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你这么忙了,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疯狂的人,法语稍微熟练了一点,居然就开始看这么厚的专业书了!”沈暨的目光落在她手边那本《关于服装的一切》上,啧啧称奇,“你随身带着这么厚的书干嘛?不会想看完吧?”
“我打算背下来。”她平淡地说,“特别好,特别有用,而且努曼先生当年也是差不多背下来的。你知道我以前学校里的基础不扎实,没汲取过这么专业的知识。”
沈暨简直被她吓傻了,目光在这厚厚的一大本法文原版典籍上盯了足有五秒钟才回过神:“深深,你太可怕了,难怪十几年不收弟子的努曼先生肯收你。”
叶深深笑道:“因为我真觉得很有用,让我看见了一个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时装世界。”
“好吧……”沈暨还在震撼之中没回过神。
“我要走了哦,顾先生在等我。”她抱起自己的书站起身,“助理先生今天要回巴黎吗?”
“当然回去,还有正事等着我。”沈暨神秘兮兮地说,“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去成殊那儿,顺便卖你一个八卦。”
叶深深简直无语了:“我对八卦没兴趣……”
“不,这个八卦你绝对有兴趣!”沈暨带着她上车,然后将手边一个档案袋丢给她,得意地说,“我一看就觉得,你绝对不可错过这个消息。”
叶深深半信半疑地打开档案袋,把里面的资料抽出来一看,顿时怔了一下。
路微。
她的资料清楚明白,出现在Element.c的新任设计师名单上。
“Element.c的亚洲区负责人卢思佚推荐的。一开始有争议,但最终还是通过了,是编外的,即实习性质,考察期一年。因为Element.c并不是安诺特集团独资的,自主性较大,所以一个实习设计师的就任,并未关注。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要来到巴黎,担任设计师了。”
叶深深的目光落在路微那张春风得意的证件照上,想到进入莫滕森的郁霏,慢慢将资料袋又重新封好:“哦,恭喜她。”
“不担心吗?”沈暨反问。
“担心什么?”
沈暨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成殊和她已经结婚了。”
“那还有一个求婚当天抛弃了他的郁霏呢。”叶深深咬咬牙说,“渣男。”
“就是啊,这么渣。”沈暨端详着她的神情,用尽量轻快的口吻说,“不过还有一个让你安心的消息,你知道路微在闹了那么大的一桩丑闻之后,为什么还能东山再起,成为Element.c的设计师——虽然是编外的?”
叶深深眨眨眼,求解地看着他。
“因为,她即将结婚了,而她的未婚夫,意大利华裔,家中从制革业开始,近年来收购了两家濒临倒闭的意大利服装牌子连同工厂,现在在欧洲市场做得还不错,和Element.c也有亲密合作。”
叶深深诧异地问:“她要结婚了?”
沈暨点头:“对,马上,越快越好,对方家里等着抱孙子呢。”
叶深深简直无语了:“那也太快了吧,有没有三个月?”
“因为,青鸟也等不了了。”沈暨叹了口气,微微皱眉说,“青鸟之前签了对赌协议,企图上市,如今上市失败了,存亡都出问题。而男方在关键时刻拉了她家一把,从感恩的角度来说,路微也得嫁过去。”
叶深深默然无语,许久,才迟疑地问:“路家签的那个对赌协议……跟顾先生有关系吗?”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之前成殊在弄青鸟上市的事情,和婚礼一起中断之后,他好像就没再管了。但联想到当初郁霏和他分手后也很惨的样子,又让人觉得怕怕的。”他朝她笑一笑,眨眨眼,“后悔了吧?不知道顾先生是怎么可怕的人吧?”
是挺可怕的,总感觉接下来要面临的,会是很复杂的局面。
但叶深深撑着头想了想,说:“可又能怎么办,我是个守信用的人。许过了承诺,就只能遵守了。”
“切,你说话最不算数了,转头就把自己说过的话丢到一边去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又让他似乎有点懊悔,局面陷入尴尬沉默之中,他抿唇专心开车,再不说话。
叶深深默然用余光看着他的侧面,心想,你又怎么知道,当我丢开曾经说过的话,把心上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剥离,让记忆一点一点被磨灭时,忍受着多么巨大痛苦呢?
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平息,他们也只能用沉默埋葬了过往。
人生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擦肩而过。
这就是命运之手,无法抗拒,无可避免。
沈暨将叶深深送到金融城后,三个人就近吃了饭,他就离开了。
“没时间跟你们出去玩啦,我现在不是当初那个闲人了。”沈暨表情真挚字字血泪,但叶深深与顾成殊却都知道他的用意。沈暨永远都是那个善解人意并且不愿给任何人带来麻烦难堪的沈暨。
两人牵着手走过高楼林立的街道,难得午后阳光灿烂,照在他们身上,一派春日气息。
顾成殊带她去郊区,在苍郁的山林之间,教堂旁边有大片墓区。
“我母亲的墓地在附近,我想带你去见见她。”顾成殊缓缓地说,“她见到你,一定会欣慰的。”
叶深深郑重点头,去买了大捧的百合花,跟着他前往。
山坡之上,绿树之间面朝大海的平坦空地上,竖立着容虞的墓碑。墓旁栽种着石竹花,打理得非常茂盛,在这样的海边初夏季节之中,盛开得密密匝匝,几乎看不见底下得绿叶。
她蹲下来,将百合花放在墓碑前,抬头看见墓碑上的照片。他的母亲在照片上年轻漂亮,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有一种沉静幽远的美。她是自杀的,照片上也反映出,她心情长久抑郁,精神一直不太好。唇角虽然在对着镜头时微微上扬,但眉目间却始终含着忧郁。
叶深深心中的怜惜还未退去,在看清她面容时脑海中久远的一点火花已经迸射出来。她愕然睁大眼睛,转头看顾成殊:“她……她是你的母亲?”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说:“你认识她的。”
“是……我签名的那片叶子,是她为我设计的。”叶深深茫然地望着他,“她对我说,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设计师,所以我后来一直在努力,也一直想要再见到她,虽然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从小就在母亲身边,陪伴着缝纫机长大,所以,熟知服装工艺,也喜欢画一些服装设计图。有一次暑假去美术馆看展览时,正赶上一个服装设计师的特展。喜欢这个的人并不多,偌大的场馆内冷气森森,只有她和另一个女子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看着。
叶深深的目光偶尔落在她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虽然对方看起来年纪已有四十来岁,但那种幽远而宁静的气质,让她的美简直如水墨一般渐渐渗透到周身的空气之中,让旁边的人都会在无声中感知到她的魅力。
而她回头朝叶深深微微一笑,问:“为什么要皱眉呢?你觉得这些设计不好吗?”
叶深深那时候单纯无知,更因为她迷人的模样,而想多与她说说话,所以她跑到美女的身边,与她讨论起那些设计来。
“都很好呀,只是我觉得,有些地方还缺了些什么。”她指着美女对面的那幅设计图,说,“比如这件裙子,极简的剪裁走简洁风就很完美了,为什么腰间的还要弄一个蝴蝶结呢?反倒显得累赘了。”
“可是不用的话,整件衣服会显得缺乏亮点。”她微微笑道。
“嗯……这倒也是。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叶深深盯着衣服看,自言自语。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设计呢?”她问。
叶深深掏出包中常带的小本子,刷刷几下就画出了整件衣服基本的轮廓,然后展示在她的面前:“如果非要蝴蝶结的话,我会将这个它尽量弄到最大,作为整件衣服的亮点,以同色布料定型在腰身左侧,俏皮夸张又不再这样挑剔身材,你觉得呢?”
美人将她的设计图接过来,端详了许久之后,然后又把她的本子翻过来,将她之前画的一些凌乱的图都翻了一遍。
叶深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那上面有她随手画的宋宋孔雀,也有她臆想的童话,更多的当然是她不成熟的服装设计图。
“你是设计学院的学生吗?”她仔细把叶深深的设计图都挑出来看了一遍,抬头问她。
她声音轻轻的,温柔得在空荡的场馆内隐约回响,如同水波涟漪般迷人。
叶深深摇摇头,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说:“我在读高中……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要学服装设计,因为我妈妈觉得,这个行业不好,她希望我不要像她一样入这行。”
“不要浪费才华。不要让这个世界,失去可能会出现的天才。”她轻轻地劝解她,语气哀婉如恳求。她指着墙上那幅设计图说:“那是我的作品,我家人不允许我将心思放在这个上面,所以我是偷偷瞒着他们到国内来,偷偷与几个设计师一起开这个展览的。虽然没有多少人来看,但我觉得,也算是偿了我的夙愿——而最大的收获,是遇见了你。”
叶深深顿时惊愕地跳了起来:“您是设计师!”
“不,并不是,我只是一直坚持不懈地爱着这一行,爱了四十年。”她说着,含笑的唇角变得哀伤,“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我四十年的追寻,也抵不过你一瞬间的灵感。”
叶深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结结巴巴说:“其实我、我是随便说说的……我不知道那是您的作品……”
“没事,今天展览就要结束,我也要回去了。”她疲倦无比地靠在走廊长椅上,闭了一会儿眼,那浓长睫毛微微颤抖,掩住了她的眼睛,却无法掩住她哀戚茫然的神情。
告别的时候,她对叶深深说:“希望以后还能看到你的作品,要是你真的当了设计师,你可得有自己的标志性签名,这样,我无论在哪里,都能认出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