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按道理说他吃过了药,这个时候意识应该算不上明朗,也不该因为这样轻的触碰而醒过来,江稚茵摆弄他红绳的动作也一下子停滞住,移目去看他,闻祈将醒未醒,维持着虚虚握住她手腕的姿势,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江稚茵低眼看着他的手,继续把那红绳解开一圈,闻祈皮肤白而薄,细看还能看见交错的黛色血管,缠得过于紧的红绳在他手上留下浅淡的勒痕,已经发起紫来。
春天的夜晚,屋外还洋洋洒洒地飘着杨树花,江稚茵本来想把窗户也打开,但是怕那些杨树花的毛飘进家里来扰人,她就断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安静地抱着双腿,把下巴压在膝盖上出神,其实自己也没想好现在来这一趟到底是想做点什么。
只是想见见他,还是想说说话?还是就突然心软了,溃不成军了,打算主动提和好?
但闻祈的心病还没那么容易治愈……江稚茵又怕现在给了甜头,以前的努力也白费了,希望他变好,又想要对他好一点,两种念头在心头对抗到僵持不下,像一盘下成死局的棋,迟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落。
江稚茵觉得自己只是突然看了那些东西,情绪有些上头了,她刚想从地上起来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就当自己没来过,结果手刚撑在地上,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伸出床铺的手指动了一下,勾住她的头发,然后慢慢握紧。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着,嗓音很轻很闷,带一点浓重的睡意,差点叫人听不见。
“不久。”江稚茵偏开眼睛扯了一个借口,“打电话你没接,以为你出事了。”
“骗人。”
他一下子识破:“我手机放在枕头底下,声音开到最大了,打电话我会听见的。”
江稚茵见撒谎不成,索性闭嘴不答了。
闻祈掀了被子,弓着背从床上下来,连鞋也没穿,蹭到她跟前一起靠着坐在地板上,吃了药的人仿佛被剥夺了一切情绪,只被浓重的睡意裹挟着,以身体本能驱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脑袋歪一下,就压在她肩膀上。
刚从被子里出来的人,浑身都是热腾腾的,体温也比江稚茵高上许多,呼吸时的热气都洒在江稚茵颈窝里,她不自在地动了动,闻祈的手就压上她手背,没使多大力气,但存在感很强。
“王奶奶应该是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去世的吧?”江稚茵突然问。
闻祈沉默了很久很久,脑子似乎又清醒了一些,慢吞吞叙述着:“是,我初一的时候,她托人给我报了聋哑人的教育班,想让我开口说话,我刚上了一周的课,她就去世了,没什么征兆,就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人就没了。”
月亮从窗户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到她手边,江稚茵把眼睛往上擡,心里倏然间变得无比沉重,抿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闻祈掀开眼睛:“这世界上,我最看不懂的人就是你和奶奶,你们两个很像,一个花光全部积蓄养着五个与她毫不相关的孩子;一个过分感性,总为不值得的事情挖空心思,别人不为你付出什么你也对他好。”
江稚茵偏头低眼看他:“都要先衡量值不值得再去考虑付出多少的话……那你觉得你在我这里投入的时间和爱是值得的吗?”
“不值得。”他说。
“是啊,你明知道我不会给你对等的东西,怎么还一直坚持到现在?”
“不知道,想就做了。”
江稚茵哈出一口气,似笑似叹:“那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不是所有事都能加码配平到画上等号的。”
她耸耸肩膀,抱怨着:“我肩膀酸了,没事我就得走了,再晚又很难打到车。”
自己来这一趟好像什么也没做,等闻祈再清醒了指不定要问起来,那时候她铁定答不上来,所以江稚茵想在他脑子转过弯来以前逃掉。
闻祈擡着手,手腕上的红绳变得很松,他低低凝视着,又拿起柜子上装着药的小盒子,吞了一片,翻上床睡了,这一夜一直睡不安稳,刚刚突然醒过来也不是因为听见江稚茵发出的动静,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对于闻祈而言,很多事都足以被称为噩梦,睡不着的时候让人难受,通过药物强制入眠,却又被各种噩梦纠缠不休,还是难受。
他擡起胳膊遮住双眼,一边回忆着江稚茵说话的声音,一边陷入更深的昏迷,梦里却只有闻春山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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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江稚茵全身心忙活论文的事,一连熬了几个大夜,有时候支撑不住就趴在桌子上浅寐一下,醒过来拿起杯子,想喝一口咖啡续命,发现杯中已经空空如也。
她仰头捏着眉心,手腕上的红绳松松滑落,江稚茵看了一眼,走了一下神,一边慢吞吞把红绳勾在手指上玩,一边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电话响了好几声,江稚茵看了一眼手机,是陈雨婕打过来的。
“茵茵啊,你最近有时间吗?”
江稚茵滑动着鼠标继续看文献,分神答着:“还挺忙的,怎么了?”
电话那边推推搡搡的,还有邓林卓的声音,凑在旁边窃窃私语,陈雨婕让他一边儿待着去,然后把手机拿近了些,说:“就是大林子带小马来海城了……哥儿那地儿也塞不下两个大男人,我住学校宿舍,更不可能收留一个……”
说着说着她就生起气来,指责邓林卓:“所以都是你的错啊,知道没地儿住还把人都带过来,你俩好好在滨城待着不好吗?”
邓林卓大声:“冯叔生病了,废品站这周都不开门,我老爹又出去跑车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我又不可能领着小马去我学校食堂,他自个儿又想来海城,我心软就答应了呗。”
陈雨婕不说话,他就继续嘀嘀咕咕的:“再说了,就小马从来没出过远门,活动范围不超过三里地,还不是挺可怜的。”
陈雨婕冷漠:“那小马跟哥儿住,你睡大街,或者自己出钱睡酒店。”
江稚茵听得头疼,放下手里的活儿:“好啦,我住校外,把小马叫我家来吧,我妈这段时间都闲在家里,也能照看一点儿,闻祈现在估计比我还忙,他有实验室的事儿,还有论文要写,小马过去他也没心思管。”
邓林卓夺了手机连连应好:“好嘞好嘞,小马还是挺乖的,平时就给他放个动画片他能看一天,会上厕所会吃饭,没那么烦人。”
江稚茵无言一瞬:“你把人家说得跟小猫小狗一样……”
邓林卓“呸”了几声:“我就顺嘴说的,等冯叔病好了我就带小马回去,先让他在海城玩玩儿嘛,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
“行。”江稚茵应下,“你开车把小马送过来吧。”
她家没客房,但沙发倒是够宽敞,江琳平时睡午觉也在沙发上,江稚茵挂了电话以后就跟江琳说了一声,说小马就在家里住几天,妈妈对此倒没什么意见,还搓了搓手说今天冰箱里好像没什么菜能炒。
兴许是刚到一个新环境,马世聪一直缩着脑袋,眼珠晃来晃去,两只胖胖的手握在一起,口袋被一个卷起来的本子撑得很满,他说那是家里的账本,冯叔叫他随身保管的。
江稚茵白天就把平板给他看动画片,马世聪很精准地找到蜡笔小新点进去,每次都从第一集开始看,她记得邓林卓说过,小马已经翻来覆去地把这动画片看了百八十遍了,有的时候念到那句台词他还能下意识对出下一句,但还是乐此不疲地看。
她偶尔走出房间接水喝,听见江琳关心他说:“要不要换个动画片看啊,这集都看好多遍了。”
马世聪摇摇头,倔强着:“不要,我喜欢看五个小朋友一起玩儿。”
江琳怔一下,慢慢直起身子,看向t江稚茵,后者也僵住了身子,举着水杯半天也没喝。
下午的时候下了小雨,外面的杨树花都被打落,被雨水聚成一团一团的,江琳说要出去买菜,江稚茵担忧着:“待会儿可能要下大了,家里煮点面条随便吃一点吧,别出门了,路也不好走。”
江琳不同意:“这么点儿小雨能淋死人啊,能有什么事?一下雨家里就闷闷的,我也想出去转一圈,不走动一下腿都要生锈了。”
“对了。”她指挥着,“你待会儿把阳台上的花收进屋子里,免得被水淹了。”
她前脚刚走,江稚茵按部就班把阳台上的花都搬进屋子里,把窗户也关严实了,马世聪突然拿着她的手机跑来跑去,“知音知音”地喊她。
江稚茵招呼了一声,马世聪终于看见她,捧着她的手机递过来,她擦干手上的水,低头看了一眼,是邓林卓打过来的。
他说话声音很急,问她要闻祈家里的钥匙:“闻祈家门的钥匙还在你那儿吧,你现在快过来一趟,快点快点儿,我觉得要出事。”
江稚茵缓了一秒:“出什么事?”
“我刚刚出去吃了个饭,回来的时候怎么拍门也没人应,我出去的时候哥儿还待在家里呢,打电话也没人接。”
“又睡着了吧?”
“怎么可能,这大白天的……刚刚隔壁的邻居说有个人敲门进去了,我也不知道谁啊,进去了也没出来,还不接电话的……”
小马还愣愣站在她面前,两只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呆呆的,江稚茵看着他,手指一紧,有什么猜测油然而生,她跟邓林卓说自己现在就带钥匙过去,走到玄关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考虑了两秒,让马世聪跟她一起出去。
“……”
窗户外面的雨水溅到了桌子上,闻祈的后腰抵着桌沿,手撑上去摸到一股湿润,他虚虚低眼,看着压在自己脖子上的碎了一半的啤酒瓶。
闻春山应该是喝了酒,满脸通红,被敲碎的啤酒瓶每一道棱都尖锐,从他一开门就靠在他脖子上,闻春山用脚把门踢合,背着手从里面反锁,然后笑得嘴都闭不上了。
他一步步把闻祈逼到桌子边上,调侃着:“你躲啊,搬家啊,你搬到哪儿我找不着你?”
闻春山一只手捏着啤酒瓶,另一只手从内兜里拿出一把折叠刀,转出来,刀锋抵在闻祈手腕上往下压,下手很狠,一点儿都没顾忌。
闻祈倒不怕他的刀,只是手上突然一松,他失一下神,意识到红绳被闻春山的刀磨断了,有血冒了出来,温热淌过他手指。
就这一瞬失神的间隙,闻春山就把他摁在桌子上,丢了啤酒瓶,只拿水果刀抵着他喉咙,说话间尽是令人厌恶的酒臭味:“还骗啊,说自己多可怜,你不是不怕死吗,怎么现在一把刀就能吓住你了?又怕死了啊,因为又有人要你了?”
闻祈仍旧淡定,喉咙破了,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想杀我的话就没必要在这儿磨叽,还不如直接说你又想从我这儿要到什么。”
闻春山大笑:“聪明啊,你妈那么笨,你脑袋倒挺灵光,这点挺像我。”
闻祈两眼漆然地凝视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像我吗?咱俩不都有点病吗。”他视线移到桌子上排列的药瓶子上,讥笑着,“基因里的病根,吃这药有什么用,纯浪费钱,以前你外婆花那么多钱想治你的耳朵,不也没治好吗,还不如把钱给我出去好好吃一顿来得实在,对吧?”
他一边问一边摆着刀尖的位置,语调癫狂:“不如说说你那一百万去哪儿了?啊?”
“没钱,你想都别想。”闻祈幽幽出声,屈着膝盖猛踢他腹部,闻春山这次死扛了下来,硬是没动一下,继续拿刀威胁他:“你看是你先把我踢开还是我先把你喉管割破,这次咱俩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等你那小宝贝儿来了,让她看看你的尸体,到时候恐怕咱俩都被老鼠啃完了才有人发现吧?”
“反正我没钱,早晚都得死,我有什么好怕的?现在你过上好日子了,有钱有女人,你害怕吗?害怕吗?我今天把你弄死了,你女人立马能跟别人跑吧,你不担心一下?”
闻祈握了一下拳,手腕上的束缚没了,他的心蓦然间空了一瞬,把脚放了下来。
其实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命不太重要的,很久以前就没想活着,完全是凭那么一口气、一点执念撑到现在,撑到这一刻不想就这么死了,但闻祈不可能把那一百万拿出来给闻春山,他拿钱出了这个门就不知道会跑哪儿去了,按他这个花销的速度,就算到时候被警察找到,钱估计已经花了个精光了。
“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但是钱不在我身上,早就捐出去了。”
闻春山咬牙切齿:“少扯淡,我是你老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能做那样的好事就出了稀奇了,要是非犟着不说……”
他的话语转弯,幽幽的瘆人:“反正我俩互看对方不顺眼,你不想认我这个爹,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今天你不把钱吐出来给我,我就一命换两命,先在这里弄死你,等那女的来了,我让她陪你,也算送你最后一份礼物,老子最后死得也挺值的。”
闻祈眼神凛了一瞬,他不顾自己脖颈上的刀口,执意掰闻春山的手腕,那刀锋又嵌入一分,闻祈踹了他一脚,闻春山拽着他倒在地上,沾了血的刀僵持在两个人胸膛之间,闻春山还咧着嘴笑:“本来一点钱就把我打发走了,你偏要跟我犟,今天要么是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杀我你就去尝尝坐牢的滋味,不杀我就等着被杀,左右我的目的都能达到。”
闻祈摁着他的手,闻春山摇头晃脑大笑:“反正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我就要破坏你所有的东西。”
阴鸷的声音从他满是酒臭味的齿缝里飘出来,字字泣血:“明明跟我流一样的血,跟我一样活得憋屈,凭什么只有我要这么惨,吸光我们全家人的血,把你养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别想得太美了。”
闻春山咬定他不敢杀人,于是放弃夺刀,使尽浑身力气掐住他破口的脖子,鲜红的血沾了他满手,闻春山眼睛都熏得猩红,咬牙切齿:
“就是你吸了我们家的血,你妈妈是我害死的吗?又不是我逼她去跳楼的,要是你没有出生,她何至于如此,我又何至于如此?”
“都觉得是我的问题?你妈一个农村妇女,两手空空嫁给我,怀了你以后各种问题都冒出来了,你知道个屁啊?那时候连进产房做手术的钱都凑不出来,还不是你老子我挨家挨户给人下跪借来的,你爷爷奶奶也是个自私的,一毛不拔。所有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我要买房,我要买车,我要养你们娘俩,你妈屁事不会一个,只会跟我哭哭哭,我走投无路才去卖那玩意儿,你以为是我想碰那东西,我想去坐牢的?”
闻春山掐紧闻祈的脖子,下定决心要同归于尽:“不都是你们的错吗?你妈带着你个拖油瓶,害了我的人生,还说自己要受不了了,抛下你跳楼了,我就该一直承受到现在?当时她就应该拽着你一起跳的,你们才是罪有应得,现在又都把我当恶人,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好不好笑啊?”
闻祈窒息到剧烈咳嗽,闻春山无视浅浅插进自己皮肉里的刀尖,把闻祈掀起来摁在桌子上,发了狠地掐他:“胆子小就弄不死我,有本事你就刺深一点儿,天天觉得是我逼死你妈,把你逼成这样的,实话告诉你,她就不想你死吗?说到底你姓闻,一辈子都姓闻,爷爷奶奶嫌弃你是个聋子把你扔了,你妈和我都恨不得你死,我要是你我都不想活了,不过是一辈子讨人嫌的烂疮狗。”
闻祈的脑袋压在桌沿,助听器从耳朵里滚下去,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只看见闻春山一双猩红充血的眼睛,不断张合着吐露言语的嘴唇,他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愈来愈重。
额头上憋起条条青筋,闻祈浑身变得轻飘飘的,他想着至少现在不能死,不然闻春山活下去,江稚茵也得有t麻烦,而这麻烦居然是从他这里引过去的,是他连累过去的,说不准会被一辈子记恨。
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的关系,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闻春山破坏。
他抱着真的同归于尽的想法,那刀又下去一分,闻春山嘴里咧出血来,双唇通红,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你妈也恨死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将死之际,灵魂如蚕丝一般即将从身体里抽出去的时候,才会走马观花地看到什么。
桌子上都是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淅淅沥沥,沾湿了闻祈的发尾,他擡一擡眼睛,看见模糊的身影,长发飘飘,面色苍老,满脸泪水。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被打,我不会抑郁,我也不会死;我的妈妈也不会为了给你治病而死在货车上。】
她说:【孩子,都是因为你。】
那双轻柔的双手轻飘飘地跟闻春山的手叠在一起,扼制住他的喉咙,闻祈看见她张大嘴,面容狰狞。
明明没有戴助听器,明明她也不在那儿,明明世界没有声音。
但那一刻,聋子仿佛听见了哑巴的尖叫,然后放弃生机。
他眼睫抖动几下,突然变得湿润,细数自己过往这些年,浑浑噩噩,耍尽心机,遭不少人唾弃,好像没什么人希望他活。
他坏,他自私,他冷清冷心,不为别人考虑,连江稚茵都一而再地放弃着他,实在是过了糟糕又凌乱的一生。
其实所有人说得都对,对他的指责和逃避都对,是他做得不对。
——【都是因为“你”。】
闻祈最后把刀捅进去,闭上眼睛,脸上的水渍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窗外的雨。
听说人在生命尽头,最后消失的才是听力,但很可惜,他过早失去了声音,听不见一点儿响声,只是依稀间记起人生里没那么难熬的童年,他趴在床榻上,江稚茵翘着二郎腿念他听不见的诗,他看着那扇总也关不上的窗户,看着那滑稽丑陋的风铃,闭上眼的时候好像能听见风碰撞蜗牛壳的声音。
“叮——”
“叮——”
声音就真的有了形状。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闻祈啊。”茵茵半梦半醒的,呢喃他的名字。
闻祈拽着她的头发,茵茵的头发在太阳下面晒过,有一股热热的味道,他说不出话,只在月光下描摹她小小的鼻头和因为倦意而闭上的双眼。
“下雨好好啊,凉快……”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
“……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闻祈突然睁开眼睛,看见门口出现两个人,马世聪举着一个很大的花盆,里面是被他养死的枯掉的花,他表情很激动,一边大喊一边拿花盆扔闻春山:
“不准你欺负哥儿——他是我的好朋友!”
闻春山直接被砸倒,后背血淋淋一片:“哪儿来的神经病!”
马世聪才不管那么多,他身子壮实,吃得多,力气大,直接往闻春山身上压,坐在他身上扇他的脸。
江稚茵看见室内的血,两行眼泪源源不断地淌下来,腿都有点软掉了,一边大喊让外面的邓林卓报警,一边拖着双腿走过来,两只手都打着颤,捡起掉在地上的助听器,颤颤巍巍地塞进闻祈的耳朵里。
她环住闻祈的脖子,衣服上都蹭了血,江稚茵在哭,声音变了调,哽咽到听不清:
“我们和好……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所以你要活。”
剥夺去的声音重新被归还。
闻祈开始大口呼吸。
人们常说,人生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呼吸,是学习感知,是得到爱。
婴儿在出生之际爆发出第一声啼哭,然后他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