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张晨星,终究是只敢过嘴瘾。一只手探过去找到按钮,另一只手按着椅背,破车上的破椅子吱吱呀呀向后展开。
“你睡会儿。”梁暮说:“没几个小时了。”
张晨星点点头,真的放心睡了。
梁暮带给张晨星巨大的安稳感,那种感觉像是她从高空中掉落,突然有一张巨大的网接住她。
车在平稳的行驶,张晨星睡得深沉,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眼前有光影在闪,车厢里有影片对白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前方的巨大屏幕,转过头看到坐在驾驶座上聚精会神看电影的梁暮。淡淡光明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英俊和正气。
张晨星想起周茉说梁暮的话:“相貌真好。”
她就那么看了梁暮一会儿,也说不清心底的感觉,只是有点庆幸,经过那么多年,梁暮没有变成那个泯然于人海的人。他仍然是那个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同的他。
梁暮察觉到微弱的声音,转过头来,视线对上张晨星的。他没有说话,但他非常感激张晨星的到来。她让他觉得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了你,不管多远,风尘仆仆而来,这是何等幸运。
他甚至知道张晨星不是为了所谓的工作来找他,她单纯就是怕他被击垮,想亲自来看看他,陪他待一会儿。
哪怕她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
“我好了。我已经在战斗了,你别担心。”梁暮说。手放在张晨星头上轻轻揉了揉,这一次张晨星没有闪躲,轻轻“嗯”了声。扭过头去看电影。
24小时汽车影院,在夜晚会亮起一些灯,周围停着一些汽车,梁暮选了一个安静的场次,影片里的背景音乐委婉而动听。有温暖的情愫在车厢里蔓延,让两个身处彷徨和困境的人得到短暂的休憩。
梁暮有点舍不得这个夜晚结束,然而天还是快亮了。驱车带张晨星去喝他从小就爱吃的清真早点。太早了张晨星吃不下,梁暮给她要了一碗甜豆浆,又打包了烧饼夹肉给她带走。
开车去火车站的路上,张晨星看着外面的街景,突然问:“你们合唱团在这附近?”
“对。你怎么知道?””明信片里看到过那栋楼。”
梁暮顿觉百感交集。
“张晨星,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我见过你爸爸。”梁暮说:“十二岁那年去古城参加比赛,曾跟随方老师在古城里游荡,走进了一家书店,遇到了一个修书先生。”
“那天我和方老师看他修书看了很久。”
“是你爸爸修书的场景,唤起了我对光影的执着。”
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时梁暮想起会觉得唏嘘。
“后来,你爸爸帮方老师修了很多书,他们成了“君子之交”。
张晨星没想到会在这个早晨听到梁暮提起爸爸,她觉得自己心里筑起的大坝好像决堤了。
进站的时候只跟梁暮说了再见,就背着大包消失了,头也没回。
在火车上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这一次她的耳机里播放了音乐。
“乘着歌声的翅膀,
亲爱的请随我前往。
…”
火车由北方驶向南方,仿佛带着她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火车在午后到达古城。
张晨星突发奇想走回去。路她很熟悉,只要顺着公交车线路走就好。古城又不大,从这里到那里,途经一条条老街。黄叶簌簌落下,青砖路曲折蜿蜒。偶尔碰到放学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过去,笑声能传很远。
周茉觉得张晨星出去一趟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太清楚。
就绕着张晨星转圈:“梁暮没欺负你吧?”
“什么?”
“对你动手动脚?”
“他敢吗?”
张晨星反问道。
周茉想了想梁暮只是嘴损而已,人倒真是不坏,就摇摇头:“他不敢。他怕你。”
张晨星笑了笑,指指书店外:“你老公。”
周茉擡眼看到窗外的唐光稷,竟然有点脸红:“谁老公!”
唐光稷走进来,对张晨星点点头。
“吃晚饭了吗?一起吃个饭?”唐光稷邀请张晨星。他当然知道张晨星讨厌他,他也没多喜欢张晨星,但做人得有礼貌。
“没吃。”周茉说,用力捏张晨星手,让她一起去痛宰唐文稷一顿。
张晨星并不想去,但看到周茉的神情,就点点头。
周茉真是不给唐光稷省钱,她挑了一家人均七百的日料,古城唯一一家。张晨星还没进去就觉得心疼。
“这附近有一家淮扬菜,也不错。”她提议换一家。总觉得吃个饭而已,三个人花出去两千多,会让她肉疼。哪怕这钱不是她的。
两千多,能帮助两三个人。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就吃他!”周茉也心疼,这家馆子开了两年,她都没吃过。她也不是奢侈的人,但她就是想花唐光稷的钱。
“这不是在吃饭,这是在割肉。”张晨星说。
“又没割你的肉。”
两个人站在那像两个小孩子犹豫不决,小声讨论去还是不去。这在唐光稷看来很新鲜,至少他没见过心疼别人花钱的姑娘。尽管周茉说得狠,但她的神情也不自在。好像就是为了较什么劲一样。
“走吧!”唐光稷手插在兜里,招呼她们走:“我都不心疼,看你们俩操心的。”
“走。”周茉推着张晨星向里走,跟着唐光稷走到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江南庭院深深,种满了草树,一个昂贵的私家花园。吃过饭的客人可以去里面品茗散步。
“点菜?还是按套上?”
“按套上,都吃一点,好吃了再叫。”唐光稷擅自作主,又叮嘱:“给女士们来一点酒。上次喝过的那款酸甜女士酒,热了喝。”
“我不喝酒。”张晨星说。
“我也不喝酒。”周茉说:“来热茶。”
她才不会喝酒。唐光稷眼里冒着贼光,显然要把她灌醉。她才不上当。
唐光稷笑了:“那就不要酒。给我老婆来壶茶。”他故意的。上次来是家里安排的相亲,这才多久,有老婆了。服务生表情复杂的看了周茉一眼。
周茉倒是自在,大大方方地说:“等咱们离婚了再来庆祝一次。我这辈子就吃两次这家,一次结婚一次离婚。”
张晨星在一边看他们俩唇枪舌战,倒是有那么一点夫妻的样子。奇怪的般配感。
周茉懒得搭理他,美食上来就敞开了吃。
倒也不见得有多好吃,但食材是真的新鲜,做法也多,直接入口也不寡淡。
唐光稷在那里照顾她们,倒茶、加菜,倒也贴心。
“看见没?这都是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周茉说:“据说我们唐主任相过六十多次亲。古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姑娘都见过呢。”
“倒也没那么夸张。但三十个有了。”唐光稷对周茉扬扬嘴。
“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协议结婚。”
“主要是别人要的商铺更多。”
唐光稷不愿意在嘴上吃亏,直把周茉气的恨不得剐了他。这顿饭吃得精彩,散伙的时候周茉坚决不跟唐文稷走。
“那个破家我不回!”
“我妈晚上要视频。”唐光稷说。老人可能也觉得这婚结得蹊跷,有事没事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破绽。
周茉不跟钱计较,但坚持要先送张晨星回去。两个人都不想坐车,要走回去,号称减肥。唐光稷在身后跟着她们,听她们在说话。
说的是张晨星接下来要做的一件什么事,唐光稷听了个大概。舍不得花钱吃饭的人,要出钱帮助别人。这倒是稀奇。更稀奇的是周茉,唐光稷听她说:“等我拿到商铺就有租金了。租金我也要这么用。”?拿我的钱做公益?
等两个人到了家,唐光稷靠在沙发上,拍拍沙发扶手:“来,坐这,谈谈。”
周茉坐在餐椅上,离他远远的:“谈什么谈啊?谈着谈着你又要动手。都说了,那是另一个协议。”
“怎么?多拿一分钱做公益啊?”
“你管我怎么花钱。”周茉说。
她对唐光稷眨眼,想气死他。
“那之前那次是什么?会员体验?”
“之前那次是我一时糊涂。”周茉瘦瘦一个人,把腿盘上餐椅:“我现在头脑灵光着呢!”
唐光稷才不肯为了上床出钱,头靠在沙发上看周茉。
周茉才不理他,起身去洗澡。主卧的独立卫浴不出水,她又穿上衣服折腾出来洗。带着湿哒哒的头发出来,过着浴袍向卧室冲,关门的时候被唐光稷挤了进去。
“我不跟你睡!”
“谁稀罕似的!”唐光稷把手机丢到床上:“我去冲澡,我妈打视频你帮我接一下。”
“老规矩,五百。”
“六百。那一百是我高兴。”
周茉后来都想不起那天晚上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就是接了个视频,挂断后她踢唐光稷下床,唐光稷抓住她脚踝,莫名其妙就纠缠到一起。
周茉非常懊恼。
“怎么就着了那老狐貍的道?”她在书店里自言自语。
张晨星正在修赵叔叔托付给她的日记。那本日记塞在牛皮信封里,打开之后看到字迹已经模糊了。但能看到当时的内容。
是赵叔叔女儿刚出生时夫妻一起写的日记。
第一次笑、第一次坐、第一次走、第一次长牙,那么详尽。
听到周茉这句话终于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她。
“怎么啦?你别看我。”周茉被张晨星看得心虚。
“你喜欢。”张晨星肯定地说。
“凑合吧。”周茉嘴犟不肯承认:“唐光稷有病。不肯跟我签另一个协议,今天下班的时候却把工资卡给我了。”
“随便花?”
“对,让我随便花。”
“奇怪。”张晨星说。
“可不!”
周茉想了想,坐到张晨星对面,神秘地说:“梁暮没谈过恋爱,是不是某些方面有问题。”
“我不知道他谈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问题。”
“那…”
“要不我去试试。”
张晨星一板一眼地说,根本看不出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