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叶深深捏着刀叉,迟疑地问,“郁霏……将这桩委托介绍给我,她是否知道内情?”
“这个,谁也说不准。”沈暨皱眉道,“我察觉这桩设计有问题之后,曾去查过季铃工作室之前的委托,结果发现他们之前也找过郁霏,而且也提出了想要一件绿色曳地长裙,但进展到初稿阶段,郁霏就中断了合作。”
顾成殊冷静地说:“当然是她发觉真相了,所以介绍给深深。”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沈暨抬头看着外面蒙住整个大地的黑夜,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人心是难以揣测的,谁知道呢?”
叶深深摇摇头,轻声说:“不,我觉得每个人的心,都在控制他的行动,只要我们去关注行动的话,就能找到心的端倪。”
沈暨认真地看着她,问:“比如?”
“比如,那次我妈妈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会要求看我最近的作品,又为什么要失态崩溃。她是不是从那幅设计上看出了什么,又不能对我说。”她一字一顿地说,“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真相的?她见过路微,还是郁霏,或者是季铃工作室的人?”
顾成殊默然皱眉,帮她说出了判断:“所以,她见的人是谁,那么,背后那个想要将你推入深渊的人,就是谁。”
叶深深点了一下头,竭力控制自己的激动,导致嗓音都有点微颤:“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一定得向对方发起反击。不然,像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我肯定会失败,会死,会……万劫不复,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顾成殊看着她眼中跳动的锐利光芒,心口涌起一阵混合着战栗的苦涩,仿佛她的痛苦与决绝,全都一丝不差地传到了他的心口。他的手动了一下,想要轻轻搭住叶深深的肩安慰她。
而沈暨已经如之前无数次一样,抬手轻轻地覆在叶深深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于是,顾成殊转开了自己的眼睛,投向了窗外。
第二天的发布会,在巴黎七区的罗丹美术馆举行。
时差加上对今天的期待,叶深深兴奋得一夜没睡好。顾成殊过来接她时,看她匆忙吃饭的样子,便跟她说:“法国人没这么严谨,时装发布会经常延迟,你不必着急。”
“可是我真的迫不及待了!”叶深深简直都要飞起来了。
所以到达秀场的时候,别说看秀的人了,连模特都没到齐。
沈暨到门口来接叶深深,顾成殊对叶深深丢下一个“别一脸乡下人进城模样”的表情,直接就走了。
“有超模吗?”沈暨带她进入后台时,叶深深揣着小心肝问。
“有的,TOP50中有好几个。每个品牌都有专职挑选模特的castingdirector,他为这个秀联系了各个经纪公司,从几千人中挑选出一百来个合适的,最后巴斯蒂安先生的助理亲自面试挑选出四十人,加上受邀的几位名模,一共四十八人。”沈暨指指走廊墙上贴着的所有模特的照片,侧身避过正在搬运东西的人,带着她进入后台。
叶深深看着那些在化妆的模特们,又悄悄问:“挑选的条件呢?”
“主要凭感觉,看她是否与本季的风格相符,但被刷下的理由可多了。”沈暨随口说,“比如露出来的地方有个刺青,可能会与服装不协调;比如统一配套的走秀鞋子只有38-40码,不符合码数穿不了;比如统一要弄卷发可你却剃了个光头——除非你自己准备好,否则没有人会特意为你准备假发套的。”
旁边有人过来,和沈暨说话,她听不懂法语,便站在那里等着。
沈暨打了电话之后,对叶深深说:“你先帮我个忙,有几个穿衣工是在校生,还没有过来,我得联系一下。”
他把手中一叠资料给她,让她按照衣服贴好。
每张资料都是A3大小的彩印,上面印着各个模特试穿衣服时拍的照片,从整体到配饰都有。资料上的顺序号码就是模特们上台的次序,叶深深对着照片一一找到所需的配饰,然后按照顺序将模特的照片贴在龙门架上,摆上鞋子,挂上饰品。
“嗨!”有人跑到她身后,用法语大吼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深深转头看这个横眉竖目的半秃头男人,愕然不解。
他扯过她手中的照片,对着她摆好的一双靴子指手画脚,然后直接就给拿走,换了一双十分相似的摆在那里。
难道是她弄错了?叶深深诧异地对比着照片,然后坚持将靴子又换了回来。
对方顿时火冒三丈,提起靴子和照片上的作对比,一连串的法语虽然听不懂但也可以看出他的意思,就是说她弄错了。
叶深深叹了口气,直接哗哗哗地翻后面的照片,果然找到了一张极其相似的。然后她又将旁边另一双靴子拿过来,同时摆在龙门架下面,拿着两双靴子对比。
秃头中年男一看,顿时哑了。两双在照片上十分相似的靴子,都是浅色半靴带点长条形反光,其实实物一双是米色织银丝的,一双是胡粉色缀珠管的,照片比较小,又有偏色,是他看错了。
“Sorry,sorry……”他举着双手道歉,终于用上了英语,“你是沈暨找来帮忙?干得不错。”
叶深深只考过四级,勉强简单对话,所以随口答了一声,继续弄自己的衣服去了。
沈暨从外面带着一群女孩子进来,看见叶深深和那个男人在说话,有点诧异。他跟女孩子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走过来跟叶深深介绍:“这是巴斯蒂安先生忠诚的助手,担任了三十二年助理的皮阿诺先生。”
叶深深赶紧向他问好,皮阿诺向她点点头,又对沈暨指了指相似的照片和靴子,朝着叶深深笑。叶深深知道他肯定是在说刚刚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去贴资料片了。
不多久,秀场模特到齐,后台挤得满满当当。所有造型师都在加快手脚,吹风机的噪音和梳子夹子的撞击声响成一片。等到搞定发型妆容后,模特们将在穿衣工的帮助下,去临时围出来的更衣室内穿衣服。为了衣服的型格,穿着时当然要脱掉内衣,提衣服时更要小心翼翼,不合身的地方也要立即修改。
叶深深弄好了资料片,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身材高挑气质高冷的模特,心里有个想法是,待会儿更衣室内那么多内衣,还有那么多寄存的衣服,待会儿大家怎么找回自己的?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下沉闷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巨响震得停顿了一两秒,面面相觑。
沈暨和皮阿诺快步走到门口,外面已经有人奔进来了,对着他指手画脚焦急不已地说了一串。
皮阿诺顿时急了,迈开腿就跑了出去。
叶深深赶紧问沈暨:“怎么啦?”
“旁边放衣服的隔间倒下来了,本次大秀所有衣服都在里面,要是拿不出来,这场秀就完蛋了!”沈暨疾步往外走,叶深深赶紧跟着他出了后台,到旁边存放衣服的地方看。
秀场前台为了追求空灵的气质,所有架子全部撤掉了,将所有的承压力都放在了后面,导致压力点全部在后方,设计人员又偏巧在受力点设计了置衣间。提前运到这边的衣服,还有工作人员和模特们的衣服等,全都挂在这个隔间之中,由专人看管打理。目前的好消息是,管理衣服的几个人没有损伤,但坏消息是,包括秀场衣服在内的一堆衣服全都拿不出来了,它们被埋在了横七竖八的钢桁梁下面,无一幸免。
负责会场布置工作的几个人立即赶了过来,一看到这个情况,个个都露出想死的表情。
“能不能先把钢桁梁抬走?我们要立即取出衣服开始这场发布会了!”皮阿诺都快疯了,“还有,当务之急是加固秀场,要是再塌下来砸到人,那可真的是惨剧了!”
“不,先生!请放心吧,我们在布置会场的时候是充分考虑到了物理杠杆作用的,这一部分是唯一受到作用力的地方,虽然它坍塌了,但前方除了损失几束辅助光之外,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么把这些东西都搬开!”
“这个实在搬不开,因为所有的角度都是卡死的,唯一的办法是现在立刻去找几个气割人员,把它们全部割开——当然,里面的衣服什么的,肯定会在气割时被烧掉的。”
“那你们不能调个吊车过来先把这边的衣服抢救出来吗?!”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人立即反对:“对不起,我们不会拆掉大门让吊车进来的!”
“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我们这场秀,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皮阿诺厉声高吼,“听着,你们所有人!这是巴斯蒂安先生今年最看重的一场秀!这是他一年多的心血!这是……”
“皮阿诺先生。”沈暨拍了拍他的肩,说,“我理解你的心情,目前来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放弃这场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新春发布会,延期举办。而另一个办法,我向你推荐一个人。”
沈暨的手指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叶深深。
皮阿诺瞪大那双灰色的眼睛,不敢置信地从她的头顶看到脚底,又从她的脚底看到头顶:“她会中国功夫,能把这些钢桁梁全部搬走?”
“不,但是我认为她可以从钢桁架的间隙中伸手进去,将我们需要的衣服抽出来。”
皮阿诺一指面前倒塌的长达十五六米的置衣间,以“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的神情瞪着他:“别开玩笑了,Flynn,那是不可能的!你难道不知道,所有的衣服都由布罩套着保护,同时里面还有各种分隔帐幔、标记布块?这些也就算了,更多的是模特和工作人员们换下来的衣服、在秀场观摩的看秀观众的衣服、临时调来应急的其他服装……什么东西都在里面!这么多衣服混杂在一起,如今我们根本不知道本次展示的服装在哪里!我敢保证你即使翻到明天,最终拿到手的只能是一堆别人穿过的垃圾!”
“不,即使不知道、看不到也没关系,深深对所有的布料都非常精通,只要摸一下就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沈暨冷静地回头,询问了放置本次秀场衣服的大致所在,然后吩咐人去拿本次发布衣装的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