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回到家时,小厅里一片昏暗。涂小檬的房间里传出她跟男友张衡煲电话粥的声音,门缝里溢出一条灯光,灿烂地铺在地上。
她自己的房间这边,门缝黑暗。
这个时候,邵一辰应该还在看话剧。她刚给他发消息他也没回,许是在剧院手机静音了。
纪星推开房门,刚准备开灯,却见月光洒满房间,床上一道人影。
她又惊又讶,立刻爬到床上挨去他身边。她的大男孩尚在沉睡中,呼吸均匀而安详。她望着他温和的睡颜,心里一时柔软得不像话,忍不住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他皱皱眉,翻个身,微微睁开眼,呼吸也略略急促:“回来了?”
“嗯。”
他闭着眼睡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又睁开眼:“事情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她躺下,抚摸他的脸,“没去看话剧?”
“把票转给一对情侣了。”他说,“本来今天上课也累了,回来休息正好。”说完又惺忪地闭了眼睛,是真的困了。
“对不起啊。”纪星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嗡嗡道。
他似乎没听见,没做反应,过一会儿,他侧身搂住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继续安心睡了。
她嗅着他身上年轻的干净的气息,只觉异常安心而安稳。
她微微一笑,也闭上眼。心里暗暗装了件事:话剧还有几场呢,她要想办法买两张票回来,把今天的失望补上。
突发的机器损坏事件给纪星原本就繁忙的工作日程又增添了无数事项。
之后几天,她和几位管理人员开会商讨和制定了各部门的规章制度、管理条例和奖惩制度,涵括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突发情况和可能事件,并确保贯彻落实。
各员工根据规章要求约束自己,以后再有相应事件发生时,严格按照制度办事、奖惩或追责;以期一切有迹可循,有章可依。哪怕出错严惩,也能避免出现伤害员工积极性、危害领导者威信的情况。
与此同时,星辰的3D打印牙齿和脊椎融合器等样品经过长时间的试验,各项参数和规格经过多次调整完善,已经达到国家标准,可以开始联系合作机构进行临床试验了。
这也就意味着,纪星能找韩廷拿第二笔拨款了。
那天纪星给韩廷打电话汇报工作,说第一批完善的样品已经打印出来,各类参数已合格达标,想预约个时间把质量检测书送去给他过目。
韩廷说他现在就在公司,让她直接过去。
……
纪星推开办公室门,室内很安静。韩廷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窗外的风景,灿烂的阳光把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剪成一道黑色的线条,光芒笼罩。
纪星有些稀奇,难得碰见他不在开会或办公的时候。但转念一想,现在快到午饭时间,应该闲暇下来了。
她关上门,唤了声:“韩总。”
韩廷回过身来。他脸庞背着阳光,起初看不清神色,直到走进阴影里,整个人才变得清晰起来。
他走到办公桌后,纪星赶紧上去,把文件和样品递给他看。
他拿起小小的一块骨骼融合器,观察着表面的铝合金和底下的网状结构,又翻开报告扫了眼各项参数和数据。
纪星立在桌边,忐忑地抠着桌子等待:第二笔拨款就看今天了。再不拿到手,发工资都成问题。
她目光不自觉在韩廷身上扫一眼,他今天穿了件很薄的象牙黑西装,冷调的纯色,没有半点花样与装饰,只在左胸膛的假口袋上有一条颜色略深的口袋边儿,风格简约。
还想着,手下力度没控制好,指甲不经意在桌子上抠出一丝轻微的声响。
韩廷正看着检测书,眼眸一抬,在眼皮上留下一道深邃的褶。他看她半刻,说:“我这桌子可没贴膜。”
纪星:“……”
他看完了,阖上文件夹:“不错。接下来是临床试验?”
“嗯。”
“机构找好了?”
“……”纪星觉得他明知故问,音量稍提高,“当然没有!”
韩廷说:“你这语气还挺自豪。”
“……”纪星想反驳说什么,一想到拨款授权书他还没签呢,于是摆出礼貌的笑容,虚心又诚恳地说,“我一直记着韩总的教导呢,不要颠儿颠儿地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跑;要做好自己,等别人来找我。”
韩廷一时没说话,风波不动地盯着她,倒要看她接下来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下个月,北京不是有医疗展览会吗。我早就申请报名啦,产品经过审核,申请通过了。”纪星笑眯眯道,“这段时间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参展,看能不能在展览会上拉到合作机构。”
韩廷说:“不算笨。”
这就是夸奖啦。纪星再接再厉,邀功似的接着汇报:“还有啊,现在公司已经建立了完善的管理制度和奖惩制度,条条款款都拟得特别详细全面。”
韩廷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这都全靠韩总你上次的提醒和指点,我受益匪浅。多亏……”
韩廷食指敲了下桌子,确定自己是听不下去了,伸手去拿第二份文件:“是这个?”
纪星立刻狗腿地帮他翻开:“我帮您!”
文件夹翻开,是拨款的授权书。
韩廷看一眼,倾身去够笔筒,纪星眼疾手快从笔筒里抽了支笔拔掉笔盖双手捧着递给他。韩廷瞧她一下,接过笔,在文件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文件合上递给她。
两秒签字完毕。事情合他的标准时,他的批准速度是极快的,毫不拖泥带水。
纪星没想到签字这么顺利,他一句多余话都没问,让她反而不太习惯。
不过怀里抱着授权书,又有钱了。
她满意而满足,正准备走,目光瞥见桌子一角放着封邀请函,上书“AI医疗高峰论坛?深圳”的字样。
纪星顿时就迈不动腿了。
这个论坛汇集国内外医疗行业精英人士,为期三天的密集知识型演讲和研讨,对从事这行的人来说是开拓眼界观察市场获取最新信息的宝库。
她对这论坛垂涎已久,想方设法地申请过。无奈论坛门槛太高,她这小人物根本没资格参加。
她看看韩廷,又看看那张邀请函,又看看韩廷。
韩廷装不知:“怎么?”
她笑:“韩先生,你要去参加医疗高峰论坛啊?”
“嗯。有事?”
纪星迟疑一下,终于是渴望战胜了脸面,试探着放轻声音,缓缓询问:“你能,把我,捎过去么?”
韩廷顿了一下,学她缓缓的语气,问:“怎么个,捎法儿?”
“……”
纪星琢磨琢磨,“比如,助理,工作人员什么的……”
韩廷好笑:“你以为明星走红毯呢。”
“好吧。”她想想也是,虽有些遗憾,但也不强求了,耸耸肩,说,“那我先走了,韩总。”
他略点头:“再见。”
“再见。”纪星颔了下首。才走到门口,听见他在背后说,“帮你问一下,没法儿保证。”
她立刻回头,眼睛大亮:“谢谢韩总!韩总您真是……”
“出去。”韩廷说。
……
纪星站在电梯间里等电梯,时不时兴奋地踮踮脚。
第二笔投资款拿到了,样品做好了,只待寻求合作试验方,新的阶段即将开启!
她拿出手机,第一时间告诉了邵一辰这个好消息。他那头在工作,没能过多地回她,只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但她依然很兴奋,忍不住在原地走了几步,胸腔中有情绪跃跃而动着。
叮一声电梯到,她一秒收敛好自己。
电梯门开,曾荻走了出来。
双方都隐秘地吃了一惊。
近半年多不见,曾荻竟似更年轻漂亮了。
夏天这季节就适合她这种身材性感的女人,一件开V修身连衣短裙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两条腿匀称修长。她像一支饱满的花儿绽开在高跟鞋上。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对纪星微笑一下,介于有印象但又不熟之间。
纪星同样对她微笑,还特意将身板挺得笔直:她已不是她的员工,而是同等身份的创业者。但这些心理戏毫无意义,一刹那的擦肩而过,只留下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且她穿着高跟鞋,身高上压住了她。
纪星心里有一丝挫败的不服,却也搞不清楚自己跟她较什么劲。
曾荻走进办公室时,韩廷抄着桌上的车钥匙正准备出门,见她突然造访,有些意外:“怎么不打个招呼?”
“临时来这附近见朋友,顺道过来看你。也没指望碰见你呢。”曾荻说着,迎上去随手抚了下他的手。
“顺道?”韩廷好笑,“你什么时候做事不求结果了?”
“我想见你,行了吧?就非得拆穿了?”她贴近他的身体,手腕轻搂住他的腰,伸进西服里隔着薄薄的衬衫抚摸他后腰上的曲线,自己的腰肢也轻轻贴上去,若有似无地蹭了一下。
韩廷低头看着她,瞳孔微微收敛。
她领口一道浅V,胸前的白团饱满挺立,相当傲人。他目光略抬,落在曾荻姣好的脸庞上,问:“现在?”
“怎么?工作一上午,累了?”她略略挑衅。
“呵。”他轻嗤一声。
她笑起来,手腕如软蛇般伸向他腰间。
……
下楼前曾荻多等了一会儿,她抱着胸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却不甚明朗。
不知为何,那个纪星叫她不太舒服。虽然她跟韩廷并无私交,但韩廷身边极少有固定的女人出现。
更何况,人都如此,极易对比自己弱很多的角色给予关怀、照顾和提点;也极易对比自己强很多的施恩者产生讨好、信赖和仰慕。
他们这种关系无论纯洁与否,都叫她很介意。
归根究底,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且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儿。职场之上,专业交流,太容易流露出个人魅力。这点她清清楚楚。
她手摸向坤包里头,无意识抽出烟来,想起韩廷极厌烟味,又放了回去。
只因他不喜欢,她几乎戒了烟。见他之前更会保持气味清新。
关上坤包,无意间瞥见小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美丽优雅。可对镜自看,总觉不完美,又觉法令纹深了些,眼角的纹路似乎愈发清晰。
女人啊,终究抵不过岁月。
她合上包。
要是能给他生个孩子就好了。脑子里突然滑过这个念头。
但这只是妄想。
没有安全套便绝不会做爱的男人,哪里能让她怀上孕。她不是没试过,在一些意外的时候撩拨他,使尽招数却都没用。
正想着,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韩廷过来了。
曾荻笑靥如花,站起身,迎上前和他一起离开。
进了电梯,她佯作不经意地问:“那个星辰公司,现在做的怎么样?”
韩廷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关心什么?”曾荻拨弄着头发,“来的时候看见那小姑娘了,随口一问,说起来她也是我底下出去的人。”
韩廷没接话。
曾荻又道:“她原先在我公司里就挺聪明机灵的,跟你这儿应该也挺像样儿的吧?”
韩廷说:“还行。”
曾荻没从他口里套出半句对纪星的评价,不说了。可忍了一会儿,实在咽不下,借着开玩笑的语气问:“上次她借你名头招摇撞骗的事儿怎么解决的?”
韩廷这下看她了,问:“哪儿招摇撞骗了?”
曾荻压抑住语气中的酸味儿,笑道:“原来我不知道她是你新欢,能拿着你名字到处唬人了?”
话被她说成这样,韩廷竟也没恼,淡道:“小丫头片子不懂事,费那些劲儿计较?”
曾荻话里的尖酸已是压不住:“我跟她计较?我至于么我?”
韩廷隔了一会儿没接,电梯快到了,他说:“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犯得着么?”
他语气微冷,已是不耐烦她的性子。
曾荻顿时收敛下去,琢磨他这话的内容,似乎又说那人无关紧要,她不必介怀。反而心里又舒坦了些。
待上了车,她好言道:“我最近发现一家餐厅不错,午餐去那里吃吧。”
韩廷没意见。
曾荻给司机报了地址,又道:“最近有出话剧很热,我这儿有两张票,明晚一起去看呗。最后一场了。”
韩廷问:“xxx演的那个?”
曾荻笑道:“有兴趣?”
“我妈一学生是那剧的导演。”韩廷说,“明晚几点?”
“七点半。”
周三那天下午,纪星等来了闪送文件。这几天她四方搜寻,终于在某论坛上找到了话剧票转让信息,最后一场。
她付了比原价高出不少的价格买下票,拿到票后第一时间给邵一辰打电话。邵一辰说会提早下班赶去剧院。
从周末到现在,他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纪星知道他不太开心。这两天话都讲得比较少。
晚上七点一刻,东四十条路口车水马龙。四周高楼林立,矮房交错。最后一丝晚霞在西天上苟延残喘,暮色已要降临。
纪星一身T恤短裙在路边等候,老远看见邵一辰从停车场出来,表情有些无动于衷。
“一辰!”她小鸟儿一样飞跑过去搂住他的腰摇晃两下,以示撒娇求和。
邵一辰终究心软,摸摸她的头,问:“等很久了?”
“才来一会儿。”她塞给他一块巧克力,“你先垫垫肚子,我怕你过会儿会饿。”
邵一辰好笑:“没那么夸张。”
“三个多小时呢。赶紧吃了,零食又不能带进去。”纪星撕开包装,掰下一块递到他嘴边。
邵一辰无奈一笑,低头含进嘴里。
身后有人柔声唤:“纪星?”
纪星回头,竟是曾荻。
一旁还有韩廷,目光淡淡看着她,也扫了眼邵一辰。
纪星愣了愣,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他们,懵懵地点头打招呼:“韩总,曾总。”
韩廷对她点了下头,表情平淡。
曾荻目光却落在邵一辰身上,笑问:“男朋友?”
“是啊。”纪星答,挽住邵一辰的胳膊,介绍道,“一辰,这是我投资人,东扬医疗的韩总;这是广厦的曾总。”
邵一辰看向韩廷:“你好。”
韩廷:“你好。”
打了个招呼,便分道扬镳。
等人一走,纪星继续给邵一辰塞巧克力:“呐,再吃一块。”
“太甜了。不吃。”
“再吃一块啊!”她急得跺了一下脚。
邵一辰拗不过,又吃了一块。
曾荻回头看着身后那两人的动静,莫名愉悦得很,对韩廷道:“她男朋友还挺帅的,跟她很配。”
韩廷没搭理,并不挂心的样子。
进了剧院落座,纪星和邵一辰坐在第五排;韩廷和曾荻在第一排。
话剧很快要开场了,灯光黯淡下去。
纪星意外看见韩廷坐在她斜前方不远处,开始好奇他和曾荻的关系:他们俩一路进来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和亲密举动,看着不像是恋人。或许是有生意往来的朋友?
正想着,韩廷无意间回头,正巧隔着重重人影,与她目光相对。昏暗的观众席上,他的脸被光线的阴影渲染得愈发立体了,眼睛也格外明亮。
但一瞬后,他便回过头去了。那一瞥不带任何意义。
很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观众调整着坐姿,视线阻挡。
纪星收回目光,看向台上。
剧院里安安静静,光线昏暗,只有台上的人儿表演着。
不知为何,渐渐地,她有些困意来袭。
不是戏剧不精彩,而是座椅太柔软舒适,她这些天太累太累了。她身子稍稍往椅子里头滑了滑,几次想强打起精神,无奈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纪星醒来时,听见耳边雷鸣般的掌声。
她竟睡过了全程!
她扭头看邵一辰,他望着台上在鼓掌,表情晦暗不明。
纪星吓了一跳,知道错了,一声不吭。
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半路。以往看完什么,他们都是一路讨论着分享着往回走。
可她睡过头,错过了整场剧,无话可讲。
好半天,她轻轻拉他衣角,摇晃一下,小声:“你怎么不把我叫醒呢?”
“我看你太累了。”他说,见她一路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还是把她拉过来搂进怀里拍了拍,“没事儿,睡一觉放松也好。”
“那话剧讲了什么?”她抬头问,想重拾话题。
他揉了揉眉毛,叹一口气:“……难讲。”他讲不出来,可等了一会儿,还是尝试着讲述起来,“讲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