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直到赵永伟离开,江稚茵都低着头一副走神的样子。
关上门病房的门以后,江稚茵去江琳床前扯了扯她的被子,现在妈妈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一些,再听到那样的话也没像之前那样情绪崩溃。
但江稚茵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接受了闻祈,她心里那道坎一直都过不去。
江稚茵适时开口:“妈妈,人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在做出判断以前,你可以先见见他,不能在还没接触过一个人的时候就盖棺定论。”
冉清岳跟闻祈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至少在江稚茵看来,他们完全不一样,闻祈也不会活成冉清岳那个样子。
而江稚茵至今对闻祈有气,不是因为江琳的关系,而是闻祈对她有所隐瞒,什么事都不告诉她。
自己对他向来坦诚,无论是江琳的事还是成蓁的事,她都如实相告,却没换来闻祈的坦诚,这点才是最让江稚茵难过的。
今天赵永伟来道歉,江琳也听累了,再听到江稚茵为闻祈说话时也不予置评,撇开了话题,说她想躺下睡一会儿,叫江稚茵也去休息。
江琳缓慢躺下,脑袋压在白色枕头上,沉吟一下以后开口:“等我出院了,再带他来家里。”
她说了这样的话,表情却算不上舒畅,看起来不是打算接受闻祈的样子,但好歹她愿意交流,就还有机会。
江稚茵原地站了一会儿,连连“嗯”了一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她把门关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观察的医生说江琳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只要心脏没有再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正常出院回家。
江稚茵抽了一两天的时间回了一趟海城,处理一下学校那边的事情。
请了一周的假,课程什么的都有遗漏,向老师同学询问过进度以后,她打算自己在网上找点资料把落下的课补上。
拧开家门的时候,成蓁正好给她打了电话,江稚茵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拧开门把。
闻祈的鞋子还搁在鞋柜里,他应该在家,但是客厅没人,可能正在房间休息。
她蹲下身子换鞋,成蓁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扩散出来,扎进她的耳朵里:“鉴定结果出来了,我传了图片给你。”
江稚茵动作停顿一下,说“好”,成蓁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爸爸想见你。”
本来还不清楚的答案在这一刻昭然若揭,似乎连那份报告都已经没有去过目的必要了。
她也无法准确形容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喉咙像被一大块柠檬塞住,稍微动一下就拧出酸涩的汁水来。
江稚茵直起身,闻祈从洗手间出来,脑袋上搭了一块白色毛巾,耳朵里空空的,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于是稍微侧转过身子来看她。
江稚茵还在跟成蓁通电话,她纠结了一下,找了个时间:“等我妈妈出院吧,最近应该没什么时间。”
“不急。”成蓁说,“你愿意就行,到时候我们再约个时间。”
江稚茵只在各种采访里见过成国立,现在突然告诉她这些,说不出是喜还是悲,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江琳,江稚茵感到万分头痛。
挂掉电话以后,江稚茵看见闻祈还站在卧室门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也湿哒哒的,拖鞋在地上踩出道道水痕。
他似乎剪了头发,额前的碎发没有那么耷眼了,身子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瘦一些。
江稚茵像以前一样跟他搭话:“你下午没课了吗?”
闻祈滞了几秒的时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明自己没带助听器。
他的助听器在那天和赵永伟扭打的过程中已经损坏,闻祈去配了个新的,但是新的戴起来不那么习惯,不需要与人交流的时候他就不想戴。
江稚茵打算今天在海城这边住一晚,明天再回滨城,她待在房间里打开电脑快速扫过这几天班级群里的消息和作业,闻祈坐在床边,扯下了脑袋上的毛巾,敛着双眼若有所思。
他又穿起了那套松垮垮的黑色睡衣,江稚茵一度以为他已经将那套衣服丢弃了,没想到还在。
兴许是想过很多,他一贯模仿卓恪方和成蓁两人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用的是皮肉手段去勾引,要失去的时候也只会通过这种方式挽留,把爱情看得浅薄。
闻祈半倚在床头,漆发半湿,瘦白指尖撚弄着新配的助听器,嗓音含糊微哑:
“与其做那个,不如做——”
他的嘴型由大到小,像叹气,将饱含情/色的话说得镇定。
江稚茵打字的手一顿,猜到他将说没说的那个字,脑中一痛,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及时制止:“现在不行。”
“啊。”他耍浑,假笑一下,“听不到,你过来说。”
他提得突然,表情也算不上自然。
其实不难想到,闻祈完全是以拙劣的手段在暗示与讨好,这段时间江稚茵没时间理会他,闻祈估计已经心急如焚,以为她会因为江琳的事对他敬而远之,却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加深感情的方法。
江稚茵停下手上的活儿,做了个深呼吸,虽然闻祈没戴助听器,但她知道他认得清唇语,于是还是说话交流:“我跟我妈说过了,她说等她出院了要见你,没有咬定让我们分手。”
……所以你不用这样。
闻祈的唇角缓慢降了下去,他失去一切表情,移开黑漆漆的目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愿意松口,更何况还有成家那档子事。
卓恪方也跟他吐过几次苦水,说成蓁的爸爸很看不起他,豪门都很在意家世。
而卓恪方好歹还是清白人家,有爸有妈,闻祈的条件比卓恪方更差得多,不仅江琳不会愿意,万一茵茵被认回成家,成国立也不会愿意。
闻祈紧咬住下唇,这些顾虑他都不能告诉江稚茵,施加在精神上的压力像缓慢扩散开的墨水,于眼睛深处洇出愈来愈沉重的郁色。
他隐隐有趋于崩溃的迹象,嗓音轻哑着说:“你不想就算了。”
江稚茵以为他是被拒绝以后心情灰败,偏头去看他,闻祈头发仍是潮湿的,有意无意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拎出一小罐药瓶,晃得沙沙响。
之前他半夜起来好像就在吃这个东西,那时闻祈说是感冒药,而如今他也没有感冒,不可能还在吃感冒药。
江稚茵拧一下眉,从桌边起身移步过去,没戴助听器的人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还状若无人地准备往手心倒。
江稚茵很轻易就从他手里夺掉了药瓶,闻祈护都没护一下,眼神平静到可怕。
她看了眼瓶上的包装,是氯硝-西泮。
“普通安眠药而已。”闻祈淡笑一下,假模假式地伸手来拿,江稚茵避了避。
这药都跟迷药没什么差别了,闻祈当普通安眠药吃?
“你吃多久了?”江稚茵问他。
闻祈瞭了她一眼,识别了一下口型,面不改色:“不久。”
撒谎,都空掉小半瓶了,还说不久。
江稚茵明显没信,把药收了起来,“不能像这样吃下去了。”
小小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像不断被充气又被扎破的气球,心脏也瘪掉了。
闻祈的头发湿软地贴在耳侧,连带着鸦睫也耷下去,他故意笑了一下:“可是茵茵,我睡不着啊。”
“不是跟你承诺过不分手了吗?你在不安什么?”
“你只是现在说不分手而已。”闻祈眉眼冷了下去,不喜不悲,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两眼空空,“你的承诺什么时候有用过?”
这段时间他将家里之前种的所有花都丢掉了,之前养在阴暗墙角的确实也没发芽,原来不是有人照顾就能开花。
江稚茵长久地凝望着他空白的表情,她短暂沉默了几秒,发出拖沓的声音:“那要怎么样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
闻祈盯着她的嘴唇,觉得那口型有些难以辨认,江稚茵不断说着话,脱掉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像你说的一样,做是唯一让你安心的方式吗?不想做我就不爱你吗?”
江稚茵搞不懂他的脑回路,犹豫了一下,她不是在*这种事上会主动的人,这种事做得并不得心应手,起码不比闻祈的挑逗来得熟练。
她从桌边站起身,肩膀下塌了一瞬,叹一口气,实在是搞不懂他,什么都不说,都得靠她去猜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江稚茵先用手碰碰他的脸,被闻祈捉住,他语气淡淡:“你不是不——”
她偏了头:“今晚别吃药了,慢慢能戒掉吗?”
闻祈盯着她,故意问:“不吃药,吃什么?”
江稚茵还是很害臊的,耳朵通红,她稍稍低下眼睛,不说话,只是向他靠近了一些,勾着闻祈脖子的那双手也不安地交错起来,耳尖慢慢变红。
她不说话,行动默许他可以,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江稚茵知道闻祈也很恐慌,那么她短暂地去代替一下氯硝-西泮的作用,做一会儿安定剂,也不是不行。
闻祈的眼睛左右微微晃动一下,从她左眼的睫毛看到右耳后方掖住的碎发。
女孩子的身体又热又软,温热的唇十分不熟练地贴上他颈侧,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在舔舐,闻祈头发还是湿的,身体上还附着着薄薄的水汽,他伸手抵上江稚茵亲吻他的唇,用了一点力气推开,看着对方睁着一双明亮湿润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你真的想?”他问
江稚茵嫌他话多,匆匆点了几下头,把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我明早要赶车,你……快一点。”
房间里黑漆漆的,搁置在桌子上的电脑还亮着没有关,闻祈动作慢吞吞,逼得人喉咙发紧。
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触,像是在海里打捞上一网的珍珠贝,轻轻一撬,咸腥的海水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包裹住撬壳人的手指,指尖触及温软的贝肉,被卷覆吞没。
太生涩狭小的贝壳需要先撬开一个缝,不然会损伤里面珍贵柔软的贝肉。
于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凿开,太过用力,贝肉蜷缩到极致,仿佛能听见嘤咛。
闻祈的不安好像都揉杂在动作里,虽然说他提的,但是他眉毛却一直皱着。
江稚茵真是要疯了,答也答应了,妈妈也愿意先见见他了,她简单认为一切都会变好了,闻祈怎么还是不高兴。
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吧……那些始终勒着他脖颈的钢丝。
来不及再深入去想,思绪就被撞得破碎。
打捞起珍珠贝的那片海应该在热带,从缝隙里吐出来的海水也是温热的。
所有缝隙被填满,十指出了汗,被他扣紧,闻祈仍旧吻着她,唇上如火在灼烧一样,发痛发麻,失去听觉,世界只剩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