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落向后几步隐进树荫里,看到宁风像从前的每一次,不放心她也不会多说,但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分手那天,他也是在楼下坐了很久的。
蔺雨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今时今日在慢慢与过去连接,断掉的路程渐渐相对延伸,心里的缺憾感在慢慢消失。
她没有上前跟宁风说话,而是转身回了家。给宁风发了一条消息:“要下雨了,你到家了吗?”
宁风回:“到了。”
“那就好。”
蔺雨落不知宁风是不是走了,凌晨将至的时候真的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浇在树上,树冠与她的窗齐高,所以她听得清楚。
又跑了一趟卫生间,肠胃还在隐隐作痛,她把手机开了手电放在窗台上照着,而她面向窗户看雨。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只有窗上有光。细雨落在玻璃窗上,过会儿凝结成水珠滚落下来。像在讲述一个故事。
就这么辗转到天亮。
天亮了,雨并没停。
门口有轻微响动,过会儿又消失。宁风的消息来了:“给你定了清粥小菜,你要遵医嘱吃几天清淡的。记得按时吃药。今天不去馆里了吧?”
“请假了。”
“那就好。有事找我。”
蔺雨落开了门,看到门口留下两只脚印水渍,门上挂着的袋子上连外卖签都没有。宁风在她家楼下待了一整夜。
蔺雨落喝粥的时候总会想起过去种种。
宁风的出现让她又出现了类似少女情怀的情绪,只要门口有脚步声,她的心跳就会快一点。又或是向楼下看的时候,会想象他站在那里。这几年她都不曾想过,此生还会有这样的光景,她喜欢的人在她楼下一整夜。
她窝在家里忍受肠胃时不时的痉挛阵痛,快中午的时候收到顾峻川的消息:“我下午练瑜伽。”
“可以,我请关关教练代课。”
“你人呢?”
“我请假了。”
“?”
“肠胃炎。”
“生腌吃坏了?”顾峻川问她。
“你早知道?”
“你不知道?”
蔺雨落觉得自己血压腾一下上来了,顾峻川明知道吃生腌可能会导致肠胃不舒服,他不提醒她。转念一想,怪不到他头上,是自己大意无知,这个罪该遭。于是也不回她消息,下床烧水吃药。
再过一会儿有人拍门,她去开,看到顾峻川拎着一个保温袋子。蔺雨落挡在门口不让他进,看着那袋子问:“什么?”
“你午饭。”
“我有粥。”
“剩粥吗?吃完了接着拉?你是喜欢拉肚子吗?”顾峻川眼神好,一眼就瞄到餐桌上的剩粥。蔺雨落无从辩驳,接过他的袋子,说了声谢谢就要关门,被顾峻川一把拦住:“我借用一下你卫生间,尿急。”
“尿急你外面找棵树…”
蔺雨落用力挡着门,她不想让顾峻川进家门,觉得越界了。但她哪里挡得住顾峻川,被他强硬挤进门,换鞋去了卫生间。
蔺雨落决定跟他好好谈一谈随便进女性家里的事,他却在卫生间迟迟不出来,出来的时候瘸着腿,坐麻了。
“你坐着尿尿?”蔺雨落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也跟他生活过一段时间,竟然不知道他是这么个人。脸上的猎奇神情已经藏不住了。对顾峻川尿尿姿势的好奇让她暂时忘了赶他出家门。
“拉肚子。”
顾峻川瘫坐在沙发上:“第二天。”
“你也?”
“我从前不,所以我怀疑是那家店不新鲜。”
“所以呢?”
“所以我昨天去把饭钱要了回来。”
“…”蔺雨落一时失语,过了良久才说:“顾峻川你可真厉害啊。”
“不然呢?忍着?我今天还得去一趟,把你医药费要回来。”
蔺雨落也不知道自己吃坏肚子会不会去找,可顾峻川已经看到一遍的塑料袋子,找出单据来拍照。蔺雨落在一边看傻了眼,就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尸骨无存。”
蔺雨落拿他没办法,盘腿坐在地上喝粥。顾峻川则脚尖磕了她一下:“你找死呢?肠胃炎还坐地上?”扯过一个垫子扔给她,又继续拍照。
拍完了收起手机,坐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蔺雨落就问他:“你还有事?”
“没事。”
“那不送客了。”
“我得在你这呆一会儿。”
“为什么?”
“因为我怕拉裤子里。”
顾峻川反正是不走,他其实这一天已经好多了,刚刚故意在卫生间磨蹭久了。这会儿甚至装模作样地拿过蔺雨落的药念:“地衣芽孢杆菌活菌,对症吗?”
“不对症。吃了立马就死。”蔺雨落给了他一句,看她把药吃了。
“你在我这里呆着不合适,孤男寡女,说出去让人笑话啊。但我也不好意思赶你走,万一你真痉挛什么的开车出点问题,我还要内疚你是为了给我送饭才出的事。”蔺雨落在一边给顾峻川讲道理,见顾峻川不为所动,就不再搭理他,回到卧室拉上门。
甚至在里面挂上了锁。
顾峻川怕蔺雨落一个人死在家里,哪怕她话里话外赶他走,他也不会走。不仅不会走,还把蔺雨落家当成了自己家。给自己烧了壶水,又在她的抽屉里翻茶叶,非常惨,只有她自己配的五红茶,也能将就喝。
蔺雨落听他在外面乒乒乓乓,再过一会儿竟然有了喝水声,终于忍不住吼他:“顾峻川你滚蛋!我要睡下午觉!”
“睡你的!”
“你这么吵我睡不着!”
“你把耳朵塞上。”
“…”
蔺雨落生着病,还跟顾峻川生着气,忍无可忍跟蔺书雪告状。蔺书雪一听,反正下午也没事,就带着穆力尧一起来了蔺雨落家。
进门的时候贬损顾峻川:“脸皮够厚的啊,你自己没有家啊?”把顾峻川从沙发赶走坐在椅子上,她和穆力尧坐下,占着顾峻川地方、喝着他泡的茶,让他有苦无处诉,看他走不走。
顾峻川才不走。
坐在那跟穆力尧聊天,过了五点就张罗吃晚饭。晚饭吃得也热闹,穆力尧和蔺书雪定了湘菜,一打开餐盒就满屋子油辣香,两个人坐在那喝可乐吃炒菜,顾峻川、蔺雨落可怜巴巴喝粥。
乍一看是一家人在吃饭,仔细看又觉得一家人分了好几拨,场面滑稽又好笑。有蔺书雪坐镇,顾峻川收敛了自己的放肆,只是偶尔对蔺雨落凶几句:譬如你懂不懂胃疼要少食多餐?你怎么不直接嚼冰块之类。总之就是关心的话非要狠着说。
穆力尧再跟他们不熟,此时也看出了顾峻川对蔺雨落的不同。但他也不至于跟孔青阳多说什么,只是偶尔替孔青阳担心。毕竟上一次两人聊起,孔青阳还说他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所以愿意花时间,不管多久、不管多难。
吃过饭顾峻川拉穆力尧下楼抽烟,蔺书雪留在房间跟蔺雨落聊天。也无非是问她究竟怎么病的,谁带她去的医院。蔺雨落说了“宁风”这个名字,蔺书雪就问:宁风是谁?
蔺雨落并没有隐瞒,给蔺书雪讲了她和宁风的事。蔺书雪听到宁风的车在楼下停了一夜,眼睛瞬间睁大:一整夜?没上楼跟你说什么别的?也不要求做点什么?
蔺雨落轻轻点头:“是的,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蔺雨落说:“我昨晚看了一整夜雨,把我们俩之间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我很想让他上楼坐一会儿,又觉得太唐突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结婚了或者有女朋友。”
“傻了吧?结婚了或者有女朋友还在你楼下呆一宿?那不是情种,简直是败类。”蔺书雪拉过蔺雨落:“我怎么觉得你这感觉像在谈恋爱呢?患得患失的。”
蔺雨落脸上泛起红晕:“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
“那就再续前缘。”
“我不知道,我很困惑。但我知道一件事,恋爱不是我现在必须的。我刚刚做店长,还有很多挑战,我…”
“我知道。凡事都有意外,只是看那个人是谁而已。”蔺书雪叹了口气,至此她真的觉得顾峻川和蔺雨落差了一点机缘。
回去的路上蔺书雪开了顾峻川的车,她本想苦口婆心一番,谁知刚开口就被顾峻川截住话头:“我知道了,你想说你不会再给我和蔺雨落牵线搭桥创造机会了你觉得我俩不合适。”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在她家里,所以她叫来了你避嫌。这比直接赶我走效果还要好。”顾峻川又不傻,蔺雨落的病例单子上看病的时间是晚上,她最开始那份粥是外面的餐盒,外面下着雨,她宁愿在家里煮粥也不会出去买,除非有人买给她。从前避讳他,但不会在乎别人看法,现在如此,大概是不忍喜欢的人蒙尘。蔺雨落做事向来拎得清。
“你怎么想?”
“我没怎么想,随便呗。缘分这个东西非常玄妙,对我来说还没那么刻骨铭心。我随时能抽身。”
顾峻川第二天去了那家餐厅,把单子照片给老板看。他凶神恶煞跟老板讲道理:“现在不是饭钱了,是那天吃饭的人肠胃出问题了。讲道理,她食物中毒了。”
老板其实也心虚,那天的生腌的确是掺了一点点剩料,但没想到结果如此,痛快赔了钱。顾峻川把那笔医药费,合计四百四十块钱转给了蔺雨落。
而蔺雨落正上班呢,看到转账很意外,就发去一个问号。
“生腌老板赔的医药费。”
“你真去了?”
“不然?我留着他继续害人吗?”
在顾峻川的世界里,别管我多有钱,该算的帐一分钱都不会少算。你别管我拿着这钱是吃了喝了还是挥霍了,总之你该给我的必须给我。
蔺雨落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好像也受到了一点启发似的。
“我感觉顾峻川的做法对。”她对高沛文说:“好多人就那么算了。算了的人越多,别人越猖狂。有顾峻川这样的人在,多少能平衡一下这种乱象。”
“对,顾峻川可不会算了。”高沛文回她:“等你好一点我请你来我家吃生腌,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新鲜生腌,保证不让你吃完肚子疼。对了,下周三比赛,你是不是要来看?”
“是。王主任要求我去呢。但周三我们店排了好多课,我很发愁,从原店借了两个教练。”
“来吧,来吧。顾峻川给女队准备了伴手礼。那天会带到现场去。”
“为什么?”
“说是要鼓舞士气。”
“他不是要出差?”
“比完赛走。”
蔺雨落还挺好奇顾峻川会准备什么伴手礼,到现场拿到手就坐在看台上拆礼盒。顾峻川真绝,给大家准备了防晒套装:遮阳帽+遮阳伞+防晒霜。她忍不住跟高沛文夸奖:顾峻川怎么这么懂女人?
电话响,她接起。宁风问她要不要在东安商场一起午饭,蔺雨落柔声说:“可我在外面啊。今天商场跟别的街道打比赛。”
“好啊。你来这里找我。我告诉你地址。”
她讲话声音太温柔了,坐在前面混时间的顾峻川一个字不落听到,终于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想:原来蔺雨落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