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轿车一路疾驶至医院,康沉薄唇紧抿,难得神色凝重。
许幸则在听到康沉说出“车祸”两个字后,脑子全然空白——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路小柯带了定位手表,鞋子也都带有定位芯片,失踪的可能性其实不大。怕就怕自己溜出去,然后出了意外。
到医院停车场,康沉下车。
在车外站了片刻,迟迟不见副驾有人出来,他又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许幸解了安全带,手捏住座椅边缘,指骨绷得很紧,指尖泛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没哭,但眼里有水光,以及满满的不安和惊惶。
见状,康沉神情和缓不少,他朝许幸伸手,“下来。”
许幸目光微擡,停在他手上凝滞片刻,而后有些犹疑地抓住。
她的手很冷,康沉握紧,往外拉了拉。
许幸借力起身,腿还有些软。
***
两人赶到CT室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守在门外。
许幸一眼就看到站在中间的年轻女人。
女人气质出众,穿一身珍珠白A字裙,手上戴一块价值不菲的钻表,不过精心打理过的栗色波浪大卷此刻已然有些凌乱。
她在门口来回急走,手交握着搓捏,不时又掩唇扶额。
旁边有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低声讲着电话,还有和路小柯一起不见的小姑娘若若无措地站着,若若妈妈半蹲下身,似乎是在安抚。
见康沉来,年轻女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她快步上前,愤怒地指着康沉质问:“子谦不是把小柯交给你了吗?你就是这样看着他?康沉,他好歹也是你的侄子,你如果不想照看就直说好吗?!”
许幸瞬间就明白了这女人的身份,之前路小柯的报名资料上填过她的联系方式,她应该叫岑子衿。
见康沉被人指着鼻子骂,许幸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康沉面前,“路柯妈妈,我是启真的培训老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
“你就是路柯的老师?”许幸话还没说完,就被岑子衿打断,她双眼通红,上下打量许幸,声音突然提高,听起来还有些尖锐,“就你这样还做老师,一万多的学费是白交的吗?!”
许幸面色苍白,却一句话都反驳不上。
不知想起什么,岑子衿突然冷笑一声,点点头,颇为讽刺地开口道:“对了,我记起来了。路子谦说,你是许悦表妹对吧?你跟你表姐真是一路货色啊,念书的时候许悦就是个投机取巧只会卖乖喜欢抢别人男人的贱人!你这个当表妹的,原来也是向她看齐……”
说着,她上前,似乎是想揪住许幸衣领。
可康沉眼疾手快,突然伸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两人僵持几秒,康沉用力一甩,将岑子衿的手甩开,冷冰冰警告,“你给我适可而止。”
岑子衿往旁边踉跄几步,擡眼时目光忿忿,可面对康沉,也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到底是没有再继续撒泼骂街。
她站直,缓慢地点着头,指了指许幸,又转头指向那打完电话的肇事男子,“我告诉你们,要是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都别想好过!”
放完狠话,她踩着细高跟,蹬蹬往外走。
高跟鞋滴滴答答一路敲过瓷砖地板,也重重敲在许幸心上。许幸眼睛红红,微仰着脑袋,看向CT室亮起的进行中灯光。
康沉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
还未等到路小柯从CT室出来,许幸先等到了公司打来的质问电话。
平日里她也算得上牙尖嘴利不服输,可到现在她也不想辩驳,只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心情糟糕透顶。
在安全门后挨了十分钟骂,许幸返回CT室,刚巧碰上路小柯出来。
护士推着路小柯往病房走,其他人都跟在后头,许幸也连忙赶上去。
她喘着气,拉了拉康沉袖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伤得不重,不过有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48小时,没有异常的话,休养两周左右就可以了。”康沉冷静转述着医生的话,末了还补了句,“你不用太担心。”
许幸忙点头,咬着唇,忍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
她一边跟着推车走,还一边用手背抹着眼泪。
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岑子衿刚好赶过来,逮着医生又好一顿问,知道伤得不重后,整个人才卸下力来。
她跟着进了病房,见其他人也想进,她一把将人全都拦在外面,而后狠狠合门。
吃了闭门羹,若若妈妈脸色很不好看,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冲许幸抱怨,“许老师,你到底在干什么?明明知道小孩子贪玩,最后一节课了你都不能看好吗?”
她话音刚落,若若就拉了拉她的衣摆,小声解释,“妈妈,不关许许老师的事,是我们自己偷跑出去的,路柯…路柯说要送我一个奥特曼……”
越说,小姑娘声音就越小,头埋得低低的,很是自责。
许幸心里满是愧疚,对着若若妈妈,弯腰连声说了好几次抱歉。
公司那边电话不停,留在医院暂时也没什么用,许幸打算先回一趟启真。
康沉闻言道:“我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康沉还想坚持,许幸低垂着眼,先开口堵了他的话,“我现在……真的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康沉没再多说,只深深望着她离开时的狼狈背影。
***
俗话常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那么意外大概总是留给没有准备的人。
许幸也不明白,上个洗手间的功夫,怎么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事情就是真真切切发生了。
她不想逃避或者推脱什么责任,人总是要学着面对,也要学会承担。
晚上许幸再到医院时,康沉正在走廊打电话。
见她来,康沉和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很快结束通话。
“小柯,他还好吗?”许幸站在门口,声音轻轻,提着保温桶的手往后躲了躲,有点局促。
“你不如直接进去看看他。”
说着,康沉直接推门。
许幸微讶,“我…我能进去吗?”
康沉没说话,只望向病房里面。
许幸顺着他的目光看进去,除了床上躺着的那小小一只,没有其他人,她稍稍松口气,边往里走边压低声音问:“他妈妈呢?”
“你不用在意那个女人的话,你以为她真的有多顾家么。”
如果顾家的话,也不至于明明人就在星城,儿子放学还要当叔叔的去接了。
许幸顿了顿,没再多问。
路小柯住的单人病房,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脑袋上绑一圈绷带,小脸上有轻微的擦伤痕迹,换了条纹病号服,脸色仍然有些苍白。
许幸想伸手碰一碰,可手停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她坐到旁边矮凳上,默默削苹果,小声向康沉道歉,“今天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这一天她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对不起了,一遍又一遍重复,尽管知道这样的道歉很无力,但除了道歉,她也做不了更多。
康沉站在她对面,双手插兜,“你不用再道歉了,这件事,不完全是你的责任。”
路小柯今天醒来之后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错误,他是故意拐带着人家小姑娘躲开大人去找玩具店的,只是过马路的时候看错了红绿灯的方向,噔噔噔跑过去,被车撞了。
司机人还好,没有丢下小孩子逃逸,送医院也送得很及时。
听康沉说完,许幸没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小声说:“我已经辞职了。”
康沉眉心一跳,见她苹果马上削完,他往外走,并低声喊道:“出来。”
许幸把削好的苹果放在一旁,又轻手轻脚起身,给路小柯撚好被角,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病房走廊,康沉半倚墙壁,问:“怎么辞职了?”
“我应该为今天的事情负责,而且,我大概也不适合当老师吧。”
“公司逼你?”
许幸摇头,“我本来就是直接责任人啊,辞职是应该的。”
她尽量将事情说得理所当然,不想额外再生枝节。
事实上,今天她回公司后,领导就明确表示,她如果不辞职,公司也会立马炒她鱿鱼,原因无他,出事之后岑子衿已经第一时间向他们公司施压。
岑子衿是拥有百万粉丝的美妆博主,微博转发动辄上万,她要是添油加醋将矛头直指启真,肯定会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现在幼儿教育这一块本来就很敏感,舆论轰炸的力量也过于强大,公司不想触这个霉头。
好在小孩子那边没什么事,岑子衿提的要求也不算太为难,一是学费的全额赔偿,二是解雇许幸。高层那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康沉没再追着继续问,只是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辞职也好。”
许幸垂头,心情到底还是有点低落,“辞职我就没工作了……”
康沉沉吟片刻,突然说:“你可以全职在我家做饭,食宿全包的那种。”
许幸一僵。
康沉很有耐心,并不催促她马上给出答案。
走廊灯光明亮,许幸低头看了很久脚尖,终于小心翼翼擡眼。
“真的吗?食宿全包的话,工资我可以少……少…五百块的。”她顿了顿,又改口,“少一千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