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不想看见他身上再有另一道伤疤。◎
老屋子的木门被她推得吱呀大叫,林羡清从门缝里挤进去,屋里黑着,林老爷早就睡了。
半夜里她被迷迷糊糊地吵醒,发现下了雨,雨水从大大开着的窗户里飘进来,洇湿了盖着算盘的那块布。
林羡清起身把窗户关上,撚起那块布,放在眼前看了看。
好像也没有那么像小霹雳,她当时到底是为什么会把这块布当成小霹雳的画像?还一直挺珍爱来着,明明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只挠伤过她的猫。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林羡清得逼着自己不那样想。
左手边是那本展开的日历,一周后就要举行人机大赛,而温郁会第二次上场。
林羡清突如其来地觉得烦躁,她拿起记号笔把日历上那天的格子画上叉。
她一件事情也做不好,比赛也比不赢,想告白但话只说了半截就被拒绝了。
雨夜,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林羡清顺势趴在沾了雨水的书桌上,袖口逐渐变得潮湿。
林羡清那几天的情绪都不太好,在家也不怎么说话,算盘也被搁在一边再也没碰过,她开始准备大学入学的事,仿佛可以获得另一个开始。
最后一节珠算课是在人机大赛前一天上午,温郁为了准备大赛没有继续上课了,林羡清旁边那个位置就空下一块。
这一阵子她跟温郁没有一句交流,冷战得顺理成章又莫名其妙。
上课前五分钟,林羡清听到旁边的凳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她心里下意识一紧,垂着眼不往旁边看,捏着算珠的手指却越来越紧。
“你在等他吗?”那人说。
不是温郁的声音,林羡清的手一瞬间泄了劲儿。
她眼也不擡,继续算题,“我谁也没等,你坐在这儿干嘛?又不是没有位子。”
徐寒健两手鞭着,搭在胸前,他侧眼扫了下她,突然开口问:“你想知道吗?”
“知道什么?”
“温郁的事儿。”
林羡清终于擡头看向他,徐寒健额角唇角都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下手还不轻。
徐寒健注意到她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语气隐隐含着威胁:“看什么看,温郁被我揍得也不轻。”
他把腿翘起来,语气笑吟吟的但很欠揍:“上次他把我打了一顿,我这人天生反骨,就要报复。”
徐寒健又把腿放下,换了个姿势,耸了耸肩,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一边微笑一边挖苦人:“他不是跟你关系好吗?我就偏要把他的不光彩告诉你,你最好开始讨厌他。”
这句话说得颇有敌意,但林羡清可不信他有多看不惯温郁,上次还提示她去关心温郁的伤,刚才那句话的语气也听不出来什么厌恶的语气。
嘴硬心软罢了,跟林老爷一个样。
林羡清捏着算盘的边框,声音一瞬间有些低:“你跟我说没什么用,不是什么太反人类的事的话,我估计无法讨厌他。”
他轻飘飘看了林羡清一眼,故作老成般说:“我嘴欠,就想把他的黑历史抖落出来,不行?”
林羡清无言以对。
下一秒,徐寒健的动作突然变得很规律,他很难得地持一副严肃的神态。
“其实我跟他也没太多交流,只是在一个珠算班里待过,他性子很孤僻,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这么说着,他又瞄了一眼林羡清,“所以在我来到这里看见你俩每天侃侃而谈的时候,我还挺惊讶。”
徐寒健叹了口气,“他呢,是当时我们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了,每天都会被老师留下来夸一顿或者跟他交代比赛事宜什么的,他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回去的。但是有一次,我有东西落在教室就回去取了一趟。”
他哽了好久,连带着林羡清的心也揪了起来,她听见自己声音无比干涩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徐寒健这个时候又变得欠欠的,他微笑,故意反问:“你不是刚刚还一副‘我不想知道’的样子吗?”
林羡清:“……”
空气默然一瞬,徐寒健终究说了出来:“他左手手腕上的疤你看见过吧,他自己弄的,好多个午后,他都一个人躲在教室做那样的事。”
所以,疤痕新旧交替,一层叠着一层。
彼此默然一会儿后,徐寒健又兀自皱了眉,他接着说:“但是就我了解,他家里有钱,父母都对他不错,平时上下课都有专车接送,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林羡清感觉到了,她跟徐寒健之间有信息差,她虽然不知道温郁在以前珠算班的状态,但她知道温郁家里绝对算不上和睦,上次还大吵一架来着。
这种意外偷听来的事她也不能跟徐寒健说,只能假装吐槽:“有钱也不一定快乐啊。”
徐寒健撇撇嘴,说了句“也是”。
“总之,他能交到朋友也不算坏事,但既然都交到朋友了,手上为什么还有新伤?还在掌心……”
林羡清低了头,咕哝着:“我哪儿知道。”
上课铃响了,徐寒健沉沉看她一眼后不得不离开,最后还很小声自语:“你都不知道怕是没别人能知道了。”
林羡清的手又紧了些,她抿住唇,心想着这是温郁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就算是她又怎么样?
更何况她在温郁心里又没有多重要。
话是这么说,课上到中途,林羡清突然盯着桌上阳光照亮的一片发起了呆。
——“好多个午后,他都一个人在教室里做那样的事。”
现在不是午后,但是日光很暖,教室很亮,林羡清似乎能想象到,空荡荡的教室里,窗户都没人关,黑板上还有遗留下的字迹,粉笔灰落了一地。
在这样寂静无声的空间里,少年默不作声地撚起一个薄薄的刀片,歪着头,很认真地在手腕上比划,甚至不管画出来的痕迹是艺术还是狰狞。
她不该再想下去。
可是,至少她还是温郁的第一个朋友。
明明她都自顾不暇了,却还时时刻刻想着温郁。
明明她都要走了,明明温郁都说不喜欢她了,明明应该只有一点点喜欢而已,可林羡清就是忍不住去想他、关心他、心疼他。
喜欢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东西,仅一点微火,就燎了她心上整片荒原。
这是她在这个夏天的最后一节珠算课,可林羡清什么也没听进去。
她只是记着,至少在她走之前要为温郁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吧,她只是不想再看见他身上又添一道伤疤了。
于是下课后她就骑着车去了琴台区那边的归元寺,寺庙在两峰之间,林羡清没法骑着车上去,只能先把书包存在山底的小超市的储物柜里,然后只身上了阶梯。
兴许是学珠算的影响,林羡清每上一阶都会在心里计数。
但是由于她身体一贯缺乏运动,还没上到半山腰呢就已经不行了,旁边的人健步如飞,林羡清却坐在阶梯旁林子里的大石头上歇好一阵儿才能继续。
很意外地,她看见了李欣怡跟她父母,她们似乎也是一起去归元寺里祈福的,李欣怡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林羡清,远远地跟她打招呼,然后提着公主裙朝她跑过来。
李欣怡问她是要给谁祈福,林羡清张了张嘴,却哑着声音不说话,好久之后她才舌头打转般回复:“……一个朋友。”
她父母也见到了林羡清,见她累得不行,很热心地递给她一瓶水。
“你呢,你来干嘛的呀?”林羡清顺嘴问了下李欣怡。
小姑娘一蹦一跳的,笑眯眯说:“我明天要去考级啦!妈妈说去寺里求个好签保佑我!”
她歪了头,鬼灵精一般问:“姐姐你是不是要给温郁哥哥祈福啊?为了明天的比赛吗?”
林羡清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更好,最后还是点了头说“嗯”。
后来是四个人结伴一起爬上去的,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林羡清在心里念下一个数字——2292。
也许命运是一个轮回,之前温郁用2292元给她修了算盘,今天她用2292级台阶,为他祈一次平安。
李欣怡说到底是个小孩子,一爬上来就跑去小店铺里讨雪糕吃,她父母也很纵容,笑呵呵地带她去买,还给林羡清捎了一根。
林羡清看着她们一家三口,落寞地低了眉。
她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一家人手牵手去买东西吃,阖家团圆,幸福快乐。
心情低迷了一瞬,林羡清咬了口雪糕,冰得牙齿发麻,舌尖仿佛失去知觉。
她呼出几口凉气,看着寺庙门口拥挤的人群和将落的太阳,感觉没那么热了,就好像,夏天也快过去了。
林羡清不好意思一直跟着人家,就跟李欣怡道了别,她好不容易挤进庙里,看见签桶里的签居然已经没剩几个了,一贯听说这里管得不严,时常被顺走签子,没想到会夸张成这样。
好歹来了一趟,林羡清就跪坐在蒲团上,心诚地闭眼,在这一秒,她终于可以允许自己想起温郁。
签桶被她摇动,掉出一支签,居然是大凶。
林羡清僵着身子不敢动,后来她把签桶里所有的签子都看了一遍,竟然全是凶签。
这本就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赌博。
作者有话说:
徐寒健:(正话反说技能)他不是跟你关系好吗,我就偏要把他的不光彩告诉你,你最好开始讨厌他。
——我把他的坏告诉你,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你最好接受他,心疼他,不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