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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侧畔 正文 第02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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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托孤

    喻宁等林颂平复了心情,才道:“李峤他们喊我们吃宵夜。”

    林颂看了眼手机,“厂二代俱乐部”群里正在不停发消息,事实上里面都是些从爹妈手里月领三五千薪资的二代三代。

    临近半夜,老街道却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七八十年代斑驳的老公房都改成商铺,缤纷水果摊、米肉铺、肉燕饮食店、捞化粉干馆、年糖萝卜糕,路旁电线杆那三轮车、电瓶车和豪车都随意地停在一块。

    满街覆盖的翠色绿荫,数不尽的茂盛老树穿过巷道老厝的缝隙,香樟、芒果、羊蹄甲、白玉兰、柚子还有榕树的香气弥漫,榕城就是一座巨大的森林,一个从宋代开始,就喜欢种树的城市,一年到头都是望不到头的葱葱笼笼。

    伊婆稀饭的门口支着几张简易的木叠桌,蓝色的塑料凳排排褪色,煤炉铁鼎热烟腾腾,桌面上摆着稀饭、酱菜、油炸粿和三角粿。

    林颂一边下车,一边讲起她和周其均第一次见面的事。

    “约在了麦当劳,一人一份开心乐园餐,他掏出了代金券付款,我套餐盒子里是个绿色的大眼萌小黄人,他说他还没有这个。”

    喻宁没忍住笑出声。

    林颂说:“最后饭局散的理由是,他免费停车的时间要到了。”

    喻宁憋住笑,安慰她:“可能他家里这几代的富贵就是抠出来的。”

    林颂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我爸那么抠,我家怎么要破产了?”

    一行人大笑。

    伊婆稀饭旁边就是家开了十多年的麦当劳。

    二楼临街的玻璃窗旁,周其均和陈淮川刚刚坐下,他们俩都在立达工作,但陈淮川在鹭城总部,来榕城是出差。

    周其均说:“也就每次跟你见面,都要在麦当劳。”

    陈淮川是麦当劳的多年粉丝,留学时还在麦当劳打过工,就连上次随手送周其均的券,都是麦当劳的。

    周其均今晚只吃了一个巧克力可颂,后面又去帮人看合同,忙到这个点,的确饿了。

    他咬了一口汉堡,发现陈淮川正看着窗外。

    他也顺着视线望去,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地从车上下来,雀跃且聒噪,其中一个他还认识。

    陈淮川也认出了林颂,因为给周其均和林颂做介绍的中间人就是他嫂嫂,立达所的创始合伙人林希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颂是被她妈妈和爷爷“托孤”给林律师的,立达所为她拟定了未成年继承和受赠股权协议,也是福兴船舶多年的法律顾问,但近几年被拖欠了不少律师费。

    陈淮川说:“嫂嫂还挺关心她的,当年立达刚创立不久,很缺业务,她一直都记得第一批大客户的恩情。”

    船舶行业的周期性特别明显,九十年代末繁荣的船企人人都想分杯,刚创建不久的立达所能跨市拿下福兴船舶的法律顾问合同,最大的原因就是厂长林诚道宽厚,愿意扶持年轻创所的律师。

    周其均拿出了今晚林颂给他的那份融资计划书。

    他皱了皱眉:“被弃的渔船没造完就已经亏了一千多万,福兴为了现金流,将船的首付款降低到百分之十以下抢夺毒订单,剩下的造船资金都在下游供应商那欠着,现金流再断,自然就想着民间借贷了。”

    陈淮川笑:“十几年前标会盛行,老企业家都以零贷骄傲,股东都来自己宗亲的村子,林总想通过姻亲借钱也能理解。”

    “林律师看好林颂,是觉得她像林诚道老先生。”但周其均目前没看出来哪里像。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道:“不值得东环投资或者借款,她不行,否则没多久就要给所里拉一笔创收,起诉她和船厂。”

    “所以,你是纯粹拿投资人的目光看她,人你也不喜欢?”

    周其均反问:“我该喜欢?”

    两人很快就吃完夜宵。

    准备离开时,周其均忽然想起他包里还有两个不同款的麦当劳小黄人,他递给陈淮川。

    一个是从林颂那拿的。

    他没提林颂,只说:“佳茜给你的,刚刚她来找我,让我顺便带给你。”

    陈淮川喜欢收集这些周边,他弯了弯眼睛:“帮我谢谢她,她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两人下楼,路过粥铺时,周其均不知为何,往里面看了一眼。

    林颂坐在蓝色塑料凳上,发黑的灯泡就悬在她头上,狭窄昏暗,烟囱炉灶就在旁边,油条还在楻鼎里油炸翻滚。

    穿褂子的伊婆摘了袖套,不知道讲了什么,林颂笑着抱住了她,换来的是伊婆的亲亲摸摸。

    周其均想起他妈妈说她——蛮蛮撒娇。

    陈淮川也往里面看了一眼,说:“的确跟你像两个世界的人。”

    周其均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因为家庭和工作,不得不应付场面,避免太过难堪,只能保持着克制的礼貌。

    而林颂看起来很享受这种融入在人群中的快乐,她朋友应该很多。

    回去的路上,周其均随意地点了下朋友圈。

    深夜的可颂开始岁月静好。

    一张冒着热气的白粥照片,一句莫名其妙的文案。

    “生活和粥,都是慢慢熬出来的,小颂继续努力【握拳】。”

    周其均扯了下唇角,要不是看着他们那群人,恐怕还会以为她这样努力,凌晨才下班。

    陈淮川想到一件事,他转了下方向盘:“其实几年前,你和林颂见过……不过,你们俩好像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

    林颂家住在温泉公园旁边,二十多年前林伊公盖的自建房洋房别墅。

    喻宁家就在她隔壁。

    只不过是九十年代的船厂集资楼,生锈的空调机挂在蓝色玻璃防盗窗下,外墙的水泥赤裸,从顶楼引下的排水管道渗出一道道长年积累的黑色霉斑,单元楼旁一棵巨大的榕树生长,树冠遮天蔽日。

    而林颂家的院子里是一棵紫色蓝花楹,此时早已花开,铺天盖地的粉紫色,夏风吹拂,泛着油光的青石板路上落满了花瓣。

    林颂踩在了落花上,她仰头看着恣意垂落的蓝花楹,突然想到喻宁问她的话:“你不喜欢船厂了吗?”

    现在的林颂不知道,但小时候的林颂很喜欢。

    她搬着小板凳,乖乖地坐在伊公身边,头顶是紫色的蓝花楹伞盖,看伊公给她做鸭姆舭小舟模型。

    远讲下西洋的福船,近讲船政学堂和林氏造船史。

    伊公总是笑眯眯:“我们瀛洲九牧林氏从270年前开始造船,那时候造的就是鸭姆舭仔,为了捡鸭姆群生下的蛋,看,这种双桨小舟,划得可快了,造船的祖祖叫福婆。”

    “后来啊,大家就都叫我们福婆造船派后人了。”

    “我们小颂颂也是个小福婆。”

    小林颂高兴地用手比划了个大圈:“长大我要造很大很大的船,带伊公和伊妈去玩!”

    “那伊公就等着。”

    林颂再长大一些,就跟着伊公去福兴厂了,危险的地方她去不了,伊公就给她看做榔头,用老虎钳上锉刀,慢慢地磨出模型。

    这是手艺造船人的入门第一关。

    最简单,也最难。

    林颂洗漱完,倒在床上,夜灯开着,她盯着透明玻璃柜里展示的各种手工小舟模型,把空调被子拉到头顶上,闭上眼,眼睛很疼。

    前一天喝了酒,又玩得太累,林颂第二天早上很艰难才撑起了眼皮,她游魂一样地下了楼。

    “大小姐起床了。”说话的人是林颂的继母叶玲,嗓音温柔,“快来吃早饭,你弟弟都去上学了,我刚从医院回来,晚点我们一起去看你爸爸。”

    林颂“嗯”了一声,再不喜欢她,也跟她打了招呼。

    林颂吃早饭时,叶玲就坐在林颂身边,关心地看着林颂沉重的黑眼圈,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你爸爸生病倒下,福兴现在只能靠你了。”

    林颂本来胃口就不太好,现在就更吃不下饭了。

    叶玲是外地人,她住进林家的房子后,就让照顾林颂多年的阿婆回了乡下老家,因为她说,她想亲自照顾颂颂,还能省下钱,男人养家辛苦。

    她爸一听到省钱,立马感动得两眼泪汪汪,这就是他想要找的贤妻良母好女人。

    林颂从小就知道,千万不能找像她爸这样的穷男、抠男。

    但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姜自恒恋爱的。

    分手的时候,两人撕破脸,他说:“林颂,你只知道钱,你学不会爱的。”

    ……

    福兴造船已经停工半个月了,厂里只留了几个保安和设备维护工,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和机器的轰鸣声早已消失,只剩下沉寂在江岸,被船东弃掉的船和船坞里零星耸立的船骨。

    每天最热闹的是门口的传达室,有的要找林总,有的来打听消息,是船厂周边的小商贩,小卖部、修车厂、小饭店。

    门卫伊伯也忧心:“这全世界船厂都这样,这什么……菠萝滴海指数,今天都画不下去了,你们有问题去找林总,别为难小颂,跟她没什么关系。”

    “要我说,都是林清耀这个上门仔的错,船厂就是被他害的!”

    正说着,有人喊道:“小林总来了!”

    林颂骑着白色的台铃电动车,她原本还开四轮的,但上回一个老船工说:“小颂,你伊公啊,一生只踏脚车。”

    行吧,林颂就换一段时间电动车了,她这被人操纵的一生呐,她想到鲁迅抽烟,大家就认定他的孙子一定会抽烟的笑话。

    来找林清耀的是来讨债的供应商,船舶附件制造的老板。

    “林清耀装什么病?我还要被他气倒!”

    林颂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红着脸赔礼道歉:“我马上让伊爸还钱。”

    那人看着林颂这样,也叹了口气,想到了福兴厂的创始人林诚道,到底心软,最后道:“算了,还是走法律途径吧。”

    林颂送走了人后,联系了立达律所,对接人是周其均。

    “您好,周律师,对方起诉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破产清算,还这些债务了?”

    周其均没有回复她这个问题,反倒发给她一个无情的账单。

    “抱歉,林女士,麻烦贵公司备足资金,并于七个工作日内将所欠的法律顾问年费支付至本所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