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什么交易?”林羡清问。
林柏树一只胳膊撑着门,松散地垂眸扫视她,“你帮我搞定爷爷,我给你五百。”
林羡清擡头跟他对视几秒,然后弯着眸子笑了,她伸出手来,“一次性结账哦,先付款吧。”
面前的人拿出手机准备给她转账,林羡清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林柏树的手,面露纠结:“能给现金吗?”
林柏树:“为什么非要现金?”
她撇撇嘴,腹诽着:温郁他只要现金,能怎么办?
主要是林羡清担心修算盘的钱不够,这下正好可以从她哥手里薅点儿,给温郁。
但这事儿解释起来又麻烦,待会儿她哥估计又得问:“他为什么只收现金?”
从某方面来说她哥跟温郁有点像,都有点儿一根筋。
所以林羡清也不想多费口舌,只是堪堪叹了口气回答:“反正我就要现金,不然你就自己说服林老爷吧。”
林柏树眉头轻拧了一瞬,抿着唇说:“赊账。”
很难想象,这两个字是怎么穿过重重心理障碍,从她哥牙齿缝里钻出来的。
林羡清好不容易有机会看他吃瘪,自然不会放过,她佯装不耐烦,使劲儿推门把门关上,不怀好意道:“概不赊账,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交易。”
林柏树吃了她一记闭门羹,也没再打扰,安静地走了。
林羡清终于有扳回一城的快感,她撒欢般扔了拖鞋往床上跳,仰面躺着,身子呈“大”字。
她看了会儿天花板,老电扇慢慢悠悠地转着,摇摇晃晃的。
后来它转得越来越不对劲儿,跟荡秋千似的,林羡清直勾勾盯着它,一直到那吊扇离开天花板开始往下坠了她才反应过来,一个翻身就滚到床底下了。
“嘭嗵”一声响,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吊扇直直砸在她床上,林羡清半撑着身子跌坐在床边,惊魂未定地呆愣着。
直到林老爷举着个锅铲,大喇喇拉开她的门喊着“怎么了”,林羡清才懒懒回神,手指颤抖地指着吊扇哭诉:“它坏了。”
“又要花钱修啦!”林羡清大喊。
吊扇摔得有点儿散架,按林老爷念旧的观念,是万万不会换的,只要东西没碎成粉末,就有挽救的余地。
第二天林羡清没珠算班的课,她跟林老爷两人把吊扇搬上小三轮,准备去店里修修。
期间林柏树本欲搭把手,被林老爷一巴掌拍了回去,他说:“把林志斌喊来!明天就让他把你接回去。”
林羡清坐在小三轮后座上,双手托腮,她麻木地想:你昨天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天际尽是霞色,绯云轻吻红日,尽管已经临近傍晚了,热度却未退。
暖人的晚风撩起林羡清的刘海,小三轮跌跌撞撞地驶出巷子,她看见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满身灰的小孩儿竞相追逐。
后座上还搁着把破洞的蒲扇,林羡清想着等那五百块到手了给林老爷买个新的。
虽然他可能不会要。
修理店离这儿挺远的,林羡清帮着爷爷把吊扇擡进店里,这铺子门面小,里面堆的乱七八糟的零件一大堆,两人很艰难地绕进去,林老爷跟老板侃侃而谈,不仅砍了价,还非要在旁边盯着人做工。
林羡清看不懂,也觉得没意思,跟林老爷报了一声就想出门溜溜。
她熟悉的只有花溪巷那一小块地儿,离得远的地方她一概不熟。
林羡清本意是出来买点吃的,结果转悠一会儿怎么就到了河边,天色略沉下来,重重压在河堤两岸,杂草疯长,河面波光粼粼,像堆了一河钻石。
这景色实在是好,林羡清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结果在画面里捕捉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把画面放大,眯着眼睛从模糊的画质中努力辨认,恰逢少年此时侧身,一双熟悉的眼就穿过手机屏幕对上她的。
林羡清摁灭手机,站在河岸上冲温郁招手。
这一秒,天光乍泄,金黄暖光兜头泼在少年乌色的发上,温郁半眯着眼看过来,冷感的外表被暖光柔和。
林羡清往下走了一段距离,额头沁着薄薄的汗,她站在温郁旁边,俯身看着他挽起袖子,清瘦的小臂尽数埋在河水里,不断捞着石头。
石块大小质地不一,温郁安静地捞一堆,然后挑拣一下,剩下的都扔回河里,石子挨个坠入水中,响声清脆。
但是林羡清看不懂他的举动,“这是做什么?”
温郁头也没擡,“捞出石头当算珠。”
该说不说,这简直比她的古董算盘更寒酸了。
再加上温郁之前一直表现得很在意钱的样子,林羡清更加确定他的家境可能不太好。
所以听到这句话,她颇有些同情温郁,温着声音开口:“可是刘老师不是送了你一个算盘吗?”
石子好像够数了,温郁顺势把手上的泥洗干净,蹲在河滩上,低着头把石头整齐排列好,做完一切后他才漫不经心回答:“我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而已。”
他突然歪头,轻轻瞭了她一眼,语气轻松:“要我教你吗?”
他说得玄乎,林羡清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她并排跟温郁蹲在一起,问:“怎么玩儿?”
温郁伸手撚住一颗下珠,表情很专注,“你报数,我算,然后交换。”
林羡清讶异一瞬,难以置信问:“你要跟我比吗?但我们本来就不在一个层级上啊。”
温郁轻抿了一下唇,有点为难地说:“那我放水吧。”
林羡清:“……”
见她半晌没反应,温郁担心她是跟上次一样没反应过来,还解释了下:“我的意思是,我让着你。”
林羡清眼角直抽抽。
其实,你用不着再重复一遍的。
虽然被打击到了,但林羡清还是答应陪他过一局。
“八千二百三十,加七百一十九,减三千九百零五……”
她随口报了一大串数字,挨个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最后停了几秒,说:“以上,乘以三百五十六再除以二点三零六二,你摆的算盘能保留几位就保留几位吧。”
她落音后没几秒,温郁已经报了答案:
“五千二百四十八点四六零六七。”
说完后他侧头看向她,求证着:“答案对吗?”
地上的石块被他当作算盘珠子摆弄,最后公式定位法得出答案,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也惊人。
林羡清低头用计算机验证,她一边摁着数字一边想,她摁计算器好像还没他拨珠子快。
最后按下等于号后,弹出来的答案跟温郁报的答案保留位数后完全一致。
“是对的。”林羡清回答。
随后她往侧边小幅度移了几步,表情有几分尴尬,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要不我就别跟你比了,你放水放成洪灾我都比不过你。”
温郁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双手抱膝,一副怂样,还时不时擡起眼皮看他。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温郁背脊往后仰了仰,双手反撑在后面,身体看上去很放松。
少年懒懒地半阖着眸子望向天际的落日,喉结轻滚,闷闷笑了几声。
“认输得太快了吧。”他半弯着眼眸看过来,林羡清被他看得愣了几秒,下巴埋进膝盖。
她突然发问:“对了,你在确认什么?”
温郁听了以后背脊僵了下,几秒后又松散起来,他用脚尖把摆好的石头踢乱,回答她:“确认一下我还想不想学珠算。”
“我第一次接触珠算,就是在河边,我爷爷用石头给我摆了个算盘,那就是我的第一把算盘,连梁都没有。”
林羡清安静听着,然后笑吟吟说:“我第一次摸算盘也是被我爷爷追在后面打,然后哗哗流泪,一边哭一边拨珠子。”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郁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挑起一个有点沉重的话题:“现在几乎只有老一辈还在用算盘了。”
是的,就连温郁,后来也踏进珠心算的门槛,攀到顶峰,然后……
掉下神坛。
林羡清的心沉了一瞬,但她向来擅长自我说服,很看得开,甚至开始开导温郁:“没那么夸张吧,唯心珠算班里仍然有很多孩子啊。”
她偏头,侧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而且,你和我不还是在坚持吗?”
温郁低头理了理衣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视线像羽毛一样轻,最后却敛了眼,慢声说:
“可我不一定会坚持。”
“就像刚刚跟你说过的,我还在确认。”
尾音刚落,林羡清“噌”地一下站起来,她眉头蹙着,语气很肯定:“其实你已经确认好了吧,你来这里找回自己人生的第一把算盘,不是为了找到最开始对珠算的热情吗?”
兴许是地域太空旷了,旷野的晚风直直扑到她脸上,可能已经把她的刘海吹得四仰八叉了。
但这一刻林羡清不是太在乎自己看起来傻不傻,在这一分这一秒,她只是不想让温郁放弃。
“温郁,你还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温郁动作很慢地偏过头瞭了她一眼,余晖挑染发丝,林羡清半张脸暴露在暖光下,但表情却意外地认真。
他轻垂了眼,说:“我不知道,但也许你说得对。”
下一秒,他擡腕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七点半,温郁跟她道别:“该回家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句:“你的算盘我后天才能拿给你。”
谈到这个话题,林羡清翻了翻口袋,又掏出二十块钱。
一个刚高考完的孩子,再加上林羡清成天宅在家里不爱出门,所以平时也没得到什么零花钱,而且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口向林老爷要的,所以这些已经是林羡清能找到的所有了。
她走上前去,把钱塞进温郁卫衣前面的口袋里,头还低着就说:“再给你二十吧,要是还不够你再告诉我。”
林羡清个子比他矮不少,说完就擡了眼跟他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问:“到底要多少钱啊?”
温郁眨了下眼,说了个惊人的数字:
“两千三百二十六。”
作者有话说:
架空架空!!现在很多年轻人还是用算盘的,包括某些公司里算账也用,有时候算盘确实比计算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