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参加完慈善晚宴的第二天,林舒有位曾经在上个律所服务过的客户联系了她，对方即将来荣市设立分公司，不仅后续公司法律顾问事宜,公司设立中的一些手续和公司章程草拟等，都想交给林舒。
因此林舒这天几乎都是在接洽这位客户以及沟通新公司架构中度过的,等客户拜访结束回到律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不过令林舒意外的是，原本一到点就直接下班消失的许诗嘉，今天竟然还在办公桌前待着。
还不走？
路过许诗嘉身边的时候,林舒客套道：“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诗嘉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挺端着：“哦,没事，我过会再走，没办法,能者多劳，这是历来的职场定律。”
“……”
还能者多劳呢！你那是穷者多劳！
要不是你兜里没钱了，你能在这工作吗？你加班的动力不就是钱吗？
果然，许诗嘉清了清嗓子，开始铺垫他的下一句了：“不过我想我这么加班,所里上下也都看在眼里。虽然加班费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加班费本身是对工作态度的认可，是对辛勤付出的一种肯定,钱不钱的是小事，但给加班的员工支付加班费这个意义是非凡的……”
还懂给自己下台阶呢。
第一次听要加班费还要得这么清新脱俗的呢。
林舒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许诗嘉：“天浩实行弹性工作制度,每个团队老板会根据员工每月上班的工作量给予相应的奖金,重要的是完成工作，而不是简单在所里坐着就等于加班。”
她看着许诗嘉,一字一顿道：“也就是说，要我认可的加班，才叫加班。要有效率的加班，才叫加班。”
“你今天手头哪有什么在正常工作时间没法完成的任务？”
面对林舒的问题，许诗嘉果然卡壳了，他愣了愣，才梗着脖子道：“工作早就完成了，我是自愿留下来，在研究前几天结案的案卷……”
“那就不叫加班，叫学习，什么人需要学习呢？可能是工作后意识到自己能力还有欠缺的人，想通过业余时间的学习追赶，这是自己的问题，所里为什么要买单呢？”
林舒露齿一笑：“不过看到你意识到自己需要学习，一下子又这么有学习激情，我挺感动的，案卷可以带回家看，在档案室门口的本子上登记一下就行，另外我桌上还有几个刚打印出来的经典案卷，你拿回去一起看吧。明早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下。”
林舒说完，不去看许诗嘉瞬间垮了的神色，径自哼着歌走了。
**
林舒在律所附近用了个简餐，原本打算今晚休息不工作了，但没想到还挺有精神，因此索性折返律所，准备把客户公司设立的一些文件回家研究，然而明明放在桌上的文件，此刻却并不在。
这份文件原本林舒就放在打印好想研究的案例上，如今案例也不在，许诗嘉也不在，她猜测或许是被许诗嘉随同案卷一起误带回去了。
林舒当即给许诗嘉打了个电话。
电话隔了一阵才被接起，信号很差。
好在在她的询问下，许诗嘉在翻找案卷后，果然发现了文件：“在我这里。”
“那行，你回家了是吧？那我直接开车到你家小区门口取一下。上次还有一份结案案卷，也在你那边吧？我正好一起来取下，带回去我要做个整理小结。”林舒看了眼手表，“大概半小时后到。到了我再给你电话。”
结果电话那头，许诗嘉声音有些不自然道：“半小时不行。我现在不在家。”
林舒愣了愣：“你出门了吗？”许诗嘉电话的背景声确实嘈杂，像是在外面。
“啊？哦……是，我在逛街买点东西……”许诗嘉飞快地接过了话，“我大概还要一小时才能到家，所以你可以晚点出门。”
林舒有点意外，许诗嘉还有钱逛街买东西？难道虽然一张卡上只剩下三位数存款，但他还有别的卡？
只是下一刻，许诗嘉电话背景里的声音，就说明了一切——
“列车即将到达津西站，可换乘3号线，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门下车……”
林舒面无表情道：“你在地铁里逛街呢？”
回答她的，是被戳破谎言后许诗嘉的恼羞成怒：“我现在下班了，我干什么不需要和你汇报！你怎么查岗似的！总之我一小时后才能到家！”
……
**
一小时后，林舒在许诗嘉小区门口又等了片刻，许诗嘉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看起来非常疲惫，灵魂像是被抽干，只剩下一具躯壳，目光里充满了生无可恋的绝望。
许诗嘉仍旧高大、英俊，身上穿的也还是他以往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物，但全然没了王者睥睨般走秀一样的气质，倒有一种在厂里搬了三天三夜砖的疲惫。
虽然因为他下班后加了会儿班才坐地铁走，已经不是高峰期了，但地铁里的人流量显然还是超过了他的负荷能力。
他脸上一贯的自信和骄傲也像是被摧残的分崩离析。
但见了林舒，这男的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他硬撑出精神，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哦，我坐地铁，主要是为了脱敏。”
许诗嘉振振有词道：“强者自渡，弱者自困。我是弱者吗？我当然不是。”
“既然昨天坐地铁发现了自己会过敏的弱点，那肯定要克服它。你知道大部分过敏，其实可以靠脱敏疗法来克服。这里的逻辑就是每次都可控范围内轻微过敏一下，不断刺激自己的免疫系统，长此以往，最终就达到了战胜过敏原的目的。”
“所以我今天提前吃了抗过敏药，之后会每天减药量，肯定就能克服过敏了。你懂吧？我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有弱点。”
懂了。
每天吃抗过敏药坐地铁也比每天打车便宜。
变穷以后的性价比之选。
令人称赞的智慧之举。
“你要的文件。”许诗嘉打开包，把文件递给林舒，“另外那份案卷前几天我带回家看了，现在在我家里。”
“好。那我跟你去取下。”
林舒说完，就要往门口走，结果被许诗嘉径自拉住了——
“别走正门。”
“啊？”
许诗嘉撩了下额发，移开视线，一本正经道：“哦，我们小区还有一个偏门，有条近路，走那个门离我家更近。”
许诗嘉说完，不容分说地转头就走，林舒也没多想，便一路跟着他。
许诗嘉说的门显然是个废弃的偏门，在小区的后方，甚至连门岗也没有，铁门都有了生锈的迹象，门周围也是杂草丛生，完全没有人烟，甚至连个路灯也没有，林舒跟着许诗嘉黑灯瞎火里摸进小区，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个半夜上工的贼。
而且……
不是说近路吗？怎么感觉反而是更绕路了？
林舒有些疑惑，然而许诗嘉一脸正气。
好在走了一阵，终于到了许诗嘉的那栋楼，林舒跟着他上了电梯。
“你等下，之前那个案卷我放在书房了，我拿一下给你。”
林舒站在玄关，本想拿到案卷就走。
然而许诗嘉的案卷还没拿出来，原本灯火通明的房间突然瞬间陷入了黑暗。
“有没有搞错！”书房里，传来许诗嘉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个时候停电？供电局怎么回事？！大晚上给小区居民停电？！还不提前通知？！我要去投诉！”
林舒望了望隔壁楼里亮着灯的窗户：“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供电局的锅。”
许诗嘉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然而他不仅没心情平和一点，反而声音更咬牙切齿了，林舒听到他在黑暗里打电话——
“我不是说了你们物业没有权利对业主停水停电的吗？你们这样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我会起……什么？哦……”
林舒听着许诗嘉的声音从暴跳如雷到情绪突然的一泻千里，片刻后，他挂了电话。
“你这里不是高档小区吗？物业还能随便停水停电？”
黑暗里，林舒看不清许诗嘉的表情，只听到他略带尴尬不自然的声音：“没，误会了，不是物业的问题。”
“电路故障。”林舒听到许诗嘉咳了咳，重复道，“只是普通的电路故障而已，没什么。”
许诗嘉的声音非常镇定自然：“我打个电话给维修人员，检修下电路就好了。等来电了，我把案卷找了拿给你，稍等一下就行，很快就好。”
他说完，又急匆匆摸黑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屋里黑的都看不清了，许诗嘉竟然还把自己房门关上了。
林舒在客厅等了片刻，也不见许诗嘉从房里出来，她想了想，决定询问下许诗嘉，看她能不能自己用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去书房里找下。
一旦拿到需要的案卷，也省得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于是林舒走到了许诗嘉的房门口，她发誓她没有想要偷听的念头。然而她刚要敲门，许诗嘉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一清二楚——
“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弟弟，你就借我点钱！”
“我连物业费都交不出，现在根本不敢从正门走，那个物业管家成天在门口逮我给我脸色看，你可以想象吗？我，许诗嘉，信合集团的小儿子，竟然要从偏门鬼鬼祟祟进小区！”
“爸不许你给我钱？没事的，你不告诉别人，谁知道呢？”
“哥，我要的不多！物业费你不帮我交也就算了，我可以等发工资，但水电费你总得给我点吧？”
“你就给我几百块也行！我现在都因为电费欠缴停电了！大晚上的，人家都灯火通明有一个温暖的家，你的亲弟弟就黑灯瞎火孤独寂寞冷。”
“哥，你知道我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吗？我今晚是坐地铁回家的，我坐地铁明明过敏，可为什么还要坐地铁？因为我发现抗过敏药比打车便宜！原来穷真的能克服一切困难和疾病！”
“我今晚甚至还没吃上晚饭，因为我没钱了，我的卡都被停了！我现在又冷又饿又渴……”
“哥，只要你借我点钱，我发誓下辈子还给你当弟弟！长兄如父，以后你让我喊你一声爸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许诗嘉压低了声音，显然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哥，我们中国人比较含蓄，我一直没说过，或许你不知道，我现在要大声地表达我内心对你一直以来的感情。”
隔着门板，林舒听到许诗嘉深情道：“哥，我爱你。”
“如果你也爱我，就给你亲爱的弟弟我，发一个520的红……”
只可惜他的“包”字还没说完，电话似乎就断了。
“喂？哥？喂？！”
片刻后，林舒听到许诗嘉咬牙切齿的骂骂咧咧——
“好，真是太好了！”
“现在不仅电费欠缴停电了，连手机也欠费停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