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费正鹏缩着脑袋,在微凉的春风中出现在街头的一角。那天他穿着那套显得紧巴巴的西装,脸上的皮肤出现了明显的皱褶。在周泾浜的天新鞋帽商店门口一棵瘦骨嶙峋的行道树下,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挡在了他的面前。费正鹏看了一会儿鸭舌帽下的陈山,笑了,说,你不会是想要和我下棋吧。
陈山说,是余小晚想见你。
费正鹏的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好长时间,他一言不发,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是谁想见我。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陈山说,你讲。
费正鹏说,你能不能带余小晚去美国,美国本土根本没有战火。你们在那儿住下来,并且好好照顾她。
陈山说,你能给我多少钞票。
费正鹏说,我的钞票全是你们的呀。
陈山说,有多少?
费正鹏说,这个没法算的。我在重庆的时候扒了那么多年的地皮,攒了一大笔钱。更主要的是,我有一堆古董,古董越来越值钱。所以你必须带她离开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好不好?陈山看到了费正鹏眼睛里祈求的眼神。在这样的春风里,他伸出手给费正鹏整了整衣领,然后说,这西装太小,一点儿也不适合你。接着他又说,去不去美国,那是余小晚的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跟我来。
陈山说完大步向前走去,拐进一条安静的小弄堂以后,进了一间屋子。费正鹏跟了进去,像一个机械的木偶。他甚至连门牌都没有抬头看一下。他觉得看不看门牌,已经不重要了。一名中年男人坐在屋子里,只留给费正鹏一个背影。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男人在看报纸,他认真地看了一个版《申报》的新闻后,才转过身来对费正鹏笑子,把报纸扔在桌面上说,你看,又有好多汉奸被飓风队锄杀了。
他是从重庆过来的军统局本部第二处处长关永山。
费正鹏悲哀地笑了一下,说,老大,你起码带了二十个人吧。关永山说,不是我带的。我是光身一个人从重庆过来的。锄奸有专门的锄奸队,队长陶大春一共带了十个人来。
费正鹏想起荒木惟曾经对他说,在你的眼里民族和国家对你关系不大,要是中国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费正鹏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当初曾经反驳说,你要是这么认为,那你就错了。费正鹏这样讲,是因为他并没有供出飓风队的下落,他只供出了张离。因为他一直以为,只要张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余小晚在她心爱的陈山心中,永远只能是一幅淡若烟尘的水墨。
费正鹏说,我没有招供陶大春,他倒来杀我了。
关永山说,因为他不该死,而你罪该万死。
费正鹏说,你们来了那么多人,给足了我面子。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关永山说,想要太多,往往最后只会什么也没有。
陈山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时,被费正鹏叫住了。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他说陈山,你一定要记住,你要好好照顾余小晚。你答应我。
陈山想了想,说,晓得了!你走好!
关永山看到陈山从后门走出以后,站起身来走到费正鹏身边说,跪下。费正鹏顺从地跪在了地上,他额前一缕灰白的头发耷拉下来,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关永山拿起一柄黑色的长柄雨伞,伞杆轻轻顶在了费正鹏的太阳穴上。那把雨伞其实是一支特工专用的装了消音器的枪。这时候费正鹏的一行眼泪流了下来,他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顺年,咱们的恩怨现在两清了。秋水,我就快要来了。
一声短促有力却又显得轻微的枪声响起,费正鹏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一会儿,他的脑袋下就洇开了一小摊的血。一颗“炮”字象棋,从他的衣袋里滚了出来,滚到了桌腿边上。
那时候陈山早已走出了后门,他一直走在那条幽静而绵长的弄堂里。那些墙脚的青苔,让他心生欢喜。他突然觉得这些绿意逼人的小植物,是那么的生机勃勃。接着他听到了细微的枪响,他的脚步略微地停了一下说,老费,这算不算你说的那种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