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好时光
然而,正是这种平静之中蕴涵着无穷的幸福和快乐,越是仔细品味,越是妙趣无穷。他真想日子永远这么过下去,可现实非常残酷,新的赛季即将开始,他们不得不结束这次浪漫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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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威夷檀香山,东棕榈滩。
李曼君躺在沙滩椅上,拿着防晒霜往自己身上涂抹。在她的身边,冯万樽躺在另一只沙滩椅上,透过墨镜,看着李曼君。
“你讨厌嘛,为什么像色狼一样望着我?”李曼君挥起手,作势要打他,其实,只是在空中挥了那么一下,根本就不够碰到他的长度。
“我在睡觉。”冯万樽说。
“鬼才相信。”
“你是鬼吗?”
“所以我才不会相信。”
冯万樽站起来,走近她,伸手去接她的防晒霜。李曼君并没有拒绝,而是松开了自己的手。冯万樽于是在她的身上涂抹起来。
李曼君的皮肤已经晒得很黑,像是上了一层釉似的,没有被阳光晒到的部位留下一条明显的白色,反倒显得十分的刺眼。一般人当然是看不到这个部位的,此时,冯万樽在帮她涂防晒霜,手到之处,偶尔会使穿在她身上的衣料出现移动,于是,白皙的部分就露了出来。
“你应该将比基尼也脱掉,那样才能晒得均匀。”他说。
“你打什么鬼主意?这里又不是天体营。”
“我们去天体营好了。”
“你想去领略天体大餐呀?我才不会那么蠢。”
帮她涂完防晒霜,冯万樽又回到自己的沙滩椅上,李曼君则拉上太阳镜,开始进入半睡眠状态。
这是真正的休假。每天,他们或晒日光浴,或者将自己的身体埋进沙子里,或者下海游泳。在其他一些时候,他们一起游览夏威夷风光。
这是一个幸福而且浪漫的假期,冯万樽享受到了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幸福时光。有时候,他也会觉得人生实在不可捉摸,他曾接触过不少女人,为什么只有跟李曼君在一起才会有这种感觉,而跟其他女人却从未体验过呢?其实,李曼君跟他所接触过的其他女人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呀!以前跟阿英在一起的时候,脑中常常都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甚至因为她是一名妓女而觉得自己十分的无耻。后来跟林雅婷在一起,他确实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意和幸福,但是,现在细想起来,那种满足和幸福是不完整的,因为后来的事实显示,他们终究没能完成灵与肉的完美结合。
或许,林雅婷一开始就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太大的差距,也不可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所以,将自己的感情定位在暂时拥有那一类吧。正因为如此,他们在一起,冯万樽常常会感受到某种缺憾,也不完全满足。那时他并不太清楚这种感觉产生的原因,直到他们不得不分手的时候,他才总算明白过来。如果再追溯到他这一生中所经历的第一次认真的恋爱,此事发生在中学时代,他和那个女孩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她便远离他去了国外,除了分手后那种深深的伤痛之外,其他方面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特别的记忆。只有这一次才是他一生中最特别的体验,他此时的心情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杯白开水。然而,正是这种平静之中蕴涵着无穷的幸福和快乐,越是仔细品味,越是妙趣无穷。
他真想日子永远这么过下去,可现实非常残酷,新的赛季即将开始,他们不得不结束这次浪漫之旅。
启程回香港的时候,冯万樽已经作出决定,他将同李曼君结婚。
他觉得自己已经利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证明了一个事实,即李曼君比他所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适合成为自己的妻子,他也比她接触过的任何男人更适合当她的丈夫。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太和谐、太幸福了。
冯万樽曾经有过不少的红颜知己,但真正有过深层次交往的,除了最初那个骗去他童贞的女人之外,就只有阿英、胡超女和林雅婷,他曾经一度觉得自己非常爱这三个女人。阿英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导致的悲剧,如果说那段经历多少与生理的冲动以及对异性的好奇有关联的话,那么,与胡超女的关系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他确实很想为两人的关系进行一番定义,可实际上这种努力根本就是枉然。他搜索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词,结果发现,他和她,既不是情人也不是爱人,甚至不是朋友,当然,更不可能是姐弟。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关系似乎将这所有一切都包含了。大概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关系成了一种衡久,成了一种固态。她从来都不要求他什么,甚至和他的女性朋友相处甚欢,比如严倩琳,比如李曼君。
这所有女人中,最特别的是林雅婷和李曼君。对这两个女人,他动了情,而且是异常动情。尤其特别的是,因为这两个女人外貌非常相像,于是他出现了一种认识上的模糊,意识深处已经很难将这两个女人分离。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爱李曼君其实就是爱林雅婷,爱林雅婷其实就是爱李曼君,她们在他的心里是二位一体。他知道,无论是林雅婷还是李曼君,都是他的至爱,是他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认定,无论和这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组成家庭,他这一生的幸福都能达到极致。
许多时候,他常常想着自己生命中的这三个女人。林雅婷是最令他回味和留恋的。然而,那只不过是他生命旅程中的一段插曲,在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出现,又在他完全没有品出滋味的时候迅速消失了。如果用酒来比喻这些经历的话,林雅婷是一杯中国烈酒,浓烈甘醇,令人回味无穷,却也可能令人失去自我,失去真实。胡超女是他最依恋和信赖的,她是他生命中一个极其重要的人,一个他无法定位却又像家人一样的人。他觉得她既像妈妈又像姐姐,还像情人。她是他的港湾,他的加油站。如果拿酒比喻,她或许是一杯黑啤。
毫无疑问,李曼君则是一杯红葡萄酒,既美味可口,又对人有益。
同李曼君的这次夏威夷之旅,让他获得了一种认识,原来爱情是真的存在的,而且是那么妙不可言,那么令人陶醉。
从夏威夷回来之后,冯万樽在深水湾租了一幢可以看到海的别墅。他希望在这里和李曼君共筑爱巢,并且将夏威夷的浓烈带回香港。将所有一切安排好之后,他才正式上班,而其他职员已经提前一天开始了新的工作。
李曼君到达公司后,立即恢复了自己作为一个秘书的心态,第一件事便是替老板倒了一杯咖啡,送进他的办公室。
“谢谢!”冯万樽说。见李曼君正转身离去,便喊道:“你等一下。”他弯下身,从身旁拿起一束鲜花,递给她说:“这是给你的。”
李曼君欢天喜地接过鲜花,忍不住放在鼻前闻了闻,但接着她就忠告冯万樽:“我不想这么快让公司里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否则,我会选择离开公司。”说完之后,她准备转身离去。她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拿着一束鲜花从老板的办公室里出去,尤其是不想让公司里那些迷恋冯万樽的女同事们看到。
“等等,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冯万樽说。
李曼君只好停下来,以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他。
冯万樽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交到她的手上,说:“当然,这件礼物同时也是送给我自己的。”
“你买了房子?”李曼君颇为惊讶,甚至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一点点伤害。他买房子自然是他的事,但如果这套房子是准备与她同居的,就是他们两人的事,他至少应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而不是极其突然地交给自己一把钥匙,然后要求她搬进去。另一方面,她已经理解,冯万樽是那种自主性非常强的男人,他想到什么,就会立即行动。在对待事业上,他显得决断,但对于感情方面,他仍然这样做的话,就显得武断了。说实在话,李曼君或许太过于细腻了,她甚至从这小小的一件事中品尝了冯万樽带给自己的第一次伤害。
“不是买的,而是租的。如果要买房子的话,我肯定会征求你的意见。”他说。
听了这话,李曼君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过于细腻,过于敏感了。冯万樽是个体贴入微的好情人,是自己错怪了他。而刚才那种被伤害的刺痛,也完全是她自找麻烦。
“对不起!”她说。
冯万樽非常惊讶,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噢,没什么。我想说还不行吗?”接着她又说,“钥匙我先收起来,今晚我跟你一起去看房子,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不一定会住进去。”
冯万樽说:“你放心好了,我是真的想立即就娶你。但是,你可以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在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勉强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多年以前,香港岛还只是一个较为发达的渔村时,九龙半岛上也只不过有一些棚户而已。而在香港岛上,其建筑主要集中在沿维多利亚港一线。后来,这里的经济发展速度越来越快,并且形成了以房地产开发为主的经济发展格局,地皮在这里成了越来越重要的资源,这座城市才逐渐向维多利亚港的两端、南边的山脚下和九龙方向发展。再接下来,连这些原本空旷的地带也人满为患了,人们因此想到香港岛的东面还有临海的大片土地。于是,过山隧道开通了,深水湾区开始极度繁荣起来,大量的度假别墅和高级住宅拔地而起。
虽然李曼君明确告诉冯万樽,她不一定住进那幢房子,但去过之后,立即爱上了那里,爱上了其结构,也爱上了其环境。她站在楼顶平台上看着不远处的海,激动得像个孩子。“阿樽,你一定要帮我多赚点钱,我要买下这套房子。”她兴奋地大叫道。
要买下这套房子,说说容易,但对于许多香港人来说,辛苦一辈子所挣的钱,很可能不够买下这幢房子的卫生间。就算是李曼君,若是在半年以前,她也不敢说这样的话。而现在说出这句话,本身就带有一种对冯万樽的认同。但实际上,这仅仅是一种潜意识的流露,而在意识方面,冯万樽的赌徒身份,始终都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座未能逾越的大山。
“给我两年时间,我会买下这套房子送给你。”冯万樽十分诚恳地说。
当天晚上,她没有离去,而第二天是星期三,有夜场马赛,李曼君跟冯万樽一起在公司里待到很晚,自然也是跟着他回了深水湾。从此,他们的同居生活正式开始了,这是一个美妙无穷的蜜月期。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远了。
新赛季首月的赛事当中,冯万樽是场场失利,两周的四场马赛,冯万樽仅仅胜了两场防御组合,其余的全输了,亏损达到一百万。到了这个月的第三周,他看中了一匹马,认为它会比“美好时光”或者是“大将风范”给自己带来更高的回报。所以,他投进了当月的所有计划,那已经是他动用资金的最大限度。他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他疯狂,而是惯用手法。如果是这个月的前两周,他绝对不会投进全月计划,到了第三周,本月仅仅只剩一周了,就算用尽全月计划,也只停赛一周,影响不是太大。其他时候,遇到这种特别看好的马,他也会加大投注额。以前这样做,他的底气比较足,因为此前有赚,就算用尽了本月计划,将此前赚的稍稍调用一点,也能维持下一周的赛事。这次的情况不同,前两周他全部亏了,这个月的赌本已经只剩下这么多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选的三匹马全都倒灶,只有一匹进入三甲,他所看中的那匹黑马,果真是黑,仅仅跑出第八。
本月还有三个赛马日,他的计划已经用得一分钱不剩。于是他下令,公司一切工作照常进行,只是未来三个赛马日停赛。
更惨的是李曼君。冯万樽的资金被分成了十个月,即使在一个赛季中,他赢了九个月而输了一个月,那么,下一个赛季他仍然有赌本。李曼君的资金却是分成十份,那基本上是一个月的比赛场数。这个月,她跟着冯万樽足足输了六场,原本二十多万赌本,现在剩下的已经不足七万元。这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赌了,这是一种赢钱的时候赢得心跳,输钱的时候输得肉疼的游戏。
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比赛进行时,李曼君陪着冯万樽在打桌球,然后,每到一场比赛开始时,她就会停下来,认真地观看比赛。毕竟那只不过一分多钟而已,转眼之间,胜负已定,她又开始打球。当这一天她所投注的马全部败北时,李曼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挥起手中的球杆向桌上砸去。球杆顿时断成了几截,而球台的边沿也深深地凹了进去。
“不赌了,不赌了。”她显得极度烦躁地开始指责冯万樽,“都是你,我早就说过,赌博不是什么好事。我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竟会跟着你这个赌徒一起疯一起癫。”
“对于一个赌徒来说,关键不是要能够承受赢,更重要的一点是要能够承受输。”冯万樽试图劝说她。
“赌徒赌徒赌徒,赌徒跟赌棍跟赌鬼有什么区别?全是不切实际、白日做梦的疯子、狂人。我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毛病,会跟着你这个疯子一起癫。现在,我醒了,我不再做梦了,我要上岸了。因为你可以像你父亲一样,以死在赌桌上为荣,但我可不想像你妈妈一样英年早逝,然后满腹委屈地在自己的墓碑上向全世界宣布,自己不幸成了一个赌徒的老婆。”
李曼君确实是满腹委屈、满腹怨气,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冯万樽,归咎于他是个赌徒,是一个另类。她要发泄,她想同他大吵一架。可这里毕竟是公司,人来人往,她和冯万樽的关系又是极度秘密的,至少在目前她是绝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她即使发泄,也不得不将声音压到最低程度。
“你太激动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冯万樽提起自己的手提电脑便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对她说,“我今晚不回去,你不用等我。”他既不说自己去哪里,也不说去干什么。李曼君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还会回去,也没有理他,自己收拾了东西,返回了深水湾。
当天晚上,他真的没有回去,李曼君孤枕独眠。
月光从窗外探进头来,落在床上,轻抚着无法入眠的李曼君。连月光此时都善解人意,会在这样一个夜晚陪她,而自称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最爱她的人,却不知身在何处。这到底算什么嘛,自己只不过是在气头上,说了几句重话而已,这点气都受不了,还算是男子汉吗?你的大将风度呢?你赌马时那种指挥千军万马、气定神闲的冷静呢?你这是给我一个下马威?现在连婚都还没结,就已经这样了,一旦踏上了红地毯,你是把我当心肝宝贝还是黄脸婆?午夜梦回,发现自己身边仍然空着时,她才开始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一些?伤到他的自尊心了吧!再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好没来由。当初,不是给自己定了一条线的吗?何况,她现在所输的钱,并没有超出那条线,只不过是计划内而已。自己当初不是做好了准备,输掉这几万,就不再赌的吗?现在还剩下七万呢,自己只不过拿出两万元的本金,去夏威夷玩了一趟,还有七万元,也算赚了不少嘛,有什么好心疼的?
第二天醒来,她的气已经全消了。这就是女人,生气的时候莫名其妙,消气的时候同样莫名其妙。想到在公司里可以见到冯万樽,她甚至开始兴奋起来。真没有想到,只不过一晚上没有在一起,竟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感觉。情侣生活,真是妙不可言呀。
令她大为失望的是,冯万樽并没有出现在公司里。
她打他的移动电话,传来的是电脑小姐的声音,机主已经关机了。
李曼君耐着性子等到下午四点半,再也无法平静了。她拿起电话,第一个打给胡超女,她跟着冯万樽叫她超姐。胡超女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说男人就是这样粗心,又说:“感觉你很在意他哟,你们是不是恋爱了?”
李曼君说:“超姐你真会开玩笑,他是老板,我是他的秘书,公司里好多事找他呢。人家找不到他,自然要找我。”
胡超女说:“就算恋爱了,也没什么不好呀。我告诉你,阿樽真是个好男仔,你要是不抓住机会,我就把他介绍给别人了。”
听了这话,李曼君的心中猛地紧了一下,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一直以来,觉得对他有些无所谓,可现在,怎么像是很在乎他?难道说,自己真的爱上了他?
接下来,她将电话打给了严倩琳。
骆波死去之后,朱文豪当上了一哥,表面上虽然平静,背后却暗潮汹涌。朱文豪表面上风风光光,却总是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担心随时遇到翻船倒灶的大事件。冯万樽这边稍稍稳定一点儿,朱文豪便将严倩琳叫回去了,身边多一双眼睛看着,也许会好一点儿吧。严倩琳也不知道冯万樽去了哪里,她甚至还不完全了解李曼君和冯万樽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放下电话后,严倩琳立即赶到快活谷马神集团总部,见到李曼君后,第一句话就是,“他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李曼君告诉她,昨天马赛结束后,他清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什么话都没说。当然,她不会告诉严倩琳,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事吧?”严倩琳试探地问。
李曼君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同冯万樽之间的进展,也不想太快地公开这件事,所以自我掩饰说:“我们?怎么可能?”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完全有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他是老板,我是打工的,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事。”
严倩琳并没有深究,而是拿起电话,给朱文豪打了个电话。
豪哥的想法跟两个女人不同,他听说冯万樽失踪,大为紧张。自己是行黑道的,在道上有许多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仇人,他们对付不了自己,会不会对付自己最好的而且是最没有保护能力的朋友冯万樽?还有,冯万樽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毕竟得罪了一些人,虽说有自己罩着和胡超女出面摆平,那些人表面上不敢找冯万樽的麻烦了,但会不会暗中使什么手段?此外,冯万樽的马神集团现在可是大出风头了,他能多赚到钱,别人就可能少赚到钱,市场永远是一个平衡场,此消彼长,难道没有人想灭了他,以便自己有更多的机会?更何况,他弄出的那个什么赌马必胜3.0版,据说有很多人都愿意出高价弄到手。他的失踪会不会与此有关?
朱文豪紧急调兵遣将,派出所有的得力手下去寻找冯万樽。
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并为他安排几个保镖,这完全是自己失算,朱文豪为此自责不已。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钟,还没有冯万樽的消息。朱文豪安慰李曼君说:“没有消息是好事,如果有什么不利的消息,道上一定会传出风声。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说明他的行踪与道上无关。说不定,他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到一个什么风景秀丽的地方辟谷去了。”
辟谷是一种修炼之法,李曼君根本不明白其意。她开始有些暗恼冯万樽,实在是太没有责任感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会替他担心吗?竟然连个消息都没有,以前还觉得他可靠,很能理解人,很能体贴人,真是看走了眼。现在才刚开始,以后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常常要替他担惊受怕吗?是回深水湾还是回自己家?她开始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回深水湾。他会不会昨天整晚没睡,今天早晨回家蒙头大睡了?除了那里之外,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呀!
看到那幢别墅没有任何灯光的黑色影子,李曼君的心往下沉。或许,他在家里睡着了?她打开门,走进去,首先去看卧室,那张床根本不曾睡过,再看其他房间,同样没有他曾回过的迹象。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切砸烂。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是冯万樽。“你可真伟大呀,让全世界一起找你,你却连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她一开口就没有好语气。
“我没事。”他说,“我在分析VideoForm,我必须在下个月第一个赛马日找出失败的原因。”
这确实像他所做的事,但这是理由吗?以前他这样,倒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他可是过着同居生活,难道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还有一个人会担心他、记挂他吗?这是否说明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她?
“赌马赌马,除了赌马,你心中还有没有别的?”她冲着电话叫道。
“对不起,我知道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是,我现在不是打电话给你了吗?”冯万樽似乎也意识到他做错了事。
他越是这样说,李曼君越是气得要死。这表明他是有心的,他用这种方法报复自己对他发脾气,简直太过分了。想到这一点,她再也无法冷静,对着话筒喊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总之,你立即赶回来向我道歉。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必须在半个小时内赶回来。”
别说是半个小时,二十个小时过去了,冯万樽并没有出现在李曼君面前,也再没有打电话给她。又一个晚上到来的时候,李曼君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狠了狠心,离开了深水湾的别墅。
李曼君出生于香港的一个下层家庭,父母加三个孩子,挤在一间很小很旧的公寓里。她很小就开始自立了,通过打工赚得了去英国留学的学费,回来后,也没有搬回父母身边,而是自己租了一间单身公寓,这也是她急于找一份工作的原因。跟冯万樽同居后,她便将原来的公寓退了。现在突然“离家出走”,离开之后才意思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她又不甘心回到深水湾,否则,冯万樽回来还以为她在苦苦等着他呢。
左思右想,才想到一个中学时的姐妹,去她家暂住几天,大概没有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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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星期,冯万樽再没有同李曼君联系,也没有在公司里露面。
接下来,李曼君在一天早晨来到公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束鲜花,上面有一张字条,写着:“每时每刻都想着你。”看到这些花以及这张字条时,李曼君的心突然快速地跳起来。自己受了许多天的委屈,迎来这样的回报,滋味还不错。在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原谅他了,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冲进他的办公室,紧紧地抱住他,忘情地吻她。
然而,她竭力克制着这种念头。她知道,这次如果不给他一点儿教训,以后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应该对她有足够的重视。
她刚刚坐定,冯万樽按铃叫她进去。没办法,此时她是他的秘书,同他斗气也不能在这时候。她推门而入,站在离他有三米远的地方,冷冷地问:“董事长,有事吗?”
冯万樽看着她,双眼喷着火。她已经看出,那里蓄满了对她的深情,很强烈很浓密。她甚至很冲动,想冲上去紧紧地抱着他,像一团冰那样融化在他的怀里。他向她招手,意思非常明显,希望她走近他。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道:“我的听力不差。”
冯万樽略想了想,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伸手递给她。
她可不想同他靠得太近,是隔着办公桌接的。但她没料到,冯万樽身材高大,在她弯腰接文件的时候,他竟隔着办公桌一把将她抱住,并且提起来,将她抱过了办公桌,抱到了他的身边。接下来,他开始疯狂地吻她。
李曼君非常激动,也非常冲动,但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等他稍稍松弛的时候,她一扭身,逃开了,再一次到了办公桌的另一边,严肃地对他说:“对不起,董事长,我想我应该提醒你,这是工作时间,请你注意一下形象。”说过之后,她拿着那份文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时,她才看清,自己拿到的竟然是一份上赛季废弃的投注单。
她可不希望他再在上班时间纠缠,如果整个公司都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又知道他们闹了矛盾的话,那真是令人难堪死了。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别给朱文豪和严倩琳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老板回来了,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事件的结果,是朱文豪给冯万樽派了两名保镖。
冯万樽一再坚持说,自己是合法经营,与以前的帮会再没有半点关系,根本不需要保镖。但是,朱文豪却坚持自己的做法,固执地给两名保镖下令:“从现在起,你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再玩一次失踪的话,我绝对不会轻饶你们。”
朱文豪一定要这样做,冯万樽也无可奈何。不过,香港的有钱人都有保镖,他身边有这样两个人,也不算一件特别的大事。胡超女也曾向他提起过同一问题,说保镖不仅是保安全,也是一种身份。许多时候,这个社会不看你是什么人,也不看你干了什么,就看你的身份。尤其是男人,一定要注重自己的身份,这种形而下的东西,绝对有利于男人在形而上建功立业。既然大家都这么看,自己又推不掉这两个人,那就接受吧。
他转了话题,表示想和朱文豪找个地方坐一坐。朱文豪以为他是想当面将两名保镖退还,立即说:“这件事没商量,就这样定了。”
冯万樽说:“难道除了这件事,我们兄弟俩就不能坐下来聊一聊?”
自从接替了骆波的位置之后,他总感觉到内部不稳,有些人在暗中搞各种名堂,每时每刻他脑子里的弦都绷得很紧,反倒是其他事很少想参与。就连冯万樽这个好朋友,也很少见面了。他说:“好吧,你说什么地方?”
冯万樽说:“你到我这边来吧,就在我公司附近找个地方坐坐。”
他们坐的地方离马神集团不远,一家西餐厅的单间。他们坐在里面喝酒聊天,两人的保镖坐在外面。
朱文豪开门见山,说:“李曼君这个丫头好像对你用情很深呀,你失踪了几天,把她吓坏了。”
冯万樽说:“是啊,有时候我也这样觉得。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她骨子里瞧不起我。”
朱文豪说:“扯淡,她凭什么瞧不起你?”
冯万樽说:“因为我是个赌徒。”
朱文豪转换了一个话题,说:“这一个星期,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想一些事情去了。”冯万樽说。
朱文豪问:“想什么?想清楚了?”
冯万樽说,这一个星期他想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朱文豪。冯万樽觉得,黑道毕竟不是个长久之计。像骆波,他后来其实已经意识到,这条路走下去,结局将会很惨,所以才会想转向正行。听了他的话,朱文豪立即摆手,说:“这根本不可能,你不是不知道,骆哥想做正行,结果怎么样?不说他暴尸街头的结局,他搞的那个房地产,亏得一塌糊涂。我可不想走他的老路,我下面还有这么多兄弟,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不为他们着想。”
冯万樽说,他仔细分析过,骆波做正行的思路并不错,只不过方法错了。骆波本人并不懂房地产,他的公司里也没有一个这方面的专门人才。相反,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以前道上的兄弟,这些人做偏门生意还可以,做正行生意一窍不通,怎么可能做好?冯万樽经过调查认为,在香港从事房地产业,应该是大有可为的,目前富豪榜上排名靠前的几十位,很少不是房地产大亨。未来的香港,房地产业仍然是经济支柱。
听了半天,朱文豪颇有点儿不解地问:“你难道希望我做房地产?”
冯万樽说,他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说香港的房地产,他听胡超女说大陆的房地产市场正在启动。大陆那么大,一旦启动房地产市场,这个市场会比香港大几万倍、几十万倍。谁抢着先机进入这个市场,谁可能就是未来的中国房地产老大。冯万樽觉得,就算朱文豪不能在香港褪尽黑道色彩,也完全可以改换门庭,在大陆开创另一个事业空间。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完全可以聘请几个懂行的管理者。胡超女在业内人脉极广,可以让她帮忙推荐几个人。如果真的按他设计的这种模式发展,在香港,朱文豪在马神集团有股份,应该能获得一份不错的收入,而在大陆,又将建立一个房地产公司,经济上应该完全没有问题。至于现在的黑道生意,冯万樽认为完全可以慢慢转型或者转向。朱文豪不是一直担心郑彦青在背后搞小动作吗?他为什么搞小动作?不就是为了得到权力吗?不如大方一点,慢慢将黑道生意交给他好了。
朱文豪说:“我当然也希望能是这么个结局。可是,黑道毕竟不是白道,门好进却不好出。自己手下有兄弟有地盘,你就是老大,一旦失去兄弟和地盘,你就猪狗不如,人家要把你怎样就能把你怎样。到时候,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冯万樽说:“也不会这么严重吧?香港黑道中有很多大佬金盆洗手,他们不一样过得很好?”
朱文豪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小弟还在道上,还有实力,罩得住。”
“你也可以呀。”冯万樽说,“任何权力结构,其实都是一个权力平衡体。所谓罩得住,也就是这个权力结构取得了平衡。罩不住,实际就是这种平衡被打破了。你可以把黑道生意交给郑彦青,同时,又安排几个你信得过的兄弟,名义上是他的助手,实际上,成为他的权力制衡力量。假若郑彦青需要非常努力地摆平他的权力结构,并且一定要借助你的支持才能保持这种权力平衡,你想,他还会对付你?肯定会想尽办法取得你的支持。”
提到权力平衡,又触到朱文豪的一块心病。上次新港酒店事件后,他们的外围马生意一落千丈,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后来的骆波被杀事件,他们又经受了一次巨大打击。直到今天,还没有查清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他原以为,那件事是大头强干的,没料到,几个月后,大头强的集团混不下去了,他不得不逃到大陆躲债,结果被另一个集团的人杀了,玛丽却从此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便成了悬案。而朱文豪既没有替大哥报仇,又没有把集团经济搞上去,内部总有些人在散布一些对他不利的消息,甚至有人说,骆波是他杀的。他原指望冯万樽这边至少能够成为自己的经济支柱,可没想到,最近一个月马神集团接连失利,看来,这合法赌马也不是一门只赚不赔的生意。
冯万樽说:“其实,这一个星期我所想的最主要的还是这一个月的失利。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到原因,否则,我就不能再赌了。”
朱文豪问:“你找到原因了?”
冯万樽说:“是的。”
朱文豪又问:“什么原因?”
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冯万樽仔细冷静地进行了周密思考,他最终认定,这一个月的失利并不是方法出了问题,也不是马会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所有原因都出在那些比赛马上。
朱文豪不解,说:“马有什么问题?还是那些马呀,上个赛季你已经对它们非常熟悉了。”
冯万樽说:“不错。正因为我对它们太熟悉了,所以才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九月份,赛季结束,马放南山。到十一月,新的赛季开始,有长达两个月时间。这些比赛马到底是怎样过的两个月,冯万樽并不清楚。他所有的资料还是上个赛季的。经历了两个月的休息,马的状态有了根本性变化。有些马因为不比赛了,训练也不那么紧张了,开始长膘了。有些马不经常跑的话,腿脚的灵活度减了,反应迟钝了。有些马越休息越有求赛欲望,但也有的马越休息越厌赛。总之,每一匹马的数据都改变了,可冯万樽仍然抱着那个未变的数据表。
冯万樽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们失利是必然的,也根本不足为虑。我们损失一个月的计划,并不影响全年的收益。我绝对有信心,下个月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正谈着,朱文豪的移动电话响了,帮会里又有什么事,他必须回去处理,只得向冯万樽告辞。朱文豪正准备离开,冯万樽喊住了他,说:“等一下,豪哥,有点儿私事想让你帮个忙。”冯万樽简单地提到李曼君可能在生他的气,希望严倩琳出面请她吃顿饭。
“这当然没问题,只是用什么名义呢?“朱文豪似乎有点儿为难。
“随便找个借口好了。要不,就说倩姐过生日。”
严倩琳听说了这个馊主意,捂着嘴笑。这种主意,恐怕只有男人才想得出来,女人是肯定想不出来的。不过,这样不是很好玩吗?她真的以过生日的名义邀请了李曼君吃饭。
为了尽可能真实,冯万樽还特意吩咐李曼君帮他准备一份礼物。李曼君确实替他准备了礼物,却没有替自己准备。当天晚上,冯万樽将礼物送给严倩琳,煞有介事地祝她生日快乐,还同她来了个外国礼节,激情拥抱,同时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次真感谢你,下次你真的过生日的时候,提前通知我,我会准备一份厚礼。”
严倩琳拍了拍他的肩,同样小声地说:“结婚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派喜柬就成了。”
李曼君见他们如此亲热,心中有点儿不舒服,起身去了洗手间。
严倩琳紧跟了过去。两人在洗手间相见,严倩琳就责备李曼君,竟然没有给自己准备礼物。
“这种小把戏,一定是他想出来的,对不对?”李曼君问。
她既然没有买礼物,就说明她已经戳穿了一切。严倩琳也不想隐瞒,而是替冯万樽说好话。“桥段虽然旧了点儿,但也说明他有心。你说,女人图个什么?如今这个世界,还有几个男人将女人当女人?全当雌性动物了。你看阿樽多难得。”
李曼君说:“什么难得?难得一根木头,蠢得要死。早知是这样,我才不来当傻瓜。”
“口是心非。”严倩琳可不会给她留半点儿面子,“你一开始就没有准备礼物,说明你根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还来,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心其实早软了,也觉得这事玩得有点过了,想借机下楼,是吧?”
李曼君说:“我是给你倩姐面子。”
“面子不面子,我无所谓。不过先说清楚,到时候你准备分多大个利谢我这个大媒?”
冯万樽也一再催她,想早点注册结婚。最初,她还在犹豫,是否应该放弃当明星的念头,跟冯万樽组织家庭。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事业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找一个爱自己又有一定经济实力的老公。李曼君也曾想过,再过一段时间,如果冯万樽仍然坚持的话,就答应他算了。可没料到世事多变,这次的事件虽然不大,却让她看到婚事还是要慎重为好。如果不留神一脚踏进去,将来发现入错了门、嫁错了人,想后悔想转身一切就都晚了。
“那你可就有的等了。”她说,“三十岁之前,我大概不会考虑这件事。”
“是吗?”严倩琳认真地看着李曼君,摸不准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据我所知,阿樽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我知道他很想早点结婚。”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停,接着说道,“看来,这件事又得我操心了。”
“又要你操什么心?你还操了什么心?”李曼君不解地问。
“你想想啦,当初,阿樽托我,让我帮他物色个人,他好早点结婚生子。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撮合你们。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在三十岁前不考虑婚事。这样,他还可能跟你长久吗?我当然得替他多留点儿心,再物色一两个了。”
李曼君一听,顿时大急,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严倩琳看在眼中,顿时明白过来。看来,李曼君对冯万樽用情甚深,冯万樽托她调和两人间的关系,她是完全成功了。
当晚分别的时候,李曼君要拦出租车回家,严倩琳却对冯万樽说:“阿樽,送曼君回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面说着,一面将李曼君推上了冯万樽的车。
冯万樽根本不征求她的意见,直接将车开回了深水湾。进门之后,他抱着李曼君便吻,李曼君也很快变得激情高涨起来。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两人的感情又加深了一步。
32
第二个月开始,冯万樽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公司。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李曼君,将公司各部门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个会。
冯万樽并不是一个好的公司负责人,公司成立以来,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开过会。这次开会的目的,是要向大家通报一下上个月的总结。整整一个月失利,对公司的士气是一大打击。他听到一些议论,说冯万樽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他其实也是在赌运气。上个赛季,他的运气好,所以大家都把他当神了。这个赛季,他的运气已经走了,所以赌一场输一场。对于这类议论,冯万樽并不在乎。关键是士气不高会影响到大家的工作热情和效率,从而会对军心造成影响。要开一个这样的会,当然适合集中所有员工。可是,冯万樽不习惯在很多人面前讲话,公司也没有那么大的会议室容纳所有人。
所有主管到齐后,李曼君过来通知冯万樽,同时带给他一个消息,有一个叫萧厚昆的人找他,说是他的老同学。
萧厚昆?他找到这里来了?冯万樽大大地感到意外。他的第一想法是,坚决不见。继而一想,见一见又何妨?有关他的一切是胡超女说出来的,自己也懒得去证实,只是今后不和他来往就是了。没想到,他竟然找上门来了,他想干什么?
冯万樽说:“你安排他在会客室等吧,我开完会见他。”
会议开得很短,主要是冯万樽说话,其他人只是听和记录。
冯万樽说,公司成立这么长时间了,彼此虽然一直在工作中接触,但坐在这里正正经经地开会还是第一次。其实他不喜欢开会,可今天这个会非开不可。会议有两个议题,第一是强调纪律,第二是检讨上个月的失利。
关于公司的纪律,冯万樽强调说,所有职员进来时,公司都曾向他们宣示过纪律,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严禁泄露公司买马的信息,一经查实,立即予以开除。可实际上,这条纪律始终不曾执行过。为什么没有执行?这与他个人的某些想法有关,他觉得,大家既然在赌马集团工作,利用公司的信息,适当参与一下,能够为自己赚取一点利润,也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他也希望公司职员能够跟着公司一起成为富翁。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强调过要执行这条纪律。他很清楚,公司有很多的职员跟着买马,有赚的也有亏的。但是今天,他必须强调这条纪律,如果必要,他也将执行这条纪律。为什么?他听说有人拿公司的信息出去卖钱。而且,公司的信息非常值钱,马神集团的投注组合已经值十万元了。这是上个赛季快结束时他听说的价码,当然,经历了上个月之后,这个价码很可能下跌了。但他相信,很快行情还会看升。
职员利用公司信息自己买马,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职员拿公司的信息出去卖钱,他就绝对不能姑息了。理由很简单,公司职员自己买马,投注额有限,对于赔率的变化影响不大。也就是说,对公司经营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职员出售信息,情况就不一样了。谁肯拿十万元来买这样的信息?肯定是那些实力雄厚的赌马公司,他们的赌本可能比马神集团雄厚得多,他们出手,将会导致大落飞。马神集团的投注额与赔率有直接关联,如果赔率降幅太大,那么将会直接影响公司的利润率,甚至导致公司亏损。
如果严格限制公司职员赌马,断了他们的财路,似乎也不合适。冯万樽对此思考了很久,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在公司之外再设立一个账户,将职员的赌金集中起来,由公司安排投注,最后,按照各人所投赌本的比例,从这个账户分得红利。这个账户可以由公司专人管理,一经入股,个人不得动用,所有职员将不准以个人名义参与投注。此后,凡是个人投注或者拿公司的投注单出售者,一经发现,立即开除。
对这个方法大家都很拥护,但也有人忧虑,即使如此,也很难杜绝个别职员徇私舞弊。他们也听说,公司有个别职员一直在干出售信息的事,从中赚了不少钱,这个人后台很硬,甚至明目张胆,完全不将公司的制度放在眼里。
听说有这样的人,冯万樽暗吃一惊。公司里谁的后台最硬?要说,肯定只有李曼君。李曼君参与买马是他同意的,而且数额也不大。难道说,她还另外在干出售信息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得慎重处置了。他说:“真有这样的事?谁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情报部的主管报出了一个名字,这个人绰号烂仔三,全名朱文彪,是朱文豪的亲弟弟。
这些人抛出朱文彪,也是想看看冯万樽的态度。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冯万樽不敢管,那么,所谓的纪律也就是白纸一张,什么意义都没有。冯万樽明白这一点,对主管们说:“文彪的事,我先找他谈一下。你们下去传达,纪律必须执行。从今天开始,再发现这类事件,我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
接下来,谈第二件事,即上个月的赛事检讨。冯万樽说,前段时间,他有一个星期没来公司上班,他利用这个时间干了一件事,即对上个月的赛事进行检讨。最终,他找到了失利的原因。新赛季开始,马匹的竞技状态改变了,但是,他们的工作思路却没有适应这一改变。新的赛季开始已经一个月,马匹的状态恢复良好,这种影响已经不会那么大了。因此,他相信,从第二个赛季开始,公司的收支情况将会大大改善。他希望各位主管向本部门解释这一情况,加强对他本人以及对公司的信心。
开完会,冯万樽并没有立即见萧厚昆,而是让李曼君将朱文彪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烂仔三朱文彪是朱文豪的亲弟弟,在家中排行老三,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早年跟着哥哥朱文豪混黑道,名声很臭,因此落得个烂仔三的诨名。有一次,烂仔三跑到广东因为一些事闹出了人命案。内地出了人命案是要判死刑的,为了自己这个弟弟,豪哥不得不让另一个人顶了弟弟的死刑,烂仔三则被判了八年。后来,豪哥又出面斡旋,获得两年减刑。烂仔三出狱后,朱文豪已经明确表示,从此不再过问他的事。
毕竟是亲兄弟,他的日子过得不好,朱文豪难以安心,嘴里虽说不管,心里还是牵挂的。严倩琳深知这一点,负责马神集团人事的时候,和冯万樽商量,能不能给他随便安排个职差,让他有一份收入,至少让他日子能过得下去。严倩琳说,朱文彪的薪水可以从她或者豪哥的红利中支取,不算马神集团的。
冯万樽想,朱文豪和严倩琳待自己不薄,安排一个职位也不算一件特别的事,便将他安排在了情报部。反正朱文彪在外面的关系不少,情报部有什么跑腿的事就让他去干,薪水自然算公司的。从前几个月的情况看,朱文彪的工作还过得去,也没有给公司惹事,倒像是安分守己。冯万樽觉得,这件事自己做得总算是各方都满意。今天听说朱文彪很可能拿公司的情报卖钱,顿时引起了警惕,同时也觉得这件事有点儿棘手。
朱文彪进入办公室,对冯万樽十分恭敬。冯万樽以普通员工对待,热情地请他坐下,并且让李曼君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这才进入正题。
冯万樽说:“你进入公司半年了,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聊过,你感觉怎么样?”
朱文彪说:“感谢冯总,我在这里做得很开心。”
冯万樽说:“你是豪哥的弟弟,你要知道,这间公司既是我的,也是豪哥的。豪哥和倩姐在公司都有股份。”
朱文彪说:“这个我知道,倩姐对我说了。”
冯万樽说:“你知道就好。既然公司也是豪哥和倩姐的,那么,公司的利益如果受到损害,其实也是豪哥和倩姐的利益受到损害。所以,我们大家都应该维护公司的利益。”
朱文彪说:“这个不用冯总说,我心里清楚着呢。是不是谁损害了公司的利益?你告诉我,我收拾这卜街的。”
冯万樽说:“据我所知,确实有人在损害公司的利益,把公司的投注组合秘密地拿到了外面,给了别的赌马集团。”
朱文彪突然变色,说:“有这样的事?哪个卜街的干的?我烂仔三容不得这样的人。”
冯万樽说:“谁干的,我不想过问了。我有一个原则,下不为例。以前的事,算我没有说清楚,但从今天起,我要立一个规矩,如果有人做了这样的事,我不管他是谁,我这里绝对不能再留。刚才,我已经和主管们开了会,宣布了这件事。你是豪哥的弟弟,所以,我特别把你叫到这里来,告诉你一声。无论如何,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能拆自己的墙,不能让我和豪哥没面子。”
朱文彪说:“冯总,你放心,我不是食碗面反碗底的人,我心里有数。”
冯万樽说:“你心里有数就好。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吧。”
朱文彪离开之后,冯万樽又给严倩琳打了个电话。严倩琳是道中人,对这种吃里爬外的事反应异常激烈。这类事如果发生在帮会,此人即使不被三刀六洞,至少也不可能四肢健全。可人毕竟是严倩琳弄进来的,自然不会如此极端。她说:“你还和他谈什么话?我和豪哥说一声,直接炒掉算了。”冯万樽说,由于他管理不严,公司里参与私人赌马的不少,朱文彪只不过比别人走得远一些。他如果处理朱文彪一人,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他一方面决定抓紧管理;另一方面单独和朱文彪谈话,希望他从此收手。
严倩琳自然清楚冯万樽在和自己讲一个“情”字,心存感激,便要约他一起吃午饭。冯万樽说,中午肯定不行,他这里还有件麻烦事需要处理。严倩琳问他是什么事,冯万樽说,犹大找上门来了。严倩琳知道冯万樽过去的一些事,但并不十分详细。她说:“犹大?谁是犹大?”
冯万樽说:“算了,懒得说。”
严倩琳说:“如果你不好处理,交给我帮你处理最好。”冯万樽一想,倒也是,如果需要的话,把他直接交给严倩琳好了。
挂断电话后,冯万樽便让李曼君叫萧厚昆进来。
萧厚昆西装革履,头发打过摩丝,显得很亮,领带也是精心挑选的,鲜红耀目。见到冯万樽,十分热情地说:“哎呀,樽哥,你现在可混大了,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他想和冯万樽来一个激情大拥抱,可冯万樽坐在大班椅上,双腿交叉着搁在大办公桌上,并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说:“厚昆,好久不见了。请坐。”
萧厚昆显然感到了冯万樽的冷淡,只好在对面坐下来。
“你从澳门突然消失了,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萧厚昆说,“我托了很多朋友打听,直到前不久,我听人说你在香港,立即就投奔你来了。”
冯万樽说:“是吗?你怎么样?”
萧厚昆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你樽哥还不知道?智商没你高,学习成绩没你好,又没什么特长。从进学校第一天起,我就认定一个事实,这一辈子跟着樽哥混,肯定有一个好前程。没想到,你说走就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害得我这几年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混,也没混出个人样。”
冯万樽说:“这几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萧厚昆说:“我呀?什么都做过,但一直没个正当职业。你也知道,像我这种智商不高的人,虽然勉强弄了个大学文凭,但要找个好的工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混一天算一天。我知道,你樽哥一定会混出一番大事业来的,所以,我只抱定一个主意,等有一天,你樽哥发达了,我就来找你。既然你在外面闯,家里的事我自然就要照应着点了。这几年,你没有回澳门,开叔那里,我一直都去,初一、十五我会去上炷香,烧点纸。”
冯万樽“哦”了一声,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听陈士俊说,有一段时间你在胡老虎的公司里做,那里不是很好吗?”
萧厚昆说:“别提了,是在那里做了一段时间。那种大公司很难做,我一直都非常努力,结果呢,不小心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被他们炒了。”
冯万樽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萧厚昆说:“当然是跟着你樽哥。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冯万樽愣了一下,问道:“你想到我这里来工作?”
“是啊。”萧厚昆说,“要不,我一听说你的消息,立即就赶过来了?”
“你想来我这里工作,我很欢迎。”冯万樽说,“不过,这件事我说了不算。我这个公司最大的股东不是我,人事方面我说了不算。我可以给你一个电话号码,她叫严倩琳,是我们的董事,所有行政方面的事务都归她管。”冯万樽拿过桌上的便笺纸,写下一个号码,递给萧厚昆,说:“本来,我应该留你吃饭。可真的很不凑巧,中午我已经有个饭局,马上就得出去。要不这样,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的秘书李小姐,她会替你安排。”
33
不久以后,冯万樽迎来了他的另一次辉煌。
那是星期二的上午,李曼君将汇总的数据资料送到了冯万樽的案头,他十分认真地看起来。一匹名叫“出云威龙”的马引起了他的注意。
“出云威龙”即将出战的是周三晚的尾场,胶地一千一百五十米,负重一百三十磅,排位第五栏,骑师昆雨。
冯万樽的分析人员所提供的数据中,值博率非常之高,具体评价是,“出闸敏捷,有前速,步幅大,翻掌快。因为提前发力,末段速度不继而败。骑师的策略有值得商榷之处。”
对于马,冯万樽太熟悉了,他四岁的时候就被认为对马极其的敏感。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带他去澳门马场。那里有很多是父亲的熟人朋友,大家都要冯万樽选一匹马,冯万樽脱口而出:“四号”。在场的人都非常惊讶,因为香港人不喜欢“四”这个数字。冯良开问儿子,为什么选四号,他说,因为四号翻掌快、步幅大。结果,四号入V。翻掌快、步幅大,为什么就能赢?理由很简单,通常情况下,翻掌快的马步幅一定小。别说是马,人也是如此,如果注意观察一下人们走路,脚掌接触地面时间短的,往往都是小步幅迈着细碎步子的人,这很容易理解,你不可能在前脚落地之前翻掌,翻掌的速度一定与前置腿跨出的时间相适应。步幅大了,伸腿的时间自然会长,翻掌就不可能快了。但有极少数马,翻掌既快步幅又大,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完成步幅跨度的时间极短。正因为如此,步幅大、翻掌快的马就是绝对的好马,万中难遇其一。
看到这样的评价,冯万樽眼睛顿时一亮。他立即向李曼君下达了一道命令,将“出云威龙”的资料调来。
他非常仔细地研究了这匹马的比赛资料,最后认定,技术部门提供的评价是正确的,这匹马确实步幅大、翻掌快。有了这一特性,便具有了夺冠的绝对实力,最终是否胜出,取决于其他一些因素。比如出闸速度、骑师、排位、场地、赛事经验,等等。如果这诸多项均处于优势地位,这就是一匹毫无争议的冠军马。
冯万樽有一种习惯,发现某一匹马有可能大爆冷门时,他会适时地将这一研究结果告诉某些身份特殊的人,包括雪茄鼎爷和卦爷。事后,有媒体评价说这表示他具有博大的胸怀,因为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职业赌徒会同别人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也有媒体说其实这正是冯万樽的高明之处,他非常直接地告诉自己的竞争对手,自己将投注某一匹马。为了避免撞车造成彩金被摊薄,其他人自然不会投注了。他如果将这些消息告诉普通马迷或者非顶级赌马集团,结果冷门也会变成热门,最终,他可能胜了比赛,却输了钱。
雪茄鼎爷的套路和冯万樽是基本一样的,他更依赖于科学严谨的数据分析,尤其是他手下有一位电脑神童,他的投注全由电脑神童得出准确的数据结论。
和冯万樽通话的时候,雪茄鼎爷同时干着几件事,左手拿话筒,右手握鼠标,嘴里还叼着雪茄。冯万樽提到某一匹马,他便用鼠标点出这匹马的相关资料。冯万樽提到“出云威龙”时,雪茄鼎父双击鼠标,电脑中立即显现了这匹马所有的资料。雪茄鼎爷不可能将所有数据告诉冯万樽,他甚至不太可能有时间将所有数据看完。他告诉冯万樽,他的电脑显示,“出云威龙”的值博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
值博率是根据一定的公式计算出来的。虽说每一个职业赌徒使用的公式略有不同,却也大同小异。既然公式接近,为什么结果却千差万别?根本原因在于你所代入的数据。由于对某个项目重视程度的不同,评价不同,给出的数据自然不同,结果也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说步幅,冯万樽可能打十分,雪茄鼎爷却只打了九分。而翻掌,冯万樽打十分,雪茄鼎爷却只打了八分。
别说是雪茄鼎爷,就算是冯万樽,也不会太过关注那些值博率太低的马。
接着给卦爷打电话。这次卦爷倒没有拿美女打比喻,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显然非常重视冯万樽的判断。对于冯万樽提到的所有马,他都要进行一番甄别。不过他的方法又完全不同,他所依赖的是易经。
事后,卦爷告诉冯万樽,他为“出云威龙”算了几卦,卦象显示不明显,所以他没有投。卦爷算的第一卦是出场时间。这个时间是周三夜场的尾场,卦象显示,“出云威龙”与这个时间不合,结论是凶。再算地点,沙田马场还算与“出云威龙”合,结论是不凶不吉。所跑场地是胶地,与“出云威龙”合,显示是吉。与骑师配合,卦象显示不凶不吉。与其他参赛马配合,凶多吉少。此外还有栏位、赛程、负重等,基本都是不凶不吉。据此,卦爷得出结论,“出云威龙”胜出的机会微乎其微。
此前,“出云威龙”参加了两个赛季的比赛,每个赛季各出战四场。
第一个赛季,“出云威龙“作为新班马出赛,四场都是沙田草地,分别是一千米、一千四百米、一千四百米和一千二百米。初战负重一百二十八磅,出战沙田草地一千米,赔率七十五倍,入三甲。二战负重一百二十八磅,跑沙田草地一千四百米,赔率猛降到三点三倍,结果仅拿得第四名。三战赛程场地和负重与二战相同,排位由前战的九栏变为五栏,赔率为四倍,夺得冠军。四战沙田草地一千二百米,负重增加七磅,排位靠近外栏,第十三栏,赔率二点一倍,入V。
有了如此骄人的成绩,第二赛季自然成了热门升班马。一战沙田草地一千四百米,负重一百三十三磅,栏位排在第七。按说,此役负磅、排位等各外在条件都不错,虽然是升班马,却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赛前,被很多行家看好,赔率到了四点七倍,虽然不算大热,对于升班马来说,已经够热了。可谁也没料到,它竟然跑出了第十二名,令许多人大跌眼镜。第二战,还在沙田,第一次出战胶地,赛程一千一百五十米,结果仅比上一战好一点点,跑出第十名,基本摆了尾。第三战,又回到沙田草地,一千二百米,仅列第九。第四战沙田胶地一千一百五十米,夺得第四。
同一件事,在不同赌徒眼里,得出的判断可能完全不同。冯万樽很清楚雪茄鼎爷以及其他马迷不看好“出云威龙”的诸多原因,其中最大一条原因很可能是赛事的安排。“出云威龙”被安排在这个赛马日的尾场,即使此前对它有些信心的马迷,也可能会改变主意。尾场是当日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高潮赛事,马会对于尾场比赛往往极其重视,无论是赛事的激烈程度还是赔率的变化程度,都要显示这种激烈和高潮。马会深知马迷的心理,在比赛马的安排上处心积虑,表面风平浪静,而又暗藏杀机。经常参战的人都有一种感觉,尾场看上去通常都是没有悬念的比赛,结果却往往是冷门迭出,令人大跌眼镜。只有悬念丛生,才更能引起马迷参赌的兴趣。
不仅仅是马会,练马师也非常注重尾场的激烈程度和可赌性。没有人比练马师更清楚自己的马,为了某一匹马在尾场胜出,练马师此前往往会做许多的细致工作,比如负重的变化、骑师的配备、赛程的安排,等等。如此精心安排,所为何事?说到底,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爆出冷门。靠什么来爆出冷门?肯定不是那些看似稳操胜券的马,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场赛事就太没意思了,也会影响马迷们下一个比赛日的投注热情。
每个比赛日的尾场比赛强将如林,这恰恰是许多人不看好“出云威龙”的原因。如果站在这样的立场看“出云威龙”,冯万樽也同样不看好。但是,他是学哲学的,此时用上了一种哲学观点,让自己努力地站在马会和练马师的角度考虑问题。既然这场赛事看似毫无悬念,马会和练马师又希望制造悬念,那么,他们将悬念寄托于谁?如果从这一角度思考问题,那太容易得出答案了,全场只有两匹马,具有这样悬念的其中便有“出云威龙”。
再就是骑师和他手中的马鞭。这很可能是别人没有注意而冯万樽极其关注的一个小小细节,这个细节将决定最后的结果。
上个赛季“出云威龙”出战的最后一场,是沙田胶地一千一百五十米,和眼下冯万樽所关注的这场赛事,同一场地同一赛程,甚至连骑师都相同,都是昆雨。前一场赛事,“出云威龙”负重一百三十磅,排在第四栏。栏位很有优势,可只跑出了第四。本场赛事,“出云威龙”抽到的是第五栏,虽说是尾场,但因为是胶地,场地的践踏对比赛影响较小,所以栏位比上一场略差。
前一场赛事,昆雨用了右手鞭,进入冲刺阶段的直路后,总共开了四鞭。
几乎所有职业赌徒都非常重视骑师手中的鞭,而且对此研究精细入微。看一场比赛,骑师用鞭方法五花八门,令人叹为观止。有的骑师善用左手鞭,有的骑师善用右手鞭,而有的骑师善于左右开弓,还有的骑师只是将鞭举起,并不落下,更有的骑师只是象征性地抽几鞭,而有的骑师却是鞭如雨下。用鞭不同,奥妙无穷。昆雨善用右手鞭,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一旦昆雨用右手鞭的时候,马迷都知道,他希望这匹马胜出,至少希望它能跑出一个好的名次。
昆雨的右手鞭开了四鞭,“出云威龙”并没有胜出,这正是雪茄鼎爷等众多技术派高手不看好“出云威龙”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样也是冯万樽同他们的分歧所在。冯万樽认定,昆雨并没有竭尽全力,而是有所保留。他如果想胜出,至少应该开七鞭以上。整个比赛的奥妙,也就在昆雨少开的这几鞭上。
骑师多开鞭或者少开鞭,并不是造马作弊,是在比赛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的。
站在练马师的角度想一想,便理解其中奥妙了。为什么要保留?其中的理由深奥无比。拿上一场比赛为例,“出云威龙”排在第四场,既不前也不后,正是赛事由最初的高潮进入沉闷的时候,受马迷关注的程度不高,即使胜出,也不够引人注目。另外,“出云威龙”的赔率太低,只有三点八倍,属于大热门,即使胜出,对马迷也难以产生心理上的刺激。再说,当场比赛,强马对阵,即使“出云威龙”放手一搏,也不一定能够拿得冠军。如果是一场明知不可胜的比赛,是拼尽全力去夺一个低赔率的T或者Q,还是干脆将这当成一场练兵,以待以后更好的时机?选择后者绝对是明智的。至少有两大显而易见的好处,一是因为上一场比赛战绩不佳,下一场将减负重。二是成绩不好,马迷鲜有关注,赔率便会大起来。一旦胜出,引人注目的程度要高得多。无论是骑师还是练马师,都会大大地出一回风头。
如果练马师是将那场赛事当成了一场练兵,那么,他要练的是什么?
简单地说,是练比赛节奏的把握。“出云威龙”的出闸比较稳定,前速较好,弯道表现也还不错,进入直道时,抢位也还可以。那么,要练的大概就是最后冲刺阶段的抢速了。既然只是训练,自然没有必要拼尽全力,只要试一试,开鞭之后,它的速度是否能跑得起来。
这就是仅开四鞭的原因,速度一旦跑起来,对于练马师和骑师来说,目的已经达到。假如他们想抢名次的话,一定会继续开鞭。
所以,冯万樽判断,他们在等待一次好时机。这次选择同样的场地、同样的赛程,并且将赛事安排在最后,一切都像是巧意安排。
这一天的前九场赛事,冯万樽虽然也有投注,但数额都不大,他所期待的就是最后这场。开闸前十五分钟,“出云威龙”的独赢赔率是四十五倍。这个赔率令冯万樽心花怒放,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看来,“出云威龙”等的就是这个一战成名的机会了,无论是练马师还是骑师,定然不会放过。
冯万樽立即签下一张投注单交给李曼君。
这是一张试飞单。以前试飞,冯万樽往往根据需要选择某个彩池,投下一千元左右试一试。现在公司员工有了自己的账号,他便改变了方法,拿那个账号来试飞。以前试飞不在乎是否赢,关键看彩池的资金量。现在拿员工的账号来试飞,自然要考虑他们的收入,所以,投注单基本和最终的公司投注单一致,只是数量小些而已。
员工账号的注全都投下了,赔率变化很小。冯万樽因此填了第二张投注单交给李曼君。李曼君拿到下注单一看,心中暗暗称奇。以前冯万樽签发的注单都会明确指示投多少,但这次的投注单并没有注明资金数,而是注明赔率。他要求对以“出云威龙”为胆的三个组合平衡下注,直到“出云威龙”独赢的赔率到二十倍为止。将赔率从四十五倍打落到二十倍需要多少资金?如果没有其他人投注,需要几百万吧?谁说冯万樽是一个极其理性的赌徒?有时候他也疯狂得很嘛。
事情的发展极其出人意料。李曼君回到办公室,拿起球杆准备继续同冯万樽打球,却发现冯万樽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屏幕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过头去看,发现冯万樽正盯着赔率的变化,“出云威龙”出现大落飞,赔率直线下跌,已经跌到了二十五倍。从下单到现在,只不过两三分钟时间,赔率下跌如此之快,似乎不止是马神集团独家的功劳。
恰在此时,电话响了。李曼君接起一听,是雪茄鼎爷。雪茄鼎爷对李曼君说:“告诉阿樽,我和卦爷已经约好了,比赛结束后去ChinaMax,我们要好好喝几杯。”
李曼君并没有立即将这个电话转告冯万樽,因为此时的冯万樽正在接听一部内线电话。这个电话是操作部打来的,因为赔率已经到了二十倍,而他们的注码投入非常之少,比平常少多了,远远没有达到当日的计划。他们向冯万樽请示,是否继续投注。面对电话,冯万樽没有丝毫犹豫,说:“继续投,只要不打到十倍以下,就一直往下投。”
李曼君暗自吃惊了一下,打到十倍?是冯万樽的资金在起作用还是另有大户在投这匹马?如果是跟风客在追捧,那么自然没有问题。但如果不是呢?只能说明一点,内部有人在搞鬼。这次的赔率大落飞如果是由内部引起的,那问题就大了,说明事情已经发展到不仅仅是自己拿点钱去赌,而且是与某些实力财团在合作了。作为秘书,李曼君觉得自己应该提醒冯万樽,让他在这方面注意一下。转而一想,他之所以一脸的严肃,大概早已经想到这点了吧!
这一战实在太关键了,冯万樽再也没有心情打斯诺克,而是走出了办公室,到了黑马部。那里同样有一间大办公室,里面除了四面都是电视机外,中间也摆了一张球桌。有时候冯万樽会偶尔出现在这里观战。冯万樽走进这里时,马会已经停止本场的投注,“出云威龙”的赔率被定在了十一倍。
冯万樽双手抱胸站在电视机前,口中叼着一支雪茄,面无表情。
马匹已经准备好,只等一声锣响了。这一刻,马神集团反倒是清闲下来,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
李曼君见冯万樽的表情显得轻松了些,便小声说:“刚才雪茄鼎爷来了一个电话。”
冯万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他说什么?”
李曼君说:“他说已经和卦爷约好了,比赛结束后去ChinaMax为你庆祝。”
冯万樽明白了,这是一种挑战,也是一场暗中较量。冯万樽即使没有信心,也不能退却,他立即对李曼君说:“你马上给老板打电话,让他准备足够的DomPerignon(著名的香槟之王)。”李曼君正要离去时,他又说:“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如果香槟不够喝,将永不光顾。”
李曼君去打电话时,暗想,看来他的把握蛮大的,以前那个冯万樽又回来了。
“铛”的一声,闸门打开。“出云威龙”出闸并不是最好,排在了第八,直道的尾端,与领放马相比,有大约七个马位。在场的所有人都暗捏了一把汗。
这是一场短途赛事,眨眼间比赛就会结束。七个马位是一个相当长的差距,远比排在最后一栏要差得多。在场观战的公司职员,即使进入公司时是门外汉,跟了冯万樽这么长时间,也都已经成了大行家,他们深知此战凶多吉少,全都一脸肃然,连出气都不敢重了。
整个弯道,“出云威龙”的排位并没有变化,给人的感觉是熬过了第一波段的僵持。唯一给人安慰的是,它似乎还很轻松。进入最后一段直道,还剩最后的三百米,“出云威龙”总算是超越了一位,排到了第七,可离领放的头马仍然有大约七个马位。在场所有人员都暗捏着一把冷汗,觉得这一仗“出云威龙”必输无疑。冯万樽不得不面对又一次巨大的失败。
就在此时,所有人都听到冯万樽一声大叫:“昆雨,快开右手鞭!”
说起来还真是奇特,这时“出云威龙”刚刚跑完弯道进入最后的三百米直道,骑师昆雨仿佛听到了冯万樽的命令,果然右手高举,重重地打下了第一鞭。鞭子落下,“出云威龙”便如接到发射命令的火箭一般,迅速加快速度。上一场赛事,整个直道昆雨仅仅开了四鞭,可这一次,眨眼之间,昆雨就开了不止十鞭。即使如此,冯万樽还不满意,一个劲儿地高喊:“抽,抽,抽!”昆雨可真是听话,手不停地翻动,鞭子不停地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事后,冯万樽的高参们认真数过,在这仅仅三百米长的直道上,昆雨竟开了四十五鞭。四十五鞭,这很可能是马赛中的一个纪录,也是此前所有关于“出云威龙”之争议的落点所在。四十五鞭,毫无疑问将一个悬了很久的谜底解开了。换一句话说,当昆雨鞭如雨下的时候,冯万樽那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这次,无论是练马师还是骑师,都憋足了劲儿,要争第一了。
剩下最后二百米,“出云威龙”冲到了第六,离领放头马还有五个马位。
这时,昆雨手中的鞭越开越密,越开越重。在场的所有人竟然一齐叫起了昆雨的名字,似乎是在替昆雨加油,而不是替“出云威龙”加油。
最后五十米,箭一样向前飞奔的“出云威龙”已经排在了第三。而在最后的五十米冲刺中,昆雨竟开了十五鞭。于是,在最后一秒钟,“出云威龙”以四分之一马位的优势第一个冲向终点。在场的所有的高参们,同一时间举起双手跳了起来。
这一个赌马日,马神集团第二次突破了单场千万进账,并且创造了本集团新的纪录,获得派彩二千二百余万。如果将职员投注加在一起,整个马神集团赚了二千五百万,李曼君本人的投入为她带来了近三十万的盈利。
冯万樽领着自己的一帮战将,浩浩荡荡开向ChinaMax,去参加赌徒的盛会。雪茄鼎爷和卦爷随后也带着高参们来了,他们友好地向冯万樽道贺。雪茄鼎爷拥抱了冯万樽,然后对他说:“以后我可得提防着点,你简直就是GodofHorse(马神)。”
从此以后,人们再称呼冯万樽的时候,不再叫他的名字,也不叫冯总之类的,而是称他为“马神”。
由此而始,香港一代马神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