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落也觉得一阵恶心。
在别人愈发惊讶的目光下,战兴败了,恶狠狠瞪了顾峻川一眼,走了。
上了飞机看到蔺雨舟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心里的气消了一点,坐下后轻声批评蔺雨舟:“小舟,姐姐在谈恋爱。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尊重对方。我可以因为避不开的工作跟顾峻川交流,但我不能跟他本人有其他说不清的私交。今天你让他跟咱们坐一个航班这件事真的很不妥,待会儿下飞机宁风来接,看到他会有误会的。”
“宁风学长不小气。”
“他可以不小气,但我不能这么做。”
坐在后座的顾峻川隐约听到这几句,脸就凑到座椅夹缝中,提醒他们:“我还没死呢,蔺雨落你讨论我的时候可以小声一点。”他的气息喷到蔺雨落肩膀上,即便隔着长袖衣服仍旧让人不自在。蔺雨落将身体靠向窗户方向,小声说:“我在批评小舟,并没有说你。这件事跟你关系不大,换成任何人都不行。”
“怎么了?谈恋爱不能跟任何异性有私交?醒醒吧,辫子都剪一百多年了!”
“…”
蔺雨舟听了半天,终于慢悠悠开口:“姐,川哥改签这个航班,是因为下飞机后要去见当地的一个朋友,请我作陪一下。”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没想到你会误会。”
蔺雨落一时语塞,看看蔺雨舟又转头透过缝隙看顾峻川,两个人都是“你想多了”的表情,让她无地自容。她气得拍了蔺雨舟一巴掌,扭过头去看机窗外。
飞机起飞的时候蔺雨落有巨大眩晕感,她紧张地握着座椅扶手,紧紧闭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触着她发丝,让她的紧张好像缓解了那么一点。喝了牛奶又喝了空乘发的茶水,就起身去卫生间。人因为恐惧脸色不太好,刚准备脱裤子又赶上飞机颠了一下,她叫了一声扶住把手,汗水就流了下来。深呼吸好几次,都无法有效缓解。
有人在外面敲卫生间门,顾峻川的声音传出来:“快点,憋着尿呢!”
“等会儿。”
“麻利点,我在这等着。”
蔺雨落又深呼吸几次,想到顾峻川在外面,她觉得自己反正死不了,大不了打开门锁躺地上让他急救,心境竟平稳一些。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好看,抱着肩膀等在那的顾峻川递给她一包纸巾,也没多说别的话,侧身让她过去,在她腿软的时候一把抓住她胳膊:“能自己回去吗?”
“我站会儿就好。”人贴靠在墙上,这时候不逞强了,手死死抓着顾峻川衣摆。有人要去卫生间,顾峻川握着她肩膀把她带到最后一排仅有的一个空座上让她坐下缓一会儿。而他站在她身边,等了很久。
“你不是尿急?”蔺雨落仰着苍白的脸问他。
“顾你自己吧!别操心我膀胱了。”
“我没事了。”
“没事就回自己座位去。”
“哦。”
顾峻川跟在蔺雨落身后把她送回座位,自己也坐回去。他出行的时候通常会坐头等舱,不然以他的身高和身材,窝在座位里,腿蜷着,快把五脏六腑挤一起了一样。前座的蔺雨落又不让他省心,坐个飞机而已,好像要把命给出去了一样。三个多小时行程他一直睁着眼,下降的时候又担心冲力让蔺雨落紧张休克,结果蔺雨落没休克,他快休克了。
下飞机的时候蔺雨舟站起来问他走吗?
他说:“等会儿,你们先下去,晚点咱们俩门口集合。”嘴再不好,听到姐弟俩的对话也晓得避嫌了。
蔺雨落站起来为飞行插曲向他道谢:“谢谢。”
“不客气。”
“你后来去卫生间了吗?”
“不劳你费心。”
蔺雨落点点头:“那北京见。”
宁风在接机口等她,看到她脸色不好就征求她意见:“要在昆明住一晚吗?”
“不啦。待会儿在车上也能歇着。”
蔺雨落头贴着宁风胸膛,任他把她抱进怀里。两个人有几天没见,这一次相见又是在这里,蔺雨落心境复杂无法言语。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宁风好好谈一谈,她打了很久腹稿,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顾峻川磨蹭了十余分钟最后一个下飞机,却还是在出口目睹了这拥抱的身影,他骂了一句,掉头去行李转盘找蔺雨舟。
“你不跟你姐夫打招呼?”顾峻川阴阳怪气。
“我们未来几天都在一起。”蔺雨舟如实相告。
“未来几天你们都干什么?”
“去宁风学长家里见家长,商量我姐的婚事,走亲戚。”蔺雨舟说出原本的计划,但至于事情会怎么发展,他不知道。他只是隐隐觉得家长见不了婚事也商量不了,总好像有什么根本问题没有解决一样。
“年三十那天呢?”顾峻川问。
“其实…我们老家绿春有很多哈尼族人,哈尼族人过的年跟你们不太一样。但是因为这些年文化交融了,所以也象征性过除夕。”
“那你们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回来?”
“因为我放寒假,而在北京工作的大部分绿春人,只有除夕长假时间够。”
顾峻川若有所思点头:“那我就不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了。”
顾峻川从行李转盘上拿下自己但大号行李箱,招呼蔺雨舟向外走,只字不提蔺雨落要在过年期间谈婚论嫁的事。还能有什么意外呢?两个人抱那么紧,什么意外能把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分开?顾峻川想不通,也懒得想。云南当地的朋友已经到了,见到顾峻川和蔺雨舟就上前热情拥抱。
顾峻川介绍对方的身份:当地最早的旅游公司老板,现在的民宿分发他们也做。蔺雨舟一听就明白了,蔺雨落想把老屋子折腾成民宿,顾峻川就给他介绍了一个相关朋友。如果有一天他们真想做,至少能解决一丁点入住率的问题。
蔺雨舟觉得顾峻川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很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只做事。至于他的好意你能不能接收到,那是你的事,反正他做到了。
从昆明到蔺雨落老家绿春,还有300余公里,驱车也要五个多小时,宁风担心蔺雨落辛苦,让她在车上睡一觉,而他开得平稳缓慢。
蔺雨落并不能睡着,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仔细分辨与离家那年究竟有什么不同。城市新建了很多高楼,高速路平坦,而树还是参天蔽日,云还是伸手可触。到处都是葱郁的绿和彩色的花。离家的时候曾有波澜壮阔的幻想,觉得早晚有一天会衣锦还乡。在外乡最糟糕的那几年,这个幻想被现实取代,她想,活着回去就很厉害了。
八年时间,终究是把一个人彻彻底底改变了。
“要去咱们县城的房子看一眼吗?”宁风问她。
蔺雨落摇摇头:“不看啦。我订了民宿的,不去住可惜了。”
“那小舟晚点怎么跟你集合?”
“别管他,说是有朋友开车捎他回去。”
“那就好。这几年路况好了,往返也方便。”宁风捏捏蔺雨落的脸:“脸色这么不好,是飞机颠簸吗?”
“起飞的时候不太害怕,降落的时候感觉很强烈。”蔺雨落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感觉我的耳朵到现在还堵着。”
宁风笑了:“过会儿就好了。的确有人起飞降落的时候感觉明显,飞得多了就习惯了。”
他们是在傍晚到蔺雨落订的第一家民宿的。老板娘是哈尼族人,在绿春有非常多的哈尼族人,汉族在这里倒像少数民族。而绿春县城建在山谷里,她订的民宿在山下,距离县城有五公里,到下一个村庄很近。县城不大,傍山建了一些居民楼,宁风伸手给蔺雨落指:他们的房子在最高的那栋黄色的楼里。
傍晚的霞光映在楼体上,而云又虚虚地垂在那,一半楼在云上,像琼楼玉宇天上人间。
“真好看啊。”蔺雨落说:“刚刚高速开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咱们像穿行在云里。”
蔺雨落觉得自己的家乡太美了,如果没有偶发的自然灾害,这里可以堪称完美。
晚饭吃的是石蹦炖蛋和糯米粑粑,一口下去,眼泪就快要出来了。蔺雨落妈妈做糯米粑粑很好吃,那时她总带到学校去,宁风偶尔也会分食。两个人想起往事,不免酸涩。
“落落,明天去我家里吧?在家里吃顿饭,见见老人。”宁风说。
“宁风,我们再等等好吗?我其实想了有一段时间了,总觉得太仓促了。”蔺雨落看着宁风:“或许明年?”
“明年和今年又有什么差别呢?如果我们遇到一些小的问题,结了婚再解决是不是也可以?”
他们两个都知道宁风说的小问题是什么,是随着他们各自不断成长,他们的生命轨迹已经无法跟对方交轨。那些交谈中的沉默、蔺雨落对宁风大部分时间的一无所知、宁风对蔺雨落的前途规划不认同,他们可以把这称之为小问题,在未来的婚姻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纯靠着对彼此的感情去维系。可那样的生活,现在的蔺雨落不想要。
她觉得这会毁了他们两个对生活的热爱,那太残忍了。
沉默来得很突然。
他们坐在民宿院子的石磨旁,感受风吹在脸庞。
“我知道我们都在努力改变。”宁风说:“我知道,所以我觉得这不是问题。”
“但是会很辛苦。跟你在一起,我不怕任何辛苦。可有时我会想,然后呢?观念很难改变,差距很难弥补,就连基本的诚实我们都无法做到。为了在一起,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蔺雨落的叹息声很轻:“宁风,我们好好吹会儿风吧。”
她在霞光中将手覆在宁风手背上,宁风掌心翻过来握住她的。
越握越紧。
蔺雨落呼了声疼,他迅速松开,对她道歉。
宁风很慌乱,蔺雨落也是。
他们都感觉有一个锤子就斜在他们头顶,一不小心就会掉落下来砸碎他们的头颅。
砸跑原本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