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该孤独,活该没人爱。◎
告别的第三年,林羡清有一天刚下课就接到林老爷的电话,说话的却是个女人:“您好,这里是一医院,您是林子祥的家属对吗?他跟人起了争执而意外受伤,请问您能过来一趟吗?”
林羡清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她连连说了几声好,跟辅导员请了假立马往火车站赶。
火车要坐三个多小时才能到,林羡清心急如焚,一到站就打车往医院去。
病房外围了一群人,大家都在为这算谁的责任而争执。
从他们的口中,林羡清了解到,是因为拆迁的事,老居民楼要被拆迁,林老爷不想签拆迁合同,跟人吵了起来,还动了手,不慎跌倒磕了脑袋。
林羡清在病房外等了一半天,手术结束后才从探视窗外看见了插着氧气管的林老爷,眼睛也没办法睁开,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生龙活虎健步如飞的老头。
明明才过了两年,怎么身体就这样了。
医生说他脑袋里积了血块,压迫神经,记性会变得很差,林羡清不太在乎,只要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在林老爷还记得她,睁眼看见林羡清的那一刻,老头就古板地笑了下,说她怎么还知道回来。
林羡清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给他削水果,医院每天接纳这样多的不幸,容着无数个人面对着医院的门与窗哭喊尖叫,但是病房外的天空仍旧蓝,麻雀仍旧要屹立在枝头为人们唱赞歌。
林老爷隔壁床的大爷是在家不慎跌倒伤了骨头的,人上了年纪骨头就会变得比较脆,受不得什么打击,但是大半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来看过他,大爷每天只能顶着自己的老花镜躺在床上不太熟练地发微信。
某一次林羡清看见他的手机页面,绿色的有大几十条,白色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对不起”“没时间”。
那一刻林羡清更觉得愧疚,她走的这段时间,林老爷是否也是这样每天踌躇着要给她发什么样的短信呢?
接林老爷回家时,林羡清看见花溪巷颓败了不少,街头巷尾的树都枯败了,铺了一层焦黄的叶在大道上,好几栋房子大门口已经贴上了封条,墙上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所有的一切都距离记忆越来越远了,什么都回不去了,时间是一个断了触的圆,人再也回不到原点。
再来看林老爷的时候林羡清才才发现他记忆真的有退化,时常会突然拍着她问她怎么还不去珠算班上课,每每这时林羡清只能无奈地回复他:“珠算班放假了。”
“你别诓我。”
“真的。”
她把小可爱带了过来,小猫尾巴上的毛还没长全,当时也不知道哪个狠心的人拿流浪猫取乐,林羡清把小可爱捡回去的时候,它尾巴甚至被剃破了好几块。
小可爱不像小霹雳那么爱闹,每天就安安静静地待着,林老爷本来很讨厌这种没什么用的小动物的,久而久之居然也会默默蹲在小可爱的饭盆前面给它添粮。
拆迁办的人又来了好几次,林羡清总是说不同意拆迁,对方却总是咄咄逼人,经常是一群人在家门口就吵起来,而且小镇的人知识文化水平都不怎么高,说不了几句就要爆粗口骂人,林羡清时常觉得心累,又想着自己总不能像她们一样大路上撒泼。
她也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好多次,次次都没有回应,有时候经常要奔波到半夜,手里攥着一堆纸质文件回家。
巷子里的灯已经没几盏好的了,几乎黑了个痛快,入秋以后阴风阵阵,林羡清走在半路会一连打好几个喷嚏。
某天半夜她路过一家便利店,是之前温郁给她买过热巧克力的那家,鬼使神差地,她走进去,拿了杯热巧克力,到收银台付钱的时候店员笑着回她:“店里做活动,您这杯不要钱哦。”
第二次林羡清来,她却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很摸不着头脑,端着热巧克力坐在了便利店的桌子前,杯子里的热巧克力才喝了一半就凉了个彻底,林羡清回头看见收银台上有个戴帽子的黑卫衣男生,身形跟温郁很像,林羡清看得晃了下神。
为什么到现在她看见一个身材跟温郁差不多的人,都会想起他,然后惴惴不安地问自己这会不会是他?
只是看见个背影,她已经开始怀念了。
店员报了价,58.7元,恰巧是她这阵子买过的热巧克力的钱。
林羡清的手下意识捏紧了纸杯,她的视线紧紧黏在那人身上,心说:你回头,你回头让我看一眼。
看一眼我就放弃。
可是自始至终那人都把口罩拉得很紧,林羡清的盼望落空。
她早就偷偷去过春花巷的那栋老宅,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温郁也许走了,也许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找不到的地方。
便利店外人影绰绰,这条巷子已经空了,只有偶尔路过的人会进来买点东西。
林羡清走到收银台前,她问:“我都在你们这里中了好多次奖了,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店员朝她不好意思地笑,她很惊讶地问林羡清:“您男朋友还没跟您坦白吗?每次您的热巧克力都是他来付款的,三年前他就来找我说以后您在这儿买东西都记在他的账上。”
林羡清在收银台前站了好久,她无比艰涩地问:“刚刚那个人是他吗?”
店员笑着点头,林羡清转身就往外跑,身后的店员还大叫着“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羡清跑到店外,只看见枯败的树,褪了皮的红砖墙,看见满巷道的秋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那一刻她突然很后悔,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犹豫,是不是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风吹得她太冷了,冻出了眼泪来,林羡清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摁到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从巷子尽头传来铃声,林羡清怔了一瞬,立马往巷深处跑,电话被挂断,她继续打,铃声又响,如此往复。
月色太凉,照在空寂无人的小巷里,照在不能相见、不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身上。
林羡清明明听见铃声就在附近,却看不见人影。
她抽了抽鼻子,说:“有本事你就把我拉黑,不然我就一直打下去。”
一墙之隔,温郁靠在墙边,长指一勾就拉下口罩,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道道白雾,翻涌着在夜空中消散。
他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人,只是默默把铃声关掉,并没有挂断也没有把林羡清拉近黑名单。
他自嘲般扯了下唇。
他怎么舍得?
温郁把震动的手机扔进口袋,背脊抵在崎岖不平的墙面上,仰头看着月亮。
这月亮怎么总是不圆。
无垠的月色照耀下,少年很轻地闭眼,在心里默念:快走吧,不要再想他了。
所有的一切,就该结束在夏天的末尾了,人不能太贪心。
手机震动停止的那一刻,温郁缓缓睁眼,五十二个未接来电扎得他眼睛疼。
回家后,温郁懒得摁开灯,他赤脚踩在地板上,搬家本来是为了不让他爸再来找他,但是因为之前把银行卡都扔了的缘故,温郁身上并没有什么钱,他只能堪堪租了个面积不大的小出租屋,房子比较破旧,设施不全,好在他并不经常做饭。
少年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在逼仄的空间正中央铺了块凉席,一进门就能倒上去。
温郁双手抱着膝盖,身子缩成一团,略长的黑发散在窗外射进来的月光下,床上是他买了很久的刀片,纸盒被他拉开过,刀片在月光下反光。
房间黑得不像样子,角落阴湿得爬满了青苔,小霹雳再也没有机会扒墙角,温郁每天在凉席上过夜,猫倒是舒服,蜷在被窝里睡得打呼噜。
无数次,温郁曾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只有他的人生要过成这样?
要撒无数的谎,要推开爱的人,没有可以交的朋友,没有可以聊天的人。
因为他是在『规则』之下的人,因此他活该孤独。
是的,他是活该的。
——“听说了吗?附近又倒了几个珠算班,老牌的‘唯心珠算班’也开不起来了。”
——“这几条巷子我都住了几十年了,怎么就现在要被拆了?”
——“温郁,这个成果是谁做出来的你我都心里有数,报告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你当惯了小偷吗?”
——“以后,就不要叫我老师了。”
——“我们不会是朋友。”
——“”
是的,他是活该的。
活该没人爱。
隔天清晨,温郁从凉席上慢慢爬起来,他受了一宿的凉,骨头都在叫嚣。
温郁退了这里的房子,穿了件薄风衣,把猫揣在大衣兜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他捏着一张车票,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车票,一只猫,一个平安结,一袋牛肉干和一件穿给林羡清看过的大衣。
他什么也带不走。
车开到地方以后,温郁按着熟悉的路线,伫立在家的大门口。
他敲了两下门,阿姨毕恭毕敬地给他开门,别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对温郁笑,摁灭了指间的烟,金丝眼镜泛着凛冽的光。
“我说了,你总有一天会来求我。”
“在大门口跪着,什么时候我消气了,你就可以进来谈条件了。”
男人笑眯了眼,跟温郁如出一辙的天生笑眼。
他又说:“你该知道,这是规则。”
——『规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更得好早!!写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