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谷来住在民宿二楼靠西边的B7号。她像一棵刚刚从地里收割的白菜,有着充足的水分,但是没有热烈的色彩。这天她经过一楼过客酒吧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最后像是有一只多情的手把她拉进了门。她站在柜台前比较暗淡的灯光下,从华良的角度看过去,这棵清新的水质丰富的白菜,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迷人的亚光。隔着香烟的烟雾,他看到白菜向他走来,并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天殷勤的芦生为谷来调了一杯酒,他说叫蓝色妖姬,果然看到有一丛蓝色的火焰在杯子里燃烧。谷来就想,难道妖姬就是火焰?
那天不知道是谁先聊起了文学的话题。华良说自己爱看川端康成的《雪国》,并且已经在某杂志发表了一篇一千多字的散文。说这些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百无聊赖时对这篇散文的构思。他同谷来讲,他主要写的是他家的那条弄堂。弄堂叫钞关弄,一百米都不到,撒泡尿能从街这头流到街那头。但是这既窄又短的弄堂,这屋檐低小的弄堂,三百多年前却是定海最繁华的地方。而且,康熙年间,四大海关的浙江海关官署,因为设置在定海,所以才有了钞关弄。这条弄堂的荣光,华良一点儿也感受不到,他只能记起小时候他撑着雨伞走过弄堂去学校上学的情景。后来他成家,没有新房,直接搬进了潘小桃买的房子里。
在酒吧里,陆续来了一些住在13间房民宿的客人。他们推开酒吧门的时候,总能带进来一股咸涩的海风。风仿佛开始比白天密集起来了,台风警报通过好多自媒体公号不停地发布着。华良对台风见惯不怪,台风就像一个远房的亲戚,想起要来看你的时候就来了,然后又突然消失。华良只记得有几场台风风力大的时候,会把窗户吹烂,会把广告牌撕碎,会把树连根拔起。
谷来很安静。她会不时地笑笑,那杯刚才燃烧着火焰的蓝色妖姬,火焰已经熄灭了,酒也被喝掉了一半。谷来说,像果汁。华良说,越像果汁,越会让你放松警惕。谷来就又笑,说,我没啥好警惕的。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眼睑忧伤地抬起来,望了望酒吧简陋的顶部。
你很像一棵白菜,华良出其不意地说。
谷来愣了一下,说,是因为白吗?
不是。是因为素。华良想了想又问,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我住了有个把月了吧。谷来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我喜欢这儿。你知不知道有首英文歌,叫《美丽的小岛》?我喜欢小岛。于是华良就把芦生叫了过来,他说,芦生,你放一首歌,叫《美丽的小岛》。芦生把手在围裙上认真地擦了擦,他胸有成竹地说,我记得的,音乐库里有这首歌。他不说网上有这首歌,他说音乐库。仿佛他在管着一个硕大的仓库似的。
然后一个叫麦当娜的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华良就轻微地闭上眼睛,他果然听到了欢快的歌声。这让他的脑海里轻而易举地浮起沙滩、海水、阳光,以及拖鞋和短裤短裙,以及汽水饮料,当然还有看不见的却无限汹涌的热浪……与此同时,楼上的B13号房里,那个像壁虎一样蛰伏着的骗子任素娥,也隐隐听到了这首欢快的歌曲。在此之前的一刻钟左右,她手里握着那个光线充足的小手电,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她打开一扇老式的柜门,想要寻找一些值钱的可以变现的东西时,突然用手电筒照见了柜门的某处被磨得锃亮。这个部分相当于柜子的腰,说明经常有人在扶这个腰。显然,这扇柜门老痕斑斑,美人迟暮。任素娥用力地移了一下柜子,才发现整个柜子相当于一扇沉重的推门。这时候任素娥的心跳开始加快,她觉得仿佛是阿里巴巴找到了藏宝的山洞,眼前即将亮起一道炫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