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黑月光
王栩文撇撇嘴,回了白柠一个竖中指的表情包。
他忿忿地把手机扔到一边,转头看见林杳已经靠在白柠肩膀上睡过去了,白柠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点,王栩文这才看见林杳红得肿起来的眼睛。
他感觉有些懊恼,自己刚刚不该表现得那么轻松,本来是怕林杳心情沉重,所以故意想把气氛调动起来,可能还是让她安静休息比较好。
这么想着,王栩文把车窗给关上,免得太凉。
驾车去海城大概只要两三个小时,林杳先去了医院,阿婆已经醒了,非说自己没问题,急着要出院,被林杳摁住。
之前一直说带阿婆去体检,结果放假的时候跟金友媛去了欢乐谷,这事儿就耽搁了下来,这次林杳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是不容缓了,口气很强硬地说一定要做全身检查。
阿婆躺回病床上,着急地哀叹:“那,那林平怎么办?那事还没解决呢。”
林杳拍拍阿婆的手,垂着眼,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她嗓子干得要裂开:“我跟舅舅一起去。”
“阿婆,我已经不小了,可以为大家做一些事了。”
阿婆泪眼婆娑,盯着她肿起来的眼睛看了看,用皱巴巴又温暖的手指蹭蹭她的眼角:“看咱们囡囡,都哭成小花猫了。”
林杳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轻轻关上病房的门,舅舅还坐在外面抽烟,白柠和王栩文他们也没走。
林杳坐在舅舅旁边,问着:“阿婆为什么会晕倒?爸爸那边……?”
她想问,但是又不知道怎么问,只能模模糊糊地说了半截话。
舅舅懂她的意思,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说虽然林平死了,但那群工人们还是要求追回工钱,因为签合同的是林平,就算林平死了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笔钱就是得从林平身上出。
如果不补上工钱的话,他们会集体起诉。
林杳抓了把头发,“打官司就打吧,这笔钱谁拿的该谁出,把那群老板揪回来,让他们把钱吐出来不行?”
“关键问题是,签合同的是林平,那群老板坚称自己只是投资,项目亏了钱就撤资了,亏缺部分该林平自己承担。”
林杳咬了咬嘴唇,这些人情世故距离她还太遥远,她也不懂合同的效力,只能干着急。
她向学校请了几天假,然后让白柠和王栩文先回家了,林杳跟着舅舅律师事务所和工地两边跑,律师也犯难,说林平当初被坑了,他们就算打官司也没有优势,这笔债可能就落在他们头上了,可能需要对林平的遗产进行全面清点,补上这个缺口。
林杳那几夜从来没有睡着过,总是睁眼看着天花板,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白柠关心她,时常来问她情况,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和王栩文回家了以后还有点不放心,王栩文问起来,白柠就说是林平欠了工人的债还不上,王栩文问大概是多少。
白柠叹口气,“他爸之前把所有存款都贴进去了,现在还差百八十万吧,如果真把这笔钱判成林平的债,估计就是用林平名下所有的产权来赔。”
王栩文咂舌,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水果。
白柠走后,他想着自己答应了林杳要帮她解决,虽然当时林杳没接受,但是王栩文就是很想出这个风头。
他肯定不敢找自己家里要那么一大笔钱,他爸不追着他屁股后面打才好,于是他在沙发上七扭八扭的,给沈郁白打了个电话过去。
“小白,那个——”
王栩文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传来道懒散又清晰的“滚”字。
他“诶”了声,哄着:“别急着挂啊,沈哥、沈哥行了吧?”
沈郁白简直懒得搭理他,不贫嘴就说不出话来一样。
“说。”
“就是那个,林杳啊……”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说得口干舌燥,骂那群资本家多么多么无良,林杳多么多么可怜,说林杳哭得多么多么伤心。
沈郁白安静地听着,室内没开灯,只有游戏机还亮着,他丢了手柄,屏幕上的赛车一头撞在栏杆上,显示“GameOver.”
少年把脑袋往后仰了仰,手肘搭在膝盖上,又慢又轻缓地反问:“哭了?”
他两眼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下意识想起那夜在公园路灯下看见的潮湿的眼睛,凝着淡淡的水雾,却偏被她忍回去。
沈郁白眨了几下眼睛,很轻地嗤笑:“关我什么事?少来烦我。”
他慢悠悠地咬着字:“你真以为我是慈善家啊,随手就拿那么一大笔钱送给她?你要是想帮她你就自己想办法,找我干什么?”
沈郁白果断挂了电话,又从床上翻下去,重新捡起手柄,却始终不见他摁下一个按钮。
他表情淡然地凝视着屏幕,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你觉得她稀罕我帮?帮了她她还得嫌我烦。”
“林杳可是一点恩都不会记上我的。”
“……”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郁白是足够了解林杳的,他一点也没猜错,林杳很讨厌找别人帮忙,好像这样就证明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所以当王栩文迫不及待地去林杳面前逞英雄的时候,反而让林杳气得失语。
她自认和王栩文算不上熟,也受不住这么大个恩情,不好直接当面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里叹了又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的好心,但我说了这是我家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不好叫你破费。这笔钱我一周内就会打给你,抱歉。”
王栩文听出来她情绪不大好,也不敢说话了,表情还震惊着,觉得这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笑得乖乖甜甜的林杳简直不是一个人,他下意识以为人在疲惫的时候确实容易发火,于是就噤了声,问白柠自己是不是等林杳处理完这件事以后再去聊天比较好。
白柠看看他,很老道地说:“这件事我们都别插手,林杳不喜欢蒙受别人的帮助,不管是真的好心还是可怜她。”
这就是王栩文不懂的了,他问为什么。
白柠跟林杳认识得久,她知道林杳的经历,就撑着脸低叹:“大概就是觉得,自己不配,也还不上这份情谊,所以干脆就别欠下人情。”
说完了,她又想起来什么,疑惑地问王栩文:“不过你是从哪儿搞到那么多钱的?”
王栩文没什么所谓:“让小白帮忙的啊,他之前开赛车的各种比赛奖金什么的,都堆在那儿没花呢,他富得流油,我就让他帮帮林杳了。”
白柠冷笑:“你找沈郁白帮忙,然后跟林杳说是你帮她解决的?”
她双手作拱拳,“借花献佛还得看您王公子啊。”
说完她就拍拍裤子走了,王家父母还留她在家吃饭,被白柠婉拒了。
王栩文坐在原地抠脑壳,嘟囔着:“那我最后还不是啥也没得到,还被林杳讨厌了,不赚倒赔。”
最后还是把林平名下的那套房子,也就是林杳现在和阿婆住着的那件房给抵押出去了,把钱将将补完。
阿婆的目前的几项检查都显示正常,只是最重要的脑部检查还迟迟没出结果,林杳让阿婆先好好休息,阿婆不想继续待下去,急着回家,说剩下的检查回市里的医院做。
林杳想着市里的医院也更权威一些,就答应了下来,然后抱着林平的骨灰罐回家。
本来说要带爸爸回家待一阵的,结果现在还把家也搞没了,只能先住在舅舅家。
坐在车上的时候手机响了好几道,林杳打开一看,是王栩文,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林杳吁出一口气,回他:“没有生气。”
她把头抵在车窗上,虽然不喜欢无缘无故受了别人一份恩情,但是王栩文的这份心意林杳还是感谢的,至少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这个人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她稍微对王栩文改了观,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没那么敷衍了,还让王栩文好一阵惊喜,心想白柠说得不完全对,林杳还是有增加对他的好感的。
舅舅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他把床让给阿婆睡,跟舅妈两个人打地铺,舅妈是个温柔性子,二话都没说,还问阿婆夜里睡着冷不冷,要不要开个暖气什么的。
林杳睡客厅的沙发,半夜里会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林平的骨灰罐。
她亲手把林平的骨灰盒埋在老家的后山处,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被阿婆和舅舅抱住。
她这一次没有哭。
已经大哭过一次了,就该长大了。
林杳重新背起书包上了学,却没有以前那样爱笑了,胡玉婷只觉得是因为她家里出了事,人低落了一些,还经常安慰她。
沈科知道这件事以后,说想来看看,沈郁白当时正在倒水,他盯着玻璃水杯里的水位渐渐上升,然后在即将溢出来的时候摁了停,转身跟沈科说:
“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科倒是没见他有过这么热心肠的时候,疑惑问他:“你去能干什么?”
沈郁白抿了一口水,闲闲答着:“不干什么,就看看。”
那笔打给林杳的钱,被一分不少地退了回来。
少年用手指轻击着杯壁,然后把水杯搁在桌台上。
他去看看她还有没有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