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幸和郑杨约在星城师大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许幸到得比较早,方便掌握选位置的主动权,也方便康沉坐在附近。
落座没两分钟,郑杨就到了。
“到这么快,你住这边吗?”见到许幸,郑杨很熟络地省略了一些开场白,直接发问。
他换了套衣服,灰色T恤看上去比白天讲座时的白衬衫要休闲很多,整个人也愈发显得年轻。
许幸打量着他,没回答,只道:“你也挺快的。”
郑杨笑了声,“我爸妈家离这不远,娇娇要和我妈去逛街。我刚好有空,就约你出来了。”他交握着双手,紧了紧,“毕竟……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来星城。”
略微一顿,他又问:“你现在是在星城发展,对吧?”
“谈不上发展,混口饭吃。”咖啡刚好上来,许幸圈着杯子,轻轻摩挲杯壁,尽量自然的转移话题,“对了,老师你怎么和娇娇在一起?我读研那会儿,你们就在一起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那时候的事情我都忘了,今天看到你们还有点惊讶。”
郑杨唇角笑容略淡,“不是,前年家里介绍认识的。也没想过这么巧,有次她看毕业照认出你,我才知道你们原来是高中同学。”
沉吟片刻,他补充,“还有,你不要叫我老师这么生分,以前教你的时候你一直叫我老郑,你还是叫我老郑吧。”
听到前半句的“毕业照”三个字,许幸心念一动,“原来是这样……对了,今天去找你,我其实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我们那届同学的一些联系方式,我什么都不记得,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和以前的同学多联系联系。”
“这个没问题。”郑杨答应得爽快,“你出事的时候刚好要毕业,很多同学都不知道你出了事,但像方萝她们这些知道的,都很担心你。”
不知想到些什么,郑杨眸光微垂,声音略带歉意,“话说回来,小幸,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当时和学校僵持了很久,学校还是不肯给你保留学籍,实在是……”
许幸愣怔。
郑杨他,还帮自己争取过保留学籍?
是不是因为他和学校对着干,所以才像汪娇娇说的耽误了他评职称?
“呀!”后桌突然传来女服务生的轻呼,“对不起对不起,我帮您拿一下湿纸巾,请您稍等。”
许幸思绪被打断,回神望向郑杨,忙摇头,“不不不,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学校也没做错什么。”
郑杨微叹,看向许幸的目光很复杂,有后悔,有怜悯,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导师的没负责,要是多留意你们平时的情况,能多给你们一些指导,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了。
“你进去之后,学校为了弥补职称的事,给了我一个去美国交流的机会,那一年我也没机会去探望你,你出来我就更不好意思联系你了。没想到……还是你主动来找我。”
“……”
许幸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地抿着咖啡。
其实面对郑杨,她真切感受到,他好像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蔫坏蔫坏的类型。整个人都特别坦诚,情绪也真实,不像演戏。
“不说这些了,说点开心的。”
郑杨咳了声,话题一转,又说起读研时候的一些趣事。
许幸求之不得。
听郑杨说话,她不知不觉也卸下防备,不再那么生分客气。
***
从郑杨口中,许幸大致能想象到,他这个导师和学生关系更趋近于朋友,没那么多架子,大家相处融洽。
郑杨说起话来还挺有幽默感,听着听着,许幸还会不自觉笑出声,她有点不敢相信,“我那个时候有那么逗吗?”
郑杨笑得温和,“你一直都很逗啊,大家都很喜欢你。”
“是吗?”许幸受宠若惊。
为了增强说服力,郑杨说得更起劲了。
许幸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应和。
她还试图在脑海中拼凑那些画面,但遗憾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熟悉,再有趣也好像是在旁听别人的人生。
两人聊到十点半,期间康沉给她发了三条信息,打了一个电话。可她不小心碰了静音键,没听到。
还是郑杨那边汪娇娇打电话来催,郑杨才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今天得回去了。”
“十点半了啊。”
许幸看时间,惊讶了下。
当然,她更惊讶的是,坐在身后的金主爸爸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她都没有看到……
郑杨起身买单,刚掏出钱包,却被告知已经结账。
他回头看许幸,有点意外。
可许幸浑然不知,还在桌下给康沉回消息。
郑杨走回桌前,提议道:“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生单独回去不安全。”
许幸没忘记坐在后面的金主爸爸,忙摆手,“不用了,我朋友会来接我,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等等就行。”
“不然我陪你等?”
“真的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见许幸再三推迟,郑杨也不再勉强,“那行,我回去把一些同学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对了,你还有没有兴趣再走编剧这条路?”
这个问题许幸暂时还没考虑过,她实诚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得上班挣钱啊,不过我有写小说,看能不能挣点外快吧。”
“写小说?”郑杨挑眉,“你要是写小说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上点忙。雍城那边,我有几家比较熟悉的文化公司,娇娇就在碧玉文化,她们公司专做言情出版物,如果有出版需求,我可以帮你推荐。”
身后有人咳嗽,许幸恍若未闻,“是吗?那先谢谢你了。”
“别客气,那我先走了,再联系。”
“嗯,再见。”
送走郑杨,许幸还站在原地不动。
康沉也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等着许幸来找,可许幸迟迟没有动作。
康沉单方面僵持了一分钟,终于没了耐心,起身走到许幸身边。
可能是傻坐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说话,他的声音有些低,还带着微嘲,“怎么,念念不舍?”
许幸没应声,仍沉浸在心里咯噔一下的震惊中。
碧玉文化。
这个名字太熟了。
上次姚可可告诉她,卓小晴回雍城后,进了一家文化公司做营销。
当时姚可可不知道具体是哪家文化公司,后来她特意帮忙打听了,卓小晴所在的那家公司就叫做碧玉文化。
许幸还问了李缘君。
李缘君一听,就给她科普,“碧玉,大公司啊,总部在帝都。我那本《风已穿堂过》的纪念版就是她家做的,版税给得还挺大方,不过我跟的那个编辑离职了,没法给你打听。”
再次从郑杨口中听到这家公司,许幸不得不牵起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卓小晴在碧玉,汪娇娇也在碧玉。她坐牢的事,汪娇娇很明显是从郑杨那儿知道的,那卓小晴会不会是从汪娇娇那儿知道的?
据卓小晴一系列行为的推测,她是以揭穿羞辱为目的组织那场聚会。
但以卓小晴本身易燃易爆炸的属性而言,她知道秘密,能做出来的事情大概是第一时间把高一同学拉成群,直接在群里爆料。
忍上足足一两周当场羞辱,这种又阴又损的方法,许幸一直觉得,她想不到,也忍不了。
而且她凭什么保证,自己一定会去同学聚会,如果自己不去,她的计划不是落空了吗?
但如果指点卓小晴的人是汪娇娇,也说不太通。汪娇娇嘴毒归嘴毒,可两人并没有实质性的过节。
有些事情对上了,可许幸总觉得哪里奇怪,就像是一块硬塞入整体的小拼图,有些部位严丝合缝,可偏偏落了一个角,拼合不上。
她有些理不清头绪,边往外走,边一股脑儿全告诉了康沉。
康沉原以为她是因为郑杨魂不守舍,乍听她竹筒倒豆子般说起另外的事,略微一顿。
他的切入点很直接,“所以,你当时为什么会去同学聚会?她以羞辱你为目的,就一定要保证你会到同学聚会的现场,保证你到同学聚会现场的因素可以简单归类为两点:一是你就在雍城或者离雍城不远;二是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许幸一时哑口无言。
她当时去同学聚会就是因为,他说会去。
她看了眼康沉,纳闷地想:总不会是这逼隐藏得这么深吧?况且,那并不算非去不可的理由,纯粹属于心念一动。
想到这,许幸又往深里想了一层:如果她当时没有心念一动,而是拒绝参加同学聚会,卓小晴是不是还能拿出让她非去不可的理由?
越想越复杂,她甩了甩脑袋。
两人停在路边,康沉给她开车门,而后又绕到另一侧,上驾驶座。
车子发动前,康沉放下车窗,状似不经意地朝马路对面看了眼。
郑杨坐在车上,敏感接收到康沉的目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略略一僵。
果然是和他在一起。
看到保时捷疾驶离开视线,郑杨似乎有些失落。
***
十点半过后的星城仍是灯火通明,不过热闹在里面,外边马路上已经空荡不少。
许幸一直侧头望着窗外,眼里难得透出疲倦和茫然。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突然轻声问了句:“康沉,你说,我会不会永远也恢复不了记忆了啊,我有时候还挺怕的。”
红灯刺目闪烁,还剩十秒。
康沉忽而转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不会。”
他的声音沉静而坚定,有种奇异的,让人想要相信的欲望。
许幸发觉,那种疲倦和茫然恍惚间一扫而空。
***
之后的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
许幸觉得气氛被自己弄得有点压抑,她收拾好心情,问:“我能连你车的蓝牙放歌听吗?”
康沉“嗯”一声,边开车边指点。
蓝牙刚连上,满车就听到微信一声“叮咚”响。
见是李缘君的消息,许幸顺手点开。
下一秒,整车都回荡着李缘君的鬼哭狼嚎。
“我苦命的幸幸啊!!!和你说个消息,你做好心理准备啊!拆迁正式通知来了,价格挺好,就是半个月之内咱俩得搬出去!
“许小幸,这段时间千万记得抱好你金主爸爸的大腿知道吗?他说西你就去大西洋,他说往东你就去太平洋,千万别顶嘴!住进大别野你就是人生赢家,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