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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侧畔 正文 第41章 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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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爱意

    林颂还没起床,一楼只有林屿一个人在,入门处随意摆放着好几个行李箱。

    周其均起身看了看时间,睡了一夜沙发,全身酸痛,脑袋里也像有个锥子锤着,偏偏林屿还一直讲话。

    林屿舒服地伸了懒腰,自在地舒展,轻声笑道:“果然,这才是我的家。”

    “姐夫,你怎么在一楼睡觉?你不知道我最近过得多惨,在香港听到darling,我心凄凄,昨晚地铁播报darling站到了,我眼泪啪嗒就跟挂不住的线面一样,终于回家了。”

    “darling?”周其均重复了遍。

    “茶亭站啊,你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你不会讲方言吗?我还以为你这么老的,都会。”

    周其均沉默。

    林屿还说:“你看我名字也很怪,从小就被开玩笑是地名,前屿,后屿,横屿,盘屿,金屿,还有我,林屿……”

    周其均在心里说,那他就是无语。

    林屿还要继续说什么,周其均只好打断他的话:“我可以刷牙洗脸吗?”

    “可以啊,你去刷吧,不用问我,牙齿是你的,这个家是林颂的。”

    周其均叹气:“我是说新牙刷在哪?”

    林屿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一楼的洗手间柜子里倒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新牙刷、牙膏和毛巾。

    周其均洗漱完,进了厨房。

    林屿装模作样地跟着打下手,其实是为了探听消息:“姐夫,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姐有没有提起我?”

    周其均不太能适应“姐夫”这个称呼,但也没去纠正林屿,葬礼后,林屿就这么喊他了。

    周其均打开冰箱,取出食材:“你得问她。”

    “那她哭了吗?”

    周其均没否认。

    林屿也明白了,她最近应该很难过。

    他眼睛微红,唇线抿直。

    厨房渐渐安静了下来,一时只有周其均打发蛋液的声音。

    “我根本就不想走的,留她一个人,可我伊妈让我走,说留在这,只会被赶走,我姐也一直没挽留我,算了,去香港就去香港吧,可我好想她,好想家。”

    周期均静静听着,没作声。

    只是觉得这话熟悉,他昨天晚上好像也这么说了。

    他洗了两个西红柿,拭干水分,放在切菜板上,有规律地“哒哒哒”切了起来。

    林屿絮絮叨叨,一把鼻涕一把泪,巴拉巴拉我姐也不容易,巴拉巴拉我就知道她也想我……

    周其均偶尔开口:“先暂停,帮我拿两个盘子。”

    “好的。”林屿说,“姐夫,你真的会做饭,看来你家不重男轻女,我伊妈伊爸都不让我进厨房的。”

    周其均手上的动作停顿住,偏过头,扫了眼林屿。

    林屿轻哼:“装什么外宾呢,还惊讶,我伊妈都说了,我出生的时候,我伊爸可高兴了,请了几天几夜戏班子,说肯定是游神他去擡了神像,才被赐了儿子。”

    “虽然他对我姐也挺好的,但不一样的,以前我不懂事,从长辈那学舌,还跟我姐说,家里全靠我传宗接代,我就是家里的命,她骂了我一顿,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许我喊她姐了,她妈就是这样发生意外的。”

    “我知道错了。”林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讲,讲太多,他又担心,“你不会拿这个伤害她吧?我伊爸不在了,她现在无所畏惧的,而且,林伊公很爱她,还有很多人都很爱她,她很厉害的,也很辛苦……”

    周其均只说:“我知道的。”

    大家都怕坦诚,他也是,因为袒露了痛苦,就等于承认自己胆小脆弱。

    自己再砍了过去的自己一刀,还把刀递给了对方,让对方有了伤害自己的武器。

    林屿也有痛苦和困惑,他说:“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无辜的,大人的事,关我什么事呢?我就想做林颂的弟弟,可是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好像就是伤害,我当弟弟什么都不用做,还要逼她承担姐姐的义务。”

    “那天,我伊妈说,看吧,你是唯一的儿子,不用争抢,你伊爸都给你准备好了,还好你是儿子。我伊妈看得比谁都清,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就希望我跟她过得好一些……”

    就是这种微妙的、难言的、说出来好像就这么点事的复杂关系,把这个重组家庭里的每个人都弄得扭曲、敏感。

    “最痛苦的就是我姐了,但她很强大的,上了最好的船舶专业,进了研究院,接管福兴。”

    周其均卷起蛋皮,想起太多画面。

    那天晚上她哭得眼睛红肿,她想让他说爱她,她手上的伤口流了好多触目惊心的血,还有她说,没人会爱他。

    他无法在脑海中浮现这栋老厝的完整格局,但此时却不自觉地在想象着,林女士是怎么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又怎么鼓励自己,勇敢地往前走。

    林颂站在厨房门外,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她安静地离开,走到院子里,看着那棵蓝花楹。

    太阳出来了。

    ……

    一顿格外聒噪的早餐。

    林屿说他和他伊妈都回榕城了,但是伊妈住在另一个房子那,不打算回来。

    林颂擡眸看林屿:“你要在榕城高考?你还想考榕大?”

    “我是港澳生,拼一拼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林屿有点心虚,转头瞥见周其均,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姐夫,你爸是榕大名誉校董,肯定让我上榕大!”

    周其均抿了一口牛奶:“你现在的任务是专升本。”

    “……”

    林屿轻哼:“我自力更生,总之,我不离开榕城,上什么大学都无所谓,我反正有工作,能养活自己。”

    这下,桌上的两人都把狐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自己看。”

    林颂跟周其均头靠着头,浏览着林屿的手机,一个没什么人生经历的高中生,居然在网络上做情感博主,还做得风生水起。

    账号名字叫“淋雨还要撕你伞”,几十万粉丝,已经经营了快两年了。

    周其均问:“她们知道你是男的?”

    “知道啊,我才没有骗人。”

    周其均这才明白为什么林屿话术一套又一套的,原来还是个情感博主。

    只不过,等他浏览完这个账号的内容,又开始怀疑,这些人为什么关注他,找虐吗?

    林屿根本就没什么分析,只有简单粗暴的回答。

    “你男朋友不爱你,下一个。”

    “你有弟弟?你爸让你出钱?你爸不爱你,别再问,再问你妈也不爱你。”

    “他推开你?狗屁爱而不自知,他就是讨厌你,成年人了,别自欺欺人,再问就是他恨你。”

    周其均眼皮跳了跳,静了静,原本想说,人是很复杂的,懦弱,恐惧,爱意,自私,卑劣,情感,理智……

    等收拾厨房的时候,记仇的周其均看了眼正在学着擦灶台的林屿:“你都直接说,别人不被爱吗?”

    林屿理直气壮:“实话就是这么难听。”

    “哦,那你姐也不爱你。”

    “你胡说。”

    “成年了,别自欺欺人。”

    林屿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姐夫,我还是未成年小宝宝。”

    林颂正好走进来,她说:“林屿,我已经跟他分手了。”

    林屿愣了一下,立马划清界限:“前姐夫,请你放下我家的抹布,你已经丧失了我家厨房的清洁权了。”

    ……

    林颂给了安达和汉科一周的回复时间。

    这一周,福兴厂的最主要任务是迎接环保局、船舶管理局、修船分会和船协会员事务部领导的考察调研,他们还计划在福兴厂跟管理班子进行简单的座谈。

    按照福兴厂现在的规模,原本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全靠去年林颂在协会牵头主办活动上热情的鼓掌。

    福兴厂打算修船后,她就主动跟老领导联系,聊起他90年代去挪威考察天然运输船的经历,其实也不能说拍马屁,她本来就有受到鼓舞,老一辈的造船人比他们现在更不容易。

    林颂那一回上门拜访,主要是为了让老领导得知,福兴购买了一批符合绿色修船标准的装备,也报名了申请绿色名单,就是缺少了点机会。

    老领导留了林颂吃饭,他问她:“就修船了?”

    林颂笑:“除了修理,其实还能改装船,比如散货船改自卸,集装箱改牲畜船。”

    “不造船了吗?”

    林颂没有立马回答。

    老领导笑说:“别的地方民营怎么样,我是不知道,我们榕城发展是全靠民间,知道我们机场是怎么修建的?都是民间华侨捐钱筹钱,政府再牵头盖起来的,又小又破,也是民间推动的。”

    “千禧年,当时就喊着船厂要各自有品牌船型,不要搞低水平竞争,十几年过去了,也没做到,当时鹭城造船厂的3万吨级别多用途重吊集装箱货船还被国外机构评为2000年世界十大优秀船型。”

    “要是你伊公没出意外,福兴也是要一起成立中澳合资国际公司,知道为的是什么船型吗?”

    林颂笑:“WPS船,小水线面船。”

    老领导也笑:“小船厂要研究发明新船型是很困难的,现在学习新技术的办法,一般都是经人介绍,合作,要么买图纸,要么一起开个新公司,跟我们以前也没多大区别。”

    林颂说:“谢谢郑老师。”

    林颂领着一行人看了超高压除锈工作现场,她本来就对这些除锈装备、漆雾回收装置很了解了,又反反复复地演练、模拟视察,仔细记住性能和价格。

    座谈会就在福兴的小会议室里。

    开会前,林颂都有点神经质了,桌签、矿泉水和桌面小国旗,都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会议的内容就是修船要注意喷砂、漆雾、废水这些的处理,必须达到更高一级的环保要求,工人的安全环保管理是最基础的。

    主任说:“福兴勇于承担社会责任,是件好事,接下来的修船工作一定要注意环保要求。”

    林颂笑起来:“一定响应号召,为榕城修造船业全力以赴。”

    梁真也忍不住笑,她今天有拍照任务,对着正讲着豪言壮志的林颂一阵按快门,用来宣传。

    中饭就在福兴食堂的小包间,饭桌上气氛相对轻松,修船协会的人问起丢船的事。

    林颂犹豫了下,没有推卸责任,讲的都是实话。

    “一个是船本身就有纠纷,一个是离职船工配合,都是管理流程上的毛病。”

    梁真来不及阻止林颂,虽然的确是因为管理漏洞,但怎么能直接承认?只是林颂都讲了,梁真只能静观其变。

    领导们的反应也只是笑。

    “麻木了,见怪不怪,做企业的就是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和事,虽然丢船少见,其实归根到底,也就是小林说的管理问题。”

    “还是得尽快解决,影响不好。”

    郑老师也在其中,他又回忆往昔:“当年WPS项目选人,就一个标准,实在,任何没有夸夸其谈,但谦虚谨慎,不知道就承认的设计师,才能入选。”

    林颂抓紧时间,带头鼓掌。

    林颂也不知道是上回的谈判起效了,还是修船协会那边给加了压力,总之,汉科和安达同意支付二号船舶的维修费,剩下的走账流程就由关青松继续跟进。

    周其均关注了福兴船舶的公众号,点开这篇宣传文章。

    好多个林颂的照片,他随意点了几张保存在手机相册里。

    林颂的消息也来了:“周律师,安达和汉科愿意一起支付二号船舶的维修费。”

    周其均:“收到。”

    林颂这会放松下来,看着他的这个回复,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问他答,就算关于他的过去,他的回答也只有寥寥几字。

    “领养。”

    “被抛弃。”

    “工业路。”

    “嗯,挨打了。”

    林颂长这么大,记得挨过的一次“打”,就是林清耀为了阻止她打电话给林律师,摔了电话后,碎片砸到了她额头。

    她记得额头很疼,周其均应该也很疼的。

    她想起那天晚上,他问她的爱有几分真心还是什么,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

    林颂回到家,林屿坐在桌子旁,说:“姐,等会我的家教老师要上门了,这一次,我一定能考上本科!”

    “玲姨现在住哪?”

    林屿没回答,反倒把他的手机推给了林颂看。

    备注为伊妈的号不停地发消息:“你现在是只要你姐不要你妈了?讲好你先回去的,你是不是忘记给林颂说,叫她来请我回家照顾她?”

    林屿:“妈,你直接回来就好了。”

    “我是长辈,哪有自己走了,又自己回来的?我们不在,林颂每天吃啥?食堂还是外卖?给她做了十几年的饭,怪不习惯的。”

    林颂还没说什么,林屿听见了门铃声,跑出去开门。

    两人一起进来。

    林颂听到来人说:“你好,我是林屿的补习老师,你叫我周老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