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和各自当地省市政府之间的熟稔程度,成立区区一年多的沁然和源川这样的集团公司拟其实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只是,源川这几年侧重商务消费和海外市场,在蓉城和川省政府看来,相较其他名白酒,源川从五六年前开始就主动退出政务用酒市场了,算是比较‘识趣儿’的企业,没有必要特意提点(敲打),他们反而是主动明示暗示其他酒企负责人。
而沈董事长半隐退、陈骁走马上任,正处在努力适应国内商场行事作风的过程。在某些方面,他的政治灵敏度还是比商业灵敏度要逊色一筹。
综上的后果便是如今这样——路楠一开口,说起政府关于白酒行业的政策倾向,居然是在场三人中知晓最多、看得最远的。
沈董事长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拐杖的把手,并瞄了陈骁一眼。
路楠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看来,沈董事长还是很了解他儿子在生意场上的做事风格的。】
被关注的陈骁微微垂眼,坦然承认错误:“父亲,这是我的疏忽,回头我就去确认一下相关信息。”
沈董事长调整了一下握着拐杖的姿势,右手自从食指开始到小拇指啪嗒啪嗒十分流畅地点过玉质把手,这是他近几年为了保持手指灵活度尝做的复建动作,也是他如今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不必了。小路嘛,我还是知道的,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她刚才说是5%,就算不中,也差不离了。”
路楠(假装)谦虚地笑了笑:“各地政策或有不同也是可能的。云贵川一带是我国白酒的主产区,各大白酒企业在纳税方面积极主动,当地政府还是要给这些企业一个面子的,缩小政务消费占比的手段会更缓和一些也未可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沈董事长和陈骁这对父子自然能路楠在说反话。
循序渐进?
哪有政府公文出来五六年了还要放缓节奏、循序渐进的道理?
说到底,白酒行业也只是快消品行业中的一部分,又不是动一动就会导致国内经济地动山摇的房地产行业,国家能给出四五年的过渡期已经是相当稳妥的做法了。
再仔细一想,这十几年国内确实冒出成百上千的白酒品牌,近两年却已经鲜少再有新的白酒品牌问世了。
不仅仅是市场饱和的自然竞争导致的结果。
还因为相关法律法规有了更严苛的规定:白酒行业目前属于国家限制产业,已经不能再新办申领许可证,对于原先已经取得许可证的企业,则采取定期和不定期抽查,违规或不合格生产的企业,会被吊销许可证。
这条规定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弹性极大、杀伤力极强。
相关部门的抽查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吹毛求疵可以直接导致不同的结果。
沈董事长在斟酌路楠说的话。
路楠接着添把火:“现在猴群中有一只猴子本身就出现了问题,杀鸡儆猴的效果可远远不如杀猴儆猴来得明显。更何况,如果这只‘猴’早年间就有劣迹,现在不正是到了清算的好时机?”
路楠的话意有所指。
陈骁是纯然的不解,这是他们昨晚没有聊到的内容。
沈董事长却再度眯了眯眼:“小路这话的意思是?”
“《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我有幸成为令扬那位杨董记挂的对象,那么不深入了解对方的发家史就显得我对杨董不够尊重了。”路楠坦然笑笑,“令扬前身是国企,上世纪九十年代转制,如此大事,在当时却鲜少有详细报道。相比之下,董事长当年您接手源川,从清点资产和负债开始、到人员去留再到彻底转制,每一步都按照规章制度来,最后成交价格也超过了最初的估值,整个过程可谓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陈骁侧头看向父亲:似乎是为了避免有人以源川转制为把柄攻讦外公,当年父亲在源川转制过程中确实是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他清楚地记得,小学高年级有一段时间家中经济状况突然变得特别窘迫。
除此之外,他还有印象,某天晚上起来上厕所,无意间听到父母压低了嗓音在争执,母亲埋怨父亲死脑筋,有现成的关系却不知道用。父亲的反应却极其恼怒。那一阵子,自己一家三口去外公家中,外公对父亲和颜悦色,对母亲却不假辞色。当时年少,不知缘故,现在结合楠楠刚刚说的话,陈骁觉得自己大概拼凑出了部分内情。
由此,陈骁看向父亲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儿时崇拜臂膀如山一般宽阔的父亲,青少年时父子两地相隔疏于联系,回国之后发现上了年纪的父亲越发强势顽固……
但好像他看见的,一直都不够全面。譬如说,当年父亲挣扎着将源川一点一点做起来的过程,他确实是毫不知情的。
老了总喜欢忆往昔,尤其是别人还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路楠当着陈骁的面说了这番话,沈董事长只觉得从未看小路这么顺眼过。
沈董事长挺直背脊,眼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我沈某人做事一向如此,但求问心无愧。”
至于哪个人对不起天地良心,也就不言而喻了。
路楠从善如流地夸赞:“所以董事长您能够将源川发扬光大,而令扬在杨国华手中却江河日下。”
沈董事长哈哈一笑:“要找出二十多年前的报道,花了不少力气吧?”
路楠笑了笑,算是默认。
【其实倒还好,后世各种up主、豆某组、知某乎流行起来,有很多信息还是很有趣的。】
【就连闽省晋江服装圈几家企业相互联姻、上下三代八卦都能被扒个遍,白酒行业几位大佬被人轮番盘点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好歹我也是前白酒人,看到相关八卦,点进去——哎,奇奇怪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你打算怎么做?”沈董事长饶有兴致地问。
路楠正色道:“315爆料是开头。以一家小型白酒厂为引子,追踪报道云贵川地区多家小型白酒企业,当然这些白酒厂子被深入挖掘之后都会有一个特点——它们全是令扬酒的代工厂。”
沈董事长是内行,不会问诸如‘你怎么知道令扬的代工厂一定有问题’这种话,他唔了一声:“本地媒体未必愿意干这么得罪人的事儿。外地的记者来这边,恐怕赶不及在315之前摸进令扬酒代工厂的大门。”
“所以,我需要源川集团的帮助。”路楠大大方方地说。
源川集团在川省亦是根深叶茂,指点指点京市的记者能为对方节约不少时间。
沈董事长挑眉:“这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说不定,行业内还会觉得我们源川不讲道义、落井下石,对令扬赶尽杀绝。”
路楠轻笑一声:“可是源川本身和令扬就连面子情谊也没有呀,难道您现在要教我心慈手软四个字该怎么写?”
当然不!
沈董事长心说:老子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趁你病、要你命。看令扬如今一盘散沙,就算源川不动手,他们也无力和源川争老二的位置了,似乎没必要做这种拉仇恨却没什么好处的事儿。
路楠仿佛看穿了沈董事长的心思:“源川这么做,从大义上来说,肃清行业风气、规范行业生产标准——当然,想要在行业内有所呼应,最好还是拉上国酒和颐酒等一起,如此,源川在其中也就不那么显眼了。”=拉仇恨的就不止源川一家。
没等沈董事长再次开口质疑怎么说服国酒和颐酒,路楠就接着说下去了。
“其一,国酒是绝对紧跟国家政策的,但白瓷系列太过经典,反而成了如今在政务消费中依旧无法彻底切割退出的主要贵价白酒,想来国酒的负责人现在应该也颇为苦恼。”
“第二,颐酒这几年势头很好,跻身第二梯队的尾巴,必然有再往上爬一爬的心。令扬倒了,空出来的市场,可是数十亿、甚至上百亿的市场。不仅颐酒,其余名白酒厂家难道不心动?”
“当然,肯定有人想要不出力气就得好处。可是,令扬这样规模的企业,从酒厂到销售公司再到其集团副业,从业人员过万,当地政府大概率不会希望它彻底垮塌。所以,留给大家瓜分令扬市场的时间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