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近乎疯狂地告诉自己:及时止损。◎
她看见温郁坐下,手边是他的算盘。
下一个擡眼的瞬间,林羡清跟他对视,她露了个笑,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为了防止比赛被外人打扰,会场的大门要关上,林羡清对着门,缓缓舒出一口气,然后靠在门边的墙上,按她的承诺,等温郁。
时间缓缓溜走,会场始终安静,直到打铃,林羡清往旁边退开了些,从出来的人堆里一眼就看见了温郁,然后挥手叫他的名字。
人潮里,窜动的身影里,她踮着脚,温郁低着头,看见了彼此。
温郁从人堆里挤过来,抵达她身边,然后突然拉着她的手,翻面朝上,很认真地还了她一个“人”字。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挡在眉骨处,睫毛很长,林羡清看见他擡眼,而后对她说:“勇气,还给你。”
被他碰过的掌心,都好像快要开花了。
温郁撤开手以后,林羡清低眼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后一下子合住,她回答:“我收到了。”
她扬了眉,抱着自己的算盘要进场,林羡清就在下一场比赛。
一直到坐在了桌子边,她还有些失神,攥着的拳头一直没松开过,就好像她在害怕,害怕掌心的那个“人”在她松手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天气热,室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门窗都大大开着没人管,热空气还是往里钻。
小胖子一贯都怕热,周忠涛坐在她对面,额头眉角都已经出了汗,他擡手擦了下,笑眯眯问:“你跟男朋友一起来比赛的?”
这是林羡清第一次听到他说出除了“哈哈哈”以外的话。
她两只手还攥着拳,放在桌子两边,耳朵尖有点泛红。
“不是男朋友。”她低眉。
周忠涛讶异了一瞬,“不会吧,我看你俩腻腻歪歪的,还以为是在交往。”
其实不止他这样说了,祝元宵,包括药店老板,都会误以为她跟温郁在交往,是否是她真的太黏着温郁了才会给人造成这种错觉?
距离比赛真正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别的桌的气氛都剑拔弩张的,就林羡清这边轻松得不行,周忠涛这人一打开话匣子后简直有聊不完的话。
他又问林羡清:“你不喜欢他吗?老是搞暧昧又不确定关系的话,不太好,影响他也影响你。”
林羡清惊讶擡眼,一下子张了嘴想说什么,却愣着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喜欢不喜欢,她不知道。
林羡清到现在没喜欢过谁,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怎样算喜欢。
挚友和恋人的界线,在她这里有点模糊。
所以张了半天嘴以后,她又只能皱着眉“嗯”了声。
窗外的鸟儿在叫,吱吱唧唧的,几只贪阴的麻雀落在树梢,却很不巧地站在了排风机风口,又被热风吹走了。
林羡清听见鸟叫,听见蝉鸣,听见树哗哗被风吹动,听见会场里此起彼伏的拨珠声。
她尽量专心地算题,两只手拨得飞快,在算完所有题目举手的时候,突然如释重负地吐了气。
对面周忠涛见她率先举手,也没停下动作,因为还要比正确率。
裁判审了两人的题,都错了一道,但因为林羡清更快,于是,她胜出了。
两人站起身来,互相鞠躬,她弯下身子,看见桌案上的算盘上的金纹好像在发光一样。
出了会场,林羡清狠狠吸了一口空气,但是太燥热了,氧气都变稀薄,她有种喘息不过来的感觉。
通道口,祝元宵和温郁都在那儿,还有林杳,她正被祝元宵扯住。
祝元宵哭喊着:“教教我吧师父!”
林杳回头,很无语地看向他,说话:“我不是你师父,松开。”
祝元宵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他就是揪着林杳的衣服不让她走,哭嚎着:“你怎么算那么快的啊!明明看起来跟我妹妹差不多大。”
林杳直直翻了个白眼,冷然的表情都快裂开,她干脆侧身,一拳打在祝元宵背上。
祝元宵疼得跳脚,两手一撒,弓着背叫嚷:“好疼!”
林杳头也不回,好像急着走一样,她边走边说:“都说我是练拳击的了,你烦不烦?”
从始至终温郁都站在一旁没吱声,祝元宵疼得慌不择路,到处乱撞,林羡清本想上去拉他一把免得他撞墙,结果后领口一下子被温郁扯住。
他垂了眼,睫毛在眼珠下方投下小片阴影,然后问:“有纸没?破口又流血了。”
林羡清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确实又冒出几颗血珠,她一边从口袋里掏纸巾,一边埋怨他:“你的嘴别动了,怎么老是把伤口重复扯裂?感染了怎么办?”
她拿出纸巾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温郁只是盯着她,却没有动作。
林羡清:“?”
一旁的祝元宵弓着背凑到两人跟前,痛苦地控诉:“你只顾他不顾我哦?不都是朋友吗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温郁嫌他烦,一巴掌推开他脑袋,神色烦躁地扯过林羡清手里的纸,胡乱擦了两下。
祝元宵注意到大神不怎么爽的眼神,突然噤了声。
林羡清还在思考祝元宵的话。
她对温郁确实跟对普通朋友不太一样。
——“老是搞暧昧又不确定关系的话,不太好。”
不太好。
林羡清蹙了眉,这算不算是她无意间在跟温郁搞暧昧?
她太主动了,容易让人误会,男女之间应该有正常的社交距离,温郁万一一直为她逾矩的举动而苦恼,只是不好说呢?
但是她……
脑袋瓜转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林羡清干脆直接把所有的纸都塞给温郁,“都给你了,自己好好擦擦。”
温郁收了她一大团纸,神色有点郁结。
预选结束后,唯心珠算班里只有祝元宵淘汰了,他上大巴的时候闷闷不乐的,被温郁赶去徐寒健那边的时候还颇为埋怨。
温郁又坐到了她旁边,林羡清纠结起来。
快一天了,她俩好像都没怎么分开过,这不正常。
林羡清一转头,本来想说点什么的,却突然看见温郁手里捧了那个美少女角色的手办。
她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全都忘干净了,怔愣半天只是呆呆吐词:“……这是?”
温郁瞭了她一眼,把手办放在她掌心。
“你想得到的,我拿来送你。”
林羡清的手有点失去知觉,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不是要打赢一百场比赛才可以兑换吗?”
温郁神色淡然,自然得不像话,只是嗓音还是很疲惫:“没,我出钱让老板卖给我了,六百九十九。”
“真的吗?”林羡清狐疑问他。
他又说了“嗯”,辨不清真假的“嗯”。
林羡清慢慢皱起眉,趁着温郁还没睡觉,她突如其来问:“你在跟我搞暧昧吗?”
温郁眉梢跳了下,他一下子瞥过眼看向她,神色迷茫起来。
大巴开得慢,窗外景色变换也慢,林羡清的语速也慢:“那你为我找人修算盘、作证、在你家握我的手、在院子里摆灯为我庆生、打自己不喜欢的一百场游戏送我手办,都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吗?”
温郁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脸,眼睫很轻地抖,他启了唇,却错开话题:“都说了手办是买的。”
林羡清不给他机会挑开话题,她逼问:“那不管这项,前面几项,都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吗?”
别再声明了。
别再声明这件事了啊。
他都知道的。
温郁撇过头,后脖颈抵在座椅靠背上,半阖住眼睛,他扯了唇角,嗓音有点发笑:“不然呢?我们还有别的关系吗?”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朋友不都该这样?”
林羡清听完,无言反驳,因为他说的好像也没问题。
她对温郁好,温郁还她的好意,礼尚往来而已。
她侧过身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羡清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会觉得难过,朋友还是朋友,一切好像没有变。
夏天还是夏天,蝉还是在叫,桦树仍旧在婆娑,石榴花还是开得艳,她还会拥有下一个暑假。
每一年也都还是有四季,还是会有夏天,但是好像,不会跟这个夏天一样了。
跟她十七岁度过的这个夏天,不同。
在她十七岁的夏天,她拥有一个新朋友,却也止步于朋友,不该再前进。
她撇过头去,塞了耳机在耳朵里,放着最躁动的音乐,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里的烦躁。
林羡清后知后觉,她所有的奇怪感觉,好像只是因为有点喜欢温郁,但是已经被拒绝了。
她仰靠在座椅上,闭了眼,冲动地决定:
既然只是有点喜欢,就放弃吧,反正又不是没放弃过重要的东西。
大巴里的空调仍旧在吹,林羡清没带小毯子,也没心思给温郁把吹风口挑上去。
温郁擡了眼,自己伸手把空调风口往旁边拨了下,动作间有凉风钻过他手掌心,吹散了掌心的那个“人”字。
他闭了眼,又重新把下唇的伤口咬破,然后把血卷进嘴里,等伤口凝血后,再度咬破。
如此周而复始,他却还是烦躁。
少年要近乎疯狂地告诉自己:
——及时止损。
作者有话说:
林杳在隔壁《他的黑月光》,喜欢的宝子去瞅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