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不太重要且没有眼色的秃头阿叔被旁边的人半是忽悠半是劝地带走之后，其余围着的中年老板们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老路和他女儿之间的气氛颇为怪异。
他们几个眼神一对上，瞬间知道对方的意思：先撤！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毕竟老路十年前和他老婆离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归前妻，那现在人家父女之间感情如何，外人不知道、更不好评判——他们刚才只是想给家中小辈牵牵红线，可没有掺和别人家事的闲心，遂纷纷找借口散开了。
一时间，宴会自助餐桌一角只剩下路氏父女。
会场里放着悠扬的音乐，周围的人三三两两作堆言笑晏晏地交谈，但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路楠父女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路父无意识地举了举红酒杯，清了清嗓子：“我听说，你的饮料公司现在发展得很不错。”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路楠回举了举杯子，倒像是十分客套地与对方虚空一碰。
她点点头：“确实不错。不久前华安市饮料行业协会邀请我出任协会理事，只是，我还在考虑中。”
华安市饮料行业协会去年并没有把沁然这个只有品牌却连生产工厂都没有的小公司放在眼里，等到今年下半年从市场终端销售反馈中反应过来，想要再接洽沁然负责人的时候却发现，沁然已经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人家已经坐上了火箭，噌地一下飞到天上去了。
更不幸的是，他们头一次派人到了第二汽水厂，才知道第二汽水厂刚刚改了名字，成为沁然碳酸饮料生产基地。
这就不是慢了一步，而是慢了好几步。
当时，七月的天，那么毒辣的太阳，协会的人却觉得如坠冰窖。
他们望着人去楼空的沁然办公楼，转头对孟厂长说：“老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因为第二汽水厂不景气，孟厂长从原先饮料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变为普普通通的会员，每年交万把块钱会费了事，知道协会里的人无非就是捧高踩低。
这么多年一直走下坡路，他根本不在意，老孟笑眯眯地说：“啥呀，路总那么忙，我这个做下属的都经常见不着她人。你们下回提早和林秘书约时间，可不要再莽莽撞撞地过来了——免得，又白跑一趟。”
听完老孟这番话，华安市饮料行业协会的人能怎么办？照做呗！
先给人路总秘书打电话，确认对方最近是否回来，再提前约时间见面，反正面子这个东西又不值钱咯。
路楠在源川待了那么多年，几乎是入职源川之后没多久，zf就开始限制三g消费。
源川的高档酒水销售重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转为商务用酒，其中行业协会和企业协会是消耗酒水的重要组织机构。
路楠和各个协会接触得多了，自然知道行业协会在整合资源、抱团方面的作用。
【只是……华安市这个‘池子’终究太浅了。】
按照她的想法，入华安市的饮料行业协会可以，至于担任理事什么的就免了吧。
所以，路楠只是以平常心说出自己思量之后的决定，在有心之人的耳中，她倒像是在显摆什么。
路父大概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地不谦虚，忍不住告诫路楠：“做人做事切记勿要骄傲自满。”
这话，还真是二三十年如一日。
大概是两辈子加起来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话语，大概是路父和黄女士这对没缘分走到老的夫妻在教育孩子的方式上有太多相似的可吐槽点……
路楠皱了皱眉。
这话，她就不喜欢听了。
如果没有刚才秃头阿叔一番唧唧歪歪，路楠可能把父亲的‘谆谆教诲’当做耳旁风。
可，谁让刚才秃头阿叔的话还是让她心有芥蒂了呢？四下无人，不刺一刺，太委屈自己了。
思及此，路楠十分营业性质地笑了笑，嘴里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我光明正大做生意，凭本事取得的成绩，陈述客观事实，爸你却说我骄傲自满。可我完全不觉得沁然现在一年十几个亿的销售额有什么好骄傲的。”
路父被噎得不轻。
十几个亿！
路父想：自己前些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年都没有这么多的销售额，更不要提之前帮朋友担保伤了元气，这两年赚的钱都去补窟窿了，既无法扩大规模、更无法投资更有价值的项目。
而生意场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就等于退。
路父清楚地意识到，他这两年，退了几大步，现在年纪大了，精力不足，更是无法像年轻时那样雄心勃勃地开拓事业版图。
女儿这是在讽刺他吧？
他又是相当要面子的人，平时在公众场合皆是以斯文儒雅的面貌示人，根本不可能在晚宴上训斥女儿。
就在路楠左等右等，没等到父亲下一句话的时候，站在三四步之远的林燕恰到好处地出声提示：“路总，岑会长过来了。”
岑会长，就是华安市饮料协会的会长，他本人经营着一家矿泉水公司。
前头就介绍过饮料行业潜规则了，能够在一地拿下矿泉水资源开发权的，定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而矿泉水公司的盈利能力，更是在整个酒水饮料大行业中都排在最前列的。
由此可知，哪怕岑总经营的矿泉水品牌远不及农夫某泉、百某山、以及目前尚未暴雷的恒某冰泉这样的知名度和规模，不过，这位岑总的身家依旧不是现在的路楠可以比的。
岑总边走边笑着与路楠颔首。
他身边跟着的年轻人一边往路楠这里看，一边附耳与岑总介绍什么，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路楠侧脸对父亲点了点头：“既然爸没什么要说的，那么，我先去忙了。”
“路总是大忙人，闻名已久，今日才见到！”岑总身边跟着的，是行业协会的秘书，就是先前和林燕通过几次电话的人。
尽管之前的拜访申请被一推再推，这位年轻的秘书却依旧笑眯眯地帮着双方做介绍。
两位秘书十分麻利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名片，方便各自boss互换。
路楠刚好借此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当然，她在语言表达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一番推辞十分诚恳，只说自己入行时间尚浅，难当理事重责，还是先做会员向各位前辈学习为好。
岑总意味深长地说：“路总真是太谦虚了。”
一番交谈之后，岑总知道路楠心意已决，便半推半就地说：“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回头路总来我们协会专门的聚会，我在给你引荐其他人认识认识。”
他们二人散了之后，与岑总有亲戚关系的行业协会秘书大喇喇地问：“叔，这位路总，是真的谦虚呢，还是觉得咱们协会庙小？”
“管好你的嘴。人家态度摆在这里，就只能是谦虚。”岑总敲打了侄子一番，“再说，她这么年轻就有这番成就，我们不说上赶着交好，但最起码不能和人家交恶吧。懂么？”
年轻人老老实实应下：“懂了。”
……
路楠应付完岑总，才发现刚才站在附近的父亲已经不见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转而问林燕：“你下午的时候说还有谁要特别注意一下？去打个招呼？周行长是吧？”
林燕立刻收敛心神：“是的，目前我们的贷款审批发放都是从华安市农行走的，周行长前几天告知我们，您在Q市的牧场和京市的办公楼租赁都属于华安市人在外创业，年后申请贷款有优惠。”
按照商场老狐貍们的话来说，银行才是最看菜下碟的。
像沁然这样拥有相当优质资产、盈利率高、负债率低、前景好的企业，银行恨不得捧着钱问他们要不要办理贷款。
而对于做企业的人来说，谁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大笔的资金呢？问银行贷款并不丢人，相反地，以国有银行那么低的贷款利息来说，用这部分钱创造更高的经济效益才符合商人本色。
是以，和银行打好关系也是相当有必要的。
华安市确实不大，华安市的银行级别也只有二级分行而已，可正是因为这样，冒出一个像沁然这么优质的客户，市区的银行才会上心维护！
不像在京市，沁然的存贷款都还有些不够看。
路楠打起精神，又神采奕奕地应酬一番。
等到晚宴结束，已经十点多了。
林燕将路总送到家之后，打了个车去附近酒店。
路楠开门进去，空置了大半年的别墅这几天有了人气，黄女士和阿婆开着中央空调，穿着薄薄的棉睡衣在沙发上看往年春晚精彩小品、相声集锦，两人笑得咯咯咯的。
她们这么开心，路楠完全没有要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讲给她们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