口扫平,姐也要给你一个说法。”

    冯万樽什么都没说,他心里堵得慌。

    胡超女吻干了他脸上的泪,然后对他说:“你就留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很快会回来。”

    说过之后,她松开了冯万樽,转身离去。

    23

    离开家后,胡超女驾车到了何文田的另一处家,在那里换了一套衣服。

    这是一套骑马装。胡超女自己有马,但这马并没有养在自己家里,而是养在马场,澳门和香港马场都有胡家的马。平常,这两匹马都由专门的练马师管理。偶尔胡超女兴致所至,便会去马场骑马。香港、澳门两地的富豪子女中,喜欢骑马的人不少,但像胡超女一样喜欢骑并且骑得很好的人,尤其是女人,绝不多见。她的骑马装也极其特别,是从意大利定制的,皮衣、皮裤、皮靴,并且加一条马鞭。

    她全副武装之后,提着马鞭下楼,来到车上,将马鞭摆在副驾驶上,驱车来到弥敦道,直接上了十三楼。

    骆波的十三楼虽然是正规公司的架势,却还是黑社会的结构。一般公司会在前台安排两个礼仪小姐这样做,既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同时也将一些与公司业务无关的闲杂人员挡在公司之外。骆波的公司也有前台,安排的却不是小姐,而是两个男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还算有点儿功夫。

    胡超女出现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非常礼貌地拦住了她,问道:“请问小姐,您找谁?”

    胡超女的派头也真够大,她将手里的马鞭往前台上一扔,同时,将握马鞭的那只手往前台上轻轻一拍,说:“找你们老大,骆波。”

    两个男人显然猛地愣了一下,并且冒起一股火。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嘛,在香港,还没几个人敢指名道姓叫骆波的,这个小姐只不过三十来岁吧,口气大得惊人,好像骆波是她家马仔一般。他们也算会察言观色,如果是一个低声下气又没有预约的,肯定会被轰走。遇到一个口气大又不知来历的,他们反倒不敢轻易得罪,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请问小姐贵姓?”

    胡超女抬起一条腿,放在前台的壁上。前台太高,有一米以上。如果矮一点儿,她很可能将腿直接踏到上面吧。她拍了拍马靴,似乎上面有很多灰似的,实际上,她的马靴擦得很亮。她说:“哪来那么多话?叫你们骆老大出来接我。”

    两个男人有一个火了,眼睛一下子瞪圆,眼看着就要发作。旁边那个人立即伸手拉了他一下,很和气地说:“小姐,请你原谅,我们都是下人,打份工不容易……”

    胡超女就是想激怒他们,她抓过马鞭,抬腿向里面走,边走边说:“和你们说费事,我自己去找。”

    两个门童吓坏了,其中有一个动作很快,迈开大步跨过去,拦在胡超女面前。胡超女伸出马鞭,在那个门童脸上轻轻地扒了一下,命令道:“让开。”那个门童哪里敢让,仍然挡在那里。另一个跑到她旁边,想劝说她。吵闹之时,有人从里面出来。

    胡超女就是希望人多。她是有恃无恐,竟然没有带一个下人,只身就闯到这里来了。

    胡超女是香港的大名人,曾经演过电视剧,也演过电影,香港的媒体隔三岔五就将她的照片登出来。认识她的香港人非常之多。那两个门童按说也应该是认识她的,今天不知犯了什么邪,竟然将她拦住了。她见有几个人围上来,交头接耳地,似乎已经认出了她,她更加来劲儿了,用马鞭在那个门童脸上拍了拍,声音提高了几度,说:“我叫你让开,你长耳朵没有?”

    门童怎么说也是混黑道的,又是在堂口,受到如此羞辱,他哪能忍受?当即开口骂了起来,“丢你妈,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

    他一句话还没骂完,胡超女怒从心头起,挥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并且恶狠狠地说:“你敢骂我?你找死呀?”

    门童没料到她敢如此放肆,当即变脸,摆开架势,要与胡超女开全武行。胡超女哪里吃他这一套?挥起马鞭,再一次抽下去。

    旁边有认出胡超女的,立即拦在她的面前,说:“胡小姐请息怒,他是新来的,不懂事。”

    胡超女用马鞭指着那个门童说:“我来找你们骆老大,他不仅拦我的路,还敢骂我。去,叫你们骆老大过来,不给我个说法,本小姐就砸了这个破场子。”胡超女说着,也不再往里面闯,而是一纵身,跳上了前台,坐在上面,右腿往左腿上一搁,再从上面的皮马甲里掏了掏,掏出烟,点燃吸起来。

    早已经有人报告给了骆波。骆波知道来的是胡超女,不敢托大,急忙出来,恭敬地请胡超女进去谈。胡超女从前台跳下来,骆波似乎怕她摔着一般,作势伸出手要扶她。前台就那么高,她从更高的马上跳下都没事,这个高度自然不在话下,骆波也因此仅仅是做出了一个手势显示恭敬,并没有真正碰着她。站稳之后,她并没有随骆波的手势向里走,而是站在那里,指着那个门童说:“这个小弟很有种,他要丢我老母。骆老大,你和他约个时间,我让他去丢我老母。”

    那个门童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吓傻了,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头在地上磕着,请胡超女原谅。

    骆波大概也知道,不处罚一下这个门童,胡超女不会善罢甘休。虽说今天的事是胡超女强势造成的,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强权就是硬道理,谁让你不长眼往强权上碰呢?骆波猛地抬起脚,一脚踢过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连胡小姐都不认识呀!”

    那个马仔哪里经得起这一踢,顿时翻倒在地,打了一个滚儿,立即爬起来,仍然跪在那里。

    骆波说:“起来,跟着胡小姐。从现在起,你这条命就是胡小姐的,她要怎么处罚你,我绝不过问。”

    胡超女说:“骆老大,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他是你的小弟,不是我的,我才懒得处罚他,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骆波连忙说:“还不谢谢胡小姐?”

    门童本已经站起来,听了这话,立即又跪了下去,谢谢胡小姐。

    胡超女连正眼都不看他,昂着头,抬腿向前走。骆波知道这里的危机解除,便立即换了一个态度,几步跨上前,领先半个身子,带头向前走去。

    来到办公室,骆波领先一步打开门,并且恭敬地请胡超女进入,又要替她倒酒。胡超女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说:“骆哥,你也不必忙乎了,我来是想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骆波说:“哪能呢?胡小姐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得吃个饭吧,不然,我这脸往哪里搁?我还要在道上混呀。”

    “既然你说要在道上混,那也就简单了。”胡超女说,“骆哥,我明人不说暗话,明人不做暗事。阿樽,冯万樽是我弟。他的父亲冯良开开叔,是从小抱着我长大的。可惜的是,开叔过早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儿子。我不罩着,天理不容。我不管你们和阿樽有什么过节,我只想来向你说一声,三天后,我在悦华楼摆流水席,请骆哥和你的兄弟前去,算是替我弟向你们赔不是。当然,骆哥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摆到桌面上说,所有一切,我承担了。”

    骆波也清楚,胡超女打上门来,一定是有事。听她说是这么件事,骆波便有些恼怒。这算什么?所有一切你都承担了?这分明是不把他骆波放在眼里嘛。你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摆平了,那他骆波将来还怎么在江湖上混?然而,他也知道,胡超女本人虽然不是帮会中人,可与帮会的渊源之深绝对不是普通人所能了解的。关键在于胡老虎亦红亦黑,江湖中有一种说法,宁可走夜路遇到鬼,也不在白天遇到虎。这里面的虎,指的就是胡老虎。胡老虎不混黑道,可只要他发一句话,整个香港、澳门的黑道没有不听的。自己如果真与胡超女干起来,最终能落到什么好?

    这可真是一件麻烦事,强硬下去?搞不好,胡超女就会使出雷霆手段,真把他这十三楼踩平了。那样一来,自己就结下了一个强敌,日后的麻烦就更大了。然而,胡超女这么来闹了一次,骆波就轻易放过了冯万樽,那他怎么向手下那些堂主们交代?如果那些堂主们觉得他关键时刻是软骨头,扛不起,那他还能掌握这个舵把子吗?

    胡超女走后,骆波一刻都没有停,把各堂口的堂主召集起来开会。

    骆波将今天发生的事向诸位介绍了一遍。胡超女找上门来,明显是踩场子,如果换个人,这些黑道的大佬早就拍案而起了,可听说来的是胡家小姐,大家心里虽然气愤,却也不敢轻易表达。在江湖上,胡超女有些名气,根本原因在于她到处托大。无论红道黑道,遇到什么事,只要与她相关的,她都喜欢插上一脚,并且摆出大姐大的派头。当然,她也不是完全强词夺理,更多的时候,她总是占有几分理。但凡她出头的事,强权加上优势,还真没有输的记录。几个江湖老大听说惹上了她,多少有些惊讶,便有人问:“她要干什么?我们兄弟没招她没惹她呀。”

    骆波说:“你们说没惹就没惹?你们知道她是为谁而来吗?”

    众人一起问:“谁?”

    骆波说:“冯万樽。”

    众人再次吃了一惊,纷纷问:“冯万樽?她和冯万樽是什么关系?”

    骆波说:“你们呀!你们知道冯万樽是谁?他是冯良开的儿子。”

    他们全知道冯万樽是冯良开的儿子,大家也都知道冯良开虽说在赌场打滚了一辈子,跟红道、黑道接触也颇多,交情非常之深,但从未拜过把子。大家以为,他人已经死了,他的儿子虽说可能有些人罩着,也不至于太过强大。骆波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冯良开与胡老虎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胡老虎看中胡超女的母亲,是冯良开从中穿针引线,跑前跑后。冯良开同胡超女的母亲渊源极深。现在,她要为冯万樽出头,三天后,在悦华楼摆席讲数。你们都说说吧,这事怎么处理?”

    所有人都沉默。大家都在评估这件事,谁都知道棘手。

    既然谁都不说话,骆波也不说。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大哥,遇到事自然应该是大哥拿主意。可大哥拿的主意不一定能完全服众,得所有人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之后,他才能最后拍板。所有人都将自己心里所想说出来,就算是到时候出了什么麻烦,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见没有人开口,他只好一个一个地点将。

    被点到了头上,自然不好不开口。

    第一个人说:“冯万樽对那次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就这么放过他,将来大家在道上就没法混了。可是,胡超女出了面,这个面子又实在太大,不给也不行。既然是讲数,数还是要讲的。事可以过去,面子不能丢。”

    第二个人说:“就算她出头,也一定得有个说法。江湖总该还有个规矩,没规矩不成方圆嘛。怎么说,我们也是有江湖地位的,不能因为她一句话,我们就当缩头乌龟。”

    第三个人说:“我赞成他们的意见。数是要讲的,到时候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再托大,也还要讲理不是?”

    所有人都表态了,最后是骆波结案陈词。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观点,只是将所有人说的总结了一番,归结起来也就是两点,既要讨这个说法,又要给胡超女面子。所以,后天的筵席还是要去的,只要胡超女能够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该退多少就退多少。同时,按照大家的意思,到时候,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尽可能多去点儿人,将悦华楼坐满,无论如何,不能向对方示弱。但有一点,人要去,家伙却不能带,空手去是给她面子。

    三天后,骆波亲自带队,各个堂主也都带了多名手下,将整个悦华楼楼上楼下三层,坐得满满当当。只有第四层是留给大佬们讲数用的,空在那里。

    胡超女的行事风格与众不同,这天,她唯一做的防范工作,只是将法拉利跑车换成了一辆加长的凯迪拉克防弹车。她还是穿了一套骑马装,仍然拿着马鞭。除此之外,身上没带任何武器。她清楚,自己不是黑社会,不可能像黑道组织那样,组织一大帮人去压阵。除了冯万樽,她只带了四个人,一个是司机,一个坐在副驾驶,另外两个坐在房车里面她和冯万樽对面的位置。

    汽车到悦华楼门口停下来,副驾驶的保镖立即下车,拉开车门。先下来的是另外两个保镖,他们把住门,迎胡超女和冯万樽下来。悦华楼门前虽然看上去一切如常,实际上早已经有些帮会人物在四处走动。四名保镖看到这种情况,显得异常紧张,一再向胡超女递眼色。胡超女只当没看见,让司机兼保镖将车交给泊车仔,六个人分成三个层次,前面两名保镖,中间是胡超女挽着冯万樽的手,后面又是两名保镖,摆成一个队形,向里面走去。

    悦华楼是那种老式的酒楼,当中是大堂,四周是裙楼,裙楼隔出的是单间。楼梯在大堂的后面,是那种木制楼梯,刷的红漆,雕着花。平常,一层楼面摆五排桌子,可这一天,情况不一样,胡超女事先通知酒楼,将中间一排桌子撤了,铺上了红地毯。六个人沿着地毯向前走去的时候,两边几十张桌子包括裙楼的单间里全坐满了人,所有人将头迎向他们,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是想给他们一种威慑。冯万樽毕竟年轻,有些腿软,迈不开步子了。此时,冯万樽才深刻体会到,他这个超姐真不是一般的人物。下车伊始,她就一直挽着他的手。这样的动作在某些时候并没有特殊的含义,但如果被狗仔队的照相机捕捉到的话,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胡超女的又一段绯闻肯定会铺天盖地。即使如此,她仍然坚持挽着他的手。直到此时,他才深切体会到她这一挽的深刻意义。面对这样的场面,如果不是被她挽着,他可能腿软得走不动路,那就出大洋相了。她似乎早已经料到会这样,进门之后,突然加大了手的力量,一楼大厅走了一半时,她差不多是拉着他在走。

    下面三层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大厅里所有的桌子上全坐满了人,包括四周的裙楼,也是一个空位没有。直到上了第四层,这种高压氛围才松了下来。第四层空空荡荡,大厅里所有的桌子全都清空了,当中拼出了一张大桌,是由四张八仙桌拼成的,上面铺了很大一块红布。四周的裙楼,桌子虽然没撤,却是空的。

    骆波的人虽然早就已经到了,但主要人物还没有出场。这一点,胡超女早在预料之中。她也不考虑更多,走到主席位坦然地坐下来。冯万樽坐在她的旁边,四名保镖双手交叉,立在他们身后。其中一名保镖弯下腰,小声地对她说:“胡姐,他们好像不善,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胡超女将手中的马鞭往面前的桌上一扔,说:“你看看,他们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准备?真的准备了,那可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黑道火并。你们把移动电话都拿出来,摆在面前的桌子上。靠后站好,无论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许动一下。”接着,她又指定一个人,说:“你去通知厨房,十五分钟后上菜。要快一点,这么多人,弄得人家没菜吃就出丑了。”

    她算得还真准,果然过了十分钟左右,骆波等人出现了。骆波走在最前面,两边拉后半步,是他的两个保镖。这是两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一看就像是穷凶极恶之徒。跟在他后面走在正中间的是朱文豪,他的身边却没有保镖。再依次是各位大佬,他们之中大部分冯万樽是认识的。走在朱文豪后面的是这个集团的三号人物郑彦青,朱文豪主管整个外围集团后,手下的那些人以各种理由逼他交出五个外围投注站,最后,朱文豪不得不和郑彦青妥协,将中环新港酒店的投注点交给了他,此事才算了结。没想到,此次出事的就是这个投注点。他们每位大佬的身边都跟着两个保镖。

    事后,胡超女和冯万樽闲聊,说起了他们带保镖这件事。他们出动几百人,将整幢酒楼坐满了,胡超女算是只身赴会。他们赢了气势,却输了场面。最后讲数的场所,胡超女仅仅六个人,他们却是几十个人。在人数上,他们又多出了很多,给人的感觉就是以强凌弱、以多胜少。因而,胡超女又在心理上赢了一场。她和冯万樽等人进去时,骆波那帮人肯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至少也在路上,酒楼的情形早有人用移动电话报告给了他们。他们于是又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带不带保镖,带多少?如果不带,楼下已经坐满了那么多人,现在又不带一个保镖,表明他们在心理和情感上认输了。带呢?胡超女带了四个保镖,他们也每人带四个?可胡超女的四个保镖看起来很像是她和冯万樽一人两个。他们如果带四个,又显得他们色厉内荏。如果带两个呢?可胡超女分明带着四个,似乎又是在她面前显弱了,可即使是带一个,在总人数上,也已经远远多于胡超女。怎么说,在心理上,他们已经处于了弱势。最有意思的倒是朱文豪,所有人都带两个保镖,他却一个都不带,显得鹤立鸡群,最终,朱文豪成为这场较量的胜者,也就可以预见了。

    见他们进来,胡超女连忙站了起来,冯万樽也跟着站起来,见胡超女并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他也就没有动。胡超女不知什么时候又将马鞭抓到了手上,站在那里向骆波等人拱了拱手,此时,马鞭便在她的胸前晃来晃去,颇显威风。冯万樽原想也拱拱手,转而一想,这算什么礼节?这帮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何必与他们以礼相待?便作罢。

    骆波同样拱手示礼,其他人也都拱手。

    胡超女接着双手一摊,说:“各位老大,请坐。”

    骆波走到正席,在胡超女的身边主宾位坐下来。跟在他身边的是朱文豪。冯万樽转头去看朱文豪,朱文豪却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虽说主位坐了四个人,可两边的形势显然不一样,胡超女他们背后站了四个人,骆波的背后有两个人,朱文豪的背后却没有,似乎他们又输了一截。其他大佬围坐在两边,靠门那一面空着,没有人坐,只是有一些手下站在离席有两米远的地方,显然,他们既不属于各人带的两位保镖,又起着保镖或者壮势的作用。

    胡超女见大家均已经坐好,便对身后的一名保镖说:“你去通知厨房,可以上菜了。告诉他们,菜要上好,酒要上足,这么多兄弟,如果有人不满意,我把这幢酒楼一把火给烧了。”

    酒楼方面显然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快便开始上菜了。四楼上菜的是四个人,一次上四盘菜。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时间,便上了三道,十二大盘。酒斟上以后,骆波向胡超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胡超女便当仁不让,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骆哥、豪哥,各位老大。”胡超女说,“你们都是道上德高望重、威震一方的人,我不是。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个空子。所以,我也不用江湖之礼和诸位见礼了。本来嘛,你们走的是江湖,我玩的是开心,各走各的道,各入各的门,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我下帖子请,也请不到诸路神仙。不过,今天的事情有点特别,阿樽是我弟,我这做姐的不得不出一下头。我弟阿樽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今天我的一切都不按江湖规矩,大家坐在一起,是给我胡超女最大的面子,我感激不尽。在这里,我先干为敬,希望这杯酒之后,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之后,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说完之后,她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干了,又亮出空杯,在面前划了个弧,让诸位看了看,坐下来。

    胡超女敬酒的时候,有人举起了杯子,有人连杯子都没端。举起杯子的,有的喝了,比如朱文豪和另外几个人,有些又放了下去。

    于是胡超女又站了起来,说:“我注意到,有几位老大没有端杯子,看来,大家觉得我的诚意还不够。这样好了,我先自罚三杯,然后再以三杯敬诸位。”说此话时,早有一名保镖拿过了两只空酒杯,摆在她面前,又替她斟满三杯酒。她一句话未说,将面前的三杯酒干了。保镖又替她斟了三杯。她说:“刚才的三杯酒,是因为我在诸位老大面前托大了,是罚酒。现在这三杯酒是敬酒,请!”说过之后,她又将三杯酒干了。

    场面和刚才一样。刚才喝了酒的人,这时有点分化,有的仍然喝了酒,有的没喝。刚才没喝酒的人中也有人喝了,但仍然有几个人连杯子都没碰。

    胡超女心中恼怒,她想发飙了,但在发飙之前,还是要充分地压抑一下自己。她拿过马鞭,在面前的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开始说话:“敬酒不喝,看来,有人是想喝罚酒了。既然是罚酒,总得有个罚的办法、罚的手段,尤其要一个罚的面子。哪位老大告诉我,这罚酒该怎么罚?”

    过了片刻,仍然没有人出声,场面显得有点紧张。

    胡超女偏过头,看着骆波,说:“骆哥,敬酒我喝了,罚酒怎么罚,你是老大,你发句话吧。不然,这满桌子的菜怎么吃?”

    骆波说:“胡小姐也不是外人,你们有什么话摆到桌面上来说吧。”

    郑彦青说话了。他说:“新港酒店投注站是我们最大的投注站,每年的纯利有三百多万。总部被一窝端了,损失几百万。一个弟兄死了,三个兄弟顶包进监狱,他们的家人,我们要照顾。这些都是事实,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知对此,胡小姐怎么想?”

    胡超女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当即反唇相讥,说:“我想个屁。你让我怎么想?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需要我去想吗?我包你恋爱,还包你生儿子?要不要我把你的子子孙孙都包了?”

    郑彦青毕竟是三号人物,手下有一帮势力。这些弟兄之所以在帮会内有一定地位,全靠他罩着。胡超女如此不给郑彦青面子,自然也就是不给这些弟兄面子。大佬们碍着胡家,他们才不管这一套。再说了,江湖人物就算是丢命也不能丢面子,自己的老大让人家欺负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能忍吗?当时便有两个人怒目相向,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弟兄死了,难道白死了?”

    “丢你妈个嗨,在这里装什么老大?”

    “她以为她是谁呀?”

    朱文豪原本不想说话的。得知胡超女为冯万樽出头,并且摆酒讲数,昨天晚上,他才从深圳赶回来。他赶回来,自然不是为骆波这些人压阵,而是来力挺冯万樽的。见自己这边的人完全没有路数,他不得不开口了,说:“江湖讲的是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们一定要这么做,肯定有我们的理。既然有理,就不怕说出来。这样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让人家胡小姐看笑话,成何体统?”朱文豪毕竟是二号人物,虽然这次事件是因为郑彦青在背后活动,搞得他十分被动,毕竟地位还在。他的话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起哄了。

    郑彦青的目的也不是要打击冯万樽,只不过是借打击冯万樽来压朱文豪一头。见朱文豪出头,他自然不肯认输,便向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这名手下便站起来说道:“豪哥说得对,江湖讲的就是一个‘理’字。大家坐到这里来,也就是为了讲清一个‘理’字。别的我就不说了,我负责的那个投注站每年赚得不多,也就七八十万吧。可现在呢?一个月开不了门,客户没有马玩,要我们赔偿损失。已经有一半人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为什么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原因,我们的电脑数据都是由总部控制的。没有总部的指令,我们没法接受投注。”

    他刚说完,立即有人接着说:“是啊。如果不搞这个什么电脑化,我们不至于如此被动。这个账肯定得有人承担。”

    另外有人跟着叫:“搞个空子还瞎指挥,把我们害惨了。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场面再一次有点乱。

    骆波很清楚,今天这餐酒不好喝,下面的人闹起来也好,让他们给胡超女一点压力,看她怎么化解,自己再见招拆招。所以,从始至终,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下面的人见老大不发话,显然是在暗中支持他们,劲头更大了。他们也很清楚,这是个关口,不仅要压胡超女,还要压朱文豪,只有打赢了这一仗,往后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得多。相反,这一仗如果败了,朱文豪的势力就会大炽,并且定会借机打压郑彦青这一派。朱文豪或许不好直接对付郑彦青,但对付他的手下,各个击破是完全有办法的。

    当时有一个人站起来,挥了挥手,制止了闹哄哄的场面,面对胡超女说道:“其他的事,我不管。阿森是我的兄弟,他入道是拜我的把子。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江湖中人,既然我是江湖中人,我就要问一个江湖规矩。江湖上讲的是以命抵命,阿森的命,没有人抵,老子这一关,首先就过不去。”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说:“是啊是啊,阿森不能白死,一定要有个说法。”

    胡超女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将马鞭往面前的桌上狠狠地抽下去,“啪”的一声巨响,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些人毕竟是江湖中人,谁给脸色,他们都是不受的。见胡超女满脸怒色地站起来,尤其是那些保镖,顿时摆出了决战的姿态。

    “丢你老母!”冯万樽是第一次听到胡超女骂粗口,竟然骂得字正腔圆,大气磅礴。她这样拍案而起,如果在别的讲数场,显然就是翻脸了。在场的大佬们,在那一瞬间也都想拍案而起,转而一想,面前毕竟是胡超女,这个女人一直嚣张,自己如果跟着拍案而起,场面就没法收拾了。看来,这些人到底是在江湖修炼过,有相当的忍耐力,一时虽然动容,却并没有人站起来,更没有人大声喊叫,只是向胡超女怒目相向。

    胡超女摔鞭子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骂了那句粗口,接着又伸出右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又用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半圆,说:“你们去打听一下,我跟谁讲理?这个世界有理讲吗?我问你们,什么是理?理就是老大,就是强权。我坐到这里来,向你们敬酒,这就是理。你们还问我的理?你们懂得什么叫理吗?丢你老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跟我讲理?你摸摸你们自己,你们配吗?”

    这等于是指着郑彦青的鼻子在骂,连带骆波,也没给丝毫面子。可既然连骆波都没有开口,郑彦青自然不好出这个头,他只得暗示手下。手下会意,再一次起哄,想将胡超女的嚣张压一压。

    胡超女更加恼怒了,抓过面前的马鞭,在桌上急促地抽打着,说道:“谁他妈在放屁?有胆站出来放。我在这里讲话,有你放屁的分儿吗?没教养的东西。”骂过一通,她又猛地抽了一鞭子,说:“好,你们要讲理,是吧?本小姐今天就来和你们讲讲理。”她干脆抬起一只脚,将脚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再次挥动马鞭,在面前抽了几下,说:“既然有人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一定要吃罚酒,那好,本小姐奉陪到底。和本小姐讲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这个理,你们怎么给我。”

    她这样说的时候,有一个大佬不服,想出声,她一伸马鞭,指着那个人说:“闭上你的鸟嘴,本小姐说话,轮不到你出鸟。要理是吧?那好,我问你们,所有的外围投注站都是会员制的,不接受陌生人投注。陌生人加盟必须有会员引荐。出事那天,你们新港酒店的投注站混进了五个便衣,在里面看了十几分钟,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个责任该谁来负?该我弟来负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些人是因为不知内情,有些是想隐瞒内情,自然也有些人是想转移视线。胡超女点出此事,等于揭开了事件真相。

    胡超女不理他们的表情,继续说:“所有的外围投注站,门口都有明哨暗哨。可你们的投注站呢?不仅便衣进去了,没有人发现,接下来,大批着装警员冲进去的时候,你们的明哨在哪里?暗哨又在哪里?这件事是谁负责?是我弟吗?”

    她这样一说,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此事是内部管理出了问题。

    胡超女又抽了几鞭子,说:“你们不是要讲理吗?那好,我再来讲。我弟设计程序的时候,怎么替你们安排的?遇到紧急情况,电脑操作员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电脑就会自动删除所有的证据。你们的操作员动了一下手指吗?为什么没有动?是我弟抓住他的手指,不让他动了?还是你们负责管理的人没有管理好?还有,我弟规定,总部和各投注站联络的相关证据,每天必须清除,投注点要安排专门的安全员负责,总部还要派人每天督促检查。这么多道安全门,竟然全敞开着,让警方长驱直入。这个责任应该由我弟来负吗?”

    胡超女所说的事,全部指向郑彦青。客观地说,郑彦青也有些冤枉。他不是不清楚安全的重要性,只不过这个点以前是朱文豪负责的,里面的人全是朱文豪的人。他来了之后,肯定不敢用,于是来了一次大换血。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大换血上面,其他的管理没有跟上,才会出现如此巨大的漏洞。事情发生后,他也意识到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转移视线,才怂恿手下闹着要冯万樽负责。现在,胡超女将所有一切一一点出,他无力反驳,脸色极其难看。

    郑彦青有个铁杆兄弟,名叫阿连,他深知老大这关难过,便想趁机将水搅浑,挑起众怒。他当即站出来说:“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撒野。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弟兄们,这个疯婆子不把我们的老大放在眼里,我们千万别放过她。”

    该说的理说完了。胡超女还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如此蔑视自己。她当即将搁在桌子上的腿挪下来,提着马鞭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阿连显然有些怕了,声音低了下去,却又不甘心认输,仗着四处都是自己的人,还要摆出一副敢上刀山、敢闯火海的硬气,将胸一挺,迎向胡超女。他以为胡超女会质问他什么,他早已经做好了舌战准备。可他万万没料到,胡超女说不讲理,是真的不讲理,走上前去,什么话不说,抡起鞭子便是一顿猛抽。

    这一行动不仅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呆了,也把冯万樽吓坏了。胡超女毕竟是女流之辈,若说动手,即使单对单,她也绝对不是那个黑道老大的对手,人家可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再说了,他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两位保镖。除了保镖之外,在场的可是有十几位黑道大佬级人物,整座酒楼有他们几百名弟兄。在这样的场合,胡超女竟然说动手就动手,实在是太嚣张了,完全不将这些江湖成名人物放在眼里嘛。

    事出突然,阿连的那两位保镖竟然来不及动手,胡超女的鞭子便已经结束了。

    胡超女说:“你服不服?不服我再撒点野给你看看。”

    阿连也是懵了,他最希望的是在场的大佬们有谁替自己吼一嗓子。只要有人出头,自己就会扑上去,将这个疯婆子掐死。可是,在场的十几位大佬,包括郑彦青在内,竟然都没有吭一声。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骆波没有说话。

    “丢你老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胡超女骂了一句,转身而走,回到自己的位子前,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骆波行了一个拱手礼,说道:“对不起了,骆哥,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替你教训了一下这个不懂事的东西。”

    她这一动手,骆波自然是脸上挂不住,却又不好怎么发作。见她向自己行礼,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显然是给足了他面子,自然借坡下台,说道:“是他不懂事,冒犯了胡小姐,胡小姐教训得很对,我谢谢你了。”

    胡超女立即说:“既然骆哥给了我这么大的面子,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刚才的理,我已经讲了,现在请骆哥发一句话。”

    骆波知道自己不能再不开口了,便说:“如果不是胡小姐说,有些事我还真不清楚……”

    胡超女根本不想给他面子。你自己的手下,自己不清楚,说得过去吗?再说了,清楚不清楚那也是你们内部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所以,她打断了骆波的话,说:“既然骆哥这么说,那也就表明,这件事与我弟无关了。至于你们内部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她向骆波以及诸位拱了拱手,说:“骆哥、豪哥,诸位,很对不起,我要先行一步了,告辞。”说过之后,挽起冯万樽的手抬腿便向前走。

    毕竟骆波没有说话,那些保镖岂肯轻易放他们离开?他们才刚刚迈了几步,便有几名保镖很快地移动身体,拦在了他们面前。

    胡超女不客气地转过头,对骆波说:“骆哥,难道你们内部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了,还要留下我来主持大局?”

    骆波到底是大佬,当即说:“送胡小姐和阿樽下楼。”

    保镖得令,迅速退到一旁,让开了路,胡超女便挽着冯万樽,向前走去。

    24

    胡超女替冯万樽出头,不仅化解了他的危机,实际上也猛撑了朱文豪一把。

    事后,冯万樽才知道,朱文豪抓住了这次机会,趁机反扑,大叫此事不能就此了结。无论胡超女是否替冯万樽出头,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如果事情的责任真在冯万樽,这个说法一定要讨。相反,如果责任不在冯万樽,而在别人,那么,谁该负责谁就一定要负责。

    骆波虽然将外围集团给了朱文豪,同时,也暗中支持郑彦青。他其实是在玩权力平衡,希望用郑彦青来掣肘朱文豪,不让他坐大。没想到事情闹得如此被动,他不得不换了一种态度,公开同意检讨事件中存在的问题,赞成问责。

    这一问责,自然就问到了郑彦青的头上。

    朱文豪也清楚,所谓问责,也就是削弱其势力范围,根本不可能彻底解决。郑彦青被调到一个很偏远的投注站,他所倚重的几个人也都受到了朱文豪的处理,有明升暗降的,有些虽然被平调了,可因为完全在朱文豪的势力范围之内,也等于是被架空了。这一役,朱文豪最大的竞争对手等于彻底退出了竞争地位。江湖就是个小社会,郑彦青上面有骆波撑着,下面又有一帮兄弟抬着,便可以和朱文豪明争暗斗,这次事件之后,他的兄弟在帮会内已经势力大减,想抬他也抬不起了。再说,骆波因为整个事件处置失当,让帮会的名声大受影响,想撑郑彦青也不敢明撑了。地位大降的郑彦青,自然不敢再与朱文豪硬拗,不得不暂时低下头,开始对朱文豪恭敬起来。

    骆波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江湖地位也是一落千丈。首先是他在内地搞房地产亏了一大笔钱,帮内有些大佬对此颇有微词。毕竟,这些钱不仅是大家的血汗钱,还是大家的生命钱。许多人也并不认为所亏的这笔钱仅仅只是投资失误,更多的人认定,是因为骆波被玛丽迷昏了,失去了斗志。接下来,发生了追杀冯万樽的事,不仅令集团再一次遭受巨大的经济损失,被胡超女大闹一场之后,帮会的江湖地位也大降,这些责任自然都该骆波来负。

    面对所有这一切,骆波真有点心灰意冷。他常常对人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赚点钱不容易,全都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二十年前在道上混的人,今天仍然站在道上的百分之十都不到。有一部分是上岸了,有一部分被这个道吃掉了,也有一部分生活在监狱里。”他既不想被这个道吃掉,也不想生活在监狱里,所以,他想上岸。恰好越南那边出现了大量的投资机会,他便想彻底从香港退出,向越南发展。

    于是,朱文豪彻底巩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虽说经历了这两次打击后,他们的势力范围已经无法与此前相提并论,可在内部,他的权威已经达到了最高,甚至超过了骆波。巩固了自己的江湖地位之后,朱文豪第一时间找到冯万樽,希望他再回来帮自己。

    以前,冯万樽之所以在黑道上行走,那是被命运逼迫,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他也彻底醒悟了。何况,以前遇到的难题目前全已化解,自己的未来已经是云开雾散,一片晴朗。既然有阳光大道可走,他为何还要继续走夜路?对于朱文豪的邀请,他一口回绝。朱文豪也知道,冯万樽不可能在道上混,他肯定有更好的前程,所以没有再坚持。冯万樽也因此结束了自己短暂的黑道岁月。

    冯万樽的黑道生涯虽然结束,但不久后发生了一件大事,需要特别交代一下。

    骆波计划前往越南发展,是因为越南政府正在搞开放,要大力发展经济。就像多年前中国政府搞开放一样,国门一旦打开,政策松绑,赚钱的机会遍地都是。骆波到越南看了看,当即决定将未来的工作重点转移到越南,同时,也将越南当成自己洗脚上岸之地。正当他在越南考察投资项目的时候,大头强找到他,说自己有办法搞到越南的赌牌,只是他的实力不够,需要找合作者,希望和骆波合作。

    越南的赌业具有深厚的基础,而且与澳门直接相关。当年,澳门第一代赌王傅老榕在澳门主持赌业,一代赌圣叶汉是他手下的马仔。傅老榕的场子遭遇了一批神秘的听骰党,叶汉便苦练听骰功,一战成名,成了傅老榕的得力助手。此后,傅老榕派叶汉前往上海开创赌业,一段时间后,叶汉不得不从上海落荒而逃。傅老榕又将他派往越南的西贡市,从此开创了西贡的赌博事业。后来,越南南北开战,香港、澳门的赌场老板才不得不匆匆撤离,越南南北统一后,政府禁赌,但西贡的地下赌业一直都非常繁荣。越南政府要搞开放,便放出风声,要在越南建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赌场。当然,越南政府很穷,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只好搞招商引资,同意谁投资来建这个赌场,赌牌就由谁持有。

    这一消息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大赌王,大家都想在越南赌场分一杯羹。

    骆波一辈子混的是黑道,不久前又在房地产上吃了一次大亏,也就相信,就算自己要转行,也不太可能迅速转入正行,其所从事的业务应该与以前有些关系才对。听说越南可以公开开赌,自然认定是一次绝好机会。只可惜,与那些世界顶级的大赌王相比,自己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就算想分一杯羹,恐怕也难得有点汤汁流向自己。恰在此时大头强说有办法获得这个赌场计划的部分股权,骆波自然是喜出望外。

    越南的这个大赌场是个一揽子工程,不仅要建赌场,同时还要建配套设施,工程极大,总耗资需要几百亿,当然不是越南盾,甚至不是港币,而是美元。如此巨大的投资,谁都担心风险,因此,将计划分拆,组成一个投资集团是最佳方案。

    即使是一点点股份,兑换成港元,那也是一笔巨款。

    骆波自己肯定拿不出这样一笔巨款,他要参与这项投资,一定得动用帮会的资金。而帮会肯定也拿不出几十亿的资金,只得想办法筹措。这样的大事自然应该和集团的二号人物朱文豪商量,甚至应该将集团所有大佬级人物召集起来开个会,集体讨论决定。据朱文豪事后说,这件事骆波竟然对他只字未提。早在新港酒店事件发生之前,骆波便已经开始着手进行此事,直到酒店风波平息,骆波离开香港去越南时,曾和朱文豪就集团未来的发展以及权力的结构有过一次长谈,仍然没有涉及越南投资的事。朱文豪说,骆哥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无法理解。

    朱文豪重掌集团权力之后一个月左右,他从别的渠道听说骆波去越南是想投资其赌场计划,暗吃了一惊。根本原因在于,新港酒店事件造成了集团巨大的经济损失,此时,集团内部根本拿不出一笔巨款投资这个赌场计划。何况角逐这个赌场计划的全是世界顶级人物,骆波真能从中分得一杯羹?还是有人借机设骗局想捞一大笔?难以估计。朱文豪这些人全是在江湖里泡大的,对于江湖手段太熟悉了,一个如此诱人的计划会有多少江湖人士搅和其中,又有多少高手想赚取金山银山?

    因此,朱文豪很想约骆波谈一次。可是,骆波一直逗留在越南胡志明市(原西贡市),根本没有回香港,他们只能在电话中简单地聊了几句。骆波向朱文豪承认,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也在摸底,只不过此事目前还没有落实,很难说是一个计划。朱文豪说出了自己的忧虑,骆波却让他放心,毕竟自己的江湖阅历很深,是不会上这样的当的。

    没料到,这次通话一个星期后,骆波出事了。事后在检讨骆波事件的时候,朱文豪坚持认为,事件一定与越南赌场事件有关。同时,他承认,自己听到某种江湖风声,说骆波之所以去越南玩赌场,是大头强从中牵线,朱文豪因此认定,骆波是踩了大头强设置的陷阱。

    骆波出事的地点不是在香港,也不是在越南,而是在澳门,准确地点是在竹湾海滩。

    后来朱文豪查到的情况是,骆波是从胡志明市直接去澳门的,他去澳门有两种可能。一种说法是,去商洽同人联手投资赌场的事情。有道上的朋友说,这件事的中间人是大头强,但始终无法证实。另一种说法是,早在几个月前,骆波就曾答应带玛丽和阿慧去澳门赌钱。他这次去澳门,什么事都没有,只是陪玛丽和阿慧去玩。

    到达澳门的第二天,骆波带着两个女人去葡京赌场,大约下午五点钟才离开,乘车前往路环岛吃晚饭。骆波为什么选择路环岛的竹湾海滩,说法同样不一。有人说,是玛丽提出要吃海鲜,骆波便决定去路环岛。也有人说,阿慧听说竹湾海滩的夜景很美,尤其是晚上下海游泳别有一番风味,所以提出去那里吃晚饭,然后下海游泳。

    骆波自然不是独自带着两个女人前往,除了玛丽和阿慧之外,还带了六个保镖,分乘三辆车。从葡京赌场出来,三辆车便列队驶往路环岛,两辆保镖车一前一后将骆波夹在中间。到达竹湾海滩后,他们并没有选择室内餐厅,而是坐到了露天餐厅。露天餐厅临海,一边吹着海风听着海涛,一边吃海鲜,自有一番风味。但这番风味显然不属于黑道大佬,这个主意应该是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出的,骆波不好拒绝,只好同意。

    他们分坐了两桌,骆波和两个女人坐一桌,六个保镖分坐一桌。

    那已是薄暮时分,又不是假日,到这里吃东西的人并不是太多。骆波很喜欢就着生蚝喝啤酒,澳门的生蚝极其著名,个大肉美,骆波一次可以吃三十个。玛丽也喜欢吃生蚝,不过,她吃生蚝的时候,却不喝啤酒,而是喝威士忌。因为海滩上客人不多,环境并不复杂,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三人开怀畅饮,无所顾忌。

    天渐渐有些黑了,但还没有黑到要亮灯的时候。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大功率摩托车的轰鸣声。对于这类声音,黑道人物通常都会异常警惕,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引起骆波和他手下的保镖足够的注意,直到十几辆摩托车迅速到达他们周围,海滩被摩托车的前灯照得一片雪亮,他们才意识到要出事。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摩托车早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周围其他客人见势不妙,立即逃走。

    十几辆大功率摩托车呈扇形停在海滩上,每辆车上坐着两个人,全戴着头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加上骆波又喝了不少酒,反应有点迟钝,他刚刚有所动作,坐在摩托车后面的人已经掏出家伙迅速开火。

    事后,澳门媒体对事件现场进行了重构。重构图画得十分详细,沿着海边有一溜桌子,但中心区域的桌子仅仅有两张。这两张桌子被十二辆摩托车呈扇形围住。在这个扇形的旁边还有好几张桌子,但只有两张桌子上有人。当时,这两张桌子上的人发现情况不对,全都趴在了桌子下面,对于所发生的事件,根本不敢看。他们回忆说,那些摩托车一停下来,枪立即就响了。枪响得很激烈,像放鞭炮一样,伴随着枪响的是中弹者的叫喊声。

    警方事后在附近找到了大量的弹壳,据此判断,那些骑在摩托车上的人使用的是美制M16自动步枪。这种枪的火力非常猛,是针对苏制AK47设计的。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中,别说是人,就是一只猫也很难逃脱。

    骆波的保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也都有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他们之中还有几个人掏枪还击了。事后推测,他们可能在发现情况不对时,立即卧倒,并且抽出了身上的枪。可是,他们持有的毕竟是手枪,与M16的杀伤力和对局面的控制力完全不能相比,他们匆忙射出的子弹根本未能伤及对手,相反,对手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们射中。

    事后,警方证实,骆波的六名保镖,四死两重伤。四名死去的保镖,有三人当场死亡,一人送往医院后死亡。骆波等三人,阿慧身中四枪,当场死亡,骆波身中三枪,负了重伤后被劫走。警方在距现场三公里的一处树林中发现了被弃置的尸体。警方提供的消息说,骆波被劫持至此,仍然没有死,但因为身中三枪,早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即使如此,他还是受到了暴打。估计是在确认他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才被弃尸。警方对于骆波被劫持一事极为不解。按理说,如果是寻仇,完全没有必须冒险将骆波劫持,只需要在现场对着他的脑袋补上一枪,一切便完事。不仅如此,警方事后调查得知,骆波身边是有两个女人的,可案发后,另一个女人不知去向。警方因此怀疑,这次枪杀案,与这个失踪的女人有关。根据一些人的介绍,警方画出了模拟像,对这个女人进行通缉。

    这个被通缉的女人,自然就是玛丽。玛丽到底去了哪里,成了整个事件中最大的一个谜。

    消息传到香港时,最紧张的是香港警方。骆波是什么人,警方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物被乱枪杀死,将在黑道引起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谁都无法估计,这种黑道仇杀引起的社会震荡,可能会持续好多年。

    警方很清楚,骆波一死,这个帮会组织的一哥就是朱文豪。朱文豪如果发飙,要为骆波寻仇,江湖就没有安宁了。遇到这一类事,警方通常的做法是派出大批的警力,将可能的地点控制起来。香港弥敦道的那个十三楼曾经是骆波的总部,香港警方反黑组是很清楚的,只不过这里从来都不曾涉及非法活动,警方无能为力。现在发生了骆波被杀事件,警方在第一时间派出大量警员,将这幢楼“保护”起来。他们这样做只是给帮会组织一种威压,等于告诉对方:我们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识趣的话,千万别乱动,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仅仅如此,所能起到的作用当然是有限的。在对这幢楼以及该组织其他可能的活动场所进行有效控制之后,警方两位高官走进了朱文豪的办公室。当时朱文豪正在开会,听说警方来了两位高官,只好扔下众人,在小会议室面见两位警官。

    两位警官也不和朱文豪客气,直接对他说,骆波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澳门警方怀疑是黑社会火并,到底是不是,目前还没有确切定论。两位高级警官警告朱文豪,大家的身份彼此都是很清楚的,香港很快就回归了,形势极度敏感,如果想搞事,可能对大家都不利。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彼此节制一些,大家都好过。不然的话,可能会非常麻烦。

    朱文豪自然清楚这一切,他又怎么会和警方对着干?只好说了很多场面上的话,甚至说了一些保证的话。他说,他保证会约束自己的小弟不闹事。不过,他个人的能力有限,骆波毕竟是很多人的大哥,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大哥,有些人不一定听他的话。

    送走了警察,朱文豪又立即回到会议室开会。

    这是总部的一间秘密会议室,一般情况下,这间会议室不会启用。骆波在澳门被枪杀的消息传到香港,朱文豪立即召集了这次会议。帮会所有的大佬级人物全集中到了这里。这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集中,而是一项紧急对应措施。这是一间秘密会议室,旁边有几间房,每间房都有几张床,所有人在这期间全都吃住在此,谁都不准离开。

    会议开始时,朱文豪通报了刚刚接到的消息,这个消息并不是来自内部,而是来自澳门的同道,他们知道骆波的身份,第一时间进行了通报。朱文豪得到消息后,一分钟没有停歇,立即通知召开这次紧急会议。

    除了通报得到的消息之外,朱文豪还通报了得到这一消息后采取的几项措施。

    他说,目前的情况因为是同道提供的,具体细节还不十分清楚。所以,他在接到相关消息后,采取了几项措施。第一项措施,通知大家来这里召开紧急会议,必须尽快拿出相关的应急预案。第二项措施,他已经派人前往澳门,希望更多地了解与此相关的消息,以便更准确地判断事态的严重性。第三项措施,据目前已经得知的消息,骆哥到澳门时,身边跟着两个女人、六名保镖,已经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是阿慧,另一个女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近一个时期,骆哥身边走动最频密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阿慧,另一个是玛丽。据此判断,那个神秘失踪的女人很可能是玛丽。所以,朱文豪派出了另一组人马专门打探与玛丽有关的消息。第四项措施,澳门警方也怀疑这是一起黑社会火并事件。是不是其他道上组织的一起有计划的整体行动,他目前难以判断,可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所以他已经下令,所有成员进入高度戒备,随时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变化。

    刚开始,这个会议根本开不出名堂,变故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时谁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很快,有人提出一个疑点,这个疑点牵涉一个可疑人物,那就是大头强。

    大头强曾向骆波借了大笔债,这些债务已经欠了几年,利滚利,目前应该已经超两亿元。就目前可知的一切判断,似乎并没有人一定要置骆波于死地,除了大头强因为无力偿还那笔债务而动这个念头。此话一出,朱文豪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我都急糊涂了,把这件大事忘了。我提议,立即再采取一项措施,将骆哥所有的账目控制起来,重点查一查大头强的那笔债务。你们有意见吗?如果没有意见,我就让人去办。”

    大头强欠的那笔债,并不是骆波的,而是整个帮会的,与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利益相关。黑道的重要业务之一就是放数,数放了出去,一定要收回来。不过,因为这笔数一直都是骆波自己掌握,其他成员并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在骆波死去之后,自然希望彻底弄明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朱文豪便下达了指令,要求组成一个小组,迅速查清与骆哥有关的一切账务。

    作了这番布置,大家继续讨论目前的事态。

    朱文豪说:“提到大头强,我想起了一件事。前段时间,我和你们中有几个人说起过这件事。对于这件事,我心里一直有些不安。”

    立即有人说:“你是指骆哥去越南投资赌场的事吗?”

    朱文豪说:“是的,正是这件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听说,江湖上有一种传闻,说这个项目是大头强向骆哥推荐的。我和你们之中的几个人说过这件事,想让你们帮我出出主意,或者劝一劝骆哥,你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大概一个星期之前,我曾和骆哥通过电话,在电话里,我问过这件事,骆哥没有说有,也没有说没有。”

    郑彦青说:“出了这样的大事,查清事件,替骆哥报仇,肯定是大事。不过我觉得,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要搞清楚,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应该做另外一件大事。”

    朱文豪暗惊了一下,问道:“阿青,你说明白点,还有什么事比骆哥的死更大?”

    “当然有。”郑彦青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我们今天的局面是骆哥领着我们弟兄们打出来的,骆哥在天有灵,大概也不愿看到我们四分五裂。我们一定要把骆哥的这份事业撑下去,而且要做得更好。”

    朱文豪也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一定有人会提出选舵主的话题。自己虽然是骆波之下的二号人物,但是,是否众望所归接骆波的班,他还真的心中没底。现在,又是郑彦青主动提起此事,朱文豪不得不想,他是不是想借此机会东山再起,与自己一决高下?他问道:“阿青,你到底怎么想,你说清楚点。”

    郑彦青说:“我的想法很简单,现在我们可能有很多事要办。我们的组织也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挑战。豪哥,你虽然排在第二位,但毕竟还不是舵主,名不正就言不顺。我提议,我们立即做一件事,那就是选新舵主。”

    朱文豪说:“可是,新舵主上任需要开香堂。现在我们的外面全是警察,我们怎么开香堂?”

    郑彦青说:“特别之时,必须使用特别之法。香堂暂时不能开,我们就不开。开香堂这件事早一天晚一天不是问题,但选新舵主却势在必行。我建议,选豪哥为我们的新舵主,同意的请举手。”

    郑彦青说过之后,自己先将手举了起来。追随他的那帮人自然会见风使舵,见他主动投靠朱文豪,其他人也就立即行动,投了朱文豪的拥护票。那些原本就拥护朱文豪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早在接到骆波的死讯通知大家来开会时,朱文豪便已经做过准备工作,事先对自己的死党有过一番交代。他的计划是,先将骆波出事的消息告诉大家,然后就此进行一番布置,再顺势过渡到选新舵主。

    让他没料到的是,郑彦青这么横插一杠子,最初,他还真担心郑彦青趁机发难。不过,看来这人还是蛮识时务的,知道骆波一死,只有朱文豪的势力最大,所以,他不如干脆表现出对朱文豪的依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能这样做说明他对时势的判断是非常清晰的。

    既然郑彦青都主动提名朱文豪当新舵主了,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目前这几天,朱文豪以新舵主的名义发号施令,等警方一退,立即开香堂。

    第二天,与骆波账目有关的一切搞清楚了。朱文豪让相关负责人来到会议室,向所有大佬们进行了一次汇报。这次汇报确实令大佬们大为紧张,他们关心的两件事都不是好消息。第一件事,即骆波投资内地房地产的事。在这项投资中,骆波亏了超过五千万。第二件事,便是大头强的债务。集团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笔债务的存在,可是非常奇怪,骆波的账目里竟然没有这笔债务。

    如此一来,大头强被列为杀害骆波的头号嫌疑。经大家集体讨论之后决定,如果有了更进一步的证据,就是拼尽本帮一切,也要为骆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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