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落跑到窗前,头贴在玻璃上,看到顾峻川大步走了。月光好像在他身上复上一层霜。
顾峻川真的生气了,换做从前是一定会跟她吵到底的。
蔺雨落站在那看他一直消失不见,才回到床上。
她没想到第二天蔺书雪还是把顾峻川生拉硬拽到瑜伽店,让他继续练瑜伽。用蔺书雪的话说:这人的心性都得修炼,快有快的好慢有慢的好,对自己好不好,那得让时间来鉴证。她这番话颇具深意,顾峻川听懂第一句,蔺雨落听懂最后一句。
这一次蔺雨落没拿小竹板,只是轻声提醒顾峻川:“身体要站直。”
顾峻川跟开了窍似的,动作意外标准。
两个人之间像挡着什么,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会落到对方身上。蔺书雪察觉到了,她猜想或许是昨天这礼物让顾峻川送出问题了。但她丝毫没被影响,反倒觉得年轻人们谈恋爱千回百转、远远近近非常有意思,私心里甚至希望他们俩闹得更大一点,撕心裂肺那种闹,让她也能有沉浸式的体验。
“我刚刚看了一眼前台,你们六个教练每天的私教和团课都排满了?刚开业成绩就这么好?”蔺书雪跟蔺雨落闲聊。
“大多数是体验课,我们的“小蜜蜂”带来的人,还有一些线上渠道报名。现在还不知道能转化多少。”
“有人来就很好,至少经营步入正轨了。说到小蜜蜂拉人,你知道绿野的小鸟店长原来是空姐吧?她好多朋友都可以试试。还有啊,苏景秋的轻食店也在附近。”蔺书雪瞄了一眼顾峻川:“你跟苏景秋不熟,顾峻川熟。下午找个时间去苏景秋那吃个点心喝个咖啡,把传单放他那。毕竟他那个轻食店也不便宜。”
蔺雨落有想过苏景秋的事,但她觉得她跟苏景秋不熟,不太好意思开口。本来想着过几天请顾峻川帮个忙,而昨天晚上两个人又闹僵了,她就不太能开口。蔺书雪提起了这个,她就看了眼顾峻川。
“别,我跟苏景秋也不熟。”顾峻川身体下沉,深呼吸一口。蔺书雪拿起角落里的小竹板敲在他腿上,故作生气:“朋友需要帮助你在这阴阳怪气干什么?”
“不是朋友。是讨厌的人。”顾峻川拨拉开小竹板。
“就你这么烦人谁不讨厌你啊?如果人能随便换儿子,我儿子就是小舟了。”蔺书雪又敲一下:“我给你下任务,你今天下午必须带落落去。”
“不去。”
“去不去?”
“不去。我下午要去看电影。”顾峻川扯过毛巾擦汗,破瑜伽有什么好练的,抻的他筋疼。
“那你俩就去看个电影再去。”蔺书雪说。
“我不看电影。”蔺雨落终于说话,她知道顾峻川只是想让她低头,他说要看电影,这个电影就必须要看上,他才不会管自己是不是胜之不武。蔺雨落不给他这个机会。
蔺书雪笑了:“你俩怎么跟有杀父之仇似的。”
顾峻川不应声,好不容易熬到练完,临走前丢下一句:“我看完电影来接你。”
“几点?”
“四点。”
顾峻川真的买了电影票,他本来就计划请蔺雨落看电影,她不来也不影响他看,这电影是必须要看的。赶工作日人少,几乎被他包场。坐在那看着大荧幕上的人飞天入地好不热闹,心情也好了一点。
苏景秋的店离东安商场一公里左右,两个人步行前往,蔺雨落跟不上顾峻川的步伐,就出声抱怨:“我跟不上。”
顾峻川的脚步就慢下来,等她跟上去。
这一次顾峻川的态度有别于从前,蔺雨落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她知道顾峻川嘴不饶人,她自己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去。她最坏的脾气、最恶的语言全都甩给顾峻川了。而她明明只对坏人有棱角,但顾峻川根本不是坏人。顾峻川天天跟她计较,也没真正计较到哪去。
蔺雨落清清喉咙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到顾峻川一句:“闭嘴。”
顾峻川站定看着她:“别说你昨天说讨厌我是气话,你自己都不会相信。你不过是话赶话说了真话罢了。现在因为要找我帮忙,又想着办法找补。虚伪不虚伪?”
“我有时候讨厌你,有时候不讨厌你…”蔺雨落解释:“但昨天的确是话赶话…主要是你态度太气人。我跟孔青阳到哪一步了这种问题是你能问的吗?你问这种问题从根本上就是不尊重我。”
“你要把所有一切都上升到尊重?”
“不然呢?”
“朋友关心?”
“你不关心我业绩好不好、生活愉快不愉快、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你关心我性生活,你不觉得这很怪异吗?”蔺雨落歪着头问顾峻川。
顾峻川则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过马路的时候扯了一下蔺雨落手腕让她避开逆行过来的电动车。蔺雨落说一声谢谢,他说不客气。直到通过斑马线才放开她手。
“那你生活愉快不愉快?”顾峻川问她。
“比从前愉快。”
“比如?”
“比如我的居住环境好了一点,可支配的收入也多了,小舟学业顺利,我还学会了做很多菜,当上了店长。”
“别的呢?”顾峻川意有所指。蔺雨落看他一眼,脸微微红了:“你别得寸进尺。”
顾峻川的眼落在她被阳光打透的耳垂上,莫名说了一句:“夏天到了。今年夏天你不会经历大停电了。”
上一个夏天蔺雨落经历王刘庄大停电,中暑了,在顾峻川面前狼狈不堪。两个人同时想到这,笑了。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讨厌我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我前女友巴不得我不得好死,而我前妻只是讨厌我。”顾峻川觉得命运弄人,明明从前分手跟换衣服一样容易,偏偏眼前这个人离了婚之后又要百般牵扯。这里诸多因素,蔺书雪的、他们自己的、命运使然的。
苏景秋正坐在店里靠窗位置休息,看到俩人走过来,看着像两个世界的人、又似乎有一点关联。他给蔺雨落准备了一个升职礼物,一瓶香水。蔺雨落看那香水觉得眼熟,苏景秋则玩笑道:“眼熟吗?我从垃圾箱里刨出来的。”看到蔺雨落神情震惊,他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垃圾箱里刨出的那瓶我酒吧用完了。这瓶全新的,没看包装都没拆吗?”
“你为什么去垃圾箱刨香水?”蔺雨落问。
“因为顾峻川说他看见有人扔了一瓶全新香水。他觉得太浪费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蔺雨落当时为这瓶香水好生心疼。顾峻川这人太别扭了,自己吵架生气扔东西,让好朋友去垃圾箱刨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而他呢,丝毫不羞愧,人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夕阳,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蔺雨落跟苏景秋说明了来意,苏景秋很讲义气,当即就同意。甚至还对她说:“我让郑良也帮你在她们公司发展。”
“你俩…”
“我俩没戏,但偶尔聊聊天,互相帮帮忙。”
“哦。”
蔺雨落不太擅长打探别人私生活,说过了正事就不知道还该跟苏景秋聊什么。顾峻川适时起身:“走吧。”
回去的时候蔺雨落跟顾峻川道谢,顾峻川显然不太接受,觉得她虚情假意。
“我请你吃饭吧?之前说好了再请你一顿。”
“那就勉强吃一顿吧。”
“你想吃什么?”
“火锅吧。”顾峻川说完又有点嫌弃:“一身味儿。”
蔺雨落觉得他每次事儿事儿的样子挺欠揍,就在一边撇嘴。两个人拐进了火锅店,点菜的时候蔺雨落给店里打电话,说了一下她在外面应酬的事,顺道安排了一下晚上繁忙时段的工作。
“应酬”这两个字可不太好听,顾峻川划菜单的笔停下,把菜单推出去,不点了。
蔺雨落知道自己用词不当,就解释:“我工作时间出来吃饭,不说应酬说什么?你怎么点这么少?别给我省钱,火锅我能请得起。”她点了很多肉,毕竟两个人饭量都不小。
两个人都吃油碟,又是蒜泥又是香油,吃得热火朝天,鼻尖都渗着汗。
顾峻川拿起纸巾顺手擦了她鼻尖的汗,她没有躲,仰起脸让他帮忙。擦过了她才觉得这非常不妥。但他们都没想过为什么这个动作这么自然。
那天晚上顾峻川送蔺雨落回家,因为两个人都觉得对方身上的火锅味太难闻,在封闭空间里味道更是会被放大。索性弃车走路,也当作消食。
时而快时而慢,都把走路当做了游戏,一路笑嘻嘻。
路过科学院的时候,里面有人骑着自行车出来。蔺雨落只是无意看了一眼,视线就定格在那,眼里突然有盈盈泪光。
顾峻川眼跟过去,人潮涌动,也看不出什么。回过神的时候蔺雨落已经跑远了。
走路游戏结束了,蔺雨落没再讲过任何一句话,分开的时候连再见都没说。好气氛结束得突然,顾峻川到家后问蔺雨落发生了什么,蔺雨落回他:与你无关。
接下来的时日顾峻川不再陪蔺书雪练瑜伽,即便到了东安商场也只是在绿野和“L”走一遍,不再去别的地方。所有跟瑜伽馆的合作都是小鸟在处理。
有一两次在商场里碰到蔺雨落,两个人只是简单说几句话。
一直到半个月后,蔺雨落和孔青阳的电影之约终于履行。时间已经走到了六月上,天气不算炎热,傍晚甚至很舒适。两个人拿着饮料走进电影院,看了一场文艺片。
电影院里很安静,前面的情侣有时会将头靠在一起,嘴唇相啄。每当这时蔺雨落都觉得尴尬,坐在那愈发拘谨。好在孔青阳绅士,全程没有过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哪怕要交流剧情,也保持理性的距离。
这让蔺雨落放松了很多。
吃过晚饭两个人一起散步,孔青阳手背在身后以缓解蔺雨落的紧张感。他主动说起未来的规划,也谈到自己即将出国的事。月色动人,他的每一句话都真诚。
“我其实从前不是这么犹豫的人,我一般想好的事立刻就会做。但有一件事我思量很久很久。”孔青阳站定看着蔺雨落:“我相信你其实已经能够感觉到我对你的不同。你的感觉是对的落落,我很喜欢你,也从来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年龄有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就要移民了,在移民前开始一段感情并不明智。”
“如果你的规划里不排斥出国这个选项,那我会为此付出全部的努力。”
“我们立足于此、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不知道我这个想法对你来说是不是唐突。但我真的想邀请你跟我一起,放下对自己的怀疑、放下自卑的情绪、放下所有对比,去一个崭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想带给你什么压力,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一种关于我们人生远行的可能。”
既谈理性又谈感情。
既真诚又热烈。
有那么一瞬间蔺雨落内心里充满了感动。孔青阳的话说进了她心底。这么多年以来,她时常被自卑的情绪笼罩。她觉得自己一直缺少很多发光的东西,唯一被别人看到的就是她的容貌。她不敢去追求太好的东西、不敢去想很久以后的事情,她每一个思考和憧憬都基于当下,还要宽慰自己因为当下最能把握。
而过去的很多瞬间,她都被推着走,尽管她知道自己该去哪,但她无法真正左右。她能把握的东西太少了。
当她经过科学院,看到“他”从里面骑车出来,夜风吹动他的发梢,夜色都不能噬去他的晴朗,她开始怀疑自己生活的意义。她没有比分开时更好,至少没有踏上她曾经发誓要踏上的人生之路。
蔺雨落的眼睛很湿。
这半个月来她过得不好,经年往事困住了她,她的灵魂在寻求一个出路。
“我觉得我被你看透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