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接到邓林卓的电话时,江稚茵还在学校里参加活动,她趁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弯着腰溜去厕所,捂着听筒小声说话:“突然有什么事?我这儿正忙着呢。”
邓林卓那边风声很大,乒乒乓乓的,说话也很着急:“你见到闻祈没?”
“没有,你找他有事?”江稚茵皱着眉毛答话。
她不是每天都会去实验室,最近学校要求上交各种盖章的文件,江稚茵这几天都待在学校里忙活,没机会碰到闻祈。
邓林卓跑了起来:“王樊打电话问我怎么闻祈这几天都不在,我刚刚去他家找他,发现人搬走了,打电话也打不通。”
“我靠啊。”他骂一声,“怎么声也不吭的,人就突然消失了。”
江稚茵怔忡一瞬,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先挂了,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她翻着手机通讯录,把闻祈的名字拎出来,电话拨得通,就是没人接。
江稚茵又反反复复挂掉重新打,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搓了一会儿掌心,咬着唇想着,这段时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搬走,一个字也没与别人说过……
江稚茵又打给卓恪方,那厮悠闲得很,像是刚睡醒一样,打着呵欠说他不知道,闻祈也没联系过他。
跟完全断连了一样,江稚茵的心也提了起来,她知道闻祈的状态不太稳定,但是应该也不至于真的自己偷偷去死吧,更何况两个人的关系最近明明缓和了,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见。
那是因为什么?他手机丢了?没电了?
她捏着手机,从大厅逃了出来,先去了一趟原来的出租屋楼下,邓林卓还没走,挨家挨户问了几个人,碎碎念着是不是要报警。
江稚茵想了下,大步跑向唐爷爷家门口,礼貌地敲了几下,老人佝偻着身子给她开门,江稚茵怕他听不清,放大了声音问他:“爷爷,你看到闻祈了吗?”
唐爷爷不一定记得闻祈的名字,很有可能对不上号,江稚茵踌躇了一下,两只手胡乱比划着,说话也支支吾吾:“就……就我男朋友,您今天看见他了吗?”
提到“男朋友”这几个字,老人就明白过来了:“今天没看见啊,好像是昨天晚上拎着行李箱走的,我还问他要搬哪儿去。”
邓林卓挤过来:“所以是搬哪儿去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答不上来,家里的小孩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踮着脚去抽屉里翻了个本子,哼哧哼哧写字,抱过来拿给江稚茵看。
【在华苑。】
小男孩翻了一页:【有奇怪的人在找他。】
江稚茵看着那几个字,心下了然,她的手握得紧了一些,道了谢,拉着邓林卓走,他嚷嚷着:“写的什么啊,我还没看见呢,诶!”
华苑也是一栋老楼了,不过环境要比以前的出租屋要好得多,但他俩不知道门牌号,也无从找起,邓林卓继续坚持不懈打电话,江稚茵想到刚刚男孩写的“有奇怪的人在找他”,心里隐隐担忧起来,想着是不是应该报个警。
她的手指刚落在键盘上,楼上一扇门被拧开,闻祈举着手机:“你说——”
江稚茵仰着头看他,提起的那口气一下子松掉,双腿也软绵绵的,身上有点没力气,她一只胳膊撑在楼梯扶手上支撑身子,缓了下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会以为他就那么轻飘飘地死了。
邓林卓大喊:“你吓死人了,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
“……”
闻祈昨天晚上才搬过来,晚上没睡着,凌晨吃了几片安眠药,睡死了过去,刚刚才醒。
江稚茵坐在他新家的凳子上,两手支着头,邓林卓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闻祈像个没事人一样,悠哉地倒水给他们喝。
邓林卓猛灌了几口,拿手背胡乱地擦擦嘴:“怎么一声不吭就搬家了?你师兄说你填的父母电话是我爸的,我爸吓一跳,以为你出事了,我去你家,结果人去楼空,我吓一跳,我给江稚茵打电话,她又——”
江稚茵严肃警告:“我可没有。”
邓林卓也不跟她犟:“好好好,你没有,就我上蹿下跳。”
说完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让闻祈继续给他倒,他要累死了。
“我跟老师请过假的,可能老师没跟王樊说。”闻祈解释着。
邓林卓纳闷:“好好的搬什么家?”
闻祈淡然垂眸,声音听不出什么不对劲:“住不惯就搬了。”
江稚茵抿一口水,瞥眼望着他,又安静地慢慢把视线收回,盯住虚空里某个点发起呆来。
喝完了水还不够,邓林卓开始耍浑:“不管了,我是为了你过来的,今天你要收留我,不然我也没地儿去。”
闻祈指了指沙发和地板,让他自己选。
江稚茵喝水喝得慢,剩下的大半杯都冷掉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子来,说自己要到处参观一下,然后往卧室走。
闻祈吃药睡觉的事t倒是真的没骗人,被子都是乱的,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床单发皱,带过来的行李箱还没收拾,凌乱地敞着。
她拖开凳子坐下,闻祈福至心灵地跟过来,把门轻轻关上。
江稚茵问:“你爸又找你了?”
闻祈淡淡“嗯”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住在这儿安全吗?”
闻祈定定看着她,张了一下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地说明:“最开始想的是,正面起争执,他打不过我,假装不小心弄死他的,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咬死自己是正当防卫。”
江稚茵的头又疼起来,她捏着太阳穴叹一口气,低低道:“像是你会做的事……”
“是,要是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会那么做的。”闻祈眼睫落下又掀起,轻声说着,“但是后来又没敢。”
“你害怕?”
“不是怕他,是怕你。”闻祈说,“不想再被避如蛇蝎、被讨厌了。”
新家里好像还浮动着久未擦拭过的尘埃,飘飘荡荡,上上下下,江稚茵突然咳嗽起来,觉得气管像进了灰一样痒,她咳了几声就停下来,移开视线:“这样一直搬家也不是办法,他蹲不到你可能就直接去学校了。”
江稚茵觉得还是报警为好,但是怎么也得到下次对方找上门了才有理由。闻祈和那人的父子关系也挺棘手,不知道会怎么处理,要是警察来了最后只轻飘飘说一句“自家人要好好沟通”,就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了。
确实挺头痛。
“最多也就这一年了。”江稚茵斟酌着,“毕业了就真的天南海北,他找不到你,但是现在学校还在那儿,你又必须去,的确有点麻烦。”
“下次要是再见到他——”
她那么认真地想着解决办法,闻祈却直直望着她出神,江稚茵皱眉拍一下桌子:“跟你说话呢,自己的事都不上心?”
“你今天很着急吗?”这几个字莫名其妙从他嘴里冒出来,“没找到我,会让你很着急吗?”
这所屋子要比以前亮堂一点,把闻祈的眼底也照得很亮,皮肤通透,他两条腿敞着,坐在床边,脊背微微弓起,两只手垂在身侧,浅色的短袖上落了一点防盗窗的格影,斑驳错落。
闻祈久久望着她,那视线让她无法忽视。
“我在跟你说要紧事。”
“我觉得我问的东西更要紧。”
“命重要还是——”
她的话刚脱口而出,尚未念完,就被闻祈淡定截断:
“你重要。”他缓声,发音很清楚,“爱重要。”
江稚茵盯着他的眼睛,愣住。
自从闻祈变诚实以后,说话倒是一点都不拐弯了,也不觉得害臊,表达得特别直白,有时候叫江稚茵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无法理解别人说的,当别人用真诚的目光直视你时,会让你想说的谎言无所遁形。
现在倒是理解了,压根不舍得撒谎骗他。
“紧张。”江稚茵偏开头,挠挠脖子,“我也怕你死啊,所以珍惜生命吧。”
“你死了,我就跟徐正希结婚去,所以做事之前再三思一下行吗?”
闻祈没立刻出声,手指动了一下,江稚茵看见他手腕的红绳把血管都勒住了,看起来血液不流通,手指都发起白来。
她注意到了就劝一句:“你手上的绳系那么紧干什么?”
闻祈撇开眼,把手腕往身后藏了一下。
兴许是他们谈了太长时间,邓林卓都有所察觉了:“你俩聊什么呢?这么老半天……什么时候吃饭啊,不然我先点个外卖?”
江稚茵看了眼时间,确实也不早了,找闻祈找了半天,后来又在这儿说了半天话,现在都傍晚了。
她踢开凳子站起来,回应着:“那你先看着买点儿吃的吧。”
邓林卓懒声说“好”。
闻祈也站起来,很自然地把话题从红绳移回闻春山身上:“他那身体也没几年能活了,他没工作,找我就是为了要点儿钱,身上没钱,估计活不长的,先耗着吧。”
他说得轻快:“可能等不到我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玩儿死了。”
看样子他是真的恨不得闻春山去死,怪不得以前还说“不是每份身世都有去追溯的必要”。
江稚茵看着他,在那一瞬间想的是,闻春山死后,闻祈就是真正意义上丧失了双亲的孤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