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之桃刚回冰城这一年,真的是很难的一年。
购房的贷款来来回回要跑,还要沟通装修的事。是在过年前的一个晚上,大翟心情好做了一桌,大翟做饭真的是一绝。尚之桃吃的虎虎生风,一边吃一边说:“妈,我觉得啊,我之所以不会做饭,是因为你没把做饭的基因遗传给我。”
“做饭需要基因?”大翟摘掉老花镜:“就是你不肯好好学!也不知道你在北京这几年都怎么吃饭?没饿死真是奇迹了。”
尚之桃塞了一口饭,突然想起孙雨做的拿手贵州菜、酸辣面,还有栾念随便做一做也能很好吃的饭。
“我室友做饭很好吃,孙雨,你还跟她讲过话呢!”
“哦对,孙雨和卢米都喜欢我做的小咸菜。回头你再给她们寄点儿。”
尚之桃想了想:“过段时间吧?现在太忙了。”她喝了一口酸菜汤,抹掉鼻尖的汗:“妈,给你和我爸开个小饭馆怎么样?咱也不用多大,就那五六桌,你的好手艺也别浪费了。”
“我炒不动啊,太累。”
“雇人啊!”
“那倒是。我和你爸还有点积蓄,我们也来个老年创业。”尚之桃嘿嘿笑出声:“我股票卖了开饭馆还能剩好多钱呢。你和我爸要是同意,我就琢磨琢磨饭馆怎么开。”
“我觉得行。”大翟踢了老尚那条好腿:“你觉得呢?”
“开呗。但不用闺女出钱,咱们自己出。留着钱也带不进棺材里。”
“行!”
一家三口吃着饭就把事情定了,尚家人大概就是这样,没什么大梦想,但在小事上也不纠结。尚之桃吃完饭裹上厚羽绒服出门,大翟在在她屁股后面问她:“又去哪儿啊?”
“我看看饭店开在哪儿合适。”
尚之桃回来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出去走路,风雪不误。分手这件事就像钝刀子杀人,分的时候痛痛快快,起初那几天也觉得自己真牛逼真厉害,说分手就分手。再过几天,在某个寻常时刻,突然心就空了。尚之桃心空那天是在她整理寄回来的书籍的时候,翻开其中一本,看到他们在拉萨的合照。
她像不小心触了电,慌忙合上书扔在一边,不敢再看。那天起,她晚上总要出去走走,如果不出门待在家里,她就会觉得闷。
她在冰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冰城冬天冷,走的时间久了,冻的鼻子耳朵都要掉了,她就买了一顶卖冰棍儿爷爷的那种帽子,带两个耳朵的,遮的严严实实的,挺滑稽。
有一天她在一家酒店门口,看到一个男人走进去,那男人看背影简直跟栾念一模一样,肩宽背阔臀翘腿长,站姿笔挺,姿态疏离。尚之桃的心突然间就炸裂了。
或许是她跟辛照洲分手的时候太过年轻,年轻的时候拿得起放得下;现在近30了,分一次手真的要了她的命。关于北京那座城市发生过的事情她已经尽力不去想了。但人就是人,不是动物、不是畜生,离开了朝夕相处的人一点不想那是不可能的。
她每天出去走,老尚和大翟就会担心。两个人悄悄嘀咕:“不会受了什么刺激吧?”
“也没准儿是为了减肥。”
“她又不胖。”
她在街上闲逛,把冰城的大街小巷摸的清清楚楚,像一个十足的街溜子。还真的摸到了一个地方,就在老旧街边的居民楼下,临着街,她趴在透明落地窗就着月光看了看,一百多平,几张桌而已。
尚之桃迅速在头脑中形成一套创意,一对老夫妻,一家平常的炒菜馆子,吃的是家常菜,但每道菜都经过打磨,特别好吃。就这么定了。
她当即掏出手机打上面的电话,是一个年轻男人接的电话:“你好,我看到一个商铺出租。”
“二街那个吧?”男人问。
“是的,我能进去看看吗?”
“能,但得等会儿,二十分钟左右。”
尚之桃拿着冰糖葫芦在街边吃,酸酸甜甜的,心里那点悲戚戚情绪就散了。男人来的时候她正咬最后一颗山楂。
“看房?”
“是。”
尚之桃看了眼男人,总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看他开了门,开了灯,就跟了进去。屋子里面很干净,上一家做麻辣烫,赔了。
“多少钱一年?”
“六万。家里好几个铺子,这个地方谁干谁黄。随便租吧。”男人好像有点缺心眼,说完了看了尚之桃一眼,这才发现那老头帽下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再看一眼就觉得有点面熟。
“你姓尚?”
“是的。你怎么知道?”
男人笑了:“我是邢逸。你高中隔壁班。”
尚之桃把帽檐往上推了推,仔细打量一眼,还真是他:“这也太巧了。”
两个人都笑了。
“你租铺子干什么?”
“想开个饭馆。”
“这地儿都黄了好几家了。”
“我干应该不会。”
“那这样吧,反正认识,五万一年吧。”邢逸自动降了价,想抓紧把这破地儿租出去。
“那就谢谢了。签合同吗?”尚之桃问他。
“签吧。”
两个人找到一家咖啡馆,邢逸回家拿合同,尚之桃喝咖啡等他。他动作快,将合同放在桌上,脱掉外套,坐下的时候看到尚之桃的头发被帽子压贴在头上,一张脸被冻的通红。
“你还跟高中时候一样啊!”邢逸说。
“哈?”
“眼神还那样。”
“你记得我高中时候?”
“记得啊。你不是老帮老师干活吗?”
“……”
尚之桃没带身份证,邢逸觉得无所谓。他家七八个商铺,都是老两口这些年有余钱陆续买下的,也不差这几万房租。看尚之桃也不是那坏人。
就这么签了合同,尚之桃给邢逸转账,邢逸把钥匙给了尚之桃。在分开的时候他说:“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毕竟是同学,缘分。”
尚之桃回到家把合同给老尚大翟看,看到父母睁大了眼,他们没想到尚之桃现在这么果断。尚之桃也没意识到,过去六年对她的改变早已融入她的血液。确定了就立马做,果断至极。
马上过年了,她在年前确定了两件大事,就开始张罗新房和铺子的装修。
那年除夕,因为尚之桃不再远行,这个年过的格外松弛。她跟老尚每天溜达着去市场超市置办年货。她最喜欢冰城过年的氛围,年画春联冻梨冻柿子都摊在地面上卖,远远看去红通通一片。
她牵着卢克,跟老尚挤公交,突然就觉得或许应该买一辆车,这样以后往来方便。家里原来是有一辆车的,但老尚不爱开,就那么放在那,该报废了。
于是又去首付了一辆总价二十多万的SUV。
日子就这么过了。
除夕那天,她和卢克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鞭炮声,卢克也没有闹着要去看。好像狗年纪大一点后就跟人一样了,变的对过年没有什么兴趣。
凌美对尚之桃的最后一次馈赠是发生在年后。
那年过完年,也就是2017年的开年,凌美的股票走了五个涨停,跌了三天后又连走了四个。涨的尚之桃有点慌了,拿出手机翻新闻,看到凌美全面进军网络广告的新闻。业内都看好凌美这个重大变革,她在看这条新闻的时候还看到了在美国总部接受采访的栾念,他依旧是那样不茍言笑。
采访下有留言夸,好帅,我喜欢,想嫁。
那条采访尚之桃看了两遍,栾念的眼神非常坚定,那这件事应该没错。她并没有着急抛股票,栾念笃定,她就不急。又拿了将近一个月,到三月中下旬的时候,股票总价已经涨了接近40%,尚之桃在阳光明媚的一天抛了股票。
彻底断了与凌美的最后一个关联。
她有了这笔钱,涨出来的那部分负担两个房子的装修费用,剩下的,准备开一家活动公司。
开公司不容易,这钱来的又曲折,尚之桃花起来格外小心。她从市场调研开始就一个人做,跑各种酒店、景区,见各种人、进各种人去了解冰城的活动市场。做了市场调研,开始做预算。她的预算做的精准,注册公司、租房、用人、杂项,每一项预算都清清楚楚。
到了六月份,她在新城区的一个商住两用小区租了一个200平的办公室,她的公司就这样启航了。
招聘的时候,很多人不看好这个刚刚成立的公司,毕竟办公室里就老板一个人。只有一个刚刚毕业的小伙子,大学时是体育部部长,身体素质非常好,人又长的精神。跟尚之桃聊了半个小时,就觉得这个老板厉害,看起来很有见识,比市面上那些公司的hr高级多了,也靠谱多了。
他问尚之桃:“工资能不能多给点?”
“七千。”尚之桃给的高,刚毕业的孩子,又是在冰城,开这个薪水真的算高,小伙子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行,老大。那咱们今天就开始上班吧!我回家也没事儿。”
小伙子叫付栋,齐齐哈尔人,在冰城读的大学。父母都是老师,他对工作没什么大追求,用他的话说:“开心就行。”
两个人用两天的时间把办公电脑、电话都装上,花花草草和零食柜摆好,又用一天时间里里外外打扫了卫生。终于有公司的样子了。
然后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付栋终于忍不住问:“老大,我冒昧问一句啊,咱们去哪儿找单子?”
尚之桃被他逗笑了,拿出手机,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她说:“孙雨,是我。”
过去的岁月席卷了她们,尚之桃在电话这头,孙雨在电话那头,突然都不讲话,都有那么一点心酸。
过了很久,尚之桃听到孙雨擦鼻子的声音,然后问她:“你好了?”
“我好了。这是我的电话。”尚之桃吸了下鼻子,对孙雨说:“我买了一个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我装了一大面书墙,把孙远翥送我的书都摆了进去。我开了一家小餐馆,已经营业一个月了,点评上好评很多。我还开了一家活动公司。”
“活动公司是吧?”
“是。”
“我让我们公司市场部的人联系你,我们公司在你们省的线下活动刚好要引进新的供应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好朋友都是这样,可以很久不联系,只要你开口,她就会在。尚之桃无比感激:“孙雨,你要不要来冰城找我喝酒?”
“我觉得可以。我明天就去。”
尚之桃请卢米和孙雨在她的新家里喝了一顿酒。
卢克见到孙雨和卢米疯了一样,绕着她们跑了好多圈,又跳起来抱抱这个抱抱那个,不够它高兴的。
卢米捂着自己的包:“嘿!小zei!你注意点!你卢姨这包可是很贵,你别给我刮破了!”说完摘掉包丢到一旁,蹲下去抱起卢克,累的她直喘:“好家伙!姥姥没少喂啊!你小子再胖就找不到媳妇了!”
她的新家装的很漂亮,有一个特别大的阳台,尚之桃在阳台上种满了花,还放了一张书桌。最好看的是那面书墙,上面摆满了书。
孙雨站在那书墙面前很久很久,小心翼翼抽出其中一本书《人类群星闪耀时》,那本书干干净净,但孙雨知道,孙远翥一定捧着它细细读过。因为书里夹着他做的读书笔记:已阅。
孙雨知道他写“已阅”的情形,应当是最后那段日子。因为从前他的笔记,简单精炼,但会提炼思想。还会标注阅读日期。
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又擦掉眼泪:我是世人眼中的女强人,我不能随便流泪了。
那天她们吃到了大翟的拿手好菜,还有她们最喜欢的咸菜。
尚之桃的新家,刚装修完不久,她没有宴请过任何人。当她打扫完卫生的时候就想:“我应该请孙雨和卢米来。”
那天她们都喝多了。
喝多了,话就多。
卢米给will打电话,在电话里讲片汤话,大意是:你要是再跟老娘来劲,老娘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别以为我干不出这种事来,我厉害着呢!我走了都不告诉你我去哪儿,让你找不到我。
will问她:“你现在在哪?”
“冰城。”
尚之桃和孙雨被卢米都笑了。
三个醉酒的女人在尚之桃的新房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很大,卢克坐在一旁很困惑。它大概以为它这辈子都听不到这样的笑声了呢!
尚之桃在这笑声中重生了。
一切都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