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熙藏到音像店的储物间里向外看,他看到谢寻意和她的朋友买了CD结了账离开,才从里面出来继续工作。
青年老板看到他笑问道:“刚才那三人是你的朋友吗?”
“就一个是我同学。”孟朝熙压了压鸭舌帽帽檐。
“那个很高挑的女孩是你同学对吧?她一直问我你是不是在这打工,为了减少麻烦,我说你是我亲戚只是来帮忙。”老板抱胸靠在身后墙上,懒懒笑说道。他的收银台像酒吧吧台,凳子也是高脚凳,白墙上贴着音乐海报和球星海报,还挂着一把吉他。
“谢谢你,黄兆哥。”孟朝熙说道。
“不用客气,看得出来那女孩挺关心你的,在学校交到朋友了?”黄兆笑问道。
对这个问题,孟朝熙没有回答,他继续忙活手中的事。他不敢说谢寻意是他的朋友,她和他完全不一样,他活在阴影里,她则在灿烂的阳光下享受着生活;但他也不想否认自己拥有朋友这种假设。
忙完摆架,黄兆让孟朝熙休息一下,他从墙上取下吉他递给孟朝熙说道:“你弹会。”
孟朝熙犹豫了,伸手接过低声道谢。
“你很有音乐天赋,还能自己创作写歌,如果有机会好好系统学习,一定可以成为真正的歌手。”黄兆若有所思看着孟朝熙说道。
孟朝熙听着黄兆说的话,沉默抱着吉他轻轻拨了拨弦。他身上唯一的天赋遗传自他的母亲,他母亲年轻的时候能歌善舞,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歌唱家,他小时候还常跟着母亲去唱歌,直到她染上赌博的恶习。除此之外,他的家庭没有给他任何东西。
谢寻意三人买了CD转了一圈没有走远又回到音像店,谢寻意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听到吉他声,好奇又走进了音像店。当她看到是孟朝熙躲在高高的柜台后抱着吉他在弹奏,她感到很惊喜。
“孟朝熙,你会弹吉他!”谢寻意趴在柜台上笑说道。
孟朝熙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生气擡头看谢寻意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到吉他声就进来了,你干嘛看到我就躲?就算你是在这里打工,也没有关系啊,况且我根本不会乱说,我们是朋友嘛。”谢寻意笑嘻嘻。
“你烦不烦?”孟朝熙皱眉涨红了脸。他起身把吉他挂回了墙上,又下意识压了压帽檐打算进里面。
“你是不是很懂音乐?有没有什么好听的歌推荐给我听啊?”谢寻意跟着走进去。
“你朋友呢?”孟朝熙皱眉回头看了看谢寻意,好像想把她甩掉。
“他们在后面啊。”谢寻意指了指也跟着重新走进音像店,在门口又找起CD的潘宁和陈元恒。
孟朝熙一时语塞,嘀咕道:“不要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啊,陈元恒也想再买个碟片。你有什么好听歌的推荐?”谢寻意追问道。
“歌单这么隐私的事情,你自己去找,别问我。”孟朝熙很不耐烦。
谢寻意很诧异,她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说:“歌单怎么会很隐私?我们都有互相分享好听的歌的呀。”而且她的MP4里的歌大部分都是贺禹下的。
孟朝熙瞥了眼谢寻意,他觉得和她这种神经粗过于幸福的人讲不清楚内心的隐晦之地,她一看就是心灵里没有阴暗角落的人。但孟朝熙虽然是这么想的,他走到一个货架前还是不由停顿住了脚步,他缓缓伸手拿过一个CD,一把递到了谢寻意跟前。
“推荐给我听吗?”谢寻意笑问道。
“要不要?”孟朝熙不耐。
“好啊好啊,我听听看。陈绮贞,《华丽的冒险》,《旅行的意义》,《花的姿态》……”谢寻意翻着CD不由读起上面的歌曲名。
孟朝熙面红耳赤,打断她:“你能不能不要读出来啊?”
“干嘛?我就是看下有什么歌嘛。”谢寻意觉得孟朝熙忽然害羞得很有趣,失笑道,“她是你喜欢的歌手吗?我好像有听说过她。”
孟朝熙实在受不了了,伸手想夺回CD,谢寻意忙背过手,笑转身去付款。孟朝熙看着她的背影,没好气跟上。
谢寻意把CD递给黄兆,等着付账的时候,她和黄兆说:“老板,虽然是亲戚,你有没有给孟朝熙付点工资?你看他多会推销,我和我朋友都回头买两次了。这么好的亲戚可不能让别人白干。”
黄兆被逗笑,看了眼谢寻意说道:“你很能说会道啊,小姑娘,你和小孟是朋友吧?”
“我们两个还是同桌,你付他工资,他有钱就可以请我吃东西了。”谢寻意笑说道。
“原来是为了你自己着想啊。”黄兆笑道。
“可不是。我也是为你想,老板,他请我吃东西,我开心了又来你这里买CD,还带一帮朋友过来。”谢寻意挑眉。
黄兆绷不住了,笑个不停,打趣道:“你再说,我要忍不住给你打折了。”
“那敢情好。”谢寻意毫不客气接话道。
孟朝熙站在一旁,感觉很后悔跟到柜台边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谢寻意这么能讲,她好像都不怕丢脸,而他现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等谢寻意走了,黄兆笑打量孟朝熙,说道:“你同桌有点意思。”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孟朝熙没好气说了一句,却不想黄兆问他什么样一个人,他又一次答不出来,只是看到门外照进来的灿烂阳光。
在孟朝熙的记忆里,好像只有一次阳光是灿烂的,那天他坐在他妈自行车后座,路过一个集市,有个歌手在小舞台上唱歌。他高兴指给妈妈看,妈妈回头笑说了一句:“怎么,你长大是不是也想当歌星啊?”
当时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轻轻埋在了他的心里,他双眼放光望着那个破旧的红色小舞台,却觉得那是世界上阳光最灿烂的地方。
只是现实很残酷,他从小因为比较胖,每次唱歌都会遭到人嘲笑。小学班主任因为他胖不够好看,从来不让他代表班级参加文艺汇演,久而久之他认为只有好看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大家面前。世界的规则是那么的残酷。
而他那时候回到家,家里也是那么残酷,父母吵架打架,他只能躲到外婆家。他曾和外婆说长大要唱歌,外婆不太懂,只是反问他:“歌星能不能赚钱啊?”
年幼的他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孟朝熙在晚上八点多从音像店下班,他和黄兆一起离开,黄兆背着吉他说请他去吃夜宵,他婉拒了。他觉得已经欠了黄兆很多,不想再欠他什么。他和黄兆是同乡,黄兆早年就独自到榕城来创业,他跟着外婆刚到榕城的时候,找黄兆帮过忙。那时候他才上初一,很想帮外婆减轻经济负担,好歹自己能挣口饭吃,但没人敢用他这个童工,只有黄兆收留了他,说是让他帮忙打理店铺,但每周都会给他工资。孟朝熙心里很感激黄兆,加之黄兆和他一样喜欢音乐,经常去酒吧驻唱搞搞创作,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像兄弟。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黄兆和孟朝熙说自己编了新歌,晚上会在酒吧唱。孟朝熙听了替他开心,说道:“兆哥,你什么时候出专辑?”
黄兆闻言哈哈大笑,他觉得年轻人的世界可真简单,好像努力就能成功,他便也跟着简单,擡手拍了拍孟朝熙的肩膀说道:“咱哥俩到时候组个乐队吧,一起出道唱歌出专辑。”
“我,我不行。”孟朝熙忙说道。
“怎么不行?你嗓音那么好,我说哪天有空带你去酒吧唱一唱,绝对惊艳全场。”黄兆鼓励笑道。
孟朝熙受宠若惊,害怕又期待看着黄兆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有想去是不是?去酒吧唱歌还有钱拿噢。”黄兆笑道。
孟朝熙笑了笑没否认。
“改天有机会找你。”黄兆变得认真,慎重其事又拍了拍孟朝熙的肩膀。
这回,孟朝熙缓缓点了点头。
孟朝熙坐末班公车回到金榕高中,他从后门进去,穿过操场往职工宿舍楼走。金榕高中的职工宿舍楼住满了后勤教务还有老师,很多在这教学的老师都是外地人。孟朝熙和外婆住在三楼一间小宿舍里,一张高低铺,一张方桌一个柜子,家具很简单,而这边的采光不如学生宿舍好,到了傍晚时分就显得很昏暗。
孟朝熙回来的时候,季奶奶已经躺下休息,她听到响动爬起来打开灯问:“今天辛苦不辛苦?”
“音像店里的活都很轻,一点也不累,而且兆哥对我很好,你别担心,外婆。”孟朝熙放下书包,脱了外套放在上铺说道。
“吃饭了没有?”季奶奶翻身爬起来,摸摸索索从枕头旁边的尼龙袋子里掏出一颗水煮蛋递给孟朝熙。
“我吃过了,外婆,你自己也要多吃点,不要一点东西都留给我。”孟朝熙拉过凳子坐到床边,敲了鸡蛋剥了壳,对掰成两半,递过半个给季奶奶。
季奶奶忙推开,说道:“你吃吧,外婆已经刷了牙了。”
孟朝熙默默收回手慢慢吃起来,他知道自己外婆肯定舍不得吃。
季奶奶笑盈盈看着外孙吃鸡蛋,越看越欢喜,她说道:“我们小熙只要瘦一点就是个大帅哥,你妈以前是个大美人,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是镇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肯定差不了。”
孟朝熙闻言嘴里嚼着的鸡蛋停了,他想到一无是处只有皮囊的父亲,不由冷声说道:“光好看有什么用?”
“好看当然有用,人要好看精神,谁都对你和颜悦色。外婆年轻的时候,也可是很吃香的,多少人眼巴巴想看上一眼,想讨好我。”季奶奶没听出孟朝熙话里的情绪,笑呵呵拍了拍他的背。
孟朝熙哭笑不得,他看了眼老人家,在他的生命里,乐观的外婆是他年少唯一的支柱和光。
国庆第二天假期,孟朝熙起床开始写作业,他下午还要去音像店帮忙。季奶奶则一早出去了,她抢着去帮陈月兰母女洗衣服,这事本不应该是她做的,但她总觉得受人恩惠要报答。
孟朝熙透过窗口看到外婆在对面五楼天台晾衣服,他忙放下笔跑上楼去帮忙。他一推开天台门,撞到了躲在门后的陈蒙,后者正在打电话,吓了一大跳,生气瞪了眼孟朝熙。
孟朝熙则皱眉不爽,他原本以为天台上只有季奶奶一个老人家在撑衣架拉绳子,结果陈蒙也在却不帮忙,就看着老人家吃力在干活。孟朝熙一向和陈蒙没有交集,因为陈蒙总是冷眼看他和外婆,从来不和他们打招呼。此刻,他对她的印象更差了。
陈蒙被孟朝熙撞得手臂疼,她面上龇牙咧嘴揉着手臂瞪着孟朝熙,对着电话还是柔声细语说着:“谢谢贺禹哥。”
等她挂了电话,看到孟朝熙正在晒她的衣服,她不由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时很生气冲他喊道:“孟朝熙,你不要碰我的衣服!”
孟朝熙闻言,看了她一眼,很听话地把她的衣服丢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