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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侧畔 正文 第09章 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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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章船队

    林颂原本还在想,工业路商圈这一带有什么小店适合她爸请客的。

    14路公交路过的高架桥交叉路口下有一家开了十来年的老茶点,不然就换大排档印尼沙爹肉串、糟菜葱饼、猪血化,再配个牛滑汤,人均不能超过四十。

    周其均应该还不够格让他花大钱。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清耀说的是一家还不错的餐厅,闽菜私厨,他怕周其均不认识路,坐了周其均的车指路,让林颂自己开车过去。

    林颂没看这两人,踩下油门就离开了。

    还是临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千年古刹西禅寺,红墙金瓦,飞檐重叠,昨天下过雨,寺内荔树翠绿欲滴,墙内法殿幽寂,墙外商圈喧闹。

    林清耀约周其均吃饭,盘算着多一个女婿,多一条出路,虽然他最讨厌律师,但这个律师有对好爹妈。

    林清耀让林颂点菜:“阿蛴叫,荔枝红,正是好时节,颂颂,点个荔枝肉,再点个十八娘红荔枝沾酱油,阿均,你有什么想吃的?”

    林颂手上的动作微顿,擡头终于看向了周其均,同坐一车之前,还不是阿均。

    周其均虽然没明白自己来吃这一顿饭是为了什么,不过来都来了,他礼貌一笑:“我都行。”

    “那颂颂决定。”

    林颂毫不手软,佛跳墙、光饼鹅肝酱、鸭露煮粉干、淡糟螺片、海参煲、鱼唇卷、岩茶冻、芋泥八宝饭,最后还点了四位数的酒。

    看得林清耀心肝肺都在痛,他借口要林颂开车,不让她喝,赶紧自己先喝几口贵酒。

    微醺后,他的话题从工业路开始讲起。

    林颂知道,他又要开始讲起他爹是老上海人的故事了。

    “我伊爸40年代出生在上海,知道小印度不?我伊爸就被喊小印度,那会上海租界很多巡捕都是印度人,他最爱扮巡捕模样,后来上海援建,他跟着搪瓷厂来工业路安家。”

    周其均对此似乎挺感兴趣,工业路又被叫上海路,曾经有很多上海工人响应政策在这条街建设工业。

    林清耀继续:“我伊爸讲,福城人又穷又懒,也不讲究,上海人才派头,穿个呢大衣五六十块,一个月还能拿到一百五十多的工资,住最洋气的楼,吃最早的西餐。”

    他有过好日子,所以从没觉得有多高攀林家,林家也就开了一百多年厂子罢,要不是他爹没了,也不至于林家要他入赘,他就入赘了。

    林清耀看向周其均,笑着说:“前几年上海新村老破小终于拆迁改造了,不过,你和林颂应该都没去过那,你们俩好命,出生就是快活仔,住西湖,上实小,长大还有伊爸给买外滩壹号。”

    周其均笑了笑。

    他抿了一口酒,往窗外望去,仿佛能看到道路终点那个衰败狭窄的工业新村,低矮缠绕的电线,发霉的楼道里逼仄幽暗,公厕味道难闻,红色喷漆歪歪扭扭写着上海。

    他亲生父亲也是二代上海工人,可惜他出生不久,工业路的工厂大多都倒闭了。

    他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反正不是两人互殴就是打他,剩下就喝得醉醺醺怀念厂里喝咖啡、跳交谊舞的日子,后来两人都不见了。

    他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街道办的人告诉他,有好心华侨想收养小孩,虽然他年纪不算小,但对方不介意,街道办的人说,是因为他成绩优秀,又努力又规矩。

    “要继续保持住,华侨才会养你,知道吗?”

    周其均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林清耀后面又夸起了林颂:“福兴会慢慢交到颂颂手上,颂颂……”

    他把他作为男人最欣赏的词汇送给了林颂,睁眼说瞎话:“贤惠,善良,跟她伊妈一样,早年福兴帮助贫困家庭的慈善活动,都是她负责的。”

    周其均唇角弯了弯,玩味道:“善良,扶贫?”

    他想起,陈淮川说之前醉酒乱骂他穷的就是林颂,她做的是什么慈善?单纯的善良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

    就像她之前明明想放弃福兴,却依旧假装如何努力为船厂奔波。

    感动了他伊妈和林律师。

    林颂听出他话里有话,擡起头,朝他皮笑肉不笑。

    笑得真傻。

    周其均移开目光,向来一片漆黑的脑海慢放了这个笑,他面色平静,又喝了口酒。

    林清耀也喝上头了,一直灌周其均酒,打听他的恋爱交友情况,不过他不是装听不见,就是跳过,什么都没问出来。

    等账单上来时,林颂只有沉默。

    她伊爸不知真醉假醉,不接账单,只靠在椅背上,大手一挥,醉醺醺地喊着:“阿均,你别跟我抢,我来,我来,你是小辈!”

    却始终没有掏钱的动作,连手机都放进口袋里了。

    而对面的周其均安静坐着,也没接账单,像喝醉又像没喝醉,他“嗯”了一声,不上道:“林总,我不跟您抢。”

    林清耀闭着眼,浑身酒气。

    气氛有点尴尬,服务员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结账。

    林颂做不到去掏她爸紧身裤的裤袋,只好咬牙笑着,付了这将近三千的账单,心里骂惨了这两个绝世抠男。

    离开餐厅,她也不想管喝酒的周其均怎么回去了。

    她扶着她爸上了车,还听到周其均在跟服务员讲话:“我刚刚是领的停车券……”

    她车后座的伊爸更是极品,一直说热,想擦汗。

    林颂不耐烦,克制着火气提醒他:“后座就有纸巾。”

    她从后视镜扫了眼,发现不清醒的林清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从餐厅拿走的免费湿巾,还得意自夸:“野霸野霸!”

    林颂一路沉默,速速送她伊爸回家后,她再开车去福兴厂,到了厂里,她先给周其均发了今天的账单,让他A一下。

    周其均回:“【龇牙】不A,林总请我的。”

    林颂看到这个故意学她发的龇牙,气得回了他一排【龇牙】。

    林颂打字:“你没醉是吧!”

    财务部的经理是林清耀的人,她现在要跟对方商量一下预期资金。

    会议室的墙壁上挂了一张百年船政学堂图,是第一支近代海军。

    林颂微微笑,对面的经理话里话外都是他要替林清耀监督着资金使用情况,好像很威风。

    林颂想起她伊爸,福兴在他手上辉煌过,但厂内仓管采购销售系统只是摆设,只靠他自己账本,他也并非别人想象中的八面玲珑生意人,连几千的应酬都要看心情付账单。

    还有很多这样的叔伯,工厂里安插乱七八糟的情人和亲戚,账本不透明,全家吃喝拉撒都在厂里报账,拉帮结派,乌烟瘴气,但厂子也做得风生水起。

    现在轮到她装游刃有余的大人了。

    她可能要先把这些不服管的人赶出去,但有个好听点的说法,优化结构,洗牌重组,灵活公司机制。

    林颂晚上继续催周其均还钱,她一个月才赚三千,他怎么好意思吃了她一千。

    她伊爸酒醒后振振有词:“我想明白了,嫁女我怎么还要请他吃饭?我还是他客户!是甲方!你还傻傻付了。”

    而周其均早免打扰她的消息了,第二天起来遛萨摩耶,才给她转钱。

    第二天醒来,林颂发现多了一笔3000的转账,就在她点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对周其均所有的怨念都消失了。

    她笑着打字道:“周律师,你很擅长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强】。”

    周其均发出经典三问号。

    过了会,林颂又收到他的新消息:“你昨天签的赠与合同,没办房产过户手续的话,这个合同效力不大,你自己留意一下银行下款时间,是打款到你父亲账户里的,等这笔钱落实到福兴账户里,完成股份变更等手续,才算真正走完流程。”

    林颂明白他提醒的含义,她又问他:“你裁员过吗?”

    周其均:“没有。”

    林颂:“忘记不归你管,周律师,你知道我昨晚在想什么吗?”

    周其均不想理她了,但她的消息还是发了过来。

    林颂:“只要在律所里干久了,是人都能混上顾问、合伙人。”

    林颂发完这句话,赤脚下床。

    她把玻璃柜里的船模型排排放,摆在了桌面上,一种难言的情绪充斥胸口,这是小林颂的船队,而以后的林颂,将会有更多的船,驶向世界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