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谈到一半,康沉就单方面宣布结束。
傅子望嘴里咬根烟,看着康沉起身,还有点莫名,“欸…你干嘛……就走啊?喂你有没有良心的,你以为江彻是大白菜吗想约就约?我可是花了大工夫才约上的啊!靠……真走!”
十一月的星城难得好天气,阳光热烈,却不灼人。
微风卷起沿路法国梧桐落叶,打几个旋儿,又轻擦着地面下落,深深浅浅的黄,踩上就枯折。
许幸站在树下,难得作出乖巧模样。
车停在她面前,康沉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她则自动自发地钻进副驾驶座。
保时捷开往绿岛方向,许幸连上蓝牙,随机播放轻音乐。
康沉开车专注,好像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许幸窝在副驾上玩手机,时不时瞟他一眼。
还是许幸先憋不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你今天这大衣不错啊,新买的吗?”
“去年买的。”车停在红绿灯前,康沉转头望她,“在千里书店买书那次,我就穿的这件。”
许幸:“是…吗?”
这逼记性可真好……
***
车开到绿岛别墅区时,快递公司的小哥也刚好到。
见到熟悉的快递公司标志,许幸忙让康沉停车,又放下车窗,朝窗外喊:“你好,请问有许幸的快递吗?”
快递小哥停下三轮,低低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许幸是吧,我找找。”
许幸:“谢谢…谢谢!”
快递小哥在车后一通翻找,又问:“没有啊,你是住哪儿的,买的什么东西。”
许幸:“D7,买的是一台电脑。”
“D7…电脑……”快递小哥碎碎念着,拿起个盒子看了眼,“这个是吧…但收件人不是许幸啊,是……”
在快递小哥脱口而出之前,许幸终于想起了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截断他的话,“对!就是这个,这个是我的!”
她忙下车,从快递小哥手里接过电脑,一叠声谢谢说完,她又将快递盒紧紧抱在怀里,坐回副驾驶。
快递小哥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但还是好心提醒道:“这可是电脑,你不用先验验货?”
“不用了不用了。”许幸忙摆手,“没关系的,辛苦你了。”
她又转头看康沉,若无其事道:“没事了,走吧。”
康沉没吭声,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她怀里的快递盒上,又很快滑开。
……
保时捷停入车库,两人站在门口,许幸半天没动,康沉也一动不动。
许幸忍不住擡眼,“开门啊你。”
“你开。”???
许幸有点摸不着头脑。
康沉看了眼指纹锁,又看她。
许幸愣怔半晌,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别扭地别开目光,又垂下眼,站在那不知道思考什么,好半天才上前碰了碰指纹。
“咔哒”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不过几日不在,屋里就透出一股没有女主人在家的清冷,空气中有浅淡的,沾染尘埃味道的木质气息。
许幸换鞋,发现自己的兔子拖鞋被摆在了鞋架最显眼的位置,她下意识就想看康沉,可想起什么,身体略微一僵,又硬憋着没有回头。
许幸换完鞋,准备上楼放行李,刚走没两步,康沉忽然拉住她的手。
她回头,康沉却又不说话。
许幸:“你干嘛?”
康沉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又深邃。
手反悬在半空中,指骨曲得难受,许幸将手抽出来,捏了捏,“怎么了你?”
“没事。”
许幸觉得他奇奇怪怪的,抱起电脑往楼上走,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由于急着写更新,许幸暂时也没太多别的想法,新电脑扔在一边,暂时还是先将就着旧台式。
文思如泉涌般啪啪码完五百,许幸突然觉得哪里不大对,她环顾四周,目光又落回眼前屏幕和手下键盘——
干净得有点过分,竟然没落灰。
她下意识地,就往门口看了一眼。
……
回绿岛的第一天许幸基本就在码字中度过,她写文的时候思路不能断,一个大情节必须一气儿写完,不然就总是落掉线索和细节。
偏偏古言描写起来又比较细腻费劲,一个大情节套四五个小情节串联在一起,许幸坐在房间里,愣是一下子码了一万五。
写到章节结束,她还强打起精神从头往后捋了遍,检查错字和bug,调整格式。
康沉进来的时候,就见她手放在键盘上面,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还往后倒。
眼见她脑袋后仰,康沉用手扶了下。
许幸双眼迷蒙,打了个哈欠,“你来了啊。”
康沉站在她身后,微微倾身,握住她的鼠标,“写完了?”
许幸有气无力地点头,“我还在检查错别字。”
康沉没说话,只滑动鼠标往下翻,过了会儿,他松开鼠标,双手环绕过她的脖颈,落在键盘上,熟练轻敲。
许幸看着那双指骨明晰的手在自己键盘上游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的千字……他千字多少……?
一串串零在眼前飘过,然后聚拢,放大呈现出了“屈尊降贵”四个字。
康沉一目十行,速度很快,改完还顺便帮她揪出了两个逻辑上的bug。
“3200字的时候,你写到女主从后门出府,7100的时候,女主回忆复述是从前门出府。另外,你的时间设定有问题,62章开场,旁白交代春日宴在后天,你写到64章,已经过去一周了,春日宴却在明天,这里要改一改。”
许幸的瞌睡都被他说跑了,她傻傻地看着屏幕,问:“还…还有吗?有没有哪里写得不太好?”
“……”康沉默了默,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我尊重每一个原创作者。”
……这就是说她哪里都写得不太好吧。
许幸揉了揉鼻子,倒不生气,毕竟两个人的档次确实差得有点远,“那我先改了bug,你去睡觉吧。”
“没事。”康沉随意应了声,站直身子,在一旁等。
许幸改着改着又有点困,改完点下保存,她感觉自己眼皮子都有点睁不开了。
勉强起身,走到康沉面前,她一头就磕到了康沉怀里。
康沉顺势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见许幸已经开始均匀呼吸,他略略侧身弯腰,打横将人抱起。
许幸刚要睡着就被这平地悬空给惊醒了,她下意识抱住康沉脖子,“你,你干嘛!”
康沉没出声,径直将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
许幸突地坐起,说话有点结巴,“我…我还没洗漱……”
说着,她就起身跑进浴室。
好几天没有和康沉睡在一起,为了掩下心里那点别扭的小情绪,她趁康沉去浴室的时候早早钻进了被窝,还将大灯关掉,只余一盏床头灯。
她闭眼假寐,能清晰听到康沉从浴室出来,从一边掀被上床,还能清晰感知康沉从背后抱住她,将她往怀里带。
“……你…你不要搂这么紧。”她装不下去,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康沉顺势将她翻过来,正面对着自己。
床头暖黄光晕温柔,洒在脸上,连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康沉下巴搭在她脑袋上,沉默很久,他忽然开口说:“前几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把你关在外面,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来得突兀又猝不及防,许幸一时听懵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好像都没想过……有生之年能从康沉口中听到一句对不起。
她擡头去看康沉,两人隔得很近很近,鼻尖好像马上就能碰到他的嘴唇,眼睫一眨,好像也能触到他的皮肤。
许幸心跳得很快,明明也是很亲近的关系了,可和他近距离接触,偶尔还是会有点害羞。
她很快又将脑袋埋下去,埋进康沉胸膛,声音小小的,“其实是我的问题比较大……对不起啊,你也知道,我做事一向有点毛手毛脚的…顾头不顾尾……
“我后面想起来,都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发脾气。
“其实我仔细想想,确实是有一点怕去你家……也不是怕去你家,就是…就是之前卓小晴弄了那么两次,让我对公众场合都有点阴影了。”
许幸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又想起件事,小心翼翼问道:“对了,那天你爸爸妈妈……有没有生气?我们要不要找一个时间再去拜访一下,我和他们道个歉。”
“没有。”康沉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关系,等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再去。”
许幸点点头,忍不住和他絮絮叨叨自己的心路历程。
“……那天我在外面还摔了一跤,淋了好大的雨,你都没有追出来,我当时真的好气啊。”
康沉原本只听,可听到这,他停住,“我以为,你当时很不想见到我。”
许幸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
康沉沉吟片刻,又和她说了康越生日那天,他在外面找她时遇上的那场车祸。
其实他一直不太习惯向人倾诉,即便是亲近的人,他也只习惯做倾听的那一方。
可许幸是那种事无巨细都想分享给他听的类型,就连这几天住在酒店吃的什么都已经絮叨过一遍。
不自觉地,他也想要说点什么。
……
大半夜的,两人说了一个多小时话,许幸的困意再次上涌。
她磕在康沉胸膛前半晌没出声,康沉以为她睡着了,正要关灯,她又突然拉住康沉的手,“以后我们不要随便吵架了。”
“好。”
“就算是吵架了,你也要让着我。”
“……好。”
许幸又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康沉的小拇指,“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康沉随她折腾,没吭声。
两人就一直保持小拇指勾住的姿势侧躺,康沉关了灯,渐渐阖上眼。
黑暗之中,许幸突然冒出一句来自心灵深处的疑问,“为什么拉钩还要上吊?上吊不就…死了吗?”
康沉:“……你还睡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