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怪味糖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普通朋友

所属书籍: 怪味糖

    第四十三章普通朋友

    之后几天,时愿利用碎片时间,认真剪辑了下期播客节目。

    和往常不同,这次她不止关注杂音、音量大小和音质效果,更多时候则在纠结要不要完整保留谈话内容,又担心时长会影响完播率。

    她拖动着长达一小时十分钟的进度条,反复听了好几次,试图删减无聊的部分,终决定抛下数据焦虑。听众口味一贯变来变去,很难猜。比如她原以为上期能引起更多学生们的共鸣和讨论,结果反响平平,连个水花都没有。

    与其迎合,不如遵从本心。爱听不听吧,起码她很喜欢这期,甚至想再找机会约章老师聊聊天,听那些遥远的趣事。

    从吃完午饭到现在,她埋头忙活了两三个小时,这会有些头晕脑胀。她做了一刻钟瑜伽,拉伸四肢,保养脊柱;刚拧开房门,便被爸妈吓了一跳。

    二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分不清是在冷战,还是在酝酿一场疾风骤雨。

    时愿察言观色,大喇喇挤到二人中间的位置,屁股左一拱、右一拱,抢占更多地盘,往嘴里连扔了三四颗巨峰葡萄。

    甜齁汁水在口腔迸溅、盈满,腻到腌嗓子。时愿咕隆出声,困惑不已:“你俩不玩手机,不看电视,闷声坐着干嘛?”

    “要么一两个星期不回家,一回家就窝在房间,挂上「请勿打扰」的小牌牌。我跟你爸哪敢说话?”时慧玲嘴上功夫了得,没说其实几分钟前刚进屋,热得差点中暑,正坐在沙发上回神。

    “不晓得你在忙什么机密要事,万一吵到你怎么办?”方卫荣慢悠悠帮腔,跳过活动室空调坏了,无奈提前结束棋局的烦心事。

    “切。”时愿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最近工作忙,临时出差、加班什么的。没顾上。”

    “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

    时愿轻飘飘用两个字总结,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多亏何总介入,乔总最近明显给力不少,至少不会无缘无故缺席会议了;也像模像样给她做了场W平台培训。他不定时回复信息,基本能在一个工作日内解答时愿的疑问。

    Simon依然自怨自艾,工作态度积极又消极。积极在于他每天都会认真思考工作的意义,发一两条朋友圈分享心灵鸡汤和职场心得;消极在于他无法按时按质完成任务。

    渐渐的,时愿只分配最不容易出差错的任务给他。而他面对越来越“无需用脑”的工作内容,变本加厉地怠工。以此反复,恶性循环。

    可她不太爱和爸妈聊这些。

    一是工作上的烦恼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同事关系、工作内容、还有那些连她都记不全的客户名,单提一小点都能彻底毁了她的好心情。

    更主要的是,爸妈多半会用那套耳熟能详的话术教导她:“你努力干活,好好表现,认真听话。领导会看见你的付出。”

    领导会不会看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在职场一味靠努力、认真和听话,大概率会成为一个憋屈窝囊的背锅侠。

    “你俩工作怎么样?”时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话音刚落又觉自找没趣:领导和小兵对工作的感受能一样吗?

    方卫荣脱下衬衣,单穿内搭的老头背心,顿时少了几丝威严。他一开口便不自觉混了官腔:“人是活的,事情是死的。多动动脑子,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时慧玲则咋咋呼呼:“我都快混退休了,还在意工作?”她每天按时打卡,提前走人,空下来时间全用来去人民公园物色新人选。她刚听说时愿和闫昱恒闹掰的事,急三火四地问道:“你跟小闫究竟什么情况?谈朋友哪有你这么胡闹的?”

    话锋转得猝不及防。

    时愿蹙起秀眉,倾斜着身子,试图靠满嘴的葡萄汁逃过这一关卡。闫昱恒这人真有意思,不该瞒的东西么,他瞒得滴水不漏;而这些感情琐事,他又事无巨细地找妈妈碎嘴。

    “说话。”时慧玲耐性有限,递上几张纸巾,“擦嘴,葡萄汁滴衣服上洗不掉。”

    时愿自知难逃一劫,“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十月份要去美国交流,一直瞒着我。”

    “个么人家有苦衷呀,你俩好好交流了伐?”

    时慧玲听到的当然是另一个版本。对方说时愿前一天刚答应谈朋友,第二天又因为这个小分歧,说翻脸就翻脸。说到底,他只出国一年,又不是去月球,现在科技和交通那么发达,见面有什么难的?

    闫昱恒妈妈明面上惋惜俩孩子没缘分,阴差阳错;实际话里藏刀,暗戳戳替儿子出气,怪时愿对感情不够认真。

    时慧玲当时面色变了几个度,怨时愿只字不提,更烦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帮女儿说话都没底气。她打起马虎眼,本能帮时愿说了几句好话,心里窝了火。好端端的,闹什么?她浮想联翩,结合那日在私房菜馆见到的场景,难道时愿移情别恋,看上修车那小子了?

    “好好交流了。”时愿拖长语调喊了声“妈”,又解释了一遍心理活动和做决定的出发点。她这段时间复述这套话术太多次,以至于张口就来,流利地宛如早有准备。

    时慧玲了解女儿的性子,心中慢慢有了定夺,忙调转枪头一致对外:“这人不行,心眼多。”

    方卫荣一直没作声,此刻忍不住敲打:“找对象,人品最重要。人要踏实、务实、真诚。”

    时慧玲惦记着别的:“修车的小伙子呢?”

    “哪个修车的小伙子?”时愿莫名其妙,低眸觑见章龄发来的信息,嗖地起身:“不跟你们说了,我有点事。”

    时慧玲瞧见她闭口不谈的模样,笃定肯定有鬼,眉拧得更深。那小子除了长得帅,有点技术活,哪好?他那晚开的车倒不便宜,不知道是不是偷客人的。想到这,时女士深叹口气,叫住时愿:“晚上想吃什么?”

    时愿正逐字阅读章龄发来的近一千字心得体会,感动到无以复加,“随便。”

    “冰箱里没有随便。”时慧玲不满她的心不在焉,“你跟谁发信息?”

    “没谁。”时愿扭过头,笑容像蜜一样甜,“吃菜市场那家葱油拌面吧。”

    时慧玲眼观鼻鼻观心,心凉了半截;她稳住情绪,暂时打算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

    时愿并不知道在短短五分钟内,时女士头脑已经上演了一场棒打鸳鸯的戏码。她擡腿勾上门,斟词酌句,回了篇小作文表达感谢,借机相约之后继续做节目,最后不忘嘱咐老师帮忙守护好她的马甲。

    章龄:【放心,抽屉都锁好了。】

    时愿:【石砚初上周还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诈骗组织。】

    章龄:【他这几天没提这事,估计忙完了。】

    时愿:【好嘞~】

    她戴上耳机,卡着更新时间点刷新界面,迫不及待点击收听。

    她全然代入听众身份,伴随章龄的阐述和分享的老照片,想象起那副陈年光景。她好几次盯着屏幕上石砚初小时候的模样发呆,那会他脸蛋圆嘟嘟的,完全没有现在的棱角分明,可爱多了。他穿着板正的白衬衣,蓝色校服裤,系着鲜艳的红领巾,蹲在平房一侧的小黑板前,写着:“Apple,Pig”

    时愿放大图片,用力敲了敲小石砚初的脑袋,嫌弃不已:“从小就好为人师。”

    背后说人坏话的讨伐来得猝不及防。耳机几乎同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吓得她惊叫出声。

    “怎么了?”时慧玲在门外喊着。

    “没事!”时愿捂着胸口,“喂?”

    “你在家吗?”

    “我在我爸妈家,有事?”

    石砚初停顿数秒,“我现在给你送一套护膝?方便吗?”

    “啊?我有护膝。”

    “你那个不好。”他言简意赅,“下午跟老王一起替核心队员们购置了些装备。我现在给你送去?”

    “哦,好。”时愿傻不愣登直接报了爸妈家小区名,随手翻起了群消息。按老王的性子,他才不会默默无闻做善事,肯定会去群里吼几嗓子讨夸赞。奇怪。

    “等我二十分钟。”

    “嗯。”

    时愿换了套连衣裙,嫌蓬头垢面,便对着镜子快速描眉,补涂了几下唇膏增添色泽。

    时慧玲看在眼里,难压疑虑:“大晚上化妆去哪?”

    “没有化妆。”时愿轻描淡写:“有个朋友给我送护膝,我下去拿一下。”

    时慧玲雷达响了:“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时愿有问必答,自认坦荡。可落在时女士眼里未免过于乖巧,像极了做贼心虚的孩子。

    她哼着小曲出了家门,慢悠悠踱步到两栋楼宇间的停车场。

    石砚初刚理完发,清爽整洁,更添了些俊朗。他单手抄兜,目光迎着她,笑着递上那份打着老王旗号送出去的礼物。

    他一小时前刚从爸妈家出来,习惯性绕着学校操场散了会步。回家路上,他听着最新一期的「七上八下」,突然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欲念,要见主持人不呱一面。

    他庆幸下午买了套新护膝,更得意最近练就的随口胡诌的本领,神情自若,“下周徒步戴这个。”

    “好。”时愿借着灯光翻看牌子,秀美轻挑:“哟,不便宜。”

    “老王说了,给大家用最好的。”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他不动声色按了按眉心,合计着得赶紧找老王通气。

    “你这周干嘛了?”一周没见,时愿眼神忍不住在他身上来回转悠。

    石砚初亦是如此,凭借昏弱光线丈量她的细微变化:额头上冒了颗痘,黑眼圈比前几次见她时好多了,面颊红润,唇他凝滞片刻,略微失神,又及时垂敛眼睑:“没做什么。修车、健身、打球、看书。你呢?”

    “上班。”时愿皱皱鼻子,摇摇头:“不好玩。”

    石砚初学她的样子也摇摇头,“失业也不好玩。”

    “那你加油找工作!”时愿大大方方拍拍他胳膊,“做人别太上进。不上班多开心。”

    他抚了抚被拍的部位,眼眶溢满笑意,借机问道:“业余时间你还做什么?”

    时愿撩起鬓边碎发,插科打诨,“睡觉?吃饭?”

    “没了?”

    时愿睇着他,防备心骤起:“查户口?”

    “随便问问。”石砚初矢口否认,忙不叠换话题:“最近不用加班?”

    “暂时不用。我好想休息,很久没出去旅游了。”

    “想去哪玩?”

    “不知道。”时愿遗憾地耷拉嘴角,“没时间做长途计划。”

    石砚初没理会她的抱怨,追问道:“最想去哪玩?”

    “哪都可以。找个海岛躺着,或者去小村落住上一两个月。要么去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打卡每家面包房和咖啡店。”

    石砚初默默听着,从她的天马行空中,提炼到专属都市人的无奈和心累。他在脑海列出几个粗略的短途游方案,“一两个月目前看来不现实。要么找机会组织露营?去山野林间住一晚?”

    “好啊!”时愿举双手赞成,“可以只带核心队员吗?我真不想再遇到讨厌的人,毁了度假的好心情。”

    “嗯,好。”

    时愿歪着脑袋,意外他今晚的有求必应,“变性了?这么爽快?”

    石砚初嗓音透出些许无奈:“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