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阳载着蔺雨落跟方柳去见那个晕倒的姐姐。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解决了,但方柳坚持要带着礼物去慰问。方柳是有气度的,能在她馆里办卡的人也大多不是一般人,擡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着也要去看看。
对方晚上十一点后有二十分钟时间,几个人匆匆去见了一面。见面后方柳只字不提被诬告的事,只是询问对方的身体情况,并把礼物送上。离开前还抱着人肩膀说:“一定要好好休息,低血糖千万不能小觑。我带的礼物里还有我们落落教练自己做的五红茶,上次你说好喝,她特意又做了点。”
对方感谢蔺雨落,而她适时说:“我们新馆就在您公司附近,得空您过来我帮您放松肩颈。”
提议给对方换个地方,原来的馆她肯定不会去了,觉得没面子,新馆可以去。蔺雨落也渐渐会处理这样的客情关系,一来一去跟方柳打了个配合。对方很受用,答应蔺雨落开业以后就去。
就这样把这件事解决了。
蔺雨落到家后已经十二点半了。
打开手机看到一分钟以前顾峻川发来了一张初稿,这才几个小时啊,他就以雷霆之速搞定了一版。初版是简单的人体线条,绿野的点心和瑜伽馆的LOGO都画成抽象的风,一缕向左、一缕向右,搭配一抹春绿,有点性冷淡,又有说不出的高级。蔺雨落提不出什么不好的建议来,这可比她上下分布搞得好多了。
“哇。”她回了一个字。
“哇什么哇!意见呢?”
“我没有意见啊。我觉得很好看,也符合两个店的定位,而且看起来像…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
说着话顾峻川电话就进来,他今天竟然非常罕见没有跟蔺雨落斗嘴,接通后就问她小字部分写开业日期之类行不行,蔺雨落当然没问题。顾峻川又说既然都一天开业了,广告牌也做一起了,的确是像一家人。既然像一家人,你们开业时候的点心我送你们了。
蔺雨落头脑里突然警铃大响,顾峻川脾气这么好,还这么好心,八成要搞她了:“送什么呢?”
“你吃过的绿野的点心,很好看的。记得吗?”
“记得。”
“行吗?”
这听起来似乎也不是坏事,绿野的点心实在好看,顾峻川的审美也实在挑不出毛病,她同意了。这点事她能做主。
“那你的那个广告屏开业时候能摆上吗?”蔺雨落问。
“能啊。”
“那你答应我的滚动广告给我吗?”
“给啊。”
…
“你不对劲。”蔺雨落直言:“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顾峻川这个人你退一步他进一步,他给你一分就要从你这里拿走十分,他才不会白白让你占便宜,而且是连续两次。
“对你好就是不对劲了?”
“对。”
“没离婚前我可没少对你好。”
“那是你婚姻的秩序。现在我们没关系了。”
顾峻川笑了声,那笑声让蔺雨落头皮发麻,还不待她再问什么,他已率先挂断电话。
顾峻川帮苏景秋看店呢。
而苏景秋去做他的大英雄去了。郑良的同事去苏景秋轻食店吃饭,说郑良在地铁上被变态蹭了。那个变态好像盯上了郑良,连蹭了两天。第一天郑良躲开了,第二天郑良在拥挤的地铁上拿包把那变态揍了,要揪着那变态下地铁去派出所,结果变态踹了她一脚跑了。
那一脚踹在郑良踝骨上,把郑良踹骨裂了。
虽然郑良谈恋爱了,苏景秋没那当男小三的瘾,但这事儿太恶心了,他忍不了这口气。于是在目睹郑良跟男朋友开房后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问那变态什么样。郑良也没多想,以为他单纯就是打电话慰问闲聊,就把自己每天上下地铁的时间、线路、那变态的特征跟苏景秋说了。
苏景秋一早一晚去那条线上待了一个星期。
让顾峻川看店这天,他终于逮着那死变态了。地铁拥挤,那卷毛死变态手摸了姑娘屁股一下,紧接着有意无意蹭姑娘。地铁人多,拥挤的时候都不会多想。苏景秋观察了有一会儿,见那变态鼓出来了,姑娘终于察觉出不对,回头骂了一句:变态吧!苏景秋突然从拥挤的缝隙挤过去一把抓住他脑袋磕在竖杠上,又单手锁住他脖子:“终于逮着你了!孙子!”
他咒骂着把人往门口脱,那人在他的钳制下毫无还手之力,还有其他乘客帮忙,车厢乱了套,一直到下了车在站台等到把人交给警察。
这口恶气算是出了。
但这次苏景秋没跟郑良邀功。回到酒吧后喝了杯酒,就给顾峻川炫耀自己的英雄事迹。顾峻川逗他:“你怎么不跟郑良说?”
“说那干什么?闲的。”
“人脑磕竖杠上了,赔钱了吗?”顾峻川问他。都折腾到这会儿了,那八成是去医院拍片子之类的了。
“赔了。医疗费。”苏景秋啐了一口:“晦气!”
本质上苏景秋和顾峻川是一类人。都拽得要死不愿意低头。好多时候看着跟闹着玩似的,但其实里面带着一点认真。就比如苏景秋对郑良,口口声声要去征服,其实不过玩笑罢了。偶尔酒后两个人难得表露心事,说的也是咱俩活该孤独终老这类丧气话。
下一天顾峻川没在“绿野”前面释放魅力,他回公司开会了。虽然他不在,但“顾峻川效应”还在,他新招的员工上岗了,各个微笑服务、轻声细语。
“在“绿野”大声讲话会被扣钱吗?”蔺雨落中午跟小鱼一起吃饭的时候,玩笑了一句。小鱼则大笑两声,对蔺雨落说:“等装完了你就知道了,那种装修风格如果大声说话会很奇怪。”
“哦哦。”
蔺雨落觉得顾峻川这个人属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生意经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背道而驰。
高沛文给蔺雨落发消息:“别担心,L这边开会,我看这个月的待采清单上有屏幕,而且安装日期我看定的是开业前一天。”又加了一句:“顾峻川办事真的还行。”
高沛文觉得自己这辈子造了什么孽,拿着独立酷拽姐剧本却交了两个这样的朋友,一个混不吝一个软硬不吃,她在中间像不好用的浆糊,拼命粘,他们俩拼命向两边扯。忒累!
开完会顾峻川的办公室已经坐满了人,他的清大朋友帮。高沛文探头看了一眼,岑嘉容也在,就跟她打个招呼。转身让助理买了六杯奶茶自己拎到顾峻川办公室,决定打到他们内部去。
但他们聊的东西可以说非常高深了,一群人叽叽喳喳东一句西一句快把顾峻川办公室屋顶顶开了。岑嘉容又一点不死板,讲话时候简直是声情并茂,非常可爱。连带着她的黑框眼镜都生动起来。
她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不惊艳,多看几眼就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姑娘。
她在那坐了会儿因为有拍摄就去了棚里。
李斯琳正在化妆,看到高沛文进来就问她:“岑嘉容他们来了是吧?我刚刚停车时候看到他们进门了。”
“你们认识?”
“嗯。”李斯琳情绪不太高,岑嘉容在清大理学院,蔺雨舟在材料院。因为蔺雨舟要跨专业读研,所以没事就往物理系跑,也就认识了岑嘉容。李斯琳看到过几次蔺雨舟和岑嘉容一起讨论问题。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此时对高沛文撇撇嘴:“我是不是不该从研究所出来?如果不出来,我现在就光明正大指导蔺雨舟的学习。”
…
“收起你对自己的怀疑。你就是太顺了,偶尔被拒绝一次就胡思乱想。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人与人之间就是有缘分羁绊呢?你俩就是没缘。”
李斯琳叹了口气,想起什么似地开心起来:“我六月的假能不能正常休?”
“能,说好了的。票买了?”
“你说能正常休,那我下午就买了。”
李斯琳六月要去美国看同学,顺道用半个月走66号公路。这是她上半年唯一期待的事了,无论多不开心,都要哄着自己玩。从蔺雨舟那里得到的挫败感,用旅行消解。回来再战。
那头顾峻川跟岑嘉容他们聊了一会儿后就拉回正题,三言两语把事情安排了,就送他们出门。
“不高兴”王主任干事雷厉风行,商场的急救培训下一周就安排上了。晚九点后,征用了一家在装修的儿童游乐园。蔺雨落作为瑜伽馆里唯一一个在岗的人,被赶鸭子上架参加培训。
她以为的急救培训是看一看视频,顾老师随便讲一讲知识,发一套题做了就完事了。所以她心里压力不大。
直到她看到顾峻川走过来,身后跟了六个助教,才意识到这不简单。
顾峻川这一天穿迷彩裤、黑色马丁靴,黑色T恤外加一件工装马甲,那马甲里口袋很多,蔺雨落觉得他在装酷。他的助教也都很像样,T恤迷彩裤,青春无敌。蔺雨落看到在顾峻川家里见过的岑嘉容。
“不高兴”介绍讲师团队:由民间救援组织队长及队员一起带大家完成今天的急救培训。
“原来那天在顾峻川家里看到的学生们,都是救援队的成员。”蔺雨落给高沛文递小道消息:“岑嘉容也是。”
“原来是这样?那顾峻川这孙子为什么从来不说?”
“装深沉呢。”蔺雨落拿起手机给高沛文拍照,齐刷刷站在那里的一群人,让人极其有安全感,蔺雨落如实道:“看到他们站在那,我就忍不住想哭。”
“收起手机,开始培训。”顾峻川一改往日的做派,在培训中对学员要求极高。不准看手机、不准交头接耳、随时抽检、随时演练。
他从马甲里掏出各种工具,给大家讲灾难应急措施和必备物品,他形容天灾:“到来的时候几乎不会打招呼,能被有效预测并避免是幸运,反之则是不幸。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这节课,我们要求很严。”
蔺雨落很紧张。
在进入急救正题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呼吸困难,手掌冰凉,手心覆着一层汗。当顾峻川要求大家围在假体人旁边做人工呼吸训练的时候,她在椅子上站了两次都失败。
她想坐在那缓一会儿,胳膊却被一只手用力攥着把她带起来,顾峻川很严肃:“别偷懒。”看到蔺雨落面色发白,又说:“怕什么?”
把她拉到其他人旁边站着。
蔺雨落觉得恐惧感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以至岑嘉容叫了她两次她都没听见。岑嘉容非常认真,看了眼她身上贴的名牌说:“落落,到你了。”
顾峻川站在那看着蔺雨落半跪到地上,将一次性薄膜贴在假人的嘴上,缓慢弯下身体。她的手微微抖着。
岑嘉容在一边安慰她:“别紧张,这只是一个练习。”并半跪在她对面,轻声指导她。
蔺雨落完成的时候额头有大滴大滴的汗,岑嘉容第一次看到学员这么紧张,就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站起来,带头鼓掌:“我们这组顺利完成这轮练习,大家表现很好哦!”
蔺雨落跟大家一起鼓掌,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好用了。好多关于灾难的影像在她头脑中走马灯似地过,她承受不了,下意识想跑。
在学员回座的时候她走到后面,想逃掉这门课,顾峻川却挡在她前面:“回去。”
“我心脏不舒服。”蔺雨落听起来像在求饶:“我想出去。”
“不行。”
“我难受。”她快哭了。
“你晕倒了我给你施救,你回去听课。”
顾峻川要求蔺雨落回到座位上,继续后面的培训。急救过程是基于环境观察、人员情况确认和人员施救几部分的。蔺雨落的心慌气短从第一步开始,到人工呼吸结合心脏按压这里,她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岑嘉容跑去顾峻川面前问:“让她继续吗?”
“继续。”
“这样待会儿考试肯定不过。”
“那就不给过,人命关天,不能玩笑。”
“好的。”
岑嘉容觉得她的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她做这门课助教几个月了,从前在学校里也做过类似的义务宣传,甚至也参加过现场救援。她觉得蔺雨落的反应不单纯是紧张,应该是一种应激反应。所以她对蔺雨落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来。再指导的时候语调更柔、声音更轻,终于帮助蔺雨落完成了一个全流程的急救体验。
在课程结束考试之前,助教们和学员开始分组,岑嘉容站在顾峻川旁边,对蔺雨阔竖大拇指让她加油。
蔺雨阔没有通过考试。
她从现场出来的时候无比沮丧。
也因为这个特殊的培训让她深埋于内心深处的痛苦破土而出。她回到空空荡荡的瑜伽馆里,靠墙坐着,头垂在腿间,手心的汗擦掉一层又有一层。
门开了,顾峻川走进来坐在她身边。
“丢人不丢人。”他说:“就你一个人没过。”
“嗯。”蔺雨落嗯了一声,没有擡头,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顾峻川偏头看着她,想多损她几句,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掌心拍了拍她后背,最后还是揽住她肩膀把她带进怀里。他的肩头很温暖,这一刻两个人都收起了对彼此的成见,像回到过去的某个瞬间,能心平气和说几句真心话。
他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吓成这样?”
蔺雨落双手捂在眼睛上,抽泣一声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当你身处险境,总会有人排除万难来救你,那就够了。”
“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所以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