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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 卷一:归来少年 第35章 她眼中的光消失了

    袁如并不拖延,乔瀚文甫一出门她便联系王瑾:“瑾姐,Joe说有一个职场剧在招一个女一号,您可以帮我推荐吗?”

    王瑾并不意外。乔瀚文向来任性,做事只看心情,他要推荐袁如做那部戏女一号,或许也只是今天开心了。于是回道:“好啊,我下周跟那部戏的导演吃饭,到时叫上你。”

    “太好了。谢谢您,瑾姐。”

    “别客气。”只要你守口如瓶,你们俩的事给我藏好,别让我后院着火,我就谢天谢地了。王瑾心道。

    袁如极少演女一号。她没有机会。

    读书时候众星捧月的人,到了这座城市,踏入了这个圈子,便发现一切都变得困难。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家世、美貌都变得不值一提。于是慢慢学会谦逊、低调。

    寂寞是常有的事。打发寂寞的手段便是乔瀚文,亦或是弹琴跳舞。今天乔瀚文走了,她还是觉得寂寞。拿起手机很久都不知该找什么人打发无聊。无意间打开“恰同学少年”,看到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林春儿前几天发的那张“我的贫穷与你们格格不入”那张图上。于是顺手点开了林春儿的微信。她第一次聚会后加了,却从来没与她说过话。

    “在么?”她问林春儿。

    林春儿刚跟姜方路对完抄袭诉讼的事,正在换冬季骑行服,准备骑车回家。看到这条信息后一愣,而后回她一个问号。

    “出来坐会儿?”袁如又问道。

    林春儿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了,骑到家中收拾妥当也要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着实是不合适。于是答她:“今天太晚了,如果不是有急事,咱们改天约?”

    “好啊。你哪天有时间?”袁如又问。

    “这…看你吧,你赶通告,时间不自由。”

    “后天好不好?后天我只上午有工作,我可以约你下午茶吗?”

    “好。等你结束工作约。”

    林春儿与袁如,高中吵了三年。是真的吵。

    众星捧月的袁如讨厌与所有人打成一片的林春儿。她每天守在球场边看宋秋寒,宋秋寒却与林春儿无话不谈。她总是找林春儿的茬。林春儿收作业时她故意不交,林春儿组织班级活动时她不参与,她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林春儿也从不会示弱,她会义正言辞与她辩论,就像她与宋秋寒一样。可袁如不是宋秋寒,宋秋寒与林春儿辩论,只是在逗她玩,他从不说狠话。袁如与林春儿辩论,什么狠话都会说。林春儿在她面前从未赢过,因为当她真正生气了,只要提高声音,眼泪就会落下来。在那种情形下落泪的人,会被认作是输家。

    直到有一天,宋秋寒站在校门口等袁如。

    袁如满怀期待走向他,以为自己的少女梦圆了,她甚至记得那天自己的百褶裙上沾着一片花瓣,她舍不得拂去。

    “你喜欢我么?”少年宋秋寒站在她对面,径直问出这样一句。

    那天傍晚的粉红色云霞很美,大片大片向天边漫去,袁如擡头看着天空许久,又看向宋秋寒。他就那么站着,倔强等她的答案。

    “是。”袁如答道。

    “你经常欺负林春儿,是因为我与她关系好吗?”宋秋寒又问。

    袁如咬着嘴唇看着宋秋寒,看他将书包甩到另一边,极其严肃的对她说道:“我不喜欢你,但与林春儿没关系。你不要再欺负林春儿了,显得你小肚鸡肠。”

    他走了。

    带走了那天的云霞。

    少年就是这样敏感脆弱,那只是极小极小的一件事,放任到浩渺人生长河中,也只是浪花一朵。可在那之后,她明明遇到了很多很多不堪的事,却仍觉得此生最为难堪的便是那天。

    现在林春儿会吵架了吗?

    还是不会。

    所以林春儿鲜少与人吵架,她若是生气了,便咬紧牙关不再开口。只要她不开口,就不会哭。气势就还在。她不会吵架,却敢见义勇为。

    这一晚她骑车回去,路旁的艺术街区有一群人在围观,隐约有打骂声透过她的耳机传入耳中。她推着车子跑上去,见一群人堵在那,也顾不得那么多,将车子扔到一边,挤进了人群。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正对一个女孩拳打脚踢,大喊:“贱!真他妈贱!让你勾引别人!让你勾引别人!”越来越多难以入耳的话从他口中传出,那女孩蜷缩在地上,用手护着头。围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处理这疑似的家庭纠纷。

    林春儿顾不得那么多,手机拨打110,而后大喊一声:“你给我住手!”那男人听到吼声手劲一松,在他回头看林春儿的关头,她已冲了上去,朝那男人飞踹了一脚。电话接通了,她迅速说道:“幸福街区,有人暴力殴打女性!”

    周围一片哗然,终于有人肯上前,围住了林春儿和那个惊魂未定的女孩。那男人转身想跑,被两个男生按倒在地。刚刚还出手伤人的人,这会儿却变成了一个软蛋。人心并不那样冷,只是有时需要一个契机。

    那女孩在林春儿怀中激烈的抖着,林春儿轻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林春儿配合警察录完口供已是后半夜,幸好警察叔叔心地好,将她的自行车一并拉到了警局。她出警局前,见那女孩蜷缩在座位里,失了魂一般。想了想走上前去,蹲到她面前,轻声说道:“去学个散打如何?泰拳也行,不行就跆拳道。下次若别人再这样对你,在他还没动手前你就将他打倒好不好?”

    女孩眼神茫然,脸上的淤青还未散。警察叔叔带她拍片子,说好在都是皮外伤。皮外伤也是伤,皮外伤也会疼。林春儿很难过,她有时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有时又觉得这个世界很操蛋。她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譬如这个女孩会不会跟那个男人分手、譬如她未来如何打算,又或者经历这一次后,会对人生失去希望吗?她没有问,只是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起身走了。

    骑上自行车,手背上有些微疼痛,这才发觉刚刚不小心将手背刮伤了。倒是不严重,一个小小的伤口,回家简单处理下就行。

    林春儿是在当年采访家暴受害者之后决心去学散打。其中一个是被拐卖的女人,林春儿随着当地的社会新闻记者一路跋涉进山,很难想象在当下的社会中还有那样贫瘠闭塞的山区。民警跟在一旁去调停。情况较复杂,那女子被拐卖进山,又生了两个孩子,却时常遭到殴打。是在某一天,一个考出大山的学生放假之时亲眼见到那女人被殴打,于是偷偷报了警。新闻迅速发酵,社会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要求解救这个女性,这个女人却不愿走了。

    林春儿他们去的那天,已是新闻发生三个月后。她正在做一个时代女性影集,面向社会征集各种女性故事,其中有一个特辑,便是暴力之下的女性。这很残忍了,一张张带着伤痕的面孔,一个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林春儿跟在民警和当地记者的旁边,那天她并未说什么话,只是在一旁不停的记录。那个女人已不大开口说话了,不敢,或许也是单纯的不愿表达。女人的大儿子十二岁了,也懂事了,他见林春儿不停的在写东西,便站到她旁边,看她写字。看她写道:一个孩子十二岁,一个孩子七岁。再过两年,大孩子就可以保护她了。我希望他勇敢保护他的母亲,而不是变成他的父亲。收起笔,擡头看着男孩,那男孩红着脸,眼里噙着泪,对她说:“阿姨,我会的。”

    他给林春儿看了一张照片,照片很破旧了,照片上的少女梳着两条辫子,眼中有星光。林春儿举起相机为那女子拍了数十张脸部特写,在回城的路上,她一遍遍翻看这数十张照片,她眼中的光消失了。被社会看到后,她很少挨打了,是这个特辑中唯一一个面部没有伤痕的女性。然而,她眼中一点光都没有了。

    林春儿在那后开始学散打,她学的认真,身体时常青一块紫一块,但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每周三到四次,无论如何都会抽时间去。具有自我保护能力,是一个女性在进入社会之时要学习的第一课。

    家中无人,宵妹被导师唤走整理资料了。她简单用酒精棉处理了一下伤口,这才上床睡去。

    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肚子传来隐隐阵痛,身下湿漉漉的。糟糕,姨妈提前了。她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卫生间,换了内裤,粘上卫生巾,又去清理床上的污渍,这一折腾就到了中午。她蜷缩在床上,发消息给小喜:“血崩了,今天不去公司了。”

    “那您快好好休息。今天没有需要您必须参加的会议。该盯的事我会盯着。”

    “好。”春儿回了句好,想起昨天还讨论过新疆系列人物采访的命名,便又追加一句:“萝珊奶奶的采访,就命名为萝珊好了。封面图用奶奶的脸部特写,副标题是给远方的萝珊爷爷。记得联系奶奶和她的子女再确认一下授权的事。”远方的萝珊爷爷,你可还活着?萝珊奶奶说她不想找萝珊爷爷了,一辈子快过完了,黄土埋到脖子根了,没必要了。可她却问过林春儿一句,你说他还活着吗?当你真正爱一个人,愿放他远走,去飞,去遍历世间,你在无数黑夜想念他,你也曾为自己愤愤不平,然而你却希望他活着。这也是一种爱情,像萝珊奶奶一样的爱。

    “好的。您快补血吧。”小喜跟了林春儿许久,知晓她姨妈之时会剧痛,便叮嘱她好好休息。

    林春儿吃了止疼片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外头天灰蒙蒙的,似乎在等第一场冬雪。

    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干脆开了投影刷起了剧,投影映在她卧室那片白墙上,窗帘拉着,她裹着被子靠在床头,手边煮着热乎乎的红枣水。刷着刷着剧,又觉得这样的时候若是吃顿热火锅该有多好,于是又定了火锅上门。

    热火锅支了起来,她想喝冰可乐,想起宵妹说她到老会得老寒腿的话,于是乖乖为自己倒了热茶。屋内满是火锅香气,给了她疲惫疼痛的身子无限慰藉。她今天的下饭剧是《德雷尔一家》,在遥远的希腊科孚岛,天高云阔,海水湛蓝清澈,空气浪漫自由,德雷尔一家开启了治愈之旅。

    她吃的很慢,一个人的无聊消遣,是不在计划中的假日。突然觉得去趟希腊也挺好。她冒出这样的念头,便起身去找自己的笔记本,在日程那一页认真研究。或许明年6月份可以带小朋友们去希腊玩?公司有一项福利便是每年会出一笔钱给员工们做旅游基金,每人一万,不足则需要自行补。但要求必须四人以上成团,当做teambuilding。员工们都喜欢热闹,于是每年百十多号人浩浩荡荡的奔一个地方去,迄今为止去过斯里兰卡、日本、泰国、澳大利亚。于是打电话给二倩,二倩主要做策划,却因为公司人力紧张,也兼任企业文化和行政:“你说咱们明年的团队旅行去希腊如何?”

    二倩显然有些吓傻了:“希腊贵诶,恐怕自费的部分太多了。”

    林春儿想了想说道:“这样,今年年底我们来看公司盈利情况,如果达成30%增速,那明年的旅游基金便是每人一万五。”

    “您说真的?”二倩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那样显得太没见识。林春儿这样说,等同于这件事已经定了。事实上,十月中旬公司就完成全年目标了。30%增速板上钉钉了。

    “骗你做什么?”林春儿笑道:“先保密哈。我只是临时起意,你也再想想其他地方。”

    “嗯嗯嗯!”二倩开心笑道:“春儿姐,你简直是活菩萨。”

    “又拍马屁!挂了。”春儿挂断电话便在联创群里讲了她的想法,公司业绩好,那几位外头逍遥的人自然不会反对,甚至热烈鼓掌通过。

    林春儿有些开心,觉得自己今天好歹不算无所事事,做了一件大事,于是又继续吃起火锅。是在认真取悦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结交值得结交的朋友,拿得起也放得下。她正吃着火锅,却看到宋秋寒发来的一个视频,她昨天那脚飞踹被发到了网上。宋秋寒到了办公室,听到肖晴与一旁的同事说太帅了。他顺口问:“什么?”晓婷将手机递到他面前。那上面的女子一声怒吼,而后起身一个飞踹,真是飒爽英姿。但宋秋寒脸却沉了下来。

    他问林春儿:“不要命了是吧?”

    林春儿察觉到他语气不善,忙说道:“一点不危险,那么多人呢!”

    宋秋寒不再回她,他有些后怕。他怕什么呢?往后让他后怕的事情数不胜数。

    乔瀚文也刷到了那条视频,他本以为是哗众取宠的自导自演,快速划过了,又觉得那个人影很熟,又划过来,终于看清那是林春儿。点开评论看到里面的事情经过,对一旁的王瑾说道:“看见没?这社会还是有这么一些傻逼的。”

    他的“傻逼”是褒义。

    林春儿的勇敢令他替在场的诸位男子汗颜。

    王瑾“妈耶”一声,而后说道:“真看不出这女人是这样一个狠角色。”

    “你看不出?”乔瀚文偏过头看她,见她摇头,便笑了。他第一眼见她,就知晓她是这样的狠角色。直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