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苏知道顾康旗想见的不是她,是吴俪梅。
她思索再三,还是把这事跟吴俪梅说了,毕竟这是吴女士自己的感情问题,是他们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即使作为她的女儿,顾云苏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参与,也不想参与。
你知道人年纪一大就会发现,精力是真的不足,尤其她这种每天凌晨三四点才睡觉的修仙党,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都不记得,更不要提管别人的闲事了,她心有余力也不足啊。
吴俪梅刚知道这消息的瞬间没说话,顾云苏悄悄观察她的神情,也猜不出来她是怎么想的。
根据顾云苏自己的推测,顾康旗就是贼心不死,想撬撬墙角。她对这种行为表示不屑,因为这透露出一个被说烂了的古朴道理: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而后悔的机会又有那么多,他却非要等到别人都获得了幸福之后再暗搓搓地搞破坏。
如果这是电影中的男主角,当他幡然醒悟,他一定会顺利拯救出内心深处仍旧深爱着他的女主,两个人在经历一番艰难困苦之后,最终happilyeverafter。
但顾康旗不是男主角。
很残酷,却是事实,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生活的主角的,有的人即使是在他自己的人生中,都会沦为他人的陪衬。
或许过去的某一个时刻,顾康旗确实占据着男一号的位置,但他搞砸了,并且从吴俪梅与顾云苏的生活中辞演消失。
那现在就没有再做回锅肉的必要了不是吗?毕竟菜还是要吃新鲜的。
再说都多大年纪了还搞三角恋,很累的好不好!
当然,以上种种都是顾云苏的无责任乱猜,如果顾康旗只是单纯想看看妻女过的好不好,或者干脆无聊想找人唠嗑,那就当她想的这一切全是垃圾,她会在心里道歉谢罪。
吴俪梅迟迟没有回应,顾云苏忍不住问:“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吴俪梅回答。
顾云苏极轻的歪了歪头,没发表任何意见:“知道了。”她站起来,转身要走。
没出两步吴俪梅又改口:“要不还是咱娘俩儿一块吧。”
顾云苏又点点头,依旧没说多余的话:“知道了。”
和顾康旗约了一个周末的下午。
李健雄也在家,但顾云苏借口拉她妈逛街,李健雄不好参与,也没怀疑,还叫俩人吃点儿好的。
母女两个支支吾吾地应了,莫名有一种背叛感,心虚得很。
而顾康旗见到亲人,喜气洋洋,特别高兴。
母女俩很矜持,顾康旗就主持大局,不住寒暄:
“最近怎么样呀?”
“身体都还好吧?”
“有委屈的地方吗?”
“需要我帮忙就说话啊。”
顾云苏懒得吱声,吴俪梅就不冷不热地回应着,把气氛控制在礼貌而疏远的距离范围中。
俗话说,舔狗不得长久,意指单方向的热情总有耗尽的时刻,顾康旗努力了五分钟,还没有把场子烘热,技术上有点儿黔驴技穷,心态上有点儿心灰意冷。
冷场是很容易的。
三个人都不讲话,尴尬就很明显。
顾云苏没看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她把玩着眼前的一把小茶匙,感受着尴尬像肉眼看不见的水雾,轻轻地、妖娆地在三人之间穿梭。
其实挺伤感的,顾云苏把自己当成一个演唱会摇滚区的观众这样感觉到,都曾经年轻过,也确实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那时候他们肯定相信过彼此,相信过获得幸福的可能;而如今再相见,坐稳“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定位,说声沧海桑田也不为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联想到自己身上,止不住地想,如果和前任再见,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些过往的快乐和亲密,会像过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吗?
人这一辈子,遗憾实在很多,“曾经拥有”就是这其中特别戳人心窝的一件事。
吴俪梅喝了口茶,说些没过脑子的场面话:“这里茶还蛮香的。”
顾康旗就点头附和:“你是专家,你说好就是真好。”
两人眼神撞到一起,吴俪梅就立刻低下头去。
顾康旗看着前妻这反应,似乎是有一点失望,又有一点无奈,反正挺复杂,顾云苏是分不清。
小时候老觉得大人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彼此之间一辈子都不会有重合。大人们保守、无趣、现实又严肃,你不想想象他们的爱情故事,觉得老土,甚至还有点儿恶心,五六十的人了,谈爱情,可不可笑?
可现在感觉不一样了。
经过了二十五岁,才会知道二十岁有多幼稚,谈过很多次恋爱,才会明白每一段感情都很特别、又都很普通。
没什么不同的,都是人,都有感情和欲望,年纪大的人不过多活了几十年,多有了一些经验,可作为人类的本质是不变的,对情感的需求是永远都会在的,而这没什么好被嘲笑的。
没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上来顾康旗提前点好的菜,顾康旗拿着公筷拨了块松鼠鱼放进女儿盘子里,又不偏不倚地夹了一筷子给前妻:“快吃吧趁热,我记得你们都爱吃。”
顾云苏默默地吃了,算是给顾康旗面子。
但吴俪梅拿筷子扒拉了两下,没往嘴里放。
顾康旗看她,就问:“怎么?哪里不对吗?”
吴俪梅摇摇头:“没什么,不太想吃。”又客气道,“不用管我,你吃你的。”
“哦,好好。”顾康旗应了一声。
尴尬,就是尴尬,尴尬到顾云苏手指蜷缩,能当场抠出一间三层的大别墅来。
早知道死活不来,她想,省的消化不良。
顾康旗看着那道鲜艳光亮的松鼠桂鱼,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叹出一口气来,语气挺惆怅,说:“你从前明明特别喜欢的。”
话一出口,就变得可怜。
常言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总是恋旧,因为那代表着安全、安宁、还见证着自己所投入的全部时间和精力,人怀念过去,最重要的是怀念过去的那个自己。
果然吴俪梅一听,神情就有一丝松动,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吐出一声叹息。
顾云苏知道,在言情故事里,这是最伤感的番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相爱却不能相守,还不是因为生离死别、世俗偏见,就是由爱生讨厌,在柴米油盐之间渐行渐远,这是多么俗气而又无限伤心的结局啊!
可与此同时,她理性跑道上一个很单纯的声音在问:真的不是因为孕吐严重吗?
继而又想对吴俪梅提出疑问:你到底想什么时候告诉他你怀孕的事?
还想对顾康旗竖一个大拇指:这一招回忆杀,妙啊。
顾康旗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是我不好。”
也不知道是顾云苏错觉还是怎么着,她听着吴俪梅竟像有些哽咽,低声说:“不提这些了。”
说不提,可顾云苏知道她妈是动真情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这俩人吵架,吴俪梅就悄悄抹眼泪,然后毅然决然地表示要离婚,一定要去。可到最后顾康旗一哄,那些怒气和伤心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这过程是家里的保留曲目,逢年过节甚至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遍,顾云苏早看腻了,觉得她妈无可救药,软弱而又不可靠。
“还不是看在恋爱时那点儿情分上。”吴俪梅曾经这样跟她朋友解释。
顾云苏那时候不懂,后来自己谈了恋爱才体会到,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舍不得生对方的气。
就好比她和前任刚在一起的一阵,她工作忙,领导又讨厌,周末约会,总是忍不住抱怨两句。有一回她正和对方吃着饭,公司要她加班改方案,她一边吃、一边拿手机啪啪打字、一边还要跟前任骂领导。
前任附和了两句,但这样断断续续一下午,他耐心耗光,逐渐敷衍,最后提出方案:大不了别干了。
顾云苏白眼儿一翻:“你养我啊?”
“我养你啊。”——这标准回答不就摆在那儿了吗?
可前任不讲,前任一副拽上天的劲儿,说:“想得美。”
可能也是种玩笑吧,顾云苏后来想,可当时不行,当时情绪正浓,被他这么一口回绝,心里简直不要太委屈。
咋地大哥,是怕谁黏上你是吗?我们当代独立女性一个个散财童子似的最擅长扶贫,谁在乎你那点儿破钱啊?再说了,我们很贵的好吗,你想养也得养得起吧!
登时就开始蹿火,对方再一反驳,好家伙,当街就吵起来,到最后吵出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样惨烈的结局。
然后就冷战,半个星期,微信都没有一条。
顾云苏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
在前任之前的几任前前任,虽然都不算是舔狗,但哪一个不是巴巴儿地上赶着来哄她?哪一个敢给她这样的冷遇?
甚至冷到最后,她绝望地想:这就是完了,这就是无声的分手,我连分手都得不到一个通知。
但最终前任还是主动找她来了,可能也是拉不下脸,发微信还在傲娇质问:“行啦,到底还要冷战到什么时候?!”
而顾云苏这个不争气的女人,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所有委屈、气愤一瞬间就不见了,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股得意与甜蜜,得意是这一轮终究还是自己赢了,甜蜜却是由此想,他多骄傲一人啊,从不低头的,可最后却为自己做出了让步。
就因为她也是个面子大于一切的人,她才更能体会,肯主动服软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脑补太多了,她后来才回过味儿来,就是因为太喜欢,所以都不用对方费劲儿,自己就替人家找好所有理由,原谅他、宽容他,一点点让步,让到没有原则的地步。
所以某种程度上,她现在反而开始感谢对方在她还没变得如此悲惨的时候,提出了分手。
……怎么想到这来?
顾云苏对自己很无语,她发誓她不是故意,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天就是没完没了地把她自己和前任带入到她父母的位置上,想象两人再见面会是什么模样。
顾康旗和吴俪梅吞吞吐吐,没有一句说到正题上。
顾康旗这个状态,顾云苏预料的到,毕竟有些想法不好当着女儿讲;可吴俪梅也这样踟蹰,莫非也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话要说?
顾云苏扒拉了两口饭,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不耐烦,说到底,两人已经完全不可能,搞得这么黏黏糊糊做什么?
她把筷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放,对另两位讲:“我吃饱了,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