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现在坦白也不迟
时间已近三点,黎想的耳朵开始嗡嗡作鸣。
医生一番操作之后,愣说她阴道里并没有棉条,宫腔里也没有。黎想重复了几遍郊区医院医生的操作手法和诊断结论,急到要飙泪。对方却抱歉地笑笑,顺便否定了同仁操作失误,反而将棉条塞进她宫腔的可能性。
黎想几度要崩溃:“那我怎么办?”
“没事的。实在不放心的话,你等经期结束了再做一次b超。”医生摘了手套,轻描淡写:“肯定没有,我不会骗你。”
“好的,谢谢。”
黎想说到口干舌燥,懒得再辩驳,一瞬间涌起拉两家医生「对簿公堂」的冲动。她脑袋乱哄哄,不断推敲这一晚的境遇:两个医生的口径截然相反,究竟是什么鬼情况?
隔壁诊室的门敞开着,陆安屿肩倚门框,双臂交叉于胸前,和护士小声探讨着什么。
黎想筋疲力竭,撇过头快速路过:今晚已经够糟糕了,她无意再雪上加霜。
电梯门开了又合上,壁箱镜面里的人两眼无神,头发乱糟糟。她鼻腔嗤笑:新年第一天过得可真叫一个魔幻现实主义。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闷声震动。
她视线掠过陌生号码的后四位,无端忐忑:“喂?怎么了?”
“你包落我这了。”对方嗓音低沉,吐字清晰,在深夜显得尤具穿透力。
“啊,不好意思,我现在上去拿。”
“没事,我下来。一楼大厅见。”
嘟嘟嘟,电话戛然而止。
黎想双手插兜,没精打采地在一块大理石瓷砖的范围里徘徊;一转身,差点撞到对方怀里。
“多大人了还跳房子?”对方语气不咸不淡,递上她的帆布包:“还挺沉。”
黎想忙后退一步,伸手接过,呆愣得面无表情。
陆安屿原地站定,睨着她,拳头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应该没有。等回申城了,再去医院做一次b超,免得总担心。”
“好。”黎想垂下眼帘,只觉从头到脚都被他目光拢住,不太自在。此刻她困劲上来,明显迟钝了许多,总要琢磨好几秒,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想出该有的应答。
“叫车了吗?”
黎想如梦初醒,忙掏出手机。下一秒,她面如死灰:“手机没电了。”都怪他,好好打电话做什么…不能发信息吗?
陆安屿递上自己的:“输地址。”
“哦,好。”她输到一半,又翻出包里的笔记本核对。
陆安屿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稀里糊涂的。
“我自己等就行。”黎想见他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你不是还要值班吗?”
“司机会打我电话。”他言简意赅:“没事,我当醒盹。”
黎想直勾勾盯着地上团在一起的人影,总觉荒谬;她无话可说,索性抿紧唇。
“晚上车少,司机还要过一会。走,带你去候车区。”
“哦。”
黑夜放大了周遭所有的动静,愈发凸显横在二人之间的沉默。
陆安屿甩着胳膊,余光窥见黎想包上的小奶瓶挂饰,冷言冷调:“没听我妈说你结婚了啊,孩子几岁了?”
黎想砸吧这句话好几遍,适才反应过来:“什么孩子?”她循着他眼神望去,皱了皱眉:“你没事吧?女生喜欢的小玩意而已。”
“哦,不了解这些。”
“女朋友没教你啊?”黎想脱口而出,下一秒又后悔。
陆安屿从口袋掏出一包烟,慢慢抽出一根;他没着急点燃,而是夹在指尖把玩,“没兴趣。”
黎想忙瞥向别处,谁要在大半夜和他讨论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寒风裹挟着湿气,侵蚀了每一寸筋骨。
黎想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见那人仍如雕塑般立着,喊了声:“你不冷?”
“习惯了。”陆安屿耸耸肩,却还是挪到她身侧一米开外的位置,“江城的冬天不也冷吗?”
“没这么冷。”她哆嗦了一下,“你怎么来林城了?手机号也不换?”
陆安屿目视前方,呼出的气息聚成一团悬浮在面前,又慢慢散开:“对口帮扶,就待两个月。你呢?待多久?”
“明天就回。”
“一个人?你的高管男朋友呢?”他自问自答:“当初就该和家里人坦白我俩的关系,免得现在动不动总听到别人家小孩的事情。”
“现在说也不迟。”黎想侧过头望着他,撩起碎发至耳后根,莞尔一笑。
“说什么?”
“就说我俩好过。性格不合适,又分了。”
他无谓地笑笑,掏出打火机,歘一声,赤橙的火焰鲜明了他的眉眼。他一手拢着火,拧紧眉,深深吸一口,在喉咙里咕哝出四个字:“是不合适。”
黎想捂住鼻子,挪远几步:“什么时候染上烟瘾了?”
烟雾缭绕,对方的轮廓虚虚实实看不真切,“偶尔烦的时候会抽一根。”
不远处光亮一闪,黎想如释重负:“车到了,那车费,等我回到酒店转给你。”
陆安屿食指弹了弹烟灰:“行。你加我,微信号没变。”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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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想回到酒店,胡乱洗漱完,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再也无力动弹。她迷迷糊糊中输入陆安屿的微信名,按下「添加好友」键的下一秒直接锁屏,闭眼直入梦乡。
这一夜睡得混沌,梦里她依旧躺在医院的床上,张开双腿等待医生的检查。
“好了。裤子穿上,取出来了。”医生擡起眉眼,对她笑了笑。
黎想彻底怔住,慌忙扯着单子遮挡:“陆安屿?怎么是你?”
“不然会是谁?”
“不对啊。”黎想拼命回顾细节和过程,面颊起了强烈的羞赧反应。
“黎想,你脸红什么?”他摘下口罩,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靠,黎想在心里骂了一声,睁开眼,醒了。
靠,她又骂了一声,迷瞪着眼打量起窗外的天色。薄窗帘微微透了些光亮,楼下的车流声嗖嗖不停,再一看手机:的确该起了。
陆安屿:【车费不用给了,你早点休息。】
她通过打车软件估算出车费,取了个整:【还是算清楚比较好。】
下一秒,对方转账1.7元:【找零。】
黎想收了款,懒得再掰扯,只盯着他的头像发愣:那是查理九岁时的照片,它咧嘴笑到哈喇子流了一地。陆安屿当时一边拍照一边嘲笑它:“傻狗,能不能努努力,活成狗妖精给我看看啊?”说罢歪着脑袋,蹭了蹭黎想的颈窝:“你说等查理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们的小孩多大了?是不是也快上高中了?”
屏幕适时跳出值机提醒,黎想舒口气,合上登机箱,将这一场奇怪的境遇留在了这座城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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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林城到申城,航程约莫三个小时。
黎想啃着三明治,专注于屏幕上的底稿,指尖快速跳跃。Teams和outlook的信息提示闪了又闪:小朋友们层出不穷的问题、经理不断添加的任务清单和批注,还有一条条deadline提醒。
没完没了的工作,看不到头的忙季。
陈知临:【上飞机了?我接不了你,客户那边临时有点事。】
黎想:【没事,我待会直接去公司加班。】
陈知临:【行,晚点再联系。】
对方发完这条信息便下了线;黎想撇撇嘴,满脑子都是可能还在宫腔里的棉条,郁闷。
等下了飞机,手机又恢复了闹腾模式。
她心生烦躁,最后干脆静音不再去管,工作有这么重要吗?晚一点回复邮件不行吗?会死吗?
某一刻,静音键都没能阻绝外界的讨伐。
黎想清了清嗓子:“妈?”
薛文倩嗓音隐有怒意:“信息也不及时回,今年过年还回来吗?”
“不回我忙季要到三月底才结束”
薛文倩提高了音量:“忙季、忙季、忙季,忙到连吃顿年夜饭的功夫都没有?不行的话,我让你爸开车去接你,吃完饭再给你送回去!”说完便吧唧挂断了电话。
黎想欲哭无泪:当初脑子里究竟是进了多少水,才会选择审计这个行业?
下一秒,黎康明的信息传来:
【你妈在发脾气,今年争取回家吃顿年夜饭,乖。】
【我到时候开车去接你,小陈如果乐意的话,一起吧。】
黎想深叹口气:【我坐动车回去,他就算了。】
过年假期短,春运车票难抢,加上没有客户的叨扰,黎想更乐意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赶底稿和报告。
刚毕业的两年,她工作劲头格外强势,非但不觉得委屈,还会在朋友圈秀一秀自己的兢兢业业。而现在,工作和生活彻底混为一谈,她微信几乎24小时在线,像一只随时等待被传唤的斗鸡。
她思绪纷飞,没留意专车已经停在公司楼下。
阳光正好,行人们着装精致,笑容满面,享受着美好的元旦。黎想打量起窗户玻璃里的身影:蓬头垢面,顶着蠢萌电脑镜,右肩更是被帆布包压塌不少。
六楼办公区今日格外热闹,大家叽叽喳喳,正讨论前一日刚公布的外派人员名单。黎想不作他想,佯装无事般开机、设置屏显,满脑子都是陈知临几天前那句:“下一年度的外派,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呵,没问题。
她深呼口气,刚要工作,只见Martin的头像冒了出来:【进来开会,6-19。】
逼仄的会议室硝烟弥漫,组里两个小朋友头都不敢擡;Martin努努嘴,眼神示意黎想认真听。
客户正在那头大发雷霆,叨叨不休:“贵司现在招人门槛这么低了?基本的会计准则知识储备呢?”
“我读给你听听啊,你们问的一些蠢问题。”
“无形资产台账测算出的应计累计摊销和账面实际摊销一致,但手工台账里有一列过程数少算一个月,要求做审计调整吗?”
“科目余额表为什么不重分类?”
“A欠我十块钱,我欠了A20块钱,其中抵消的差价是否会影响报表呢?”
客户冷笑一声:“Martin,预算不够吗?合着我是贵司的扫盲老师???”
Martin面色阴沉,语气却在赔着笑。待电话挂断,他砰一声合上电脑,撇头望着黎想:“项目组内部不复核发给客户的问题吗?”
黎想没作声,哪怕大可以解释:昨日她一整天都穿着防护服和牛作斗争。可在经理眼里:底下人做事出了纰漏,都是她这个AIC(审计助理经理)的失职。
“好了”,Martin清清嗓子:“其他人出去干活。黎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