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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正文 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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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沼

    江稚茵眼前划过一片树影,她半睁着眼,思绪发散着,又隐隐t约约听见屋外大风撞击窗户玻璃的声音,这阵风像是带着报复心撞击这个世界,带着把这里撞成一片废墟的决心。

    以往在做的时候,闻祈都是戴着助听器的,今天却没有,江稚茵的嘴巴被湿热的软舌□□着,舌尖触及到他舌上陷下去的小孔,此时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就无所谓他听不听得见了。

    在汗湿的时候,她稍稍移开一些注意力,看着闻祈的眼睛,那人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她的眼,用故作轻佻的嗓音叫她不要多心。

    在江稚茵印象里,第一次重逢的时候,闻祈就说过,就是因为别人嫌他面相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被领养。

    大抵就是因为那双显得阴沉恶毒的眼睛。

    “我不看了。”她说着,用手挑起落在地面上的一件薄薄的衣服,折了几折,递给他。

    “不然你就像上次一样……把眼睛捂住,这样能安心一些吗?”

    上次是捂住了嘴,但是江稚茵不喜欢,因为她喜欢接吻。

    闻祈听不见,这个姿势也看不太清她的嘴型,只看见湿淋淋的嘴唇一张一合。

    兴许是他意会错了,探身来亲她,牙齿轻微叼住她下唇,江稚茵的后脑勺压着床垫下陷几毫米的距离,知道他听不见,于是只能亲力亲为,摸索着将衣服遮盖在他眼睛上,松松在脑后系成一个结。

    其实这样对于闻祈来说是很没安全感的,只是江稚茵完全没有想到那么深的地方,她以为隔绝了视线,闻祈就不会因为眼睛而自卑。

    但他毕竟耳聋,这时候视觉连着听觉一起被剥夺,五感只剩下三感,既无法听见声音,也无法视物。

    折叠起来的白色衬衫覆盖在他眼皮上,往下是鼻尖,以及有些湿润的唇,正微微张合着,喘息着。

    于他而言,只能被迫陷入这种无助的境地,听不见也看不见,摸索着行事,身体仅剩的三感变得格外清晰,无论是江稚茵与他交合的指缝、轻微用力而扎进他手背的指甲、或是再下面一点犹如榫卯结构一般契合的部位、触感被放大了千万倍,嗅觉也是,江稚茵头发上遗留的小苍兰洗发水的味道也变得浓郁,摄人心魄。

    像是钥匙卡进锁孔,拧转,绞紧,热意漫散开来,成为细腻皮肤上附着的汗液,汗液又流入到珍珠贝被撬开的缝隙里,与贝壳内的软体部分含着的咸腥的海水混杂到难分彼此。

    床单一片狼藉,江稚茵被翻转过几次,每次都不安地抓住床单,把床头的床单掀到床尾,她心想,下次再也不做这种承诺了,最后都是苦了自己,安慰了他。

    江稚茵合理怀疑闻祈就是装的,药也是故意吃给她看的。

    颠鸾倒凤到最后,床单已经湿透了,完全不能睡人,垃圾桶里被随意地丢了几个系成结的塑料套,江稚茵眼皮沉重到像灌了铅,先洗完澡,趴在新铺好的床单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又留下了一排排吮咬出的痕迹,她动了动脑袋,闻祈洗完澡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把柜子上搁的助听器塞进了耳朵里。

    这下是把他心里的郁结发泄完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安抚她都尽量去做了,但江稚茵自己本身就够疲惫了,做完后更是连手都擡不起来,卷了卷被子,蹭到床边安静睡去了。

    房间里的味道久久不散,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夜间更是凉,闻祈又下床去把窗户打开透气,再度躺回去的时候,抓了一缕她的头发握在手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侧躺着,两只手捂住那缕头发,仿佛这样就能确认她不会半夜突然离开。

    窗外的树影通黄,已经不剩什么生机了,宽阔的叶片摇摇欲坠,像一缕缕干瘪发枯的灵魂。

    闻祈看见那叶子,看见被窗帘影子遮住的药瓶,眼神一点点暗下去,攥着江稚茵头发的手指也紧了起来,甫一间轻轻阖上眼睛,却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上江稚茵睁开眼睛,稍微动了动脑袋发现头皮被扯得有些疼,她刚动了几下,闻祈就捉住她头发的手。

    江稚茵的肩膀啊,胳膊啊,小腿啊,到处都发酸,她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高铁就要发车了,她还要回滨城,于是叫了闻祈的名字:“闻祈,我们——”

    “不分手。”

    “该起床……啊?”

    江稚茵那句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打断,她叹一口气,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等我妈出院了,你去医院见见她吧,我妈其实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你好好跟她解释,时间长了,日久见人心,她慢慢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还没等江稚茵从床边站起来,闻祈就握住她的手腕,嗓音沉沉:“那成家那边呢?他们应该会叫你回去吧。”

    江稚茵侧目看他,闻祈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太好,她昨晚累急了,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昨晚闻祈睡得怎么样。

    只是偏头回望他的这一秒,看见他下耷的睫毛,下眼睑淡淡的青黑色,眼下那一片本就苍白的皮肤罩上一层浅淡的青灰色,整个人颓废得不像话。

    握着她的那支手清瘦有力,指节缓慢收紧了一些,感觉闻祈比之前瘦了一点,像一只鬼……那也是艳鬼。

    江稚茵如实相告:“成国立约我见面了,我说要等我妈妈出院以后才有时间,大概一个多月以后。”

    她急着收拾东西,只拍拍他手背:“到时候你去见我妈,我去见成国立,事情都能解决的,你放心,我不走。”

    闻祈扯了一下嘴角,偏开漆色的眼珠,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但他心底早早有了预感,这次见面之后,很多事都要改变。

    江稚茵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每一秒都活得乐观,但闻祈不是,他很多事情都看得更透彻,江稚茵对他的感情远没有他想要的那样深。

    在江稚茵背过身子去洗漱的时候,他不知道身体哪个地方开始发起痛来,似乎是每一寸皮肤都疼,不碰也疼。

    说不明白,找不出具体的位置,就像每个毛孔都被浸了毒药,连气都喘不上来,也许肺叶和心脏都早已被腐蚀出一个烂疮了。

    闻祈连牙齿都被咬得酸胀起来。

    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么严重。

    因为江琳的突发事件,他之前和江稚茵提议的搬家事宜也被耽搁了下来,于是闻春山又来了一次。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又或许他时刻密切关注着闻祈的一举一动,闻春山听说了江稚茵的事。

    那阵子闻祈正为分手的事惴惴不安,害怕江稚茵那天突然就丢下他回成家去了,根本没空理会闻春山,见到他连拳头都懒得挥了,但那人非得舞到他面前,龇一口被烟丝和劣质酒精熏得通黄的牙齿,笑嘻嘻冲他拍巴掌,说恭喜他:

    “你比你老子有本事,傍上那么大的大款,直接成了成家的倒插门女婿?啧啧啧,有远见,不愧是我的种。”

    闻祈几天没睡好觉,戴上助听器也是一阵阵耳鸣,睁着一双蛇一般瘆人的眼睛,嗓音沙哑起来:“滚开,不然你今天就死在这里。”

    他简直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这个时候跑出来闹事,赵永伟是,闻春山也是。

    什么时候都去死、都闭嘴了,他就能清闲不少了。

    闻春山嗤笑一声,调侃着:“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要进豪门了,你乐都乐死了吧,这个时候犯事儿不是傻逼吗?”

    闻祈直勾勾盯着他,面无表情,冷淡地拖沓着嗓音:“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真不知道欠了他什么……闻春山咽了一下口水,看自己儿子跟看神经病一样,发起怵来。

    “你都过上好日子了,不想着你爹我?好歹也是我把你射出来的,我也不要多的,你进成家当女婿以后,每个月给一万块钱我花花就行,我也不会再烦你,不打扰你跟我那儿媳妇的甜蜜生活,怎么样?”

    闻祈擡腿就是一脚,闻春山就是因为吸过才入狱的,身子早就亏空了,一下子被踹到墙角,闻祈蹲下身子,掌心捏住他脖颈,声音又轻又阴:“多少?一万?”

    闻春山呜咽着变卦:“……五千行了吧!”

    见闻祈还要动手,他扯着嗓t子尖叫一下:“哪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你这点钱都不给,咱就两败俱伤,我直接去找那女的好好聊聊你是个什么烂货,你看成家还要不要你!”

    闻祈突然低头开始闷笑起来,这笑声不清亮,沉闷闷的,笑得他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你去啊。”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以为她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

    都去说吧,把他辛辛苦苦装出来的人设撕破吧,反正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一个个都拿这件破事威胁他,已经受够了。

    “哈,你以为你就抓住了我的把柄?”

    他刚笑完,表情却一点不和善,阴郁至极,声音仿佛是从嗓子深处一点点挤出来的:

    “她不要我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这种人也不该活,我俩下去向我妈、我外婆赔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