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斑驳的墙面被暴雨淋湿得不成样子,坐在车里都能听见车顶盖被雨点砸中的声音,与隐隐约约的闷雷聚在一起。
江稚茵偏头看着模糊的车窗,道道水痕从上到下灌注流下,司机说暴雨天不好走,一路的车速都很慢,悠悠开到了居民楼下。
她撑伞走下去,在楼底下看见了熟悉的小男孩,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就那么凝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远远望见她走过来后,突然起身钻进屋子里,踮着脚够一个木柜子上的罐子,挑挑拣拣的,连伞也不打,冒着雨就跑出来,不说话,只把东西往江稚茵手里塞。
江稚茵把自己的伞撑到他头上,低头问着:“把什么东西给我了……”
张开掌心,里面躺着两颗糖,她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他,男孩指了指楼上的位置。
【他。】
又指一指自己。
【要我。】
最后指尖停在江稚茵面前。
【给你的。】
其实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那罐糖应该是分手前闻祈给他买的,说要是见到江稚茵就给两颗,说不准她心情好点儿,就不会那么生他气。
这件事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个好结果,这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但小孩一直都记得。
像是执行什么任务,他给完就跑了回去,江稚茵连伞都来不及给他打。
她的头发挂在耳后,伞仍旧维持着歪斜的动作,后背淋湿了一片,发尾也被打湿,耳边传来剧烈的,雨水碰击伞面的声响。
噼啪噼啪,像水拧成的炸弹或烟花。
在一片雨景里,江稚茵直起弯下的腰,盯着手里的糖看了很久,然后收进口袋里,擡步往楼上走。
楼道里常年积聚着阴湿的潮雨味,现在这味道更加浓郁,楼梯角落的花盆都被踢了个稀烂,墙上有各种儿童蜡笔画,扶手上也复上一些湿润的感觉。
江稚茵站在熟悉的门口,一时没想到他们之间哪里还有这样重要的事情要谈,之前谈过那么多次,应该能说的都说了。
她刚擡了手要敲门,门自己“咔哒”一下打开了。
江稚茵怔愣一下,握住门把手拉开,闻祈就站在门口,眉眼之间空空荡荡,眼瞳深处一片漆黑,一点情绪都没有显露,淡色的唇线紧抿下撇着。
他本来就生得高,刚下飞机,还穿着衬衫,领口的扣子被暴力崩开两颗,尚且能看见扯断的线头,袖口也撸了上去,小臂胀起几道青筋脉络。
再往下,江稚茵视线滞住,看见他匀称瘦长的指尖上,虚虚勾着一副手铐。
她惊了一下,下意识要关门,闻祈沉默地拽住她胳膊,一边拷住她的手腕,另一边扣在他自己的手上,两个人的手连在一起,无论握不握住,都已经挣逃不开。
江稚茵甩了几下胳膊,难以置信道:“你发什么疯?松开!”
他保持缄默,眨眼的动作也很慢,睫毛落下再掀起,随即突然提起胳膊,江稚茵往他边上跌了几步,闻祈就用另一只手去关门,顺便落了锁。
“你想去哪儿?”他的嗓音仍旧平静得不像话,“跟他见面?订婚?”
闻祈突然温和地笑了一下,眼睛弯着:“也带上我怎么样?”
“你听谁胡说八道的,我订什么婚了?”
他唇角下落了,低敛着眼睛,指尖上蜷,触到冰凉的镣铐,一边思考一边轻轻击打着:“你自己说我们之间不应该互相欺骗的,对吧?”
江稚茵的视线左右晃了一下,装着傻:“所以呢?”
闻祈擡眼瞭她,好听的嗓音被压得沉重:“在我走之前,你说你不会跟他见面,你还是骗人了。”
“我稍微一不留意,稍微没看住一会儿,你就要跟别人走了。”他擡了擡手,“那不如做什么都带上我。”
江稚茵眼睛都痛了,重重叹出一口气:“你觉得这现实吗?”
“有什么不现实的。”闻祈淡淡答,眼底一片死寂,“你身边的男人是不是有好多啊……随便一个拉出来,我就要被丢下去了。”
“防不住、看不住、勾不回来,你说希望我变好,但一点时间都不给我,那我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江稚茵握了握拳:“你难道不应该为你自己——”
“我不需要为我自己。”闻祈勾了一下手上的手铐,指尖顺着冰凉的铁镣攀爬到她手背,流连一下又往上握住她的手腕,猛力拽了一下,“你从来都不懂,我不需要为我自己考虑什么,我只做你需要我做的事就行了,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活的,我还要怎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呢?”
江稚茵的脑袋砸到他肩膀上,闻祈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往卧室带。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他眼底空空,说话也没有语气,现在就像已经没有理性,只是凭一些身体本能在做事,摁压住江稚茵的手,把她摁在床上,另一只手伸长去勾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所以我给你机会。”
江稚茵看见他从抽屉里拎出一把水果刀,吓了一跳,闻祈将刀柄朝她,塞进她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动作简直已经疯了,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但闻祈面上却依旧镇定,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没有变化。
江稚茵开始大力挣扎起来:“你做什么?!你放开!”
他屈着一条腿压住她的腿,制止她挣扎的动作,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江稚茵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扎,闻祈的喉咙上下微动,嗓音轻哑得不像话:
“你要跟他在一起的话,就杀了我吧。”
江稚茵整个身体都打起颤来,她嘴唇无力翕动几下:“这就是你这么急着来找我,要跟我说的事吗?”
“我知道你不敢,你不用真的下手,给我一个信号我就懂了。”闻祈的头发随重力坠下,那双眼睛变得晦暗不明,隐匿在层层光影里,“你动一下我就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江稚茵的胸膛重重起伏着,她的所有动作都被钳制着,手腕上还挂着手铐,闻祈居然告诉她,要是她想逃,就要放出要他去死的信号。
她恨铁不成钢:“我以为你会开始自爱,我以为你会像你跟我承诺的那样变好,结果你现在就是想着,我要是不选你,你就安静地去死吗?”
江稚茵轻声:“你还是在逼我。”
“那要我怎么坐视不理!”闻祈第一次吼出声,刀尖又扎进去一分,江稚茵看见一滴血染红衬衫,瞳孔难以自抑地收缩,使劲把手往回撤。
“我要怎么不去嫉妒,我还要如何哀求你,哀求你像施舍乞丐零钱一样施舍我,我要对你喊,给我一点点爱吧,给我一点点吧,我应该这样求你你才看得见吗?”
有什么东西温热又湿润,滴滴答答落在她脸上,恰好掉在她眼皮上,润湿了睫毛,闻祈哑得说不出来,只能通过气息依稀辨认他的声音。
低落,艰涩,虚弱的声音,失去所有气力,像被连根拔起的变异后要死去的植物。
他以这样的嗓音,哀求她:
“请你……爱我吧。”
窗外还在下暴雨,天空像裂开了无数条疮口,血化成t雨落下来,粘腻,阴翳,没有一点光了。
江稚茵感受到坠落在自己脸上的湿润,一时间失神,闻祈的面容尽数被头发遮去,她只能看见他布满齿痕的下唇,苍白无力的言语就是从那里被说出口的。
她眨动眼睛,掀了唇:“你把刀扔掉。”
闻祈静默良久,松了手,把刀丢在墙角的位置,嗓音倏然间轻起来:“那好,你既不想我死,又想选择跟一个体面的、配得上你的人在一起,还有一个方法。”
“我当你的情夫,你偶尔怜惜我一下,要把我窝藏在哪里都好,只要是一个能跟你见面的地方……我不会出门,我会特别听话,守在家里,不会去别的男人面前晃,也不会去算计他们、害他们了,我全听你的。”
他把手指塞到江稚茵指缝里扣住,嗓音还有些哽咽:“我身上的钱够我活一辈子了,也不需要你养,这样都不行吗?”
“我知道,人都会老,也许有一天我连皮囊的资本都没有了,那时候你再赶——”
江稚茵单手撑起身子,侧着头,含住他的嘴唇,闻祈要说的话也全部失了语,就像是被攫取到了另一个人的舌头上,咽进肚子里沉默掉。
“你老说我现在说话很讨人厌。”她拨开他眼前的头发,盯住闻祈的双眼,“你也半斤八两,从以前到现在,说不出一点儿好话。”
“你冷静一下再跟我说话。”江稚茵说,“现在你先听着。”
“我不知道是哪个傻子跟你说我要订婚,完全瞎扯,没影的事,我爸是在催我,但我只见过那人一次面。”
“不过我确实骗了你,当时实在没办法拒绝,我要是不去,我现在都搬不出来。”
江稚茵仰躺在床上,微微湿润的黑发扑散开来,外头的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她清亮的眼睛看着闻祈,动了动手腕,手铐就随之被碰响。
“其次,我不喜欢什么情夫,以后也不想搞这种东西,你死了这条——”
话语未尽,闻祈扣着她的手又落下吻来,掌心都出了汗,温热的舌尖被一下又一下的吸吮着,声音被暴雨湮没得听不见。
“实践出真知。”他莫名其妙地说。
江稚茵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祈抚上她脖子,与她唇贴唇,低低吐着热气:“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喜欢我做的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