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快有五年没有宿醉了。
宋秋寒睁开眼觉得头要炸掉了,又闭上眼适应一会儿,而后才慢慢睁眼。屋内飘着咖啡香,他穿好衣裳下楼,看到尚姨正在厨房内忙碌。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还未入口便被尚姨抢了去:“说多少次了,不许空腹喝的呀!”转身递他一杯温水:“喏,喝这个。”
宋秋寒苦笑一声,喝了一杯温水,转身去洗漱。
“今天会出去吗?晚饭想吃什么?”尚姨跟在他身后问他。
“今天不用去公司,尚姨看着做,少做些。”
“不给宋先生回话?”尚姨口中的宋先生是宋秋寒的父亲,从上周起就要宋秋寒回话,要与宋秋寒商议与方嘉莉订婚的事。
“不必了。”宋秋寒手搭在门把上:“尚姨,您帮我跟父亲说一声:我不同意。他若喜欢方嘉莉,要他自己娶。”而后轻轻关上了门。
镜中的他因着宿醉,眼睛通红。脸上生出青色的连鬓须。剃须膏抹在脸上,剃须刀放上去的瞬间,猛的想起林春儿那张露出光洁额头的小黑脸儿。林春儿变了。高中时代的她是个软糯糯的古灵精怪的肉圆子,那时宋秋寒时常想用自己冒出来的青茬儿去扎她的脸,狠狠的,要她粉嫩的脸因他而红。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少年这种不可告人的绮念而羞愧。
而今的林春儿,如非洲草原上奔跑的豹子,健美而鲜活。
她过的好吗?
从昨天起,宋秋寒脑海中总会蹦出这个问题。外头尚姨在敲门:“再不出来,粥要凉了。”这才发觉已过去了十几分钟。忙整理好出去了。看到尚姨探究的眼神,笑道:“回了几条消息,耽搁了。”端起粥碗喝了几口便放下了,觉得有些抱歉:“喝多了,这会儿胃口不好。可惜您忙了一早上。”
“没关系呀,只做了一点点。”尚姨收起碗筷,坐到他对面:“秋寒,尚姨想了想,这通电话还是你亲自打给你父亲,你们一直这样僵持着不好。”
“亲自打给他,他又要与我吵。”自打母亲去世,宋秋寒极少与父亲说话,二人说不到一起,这几年他的脾气愈发古怪。
“父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宋秋寒知晓尚姨为难,于是点头:“好的尚姨,我自己打给他。”
起身走到书房,坐到电脑前,手机拿在手里许久,想想终于作罢,转而打给方嘉莉。
“怎么了?”方嘉莉语气不悦。
“我父亲又在说订婚的事,你最近去看他了?”
“对。跟我爸去的。”
“我与你谈过的,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我也没有,宋秋寒。我爸那头无所谓,你去搞定你爸,我去睡了。”方嘉莉说完挂断电话。她心中清楚,宋秋寒这人冷血,没见他爱过什么人,即便她有意愿嫁给他,也不能是在他被逼迫的情况下。
宋秋寒握着手机,心绪烦乱。
陈宽年的电话打了进来,开口便是抱怨林春儿:“林春儿这个王八蛋怎么回事?当年也算与她玩的好,结果现在不爱理人?十几个语音打给她,总算给老子回了一个……”
……宋秋寒听到林春儿这个名字,便想起她光洁的额头,还有她低头喝汤的样子。得饿成什么样才会有那样的食欲?
“你怎么不说话?”陈宽年念叨半天,发觉自己是对着空气在说话。
“在听你说。”
“哦。难道你不觉得她冷血吗?与我想象中的故人相见不一样啊!要是当年的她,会飞奔过来拥抱我啊!”陈宽年不知怎么有些委屈,回国前列了一个最想见的人list,林春儿排在第一位。几经辗转找到她,拿到她电话那一刻不知激动成什么样,结果林春儿满脸云淡风轻。
“我不觉得她冷血。”宋秋寒说道:“那么多年未见,人生际遇各不相同,你凭什么要奢望她像你一样呢?”
……陈宽年被宋秋寒说的一愣,今天是怎么回事?先后被林春儿和宋秋寒莫名教育了,而他竟由衷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算了,不说林春儿了。晚上去酒会吗?”陈宽年说的是一个收藏圈的酒会:“找机会把叔叔那些藏品倒腾出去。”
“你看上我爸那些藏品,可以自己找他说。酒会我不去了,昨晚喝太多,这会儿头疼。晚上准备清粥小菜养胃。”末了加了一句:“我不建议你打我爸的主意,他一状告到你爸那,你吃不了兜着走。”
“成吧!那我也不去了,去你那清粥小菜。”
“你能让我清静清静吗?”
“不能。”
宋秋寒苦笑着摇摇头,挂断电话,顺手打开同学群,发觉陈宽年重新命名了群名:恰同学少年。这个向来顽劣之人换了一副皮囊,不知这一出有情有义的戏是要演给谁看。群里热热闹闹,一直在说话。宋秋寒翻回到昨天林春儿祝陈总万事如意那句,点开了她的头像,是一条一望无际的公路,前方白雪皑皑,暗黄的标线一直延伸到远方。
孤独的旅人。
林春儿不再表达,群里只说过那一句话,便再也没有露头。
当年的她讲起话来像连珠炮,会在你耳旁喋喋不休,从天文地理说到八卦五行,少女林春儿聒噪阳光,令少年宋秋寒应接不暇,一边躲着她一边期待见到她。他的心,在她的笑声自长长的走廊那头传来之时便开始狂跳,一直到那笑声消失许久方能平静下来。
现在她话很少了。昨天一整顿饭,她都没说几句,甚至当自己站在那等她出来,递她一瓶温热的梨汤,她都一言不发。
宋秋寒曾想过与她重逢,他设想的情形与陈宽年不一样,他并未指望林春儿满含热泪奔向他,他想的只是二人在惊喜过后能好好坐下来,聊聊这些年的际遇。在林春儿走进那家私厨,拐到墙角去停车之时,宋秋寒就站在廊檐下看她。你看,有一些人,即便十几年不见,即便大家都变了模样,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宋秋寒关掉微信,打开了电脑。今天有三个会议要开,接下来要飞到广州、深圳、重庆考察项目,密密麻麻的行程。这些年习惯了忙碌,他停不下来。
恰同学少年,陈宽年是如何想出这个群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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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果然落起了雨。
春儿睁眼听到屋外雨声,窸窸窣窣打在树叶上,一派秋凉。起了身,担心吵到宵妹,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为自己泡了一杯红茶,而后裹着被子坐到窗台上赏雨。面前的茶氤氲着热气,为玻璃蒙上一层薄雾。伸出手在薄雾中写字,写的是“姐姐。”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想谁呢?”宵妹揉着眼睛进来,看到玻璃上的“姐姐”轻声问她。真是瞒不了她。看春儿不答,一屁股坐她对面,拿起她的茶杯一饮而尽:“好茶好茶。福建的茶农送的?”
春儿点头:“上次那个公益专题,令他们滞销的正山小种销售一空,茶农给小喜寄了许多。”
“多好。”宵妹朝春儿竖起拇指。
“马屁!”春儿将她指头按下去:“一层秋雨一层凉,下雨天跟火锅烤串铁锅炖大鹅般配极了,走,不能辜负!”
“中午还剩那么多呢!”宵妹指着冰箱,中午剩的饭菜还在里面。
“那留着明天中午吃啊!”春儿拉着宵妹:“快点快点,去吃辣火锅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宵妹被她缠的没有办法,撑着伞挎着她胳膊出了门。
雨渐绵密。
二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而后相视一笑。
“你说的对,今天的确要吃火锅烤串铁锅炖大鹅,不然我们不会原谅自己。”宵妹头靠在春儿肩膀上,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最后不会就剩咱们俩了吧?”
“你指的是别人在喂孩子吃饭,而我们在奔赴一场火锅盛宴吗?”
“我指的是偌大的城市,别人身旁有一个人,可以在雨夜依偎。而我们只能撑着伞去吃辣火锅。”
“要不我给陈宽年打电话,今晚你跟他依偎?”春儿逗她,黑暗中仍可见博士红了脸,春儿兀自笑出了声。“要我说,各有各的好。我们羡慕别人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别人羡慕我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难得自在。每一种状态都不该被定义。”春儿将伞朝宵妹那边斜一斜:“但今晚,我准许你羡慕你不曾拥有的人生。”说罢掏出手机,找到陈宽年,打了字:“下雨了,要去吃火锅吗?”
“发给谁?”
“陈宽年。”!!!宵妹红着脸狠狠剁了脚:“林春儿,你就是在胡闹!”
林春儿将自己的手机送到宵妹面前,那几个字还躺在输入栏里,并未点发送。她将脸凑到宵妹面前,笑嘻嘻问她:“失望吗?”
宵妹瞪了她一眼,转身掏出自己的手机,发了一条消息:“下雨了,要去吃火锅吗?”
“发给谁?”
“宋秋寒。”
林春儿剁了脚:“宵妹!你就是在胡闹!”
宵妹有样学样,将自己的手机送到林春儿面前,那条消息躺在宵妹的对话框里已然发送。看到林春儿面色一顿,宵妹大笑出声:“林春儿,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