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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十章

    第十章

    罗环大厦位于离岛商圈中心,高楼林立拔地起,群厦鳞次栉比地环绕其中,不同于其他街道竹架子傍身,成日施工灰尘漫天,这边城建更像是走在时尚前沿的打扮,充满磅礴未来感,让人没来由地心神向往,建筑外壳窗明几净,每日人来人往,送外卖的、白领、销售,各色各样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

    近年流行牛仔和喇叭裤,满大街牛仔衫、牛仔裤、喇叭裤、牛仔喇叭裤,长的短的。戎玉怡端起冻鸳鸯,迎面路过几个穿中短牛仔裤的年轻人,不经意间与她对视,大方地朝她露出笑容。

    其中一个女孩儿盘靓条顺,一身名牌,戎玉怡认得她身上的衣服,橱窗里卖一万二。换作是几年前,十年前?还在江州生活的自己,想都不敢想,八十年代万元户已是富豪,九十年代穿一万多上街,相当于背一套房在身上。

    不过,因为这里是离岛,所以没什么稀奇的。不如她1989年从江州到离岛来,假装十六辍学在麦当劳打工,经理说出时薪十六元给她带来的冲击更震撼。

    十年下来,十六元,二十六元,二百六,二千六,二万六,又能算什么呢?1989年,她从海水里被捞出来,浑身湿漉漉,温姨将她带到东山别墅,那天艳阳高照,温折戟递给她毛巾,眉眼弯弯笑着说这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妹妹,温铩羽在一旁用下午茶,风和日丽的白云下,他一声不吭,荡她一眼敛回眉目,像看一粒尘埃,无动于衷,看得戎玉怡难堪极了。

    后来温折戟问她叫什么名,她声音小小的说自己叫玉怡,戎玉怡。那人又瞅她一眼。温折戟笑着说好巧,“他名字里也有个羽字。”

    ……明明读音都不一样。

    她的房间所在楼层和兄弟俩不在一处,在更高一层,当天晚上睡不着,戎玉怡抱着膝盖蹲坐在窗前看月光,一偏头,那人在楼下庭院抽烟,手里有个大哥大,说着她听不懂的离岛白话,偶尔几句英文,晚风拂来,他的声音都挂着笑声,和白天的冷漠截然两幅样子。

    大哥大,那是一个戎玉怡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的东西。后来温铩羽送了她一台,说是方便联系。戎玉怡不敢收,说实在的,倘若温铩羽送她房,送她车,她可以二话不说的收下,唯独大哥大不敢收。

    笑话,这是个双向收费的东西,打过去哪怕人没接也要收费,她在网络上看过了,每个月话费至少一千到一千五,还是有需要才开机的费用,像温铩羽那个用法,二十四小时不关机,一个月话费起码五位数起步,这种烫手山芋她怎么敢接手?

    无法,温铩羽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上学带传呼机,不然哪天被人绑架,先奸后杀,抛尸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说话太恐怖,戎玉怡欣赏不来,尽管戎玉怡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可能性极高,因为她也是温家的一员了,但这不妨碍她讨厌温铩羽。

    讨厌一个人,哪怕眼睁睁撞见他扶老奶奶过马路都会觉得他假慈悲。

    比起一肚子坏水的温铩羽,大哥显得温柔多了,更具有绅士风范,风度翩翩的温折戟每天被美女姐姐环绕,成天收到情书巧克力,连带着作为‘妹妹’的她也备受照顾。

    相反,没有女孩子敢轻易接近温铩羽,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气场却不轨不物、谲而不正,像条奸诈的恶狐貍,人称外号瘟神。戎玉怡听过有人在背地里叫他傻鱼。比如袁康曜。

    显而易见,这两人是有仇的,最早的仇具体追溯到多久以前,戎玉怡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两人互不待见。

    袁康曜觉得他贱格,他觉得袁康曜小人。

    “行。”戎玉怡点点头,答应了,“希望你口中的这个我的秘密,不要令我失望。”

    她的语气变得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是柔和的,是恬然的,那么现在冷静,却隐隐约约压着什么,不悦?怒火?闫梧桐抿了抿唇,知道对方该是不高兴了。但闫梧桐不后悔,她都快无路可走了,就算她把戎玉怡得罪,对方又能拿她怎么样呢?温璇不在,大温小温没了,她在温家的身份地位甚至不如温老太太养的一条狗。

    戎玉怡无权无势,她手握戎玉怡的把柄,这正是她找上戎玉怡的原因。思之及此,闫梧桐简直称心如意。不过当下是求人办事,事情没办完,轻佻高傲可要不得。

    闫梧桐苦笑:“玉怡,你这话说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想要给自己树敌?老袁这些年变得太多了,倘若大温还在,泰生话事权不至于落到袁康曜这个死鬼手里,他狂妄自大,容不得半点质疑,实际上他屁都不是,那群日本人早就对他不满,这次借由命案一事发挥罢了。”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因为色!袁康曜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玩意儿,外面沾花惹草彩旗飘飘便算了,只要家产最终落到自己孩子手中,由自己的亲生骨肉继承,她闫梧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一切还轮得到她的孩子们吗?恐怕泰生都活不过今年吧。古人有云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没错,现在不就是因为袁康曜个色鬼,害得袁家每个人头上都有一把悬而未决的刀么?

    咖啡杯搁置杯垫,清脆的声响。戎玉怡听得愈发无趣,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

    也不想听。温铩羽说得对,实验室是她的舒适区,坐在这里听闫梧桐发牢骚,既是跳出了舒适区,她听得心生烦躁。

    闫梧桐哪里会不知道戎玉怡听不懂,只是这些话如果不对戎玉怡说,又能对谁说?回去对猫说?对狗说?对刚五岁的孩子说?那还不如对戎玉怡说,在所有没关系的人里,戎玉怡的这一点关系足够满足她大吐为快了,闫梧桐明白自己需要发泄,迫切地需要解压,否则她要活生生被气死。

    她越想越心理扭曲,想不明白戎玉怡怎么会这么好命,老公死了,婆婆出家,害死夫家两个人,婆家却还是对她极好,将她当未亡人对待,好事永远预她一份,温家小辈有的,戎玉怡永远都有,不过也是,在刹车装置上动手脚这件事目前只有她和袁康曜知道,闫梧桐很期待温家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估计就是戎玉怡好日子到头的那一天。

    普通人的底色悲剧就悲剧在,没有能力做真正的好人,也没有能力做真正的坏人,比起她,比起戎玉怡,还是那个女人更惨一点,没有能力做人。

    “那个女人的死相你有看到么?啧啧,称得上是死不瞑目,血水在她身下漫开,法医剖开她的身体,里头居然有个已经成型的婴儿。”

    闫梧桐点烟的手有点抖,连同她的声线一起风中颤抖:“是个男婴。”

    男婴。戎玉怡霎时想起几天前在网上冲浪,有人发贴编造泰生百货一到夜里便传出女鬼与男婴嘹亮的哭声,以及那些血腥的照片。

    戎玉怡轻皱眉头,不想听下去了。她站起身来,低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你想算谁,准备好生辰八字再来找我。”

    “我已经带来了。”

    戎玉怡一顿,默默坐回去。

    闫梧桐放柔了嗓音,轻声道:“玉怡,我知道你不高兴,觉得我是在威胁你,但我真的没办法了,如果袁家真有个好歹,届时我的孩子该怎么办?玉怡,你没当妈你不知道,做人母亲的,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苦了自己可以,怎么能苦孩子呢?孩子是无辜的,你就当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说到孩子,闫梧桐一双眼带着浓浓的悲切,让戎玉怡幻视论坛的照片。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民,对死者没有丝毫敬意,戎玉怡网络冲浪不慎刷到过几次尸体的惨状,有些良心发现打了码,有的没有,偏偏戎玉怡眼疾手快,而那些照片是过目难忘,害得戎玉怡独自一人在家总心里发毛,所以最近才总是夜战图书馆,等到天亮再归家。

    如今闫梧桐这样看她,戎玉怡总觉得,如果闫梧桐真真走投无路,那么下一个在百货里变成天使的人,将会是闫梧桐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