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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这是我的故乡

    48、

    章铮岚这次的无下限倒不是在那不文明的行为上,但那作为也绝对称不上道德,他磨着水光讲她儿时的事情,水光困,说没什么好讲的,可那人实在有韧性,抱着她磨磨蹭蹭的不得休,“说说吧,一点点也可以的……要不我先讲我小时候,然后你再说你小时候?等价交换不吃亏啊你,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挖我的身平事迹还挖不到——”

    “我又不要听。”

    “……给点面子,萧小姐。”

    萧小姐有些头疼,“你还要不要睡觉了?”

    “睡,你讲点你小时候的事我就睡了!”

    “……你那么大的人还要听睡前故事?”

    章铮岚闷笑着摩挲她的背脊,一下一下,极尽温柔,“是啊。”

    水光磨不过他,又着实想睡,沉默了半天,最后说:“我小时候……很单调的,除了每天上下学,就是去老师那学武术,后来,要考市里最好的高中,那半年就天天熬夜看书,那年没拿到爸爸要的武术奖,甚至连决赛都没有进去,被爸爸骂了好久……”说着水光轻轻一笑,“最后倒是考进了那所高中……”

    “嗯,然后呢?”耳畔的低柔嗓音示意停顿的她再说下去。

    水光想了想道:“然后就是读高中了,一年,一年,再一年……”

    “嗯,高中那三年我用了两年读完的。”

    水光顿了顿,“你想说你很聪明吗?”

    章铮岚低低一笑,“没,等价交换么,免得你吃亏,继续,接下去呢?”

    “接下去……接下去我来这里上了大学。”

    “恩,然后你在大学里认识了我,毕业后与我交往,从此以后我们过着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

    章铮岚笑着吻她发心,“故事结局都是这样的。”

    “那是童话故事。”

    “你不觉得我很像王子吗?”某人很厚脸皮,水光竟然也不由自主陪着他瞎扯起来,“你像青蛙。”

    章铮岚朗笑出来,“那就是青蛙王子了,来,美丽的小姐,请给一個吻来破解那道诅咒,等我变回人形后我们就回城堡结婚!”

    “……”

    很久的以后水光才意识到他所讲的每一句话后面都带着他的用心,让她展颜欢笑的用心。

    而很久的以后水光也都还记得那一句,“从此以后我们过着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萧水光的世界被章铮岚逐步渗透进来后,就像是被重新洗了牌,那天以后每天清早章老大都会来接她去上班,水光头几次都跟他说明了不用来接,后者“嗯嗯”了两声就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转移话题可谓明显,水光多说无果也就随便他去了,然后一天三通电话是少不了的,最后最让水光无言以对的是晚上的归宿问题,她不想去他那留宿,他就“退而求其次”说:“我住你那也成,虽然挤了点。”章铮岚针对的是水光的大哥,而水光想到的是她那套出租房断不能跟某人的别墅比,就诚心诚意说:“那你就别屈就挤过来了。”主要也是每次跟章铮岚一起,面对罗智时,她有些不自如,相比某個人,似乎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自在从容的,真不知道在她面前的那无赖样是不是装的?

    日子就这样到了一月中下旬,水光被迫接手的那套片子在上周总算是拍完了,那天她从那摄影公司出来不由松了口气,之前那化妆师凑上来问她,“萧小姐,你家章老板这次没来接你啊?”毕竟前几次都是从头陪到尾的,温言细语,周到体贴,让他们公司里的不少女职员艳羡、眼红,纷纷发表感慨说自己男友如果有章大老板三分贴心就足矣了。

    “他出差去了。”水光回答完自己愣了一下,这种自然而然的回复让她陷入片刻的沉思。

    此时此刻,林佳佳不由伸手到吃饭也发愣的水光面前挥了挥,“水光,发什么呆呢?我说你男友咋还不来?不会真打算只在最后出下场,然后给我们买下单就完了吧?我还奉着其他两位姑奶奶的命要对你男人深入了解,回头向那俩大忙人报告呢。”

    水光无语,正要拿手机看时间,它就响了,正是章铮岚来电,一接通,那边就说:“我马上到了,刚停好车。”

    “恩。”

    那边又笑着说:“刚来路上开太快了,差点出意外。”

    这回萧水光皱眉了,“怎么那么不小心?”

    章总挺无辜,“这不怕你等太久么。”

    林佳佳在对面压着声说:“你男朋友来了?”

    水光没答佳佳,只是对着手机说了声,“我收线了。”佳佳看到她挂断电话,不由呵呵笑出来,“水光宝宝,你男人刚跟你说啥了?把你紧张的,啧啧,眉头都拧成蝴蝶结了。”

    水光认真说:“我怕他不来付钱,我没带多少钱。”

    “噗!”林佳佳笑喷。

    很快章铮岚出现在了这家港式餐厅,上身一件暗色系的风衣,下面配着一条修身牛仔裤,显得潇洒极了,在人群中一站很是出类拔萃,面朝大门口的佳佳马上就发现了新进来的这帅哥,一看,可不正是水光的男朋友,马上热情招手,“这里!”

    章铮岚偏头就看到了某人转过来的脑袋,四目相对,后者马上就回头了,他笑着跨步过去,在她身边的位子落座,朝对面的林佳佳颔首说:“不好意思,今天公司里事情多,来晚了。”

    林佳佳忙说:“没事没事,能来就行,呵呵,刚水光还怕你不来付钱呢。”

    水光:“……”

    章铮岚咳笑一声,转头去看身侧的人,“我带足钱了,想吃什么再点吧。”

    水光懊悔不已,忘了佳佳的口无遮拦,“我吃饱了。”

    章铮岚说:“是吗?那我还没吃呢。”招来服务生又点了几道菜,等菜的空挡落落大方地跟对面的林佳佳交谈,菜一上齐就拿着水光的碗筷吃将起来,水光一愣,说:“服务员不是给你添碗筷了?”

    章总含着菜“唔”了声,“节省资源。”

    佳佳朝暧昧眨眼,水光心里“啧”了一声,那份无奈和不好意思跟章铮岚的那些“啧”倒是相似得很。

    后来佳佳常跟水光开玩笑说:“你男人提升了我找男朋友的水准。”

    水光是实在看不出某人的水准高在哪里?胡搅蛮缠的水平倒确实挺高的,因为每次都弄得她很没辙,不过最近章铮岚挺忙,上次无意间看到他放桌上的资料,好像是接了一项国家某大机构里的工程,水光现在偶尔会去住他那,这自然归功于某人的胡搅蛮缠水平,这天她早上起来要去上班,在书房开了整晚夜工的章老大回来抱着她说:“我四十岁之前一定要退休,完了我们一起去周游世界你说好不好?”

    水光看着他英俊的脸上冒出来的新胡渣,说:“你去洗澡吧,我去给你煮点粥,吃完就睡觉。”

    章铮岚笑得那叫一個灿烂,“遵命,夫人!”

    中午章铮岚去公司开会,众人都看着这步履矫健,神清气爽的男人踏步进入会议室,手上拿着一只粉蓝色保温杯,走到主座位上入座,然后抬了下手示意会议可以开始。

    坐他旁边的小何咂舌,满面春风哪简直是。

    GIT开会向来高效率,会议很快到最后一项,老陈去关了灯,“《天下》二月初正式进入宣传阶段,海报成品已经全部出来,大家看看,咳,模特是萧水光小姐。”最后那句往常是从不加的,这次之所以会“脱口而出”,实在是因这萧小姐的身份特殊,老板女朋友啊!

    众人在看向幻灯片之前,都不由先回头看了眼自家老板,章铮岚面朝着大屏幕,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右手的食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开始啊。”

    “哦好!”老陈翻过了那张标题页,按了自动播放,照片一张张播至下去,室内一片安静,在座的不是没见过美女,只不过……真的惊艳了,不知谁念了一句,“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美女在民间啊。”

    最先起来的是首座的人,去开了灯,说了句,“用第一张和第二张,至于其他的,老陈你拿到我办公室吧,散会。”

    会议室里的众精英面面相觑,“头儿怎么了?”

    何兰捧着资料起身,“知道什么叫占有欲吗?实例。”

    49、

    江裕如也终于耳闻了章铮岚交上了女朋友,虽然早已有所察觉,但正式被老同学周建明当面告之时,难免有些许失落,她问周建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后者说看起来比铮岚要上小几岁,挺文静的,挺高。

    江裕如从来不知道章铮岚喜欢小女生,或者说乖乖女?

    周建明安慰裕如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也懂,更何况她也还没到喜欢章铮岚喜欢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这世界上没有谁没了谁活不了的,她只是……有点怅然若失。

    这天事前跟章铮岚通了电话,对方在电话那头笑着跟她说:“我下午在公司,要过来坐坐么,我泡好好茶等着你江大小姐光临?”

    裕如笑了一声,问他:“章总,晚上一起吃饭吧?”

    “可以啊,不过,不介意带家属吧?”

    “当然。”裕如挂断电话的时候,吐了口气,见见吧,见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抓住了章铮岚?

    水光一下班就被章总接上了车,后者给她拉过安全带系好,侧头亲了下她脸颊说:“吃饭去。”

    “你抽烟了?”刚刚靠近时闻到股烟草味,而至于那偷香行为萧水光已经习以为常到麻木了。

    章铮岚对她的这类“盘问”太受用了,不过被诬陷了得表明清白,“下班前有客户过来,在我办公室里抽烟,客观沾到的烟味儿,我纯属被坑害。”说的自己纯良的像是从没碰过烟一样,水光也心说,装得挺像,又不是没见过你抽烟。

    车子开出后,水光见路不对不免问:“不是回去吃饭么?”

    章铮岚莞尔,“不是,乖乖坐好,今儿我要去把你给卖了,完了我好吃顿大餐。”

    水光反驳,“我卖你的可能性更大,我的身手比你好。”惹得章老大哈哈大笑。

    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车内的交谈声伴着音乐一路过去显得意外温情,不久后到了江裕如指名的餐厅,水光进去时在跟罗智打电话知会行踪,章铮岚揽着她的肩一边听她讲话一边找着人,而江裕如,从那两人相携着进门开始就已经看到了他们,她是故意选了有点隐秘却能一眼望到大门口的位子,那女人漂亮吗?不可否认,是好看的,简单暗沉的装束却也掩盖不了那份清丽出落的气质,人淡如菊,裕如想到的是这么一個词。

    她看到章铮岚俯身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她偏头皱眉看了他一眼,又回去跟电话里的人讲着话,章铮岚笑着摸了摸她短发,抬头时终于发现了她,然后朝她扬了下手,江裕如微笑着站了起来,等着那两人走近,她说:“章铮岚,迟到了啊。”

    “Sorry,路上有点堵车。”

    水光已经挂断电话,章铮岚给两人作了介绍,江裕如伸手过去跟水光握了一下,意外发现这女孩子的手上薄茧很多,而更意外的是……此刻近距离面对面才让江裕如想起自己见过这人,上次被父母强行拉出去相亲,她勉为其难,而对方更是勉为其难,那警察没聊几句就起身去了另一桌,那会江裕如望着那一边的两人,还笑过自己竟有幸狗血地插足了别人的感情戏码。

    江裕如坐下才回神,恢复笑颜道:“章总,今天我看可得你请客了,女朋友那么漂亮,情场得意,理所当然的应该破点财哪?”

    “自然。”章老大大方点头,本身他在场是绝不会让女士埋单的,说他随性,其实骨子里大男子主义很明显,比如那個“占有欲”,服务生过来,章铮岚让两位美女点菜,他上洗手间,去前他弯腰对水光说了句,“那啥,你最近两天晚上出盗汗,那些寒性食物就别点了啊。”

    章铮岚走后,江裕如对水光开玩笑,“章老板到你这成妻奴了,实在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真令人难以想象。”停顿了一下,裕如问道,“不知道萧小姐还记得我不?呵呵,上回我相亲,我那相亲对象中途跑去找你了。”

    水光经她一说,记起那次在餐厅里梁成飞来找她帮忙,她拒绝了他,江裕如则正是坐在那边位子上朝她微笑的那年轻女人。

    “没想到你是铮岚的女朋友,我还以为你跟梁警官——”

    “我跟梁成飞只是有过几面之缘。”水光单纯说明了一下,也不免提醒对方,“他……可能心里有牵挂的人。”

    裕如笑道:“我知道,我以为是你……其实给我介绍梁成飞的那朋友讲过一些他的事给我听,其中包括他曾经痴情过一個人,后来那人出意外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医院里,我那次还当是朋友忽悠我,人家恋人不就在不远桌吃饭呢嘛。”

    水光有点讪讪然,却也想起梁成飞那天跟她说的那句话,“她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原来是这样,不禁沉吟地问了一声,“那人……怎么会成植物人的?”

    江裕如解下颈项上的长丝巾,想了想,才慢慢道:“车祸,他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那是挺伤感和悲哀的。”

    “梁成飞跟我同龄,那女孩子好像是比他小上两岁,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梁成飞家境一般吧,那女孩子是富养出来的,看不上刚出社会还一无所成的梁成飞,据说那女孩子是跟同班的一個高干子弟在交往。那年,06年吧,她的恋人有事要提前赶回老家,她送了他去机场。回来路上却是在广播里听说了那架刚起飞不到一小时的飞机意外坠毁了,说起来那是06年7月份,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场空难算是当年我们市最大的一起新闻了,而那女孩子听了那广播立刻让的士司机停了车奔了下去,就是这样巧,或者说不幸,女孩子被后面开上来的车撞出了好几米,之后就成了植物人。”

    江裕如说完也是长长叹了一声,而水光全身冰凉,06年7月,空难,这几個字足以让她胆战心颤。

    章铮岚回来就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魂不守舍,但有他人在场他也不便去旁敲侧击,坐下后在桌下倒是拉住了她的手,发现有点凉,就摩挲着让它慢慢热起来,然后问裕如刚聊什么了?后者并未察觉水光的变化,但毕竟机灵,不会去讲聊你以外的男人了,就说:“随便聊聊。”

    后面吃饭,章铮岚跟江裕如随意谈着话,水光显得很沉默,裕如偶尔问她一句,她也答得漫不经心。

    那天从餐厅出来时江裕如对章老大说:“那我那两张blue的演唱会门票就麻烦您给帮忙搞定了啊。”然后对他旁边的人笑着道,“水光,下次我们两個女人约出来逛街吃饭吧,有男的在讲话也不方便。”

    水光点头说:“好。”

    章铮岚摇头笑,“别是打算约了一道讲我坏话吧?”

    “哪能啊,你章老板有才有貌、有钱有势,我们夸你还来不及呢,是吧水光?”

    章铮岚“得”了一声,看了水光一眼,见她还是心有所思,就跟裕如又说了几句,然后分道扬镳,后者还有后续活动。

    上车后章铮岚终于问身旁的人,“怎么了?吃饭时就一直不怎么吭声。”

    水光过去轻轻抱住了他,清晰的心跳声让她心里渐渐平静。

    “章铮岚,谢谢你。”

    章老大微一愣,随后笑着说:“那要不以身相许?”

    水光无言的同时,之前被惊扰起的情绪也被莫名安抚了多数,半响道:“……回去吧,困。”

    “吃饱了就睡,小心长成猪。”章铮岚笑着嗅她头发,“回我那还是你那?”

    那天晚上,两人第三次交颈相缠,有点意外,也仿佛水到渠成,起先章老大只是磨磨蹭蹭,水光心想他稍微闹闹应该就会消停了,结果却是越演越烈,当一波波的热浪涌上来,水光渐渐迷失了方向,犹如跌进了海浪里,她抬起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下一秒她的手被人牢牢握住,十指缠入,她听到有人说:“我在这。”

    这一次的进入水光还是觉得疼,她的手抓着他的背,怯怯的喊了一声,得到的是嘴对嘴的窒息亲吻。

    这一场□淋漓尽致,到最后水光几乎失去了知觉,两条汗淋淋的身子黏在一起,章铮岚爱极了这种感觉,宛如身心都融化。

    时间很快进入二月份,这年二月三号便是春节了,章铮岚这边上次接的大案子已经基本搞定,其他的零零散散留待来年来弄也不迟,所以早早给公司里的人放了假,而萧水光的公司也是在一月的最后一天放了年假。

    50、

    水光二月一号这天就要回老家了,机票是前几日罗智定的,他自然也是一道回去,而去前一天晚上,也就是三十一号那晚章铮岚接了她下班,过来蹭了饭后顺便帮她弄行李,嘴上不停歇,“我明早送你过去。”

    “不用了,罗智在。”

    “他不是没车么?”

    “可以坐出租车。”

    “你那么多东西坐出租车也不方便。”章铮岚一锤定音,接着又问,“你年初几回来?”

    “……初十上班。”水光说到这,不由有点小郁闷,她这公司的假期可真是短,别家公司都是放到十五左右,结果章铮岚却是笑道:“不错,那我初九去机场接你。”

    水光烦他东西么不帮忙理,却啰里吧嗦的,就把他赶出去跟罗智聊,可章铮岚跟其他人哪有多少兴趣瞎聊天?不过章铮岚对罗智印象不错,便过去跟已经轻松搞定了行囊,在看新闻的罗智打发时间。

    罗智对章老板挺敬佩的,虽然中间夹着“妹夫”这层关系,但罗大哥一贯大大咧咧,所以跟章老板相处一直算自然正常,除了刚开始知道这大老板要追他妹子,并对他做“思想工作”时惊了一下。

    后来罗智想,如果景岚有章铮岚一半的果断,或者说直接,可能很多事都会不同,可事实上,景岚已经去世,而水光也应该放下她心里的包袱,她从始至终认定那是她的错。

    景岚去世后几天她断断续续的发高烧,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他陪在她身边,她抓着他的手说:“罗智,罗智……哥哥,我跟他打电话……就在他回来的前一天,我跟他打电话了……我说于景岚……我很想你……你装没听见,装听不懂都没有关系……反正……我如果不那么任性……如果再忍忍……”她说着说着安静了,高烧让她失去意识,而脸上已全是泪水。

    他抽纸巾给这個才十九岁的女孩擦去眼泪,给她盖妥被子,“水光,不是你的错。”缘起缘落最终只能总结到一個“命”字里,她命里对他早早倾心,他命里顾虑重重,所有这些都是造成这结果的因,但你能怪她喜欢上他么?

    罗智对让难受了好几年的水光又愿意去重新开始的章铮岚是感激的,他也有些好奇自己妹子跟章老板这样两個完全让人想不到一起去的人会走到一块,章铮岚跟景岚的性格是那么不同,相貌也是差别很大,一個是高大英俊,一個是文雅清秀,唯一相同的……是名字里都有一個“岚”字。

    水光理完东西从房间出来,走到章铮岚那边问他什么时候走?后者不介意有第三人在场拉住了她手说:“你房间那床不算太小。”

    罗智再粗神经也不免尴尬了,起身去厨房找吃的暂避,水光是被气红了下脸,见罗智身影没入厨房才说:“我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你……赶紧回去吧。”

    章铮岚这次竟然很干脆,站起来抱了一下她就说:“好,走了。”

    水光倒是意外了,原想他会不会还有什么后续“阴谋”,没想到真的乖乖走人了,水光送他到门口,章老大说:“你进去吧,外面冷,我走了啊,明早来接你。”

    水光目送他下楼,才确定这次章老大没耍花招,但在年初五那天,水光早上刷着牙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大院门口走进来的人时,深深觉得要让这人安分是天方夜谭。

    当然,这是后话了,二月一号那天章铮岚送他们去机场,水光一路上思想一直不怎么集中,章铮岚也难得不太找话头聊,等水光坐上飞机才反应过来那人登机前好像跟她说了什么,旁边罗智将手里的一袋东西递给她,“章老板让我给你的,他说起飞时你要耳朵不舒服可以嚼点口香糖,等会饿了又不想吃飞机餐那就吃点零食填填肚子,我看过了,都是你喜欢吃的,啧啧,哥哥跟男友果然是不一样,周到啊。”

    水光看着袋子里齐全的东西,要给章铮岚发短信,却听到空服说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关电脑和手机,水光发了“谢谢”过去就关了机。

    回家,情绪是低落的,虽然四年来在外求学极少回家,理由正大光明,可父母又怎么会不清楚那里面真正的原因?

    这次在家的第一天晚上,母亲坐在她床边说了好多话,水光抱着母亲问:“妈妈,我是不是很不孝?”

    萧妈妈笑着顺她的短头发,“你只是爱钻牛角尖,跟你爸爸一样的脾性,固执,倔强。”

    “光儿,听妈妈说,人不能只认定一条路走到死,如果那条路走得你累了,疲了,你要去试着走走别的路,它们会让你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水光闷声“恩”了一声,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章铮岚。

    年初二那天,罗智跟水光去找了景琴,于家已经搬出大院,三人在约定的餐厅里见面,两個女孩子一年见一次总是有很多话要说,而她们唯一不会说起的便是于景岚,“于景岚”三個字已成了两人,或者说很多人的禁忌,谁也不会轻易去触及。

    跟小琴分手后,罗智问她要去哪里,水光说:“我想去看看他。”

    午后郊区的墓园并没有森冷可怖的气氛,冬日阳光照着这片安静的墓地,反而显得很祥和,水光走到那個墓碑前,照片上的人带着浅浅的笑,这张是他刚进高中的时候照的,剪着很短的头发,青春洋溢,左脸上隐隐露出的酒窝让他看起来有些含蓄。

    罗智站在萧水光身后,听她慢慢说着去年一年里发生的事,罗智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在做的都是他的梦想,读的专业,做的工作,罗智不止一次想,于景岚你干脆让她跟你走算了!

    只是这次,罗智听到水光在最后说了一声,“景岚……我想去试着喜欢别人看看。”

    罗智看着面前人纤细的背影,微微红了眼睛。

    后来有一次罗智大着胆问妹子,“你看中了章老板哪里?豪爽性格还是……身材,咳咳,他身材挺好的说真的。”水光的回答的是懒得回答。

    她看中章铮岚哪里?她说不上来,从被纠缠到尝试到习惯,她都处在被动的位置,可水光心里清楚,如果她真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得了她。

    章铮岚是特别的吗?水光想到这里又是有些头疼,只能说这人特别的难缠。

    当然,这些也是后话了。

    当初五水光在院子里刷牙看到这個难缠的人物出现时,差点咳出了嘴里的泡沫,匆匆漱完口跑上前去就问:“你怎么来了?”

    章铮岚一笑,“有空就来了。”

    章铮岚“有空”跑来了西安,搞得水光手足无措,而大院里的人在见到章铮岚时更是表现出了惊讶,因为据罗智说这人可是不得了的大老板,以及正是水光目前正在相处的男友,萧家妈妈看着章铮岚有些不可置信,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是我闺女的男朋友?”

    风度翩翩的章老大点头说:“是。”

    简单、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水光望着他,渐渐松了暗中拽他的手。

    章铮岚在西安这两天住的是酒店,虽然突兀地跑来见了她父母,但也没打算一上来就激进地去与她父母套关系,这大可慢慢来,他主要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念了来见见某人而已,想,所以过来了,从本质上来说章铮岚是個极度的浪漫主义者。

    而萧水光呢,是一個实实在在的人,习惯一步一個脚印来,所以两人刚开始相处那会,她会觉得吃力,对他的那些行为模式总是又气恼但又无可奈何,而慢慢的,竟也习惯了这人的任性妄为,好比眼下的不期而至,意外之后也接受了,看着他赖在家里吃了晚饭,看着他跟一向严肃的父亲谈天说地,相处融洽,看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后说:“终于看到了你从小呆的地方,真不错。”

    仿似他跟她真的是一对相爱已久的恋人,男方第一次来女家里做客,而女孩也不再排斥。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是过渡章……

    51

    后来两天,萧水光没去走亲戚,而是陪着章铮岚逛了西安,后者去了几個名胜点后说还不如去你从小到大常去的地方走走,比方你的小学,中学,或者平日里爱逛的那些场所,水光被他缠得不得不带他去了离家不大远的那所小学。

    小学里面有教职工宿舍,所以即使是节假日,对外还是开放着的,当然大门口的保安人员见生面孔进去会略作询问,好比水光他们,当门卫大伯听水光说她以前是在这里念书的,今天过来看看,还笑着夸了一句,“真有心。”

    后来章铮岚牵着水光的手里面溜达,说:“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多来陪你逛逛母校,让人家多夸赞你有心。”

    水光斜睨了他一眼,“我没你那么无所事事。”

    “嘿。”章铮岚笑出来,“我哪里无所事事了?恩?顶多就是爱人放第一,其他靠边站。”

    水光扬了下眉,不说话了,章铮岚低下头笑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她,却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一切都很好。

    水光念的这小学历史算得上悠久,环境清幽,古树很多,但这时节枝丫上都已经光秃秃,幸好这几天天气晴朗,在里面走并没有荒凉之感,反倒有种天朗气清的感觉,挺好。

    两人踩着冬日的阳光信步走着,而萧水光视线多停留的地方,章铮岚也会多看一眼,当两人走到校后方的跑道上,迎面过来的一位中年妇女在错身而过时叫住了水光,“你是萧——萧水光是吧?”

    水光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方一见她点头,笑容满面道:“哎呀还真是,我就看着觉得有些眼熟。”看眼前的姑娘一脸疑惑,便解释说,“我是以前罗智他们的班主任啊,赵老师。”

    水光“哦”了一声,叫了声“赵老师好”,典型的乖学生作风,旁边章铮岚看着抿嘴一笑。

    而那赵老师教过那么多学生之所以会记得罗智,主要也是当事人是她带到过的最头疼的学生之一,而会记住萧水光,一是这学生那时候年纪小小就得了不少县、市级的武术奖项,让学校间接沾了不少光,二就是常见她跟罗智混一起了,后知道他们是住一個大院的青梅竹马,说起来那院里出来的四個孩子都出色——赵老师这一回忆倒是又想到了一人,也是她班里的,她看向水光旁边的男人,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跟她脑子里的那品学兼优的男孩子倒很能联想到一起去,可一时间没能想起于景岚的名字,往往老师对文静的乖学生比对能闹腾的问题学生反而是要容易忘记,“你是……是叫什么岚?”

    这话让水光皱了眉,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后者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甚至学她之前那样唤了声,“赵老师好。”

    赵老师打量他们,感叹,“哎,转眼你们都长得那么大了,我们啊真老咯。”

    章铮岚说:“您看上去可一点都不老,最多四十出头点。”赵老师笑着摆手,“五十多了呐。”然后问两人现在都在做什么?章铮岚回答说IT。

    “IT好啊,做得好工资是相当不错的吧?两人都是做IT的?”

    章铮岚笑道:“对。”

    两個人交谈了好一会,赵老师最后走前说:“以后多来母校走动走动,来看看我们。”

    章铮岚颔首说一定,等到赵老师走远,水光开口,声音很冷淡,“回去吧。”

    “怎么了?”章铮岚问。

    水光走出几步才回过身望着他,眼中有些难过的情绪,“章铮岚……你不是他。”

    章铮岚一怔,慢慢走上来站定在她面前,有些勉强地勾起嘴角,轻声问:“那我是谁?”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紧张得扣着手心。

    你不是他,你不是我心里爱的那個人。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的替身,你是章铮岚。

    这两個猜测让章铮岚心里一起一落,真有一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体会。

    “我现在是跟你在一起。”

    章铮岚笑了,很淡,“我知道了。”他牵起了她的手说,“好了,回去了。”

    水光看着他的脸,她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是对的?你不是他,但是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我会努力爱上你,但需要时间,你……肯等我吗?

    章峥岚来西安来得突然,去得倒是从容,他跟大院里的人一一道了别,彬彬有礼,面面俱到,而在看向朝西的那处紧闭的住宅时,他也只是多看了一眼,然后朝水光说:“我走了。”

    章峥岚回去了,而水光是两天后跟罗智一同返回的,章峥岚来接了机,神色自若,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

    他先送了他们去住处放下行李,然后一起出去吃了中饭,饭后罗智就赶去公司了,创业伊始,争先恐后,劳心劳力那都是基本的,等罗智一走,剩下的两人面对面看了一会,水光先转开了头,章峥岚眨眨眼,伸出手到她眼前晃了晃,“萧水光小姐,我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好歹给点面子多看我几眼吧?”

    于是水光又看了他两眼,章峥岚笑乐了。

    时间就这么不惊不扰,或者说墨守成规地推到了四月份,期间章峥岚公司的那款游戏上市,成绩显著,而这导致的是大街小巷,尤其是那些网吧门口,都高高挂起了这款大型游戏的海报。

    水光有一次去菜场买菜,路过一家网吧,走过去了又倒回来,看半天说了一句,“幸好处理得只有三成像了。”

    而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是水光遇到了害她丢了第一份工作的那对男女,那天她跟章峥岚出去吃饭,有人上来跟章老板打招呼,隐隐带着点谄媚阿谀,这同行业里的人对章峥岚巴结,水光见识过了,也不足为奇,突兀的是上来奉承的人正是曾经借公事企图非礼她却反被她教训了的那名夜郎自大的客户,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女朋友孙芝萍,对方两人也很快认出了她,自然是惊讶不已。

    萧水光跟GIT的老板是什么关系?一开始没看出,之后还看不明白就是瞎子了,GIT的老总在跟他们客套时不忘时刻周到地照顾着对面的人,这样的举措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

    孙芝萍看水光时脸上闪过的嫉妒和仇视被章峥岚捕捉到,他刚就在想这女的哪里见到过?稍一回想就记起上次张宇给他看的那照片里这女的也在,水光抓着她的手,明显两人在起争执,“争执”这概念让章峥岚皱了眉头,清楚女友不会吃亏,可这偏袒情绪起来了,那都是对方不识抬举,所以后来章老板跟他们说了,“好了,我和我爱人用餐的时候不喜欢他人打扰,公事上的事联系我秘书吧。”态度冷淡不少,章峥岚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或者说他是全凭自我意愿做事的人,之前没成见应付一下无所谓,现在有成见了是懒得敷衍一秒,所以有人说,要讨好章峥岚是比较难的,太过恣意随性,拿捏不准他的心态。

    此时站着的两人脸色就有点儿难看,客套几句就匆匆告了别,其实那男人该庆幸章峥岚不知道他轻薄过他心上人,虽然未遂,可这也足以他死一百遍了。

    而水光看着走开的两人,真心感叹了一句,“畏强欺弱。”

    章老板接茬:“你也可以仗势欺人的。”

    “……”

    两人的相处越来越“融洽”,萧水光可能自己没有察觉,在不知不觉间,她开始有些依赖章峥岚了,她渐渐学会抱着他睡觉,晚上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会下意识找他,跟林佳佳出去逛街看到一些男士用品会想到要不要给他买点?也慢慢习惯了他的牵手和兴之所至的亲吻,甚至,肌肤相亲,而工作上碰到什么难题,也会很自然地去询问他,因为找他问比自己想省时太多太多,水光面上不愿承认,但心里倒有那么点崇拜章老大了。

    有人说,爱从信仰开始,就像她年少时喜欢上于景岚……

    章峥岚最近多出的一项课余项目就是去学烹饪,前几天秘书何兰奉命去给他报的名,何MM那刻真是无限感叹世事无常,一向连吃什么都懒得想的人竟然去学做菜了,只能说爱情的力量无穷大,也不禁佩服那位萧水光小姐能将风流不羁的章老板给驯服住,而且看老板的样子明显是心甘情愿被套牢。

    可有时候又会看到老板站窗口出神,好像心有所想,神情不是全然的放松,甚至有些……忧郁,老实说何兰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跟着章老板那么久,“忧郁”这种情绪是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的,所以,此时正处热恋期的人更加不可能“忧郁”了。

    何兰再次见到萧水光是在四月中旬的一天,那次是公司有人提议去老板家里吃饭,毕竟有大嫂了嘛,老板家应该有点“家”的样子了,至少能供饭了吧?老板也难得明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允许了他们过去。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太八卦,前两次见到萧小姐还不知道她是老板的女朋友,后来知道了,却一次没见到过了,倒是能天天见着海报美女来着,可这更让人想猎奇,美女,侠女,让老板重回人间正道的女友,光环简直堪比偶像!

    偶像那天姗姗来迟,当晚吃的是火锅,所以不用谁下厨房,老实说他们也不敢让老大或者大嫂煮饭的,大逆不道不是,所以一起出力,洗菜摆碗,最后开了火一圈人围着大桌也算其乐融融,就是那萧小姐席间话太少,但是神态里倒并没有丝毫排斥或者介怀跟他们一起用餐的意思,甚至他们敬酒过去,她都是喝的,挺爽快的一个人。

    他们走时老板到门口送,他揽着萧小姐,眉眼带着笑意,那是何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老板脸上出现“幸福”这种表情。

    她那时真的以为老板会结婚了。

    水光再次见到梁成飞,是她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后,她主动约的他。

    那天其实一整天她都在胃疼,身上忽冷忽热,原本想熬到下班就去检查,结果却看到了那封电子邮件,没有字,只是,几张照片。

    于景岚的照片。

    而每一张照片上,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的女人,至少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

    水光慢慢拉下来,她看得很仔细,因为这阶段的他,她知道的太少。

    她甚至不知道,原来他笑起来可以那么快乐。

    水光很久很久之后看向发件人。

    梁成飞来到电话中说的地方,推门进入,服务生刚走上来他便说了句,“找人。”他扫了一圈,找到要找的人,便径直走了过去。

    梁成飞坐到她对面,“萧小姐,这次不是我找你了。”

    “你认识于景岚?”她似乎只在意这点,可梁成飞知道,不可能,她难受着,如他一样。

    梁成飞笑了笑,“我说过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他爱的人。”

    服务生过来,他点了一杯咖啡,她不再说话,他便继续说下去,“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但后来想想,就我知道‘真相’未免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大方地把收藏了那么多年的照片发给了你,让你也一起欣赏一下。”

    “萧小姐,发现原来爱的人从没有爱过自己?是不是很痛苦?”

    “你是不是要哭了?”

    水光的额头细细冒着汗,他勾起了嘴角,“现实总是很残忍的,当你一层层剥开表象,那些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到眼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愚蠢,自己掏心掏肺去爱的人,却是爱着别人。”

    水光忘了听到最后自己说了什么,她好像说了是吗,又好像是说了我不信,或者,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晚上,水光腹痛如刀绞,半夜起来摔在了地上,章峥岚被声音弄醒,看到倒在地上的人,立马清醒了,跳下床抱起她,看着怀中的人脸色惨白,浑身几乎被汗湿透,自然是吓得不轻,叫了她好几声却毫无反应,当机立断抱着人驱车去了医院。

    一查,胃部出血差点胃穿孔,幸亏送得及时,章峥岚在旁边守了一宿,快到第二天早上才在床沿趴着睡了一会,床上的人一动马上就又醒了,章峥岚见她疲惫地张开眼,凑上来小声问:“还疼么?我去叫医生,你再眯一会,现在还早。”

    水光渐渐清醒,四处看了看,发现在医院,边上章峥岚正担忧地看着她,“我怎么在这里?”

    “昨天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差点胃穿孔!”他是真的心有余悸。

    水光想起昨天,微微垂下了眼睑,说:“我没事。”

    章峥岚看了她一会,最后“恩”了一声,起身去叫了医生。

    水光在医院住了五天,章峥岚去给她请了假,云腾的老板当然是即刻就答应了,还说要来慰问,章峥岚客气拒绝,挂了电话便系了围裙开始煮粥,水光第一次吃到章峥岚煮的粥时,说了一句,“还好。”

    后者笑着说:“才还好啊,看来还得再接再厉。”

    好像一切又恢复了过来,五月份的时候章峥岚的公司去海南旅游,他自然是想带上女友的,但水光本身不怎么喜欢旅游,再加上前段时间刚请过一周假,这连番请假影响不好,所以拒绝了他的好意,而章峥岚是公司老板,这类集体活动他不去说不过去,去了,却兴致缺缺,心有所系,一到海南就拨来了电话,说热,水光说:“这时节去海南,是热的。”

    章峥岚笑道:“公司里人投票选出来的地儿,我是被逼上梁山,就你不地道,不舍命陪一下君子,让我独自一人在这里备受煎熬。”

    “那你早点回来。”有一半真心,一半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既然决定走出来了,那么,景岚曾经有没有喜欢过自己都已不重要了不是么?

    而章峥岚听到她说的那句话就笑了,“搞得我现在就想马上飞回来了。”

    水光定了心说:“我等你。”

    52猜疑

    “我等你。”

    话已出口,水光才惊觉这句话,也是景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终究还是不想和她在一起的,说“等”,至多也只是不愿伤她。

    她一厢情愿地等着于景岚。而章峥岚,又一厢情愿地等她。

    是不是真的该结束了?景岚也许从头至尾都不需要她的等待,而她也累了。有时,她照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都快认不出来。旁边的人却说着,我喜欢你的眉,如果在古代,那我会天天早起为你执笔画眉。

    也许是真的习惯了他在身旁,他的话,他的举动。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多一点还是习惯多一点?可毕竟,是接受了他。

    那天晚上,她翻出了枕下那张被她用大小合适的透明尼龙装起的纸,上面的字迹依然新如初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景岚,我等不来你……想要跟那个人好好地过下去了。他跟我当年一样,一样地会装傻,却也一样的真心实意……如果你听见了,那么,请你祝福我吧。”

    不知哪儿飞来的一群鸽子,夜晚也没有归巢,在窗外回旋,隐隐有声音传来,水光辨不清那是鸽哨还是风声。

    第二天是周末,水光再一次按下了梁成飞的号码。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在她说“我想见见她”的时候竟是那般的心平如镜。

    “为什么?”梁成飞笑了一下,很短促。

    “你不是也想让我见见她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最终报了地址和时间。

    隔天中午,水光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就见到梁成飞过来了。她与他无多余的话可说,于是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市人民医院的二十二楼是重症监护室,走道上冷冷清清。梁成飞先一步走出了电梯,水光跟在他后面。当班的护士端着几瓶药剂过来,仿佛熟识一般朝梁成飞微微笑了一下。水光与她目光一接,却抓到了从她脸上闪过的一丝遗憾。

    梁成飞在安全门前停下来,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水光,冷冰冰地说了一句,“2208。”

    水光无心去在意他的态度。她只是来看她的……了却自己心里的结。可真的要过去了,水光又起了怯意。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两张如此相似的脸,却会令人产生天差地别的感觉。

    “看什么?”梁成飞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紧了紧眉头。

    “你真的很像他。”水光认真地,不带情绪地看着梁成飞,“你们这么像,可我却那么讨厌你。”

    “哦?”梁成飞冷漠嘲讽,“如果没有了金钱,除去了地位,就算真的于景岚站在这里,你们也一样会讨厌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才觉得今天的梁成飞有些不同,谁知立马就变回了原型。在他眼里,仿佛世上都是腌臜龌龊的势利鬼,可时时执念着金钱、地位的,不正是他自己么?

    水光进了安全门,里面的消毒水味要比外面浓得多,耳边是一些机器发出的细微声响,她一间间过去,找到了2208。她站定,没有进去,隔着玻璃往里看,病房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病床上躺着的人沉沉地酣眠着,已经无法让人联想起那些照片上的样子,没有了光彩和欢笑,只剩下羸弱和寂静。

    “你是在等景岚么?”水光伸手抚上冰冷的玻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有惆怅,有难受,也有惋惜。

    梁成飞依然没有过来,水光回过头,透过安全门的半截玻璃,看到他背身静静地站着,无端的,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凉。她想,他一定是深爱着她的,只是一叶障目,苦了自己,也刺了她。从这一点上来讲,自己和他,何其相像。

    水光忽然有点同情他,她曾抄下席慕容的诗,“求佛能让你长在我每天眺望远方的那扇窗前,静静凝视你每天的来来往往每天的喜怒哀乐,直到老死。在阳光下郑重地开满花儿,将我前世的今生的来世的期待都写在花瓣中叶子里。你可知道,那纷纷扬扬的叶子是我多长、多长的思念;你可知道,那落英缤纷的花瓣是我多久、多久的盼望。”

    明知道那种盼望没有希望,却还在日夜地等。

    水光走出安全门,梁成飞转身对着她,“看完了,有什么感想?”他的声音暗哑,水光看向窗外,看着外面虚空的一点,“要是她醒着,而景岚还活着,他们怕是已经双宿双栖了吧……其实,也挺好的。”

    梁成飞讥讽,“你倒是想得开。”

    水光淡淡地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梁成飞噎住了,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可是,他不甘心!

    “我不甘心,你甘心吗?那于景岚没爱过你,你甘心吗萧水光?”

    水光并没有被他挑起情绪,“我不甘心,是因为不舍,不是没有得到。”

    梁成飞冷笑出声,“你可真伟大。萧水光,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边装深情伟大,一边移情别恋?”

    水光知道他在讲章峥岚,这人总是在利用完景岚之后再用章峥岚来刺探她。

    她虽然痛,却也从来不希望别人来负担她的痛;而他,似乎只有看到别人比他更痛,才能稍稍缓解自己的痛。

    “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么?”

    “不是。”梁成飞扯起嘴角,冷意却显而易见地凝在眼底,“我只是见不得你好。”

    水光苦笑,“其实,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那样待过他,而,他至少也爱过了人……”

    梁成飞的表情滞了一下,之后再无话。

    与梁成飞分手后,水光一直留着疑惑,她隐约在医院大厅看到了章峥岚。可那熟悉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总让她有种恍惚的错觉。但又一想他此刻应该在海南,就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番,心里好像清空了所有的东西,空落落的,却又有一种轻松。

    等回到家时,暮色已垂地。掏出钥匙开门进屋,顺手开了灯,水光蓦地一愣,他真的回来了。章峥岚靠坐在沙发里,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光线亮起才回过神,见是她就冲她一笑,“回来了?”

    水光点点头,从鞋柜中拿了拖鞋换。

    章峥岚沉默了片刻,语气带点幽怨地说:“你不关心我,也不问我为什么提前回来?”

    他说的时候表情却是沉静一片的。

    在去海南前,在她胃病出院后的隔天,章峥岚跟梁成飞见过一面。

    在一场饭局上,章峥岚跟与他交情不错的王副局聊天时随口问起他们单位是不是有位姓梁的警察?他说也叫出来坐坐。

    梁成飞由侍应生带进包厢时,还有些不解,这里面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上面领导无端端找他来干嘛,当他看到在跟王副局聊天的人时有点明白了,心里也生出了一丝嘲讽。

    王副局介绍梁成飞给章峥岚时后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客套两句,后来在盥洗室里,两人碰面,章峥岚终于开口,“梁警官,我们虽只有过几面之缘,但我对你也算……足够了解了,以后还烦请你别再找我爱人的麻烦。”

    梁成飞有些意外,但面上不动声色,“章老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章峥岚不介意,“不懂没关系,知道怎么做就行。”

    如果以前梁成飞只觉得这人只是一个财大气粗的商人,那么现在他算是有点看出来了,这男人精明得很,或者说表里不一。

    梁成飞笑起来,“章总,我找她,都是因为公事,妨碍警察办公是要吃官司的,我想章老板你应该很清楚。”

    章峥岚认真了些,“因为‘公事’要去联络我爱人,这也无可厚非,但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公事,我想,以后你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梁成飞突然想起上次火气冲冲跑来投诉萧水光的那个男人,第二天就来撤了诉,此刻听他一说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处理的方法也根本不言而喻,梁成飞不由心生嫌恶,冷着脸说:“你觉得钱能解决一切?”

    章峥岚直言不讳,“至少能解决大部分。”

    梁成飞脸上闪过鄙夷和一丝屈辱,他一直厌恶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章老板,要不要跟我打赌——就算你花再多钱,你在她心里也照样一文不值!”

    章峥岚不会拿她去跟任何人赌,但这不代表另一方不会。

    梁成飞不足为惧,他惧的……从始至终是她的态度。

    “萧水光,你怎么也不问我为什么提前回来?”

    章峥岚没等到她的回答,索性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地说出,“明天,陪我去杭州吧。”水光已经习惯他一时风一时雨的作派,不过此时不由重复了一遍,“杭州?”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想过,长大了要跟心爱的人一起,牵手走过断桥,去看林风眠的小楼,去叩拜灵隐的菩萨,去三生石畔约许来世……

    “是啊,那边有点事要过去,所以提前回来了。”章峥岚顿了顿,“海南路途远你不高兴请假陪我去就罢了,这次你一定得陪我。事情我很快就能办完,之后我们好好玩一下。”

    水光沉吟,章峥岚也没有再继续游说,他在等,等她同意的回答。

    水光说好的时候,对章峥岚来讲,不啻万金。

    那天晚上,回了章峥岚住处,他看着水光坐在床边整理两人的行装,仿佛世间夫妻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他靠躺到床头,抬手覆住了眼睛。

    “她跟我在一起,你要不要来见见?”

    章峥岚有点疲倦,入了梦,看到她要走,不顾一切地伸手抓她,“别走。”

    睁开眼发现在自己房间里,水光正跪在床边替他盖被子,他将人捞起来拥进了怀里,水光说:“我东西还没整理好。”

    “明天再整吧。”

    水光不知道他今天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只当他是累了的缘故,刚刚睡着时就在喃喃梦呓。

    53、(Chapter41但求无怨无悔)

    五月末的杭城,雨意方歇,艳阳抬头间,平铺着一层溽热。在宾馆下榻后,章峥岚独自一人出去办事。临行前他叮嘱水光别乱走,等他回来。

    宾馆离西湖颇近,散步就可以到达。水光想,他虽说很快就回来,但这洽公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怕也办不完,这样傻呆着实在闷得慌,就留了字条独自一人朝湖边走去。

    本来水光对西湖的热闹也有所预料了,果然不出所料,到了那边身当其境时,水光就发现湖光山色只一片,人影却是无数。她有些无奈的一笑,想了想随人流往白堤方向涌去。

    到了御碑亭边,驻足良久。前面就是断桥了,这座多少次听说过的桥,水光却是第一次真真实实地见到它。不过在梦里,她倒是曾梦到过一回,是跟景岚撑着描花的纸伞缓步桥上。

    水光四下看了看,北边的行人似乎稀少些,就决定先去那边看看。沿路的梧桐叶大成荫,湖上的水鸟亲切喜人。走了一段路后在幽静处寻了一张座椅坐下,这一坐竟就坐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接起来那边就问:“你在哪儿?纸条上说去了断桥,可我找不到你。”

    “你在断桥?”

    “恩,你到底在哪儿呢?”

    水光也说不清自己的具体位置,就道:“我在附近,你不要走,我过来吧。”

    挂了电话,她就起身往断桥而去,此时太阳已没入了厚重的云层,凉爽很多。不过这难得体恤人的老天马上就变了脸。虽说是江南的夏天是娃娃脸,但突然间毫无征兆的泼天大雨,也着实让人张皇失措。水光眼看快要到桥边,身畔都是四处奔走躲雨的人们,高矮肥瘦各种身影晃来晃去,根本无法找到章峥岚。

    此刻的御碑亭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连碑前的大梧桐下也站满了人。水光去无可去,正不知怎么办时,却听到有人在高声喊她的名字。

    她循声看去,只见慢慢稀疏的人群里,章峥岚正冒雨朝她跑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半湿透。他跑上来就揽住了她,另一只手抬起挡在她头顶。身后的梧桐树下有人跑开了,水光拉着他到那空挡里去躲雨。边上有小贩拎着塑料袋过来兜售雨伞,章峥岚二话不说要了一把。水光却看得皱起了眉,拉了拉他手臂,章峥岚问:“怎么?”

    “太丑了,还贵。”水光轻声回应,惹得小贩偷眼剜了她一记。

    “哈哈哈”章峥岚大笑起来。他最终还是买了一把,撑开了举过两人头顶。

    原来,生活就是如此荒谬。梦里浪漫的把臂同游,于现在,就是一对落汤鸡般的男女,以及一把黄色暗沉的劣质伞。水光看着身边的人,他的头发上还有雨水滴下来,他抬手擦了下,偏头看到她在看他,就是一笑。

    今日的果当是来时的因,水光想,最后是她跟他来了这边,来时不管是怎么一笔糊涂账,她只求后面的路他跟她可以明白安然地走下去。

    因为淋了雨,两人没再多逛,等雨小了便直接叫了车回酒店。

    章峥岚在进房间时靠着她说:“我们不出去了吧。”他说着就亲上来,水光身上湿答答的,就推开他说要洗澡。

    “好,那先洗澡。”这天章峥岚有些急切,在浴室就缠着水光,得了逞后含着她的耳朵,就着在她体内的姿势将她抱到床上。房间里窗帘拉着,只有浴室里的一束灯光照射过来,昏幽暧昧。

    水光咬着唇不发出声音,眼里是迷蒙的雾气。到床上后她的腿就滑下了他的腰身,他的手从她的小腿上一路滑上来,股部,腰身,后背,最后将她扶起,坐实在他腿上。水光终于经不住叫了声,他贪婪地去咬住她的唇舌,深深地吻,水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软得任由他支配。

    只是被雨淋了一场,却像是被淹没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水光脑海里胡乱地窜出一些画面来,有这场雨,也有那场遥远的梦,梦渐渐淡去,她笑着轻轻叫了声,“景岚。”

    水光的舌头被咬痛了一下,她睁开眼,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即又含糊地笑了一声,情怯地去回吻他。

    身前的人紧紧拥住她,听到他说着什么,可终究分辨不清。

    一番小憩后醒来,水光动了动,腰间四肢都有些酸疼。她拉开台灯,看向身边的人。章峥岚还在睡,双眉紧锁,仿佛有什么解不开的心愁。水光伸手,抚上他的眉间,想要抚平那几道纹印。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触碰,不舒服地扭头,躲了过去。

    章峥岚醒来的时候,水光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窗前远眺,此时已近黄昏,雨也停了。

    他看了她一会,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后叫她下去二楼吃晚餐。水光不饿,说要不出去走走再看。他胃口也不怎么好,就点头同意。

    两人出了门,雨后的城市多了一分清新宁静,远处的山被一片朦胧的晚霞笼罩着,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穿过几条大路,拐进了一条小巷里。水光喜欢钻老巷子。小时候背书,那句“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最勾起她无限的遐想。她总觉得,这些道路狭隘,旧居破落的地方,会藏着“宝”。再说,杭州的“巷”更是有名,似乎每一条都藏着故事。

    这条小巷不晓得叫什么名字,两边的小店特别多,一家挨着一家,卖各种看似不甚干净的吃食与粗制滥造的用物。最后两人光顾了一家点心店。店里的墙上贴着印了菜单的花纸,馄饨、蒸饺、面条,品种不少。里面的座位不多,两人挑了一处靠窗的空位坐下,点了一笼蒸饺,两碗馄饨。

    水光不是多话的人,在章峥岚面前尤其是。而这两天章峥岚也有些不同,不像往常那样说这说那地活跃气氛,甚至有些神思恍惚。水光不知道缘由,心想或许是生意上的烦心事,也不多问,只是在叫的东西上来后帮他把筷子上的纸套拿去,在他前面的小碟子里倒了醋。

    饭后两人去游了夜西湖。走到断桥上的时候,水光站了好一会,章峥岚站她身后,没有打扰。

    夜晚,她在他怀里睡着,他还清醒地看着黑暗里的一点。

    “同床异梦么?”

    她的梦里没有他,他永远只能站在她梦以外的地方,看着她,却进不去。

    第二天,按计划他们的主要行程是去灵隐寺。

    两人都不是佛教徒,但水光自从景岚死后,便对命运以及前世今生之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都说进香拜佛一早去比较好,水光倒不以为意。早点去,只是为了不那么拥挤。

    两人吃完早点就坐了车去了灵隐。西湖西北面的灵隐山麓,山林掩映间,天光有些昏暗。“咫尺西天”的照壁静立着,不停地有游人站到前面拍照,两人一路走过来,到这边才停下,水光看着照壁上的字突然有些感伤,咫尺西天,让她无端地想起了景岚。生死之间,可不就是咫尺西天的距离么?看不破,便只能时时想,日日苦。

    章峥岚在旁边说了声,“走了么?”水光才回过头来,“哦,好。”

    去灵隐寺会先路过飞来峰,但他俩没有留驻,直接朝寺门而去。远远的就能看到寺内氲袅的烟气,以及烟气熏染出来的一种庄严而温暖的感觉。因为收票处设在天王殿的侧面,因此入寺请香之后,进天王殿只能从后门入了。这样一来,香客们第一眼见到的不再是笑脸迎人的弥勒,而是黑口黑脸的韦陀。水光一直不喜欢韦陀,因为那个昙花一现的故事。或者韦陀从来没有爱过昙花吧,一切都是昙花的一厢情愿而已。倒是瘦弱的聿明氏,只因为一次偶然的驻足流连,却让自己永生灵魂漂泊。

    水光朝殿外望了望,章峥岚已在殿外等她。背靠一棵大树,茕茕孑立。

    之后,是一路的循殿参拜。

    这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药师殿内燃灯昏黄,一场法会初歇。一个戴着眼镜,体态微富的大和尚正被一群善男子信女人围着,祥和地说法。章峥岚揽着水光,站在人群的外围,听着大和尚的声音时有时无地传来。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你又怎知无缘不是另一种缘法?情执不断,永坠娑婆。何如放手,荣枯凭他……”

    大概是有人正困于孽海情网,亟待一苇杭之。

    水光心念百转,章峥岚也有所动,他又偏头看向身侧的人。此刻大和尚已双手南无,对众人道:“拿得起,也要放得下。留着下次再见的缘分,岂不更好?”众人欣然领悟,回以南无,口称“阿弥陀佛。”

    众人散去,大和尚重新走回殿里。章峥岚心下想:如果真能那么轻易说放就放,世上哪来那么多为情所苦的人。

    在寺内随便吃了份素斋后,两人便出寺返道去登飞来峰。水光看着指示牌上“一线天”三个字,颇有兴趣,章峥岚便带她去找。遍寻不见时,只听一群游客在那里议论,说前边地面有块方砖垒砌的四方足印,只需要往足印右前面迈一小步,抬头望向极顶,找好角度,就能发现原本黑暗部分的窟顶微微露出一斑星子样的光点,这就是隐藏在石顶背后的“一线天”。水光照着试了试,什么也没看到。章峥岚便指着一旁石壁上的四个字告诉她说:知足常乐。

    水光笑了笑,也不再执着。一圈参观下来,日头已慢慢西斜,章峥岚提议去寻一寻三生石。

    水光沉吟:“听说不好找。”

    章峥岚抬起手,看了看表,“如果半个小时后还找不到,就不找了。”水光见他坚持,便点了头。走上天竺香市,人明显少了很多,转弯处,能听到涧流的淙淙声。一路都是上坡,两边是店面,有些素食小吃,也卖酒和茶叶。两人走得很慢,沿路章峥岚仔细地留意着各种标示。路过法镜寺,按照路旁指示沿小路进去,没走几步却再无路引。两人四下寻觅,只见左右都是茶丛。与西湖边其他的地方相比,这里显得乱石丛生,有点荒芜了。

    章峥岚正要继续往上,水光却拉住了他,“别上去了吧,那边黑漆漆的,都没什么人。”章峥岚又看了一眼表,“还有五分钟。”说完就拉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执拗,水光也不再说什么了,跟着他继续拾级而上。

    引起人们无限遐想的三生石,当真正见到的时候,也不过是块毫不起眼的巨石,上书三个碗口大小的红色篆字。石头较光滑的一面,还镌刻了一段碑文。年深日久,碑文已经有点模糊,但这个故事,原本也不需要再看。他的意思,她明白。

    巨石的边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一些红布条和小锁,这是情人们约定三生的誓言。章峥岚紧握着水光的手,在心里轻声道:“萧水光,我们不求三世,就求这一世,你说好不好?”

    水光那刻在心中也默念了一句,“不求来生,但求这一世不再难走,无怨无悔。”

    两人都在同一时去企盼了感情长久,只是谁也没有去点破。

    从杭州回来,各自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彼此藏匿着心绪,相安无事。可有些东西越是小心谨慎地守着,越是容易破碎。

    54原来这就是散场了

    从杭州回来,各自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彼此藏匿着心绪,相安无事。可有些东西越是小心谨慎地守着,越是容易破碎。

    很快进了六月份,六月,对于水光来说,是一道坎。

    章峥岚这边,六月十号是水光的生日,为了这生日,他从月初就开始准备了,他生日的时候两人没能一起烛光晚餐,这回她生日,一定要弄得尽善尽美。在某情调餐厅定好了位子,也亲自去挑选了礼物,他计划好了,等到当天吃完饭,送出礼物,就去听一场小提琴音乐会,她应该会喜欢,之后就直接开车去郊区的一处山庄,他们会在那里度过一晚。

    第二天他们可以睡到自然醒,因为隔天是周六。

    他设想得太好,以至于最后落得一场空时,会觉得那么失落那么累。

    水光生日这天,章峥岚打她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之后打去她公司,说是她今天请了一天假,最后他打给罗智,后者吱唔了一下,说:“章老板,今天你别找她了……让她独自呆一天吧,过了这天就好了。”

    章峥岚隐隐察觉到什么,可他还是无动于衷,至少表面上是,但也没再拨她的电话,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她,告诉她,下班后会在他家里等她,陪她过生日。

    可那天他等到夜幕全黑也没有收到一条消息。

    他最后将餐桌上的蛋糕盒打开,取出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蜡烛,将它们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又一根根点燃,然后,看着它们一根根泪尽而熄。

    出门的时候,随手穿上了昨天褪下的外套。

    章峥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天的,仿佛三魂七魄已经离了身,只凭一副行尸走肉残喘于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音乐厅的门口,看到不少人陆续地进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在外衣口袋中一掏,两张簇新的小提琴音乐会门票。他又不死心地摸出手机看了一次,依然没有一条她的回音,他无声笑了一声,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VIP的位置特别靠前,章峥岚觉得脚下的台阶仿佛在不断延伸,没有尽头。直到坐下的那一刻,他才陡然松懈下来,也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捏着手里的票。

    章峥岚不知道音乐会是何时开的场,只听见那弦音如西湖的烟雨萦绕在耳旁,细致绵长。这使他想起了江南的粉墙黛瓦,以及那旧墙上触目沧桑的屋漏痕。想人间这恩爱纠缠的日子也便如这屋漏痕,历历分明,但总有终点。

    在《爱之喜悦》的欢乐浪漫中提早退了场,出了音乐厅,却迷了路,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在熟悉的城市里,他却找不到了方向。幽魂般荡了许久,当他再次抬眼时,却发现自己竟绕回了音乐厅的入口。此时,音乐厅门口的灯已全熄,人也散尽。他看着,想,原来,这就是散场了。

    之后,他去了酒吧,一进去就扬手说了一句,“我心情好,今天全场酒水一律我埋单。”五光十色的场所立刻响起欢呼声,纷纷向这位英俊男士表示感谢!

    章峥岚坐到吧台上,叫了一杯香槟,调酒师递上酒时笑着说:“香槟是用来庆祝的,章老板今天是要庆祝什么?还请了全场的人陪你一起。”

    他扯了扯嘴角,“我女友生日。”

    调酒师一愣,随即笑道:“那你怎么不陪她过?”

    章峥岚脸上看不出情绪,他说:“她不需要我陪她。”

    调酒师跟章峥岚相识已久,但都是流于插科打诨阶段,这样的话题可从来没涉及过,对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茬,章峥岚也没想听对方说什么,径直喝起了酒。

    他其实喜欢烟,并不爱酒,平时喝酒都是浅尝辄止,极少喝醉,但这一次却是真的喝醉了。

    水光回了西安,去给景岚扫墓,以前这一天她从不曾敢来。

    今年她来了,是因为已跨出了心里的牢笼,也是来道别……

    错开了与于家去祭拜的时间,傍晚的墓园,紫牵牛缠着野藤蔓,仿佛千古情牵。水光独自坐在于景岚墓前的水泥板上,伸出食指,按着墓碑上的名字,慢慢地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食指的指腹上,渐渐地好像有了温度,仿佛是景岚的回应。

    水光莫名地想到了苏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她呢喃着,“景岚,记得那年我19岁,你22岁。现在我24岁了,你还是22岁。”照片上年轻的人用再不会改变的微笑回复着她。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水光轻声述说,“我来跟你道别……哥哥。”

    将手上的盒子放在墓前,打开来,抚过里面的东西,那条琉璃挂坠,那张夜夜陪着她入眠的书签,那么多年来写给他的日记……

    风吹落了墓前的牵牛花,水光合上盒子,捡起旁边那一朵紫色花,她起身将它放在了墓碑上方。

    “我走了。”水光看着那张照片,终于微微地笑了笑,“等到明年再开花的时候,我带他来见你。”

    直到上了飞机,水光才恍然想起,自己自早上上飞机前关了手机后,就再也没开过机。她来西安没有知会父母,也没有知会他,因为这一天,她想就这么留给于景岚。

    她此刻才想起来,章峥岚如果找不到她,会不会着急?一路上,水光握着手机,在两只手中间不停地翻来覆去。

    下飞机时已过十点,第一时间开了机,手机里噼里啪啦收到了十几条未接来电的提醒,几乎全是他的,间或有两条是罗智的。水光有些懊悔,赶紧拨了章峥岚的号码回去,那边手机铃声不停地重播,却没有人接。她又按下了罗智的号码。

    罗智在那边说:“他找了你一次,问你在哪里……很着急。”

    “我知道了。我再打打他吧。”

    罗智顿了顿,问道:“水光,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你生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没有忘记,只是,好多年不过生日,不怎么在意了,或者说,这一天她习惯了去逃避,去装鸵鸟,亲人包容了她的任性,但她忽略了,这样的日子那人会看重。

    再次拨打章峥岚的号码,这次总算接了,却不是他本人,那人说他在酒吧里,喝醉了。

    等她赶到酒吧的时候,章峥岚已经离开。她问了很多人,可没有人说得清楚那请了全场人酒水的男人去了哪里。最后有人说看到他从后门走的,水光说了谢谢焦急地跑出去,最终是在酒吧后面的小弄堂中找到了人。最糟糕的不是他喝得烂醉如泥,而是他在跟人打架!水光赶到时就眼尖地看到那陌生人手上还拿着一把钢制小刀,她的心倏地漏跳一拍,慌忙跑上去,那刀已经挥下来,想要拉开酒醉的章峥岚显然已不可能,水光只来得及伸手格住了刀面,但对方的力道太大,没能完全阻止他的动作,刀锋一偏便割进了她的无名指和小指里,血瞬间从手背滑下。

    水光来不及去顾及那股锥心的疼痛,用另一只手将章峥岚推开,然后一扫腿将那混混踢开。对方狠狠瞪着她,啐了一口不甘心地再次凶狠冲上来,水光握了握痛得有些离谱的左手,一连串动作正面迎击,下腰,顶肘,侧踢,将人打趴在地,对方这次爬起来后不敢再冲上来,口中骂着脏话,跌跌撞撞跑了。

    水光的半只左手已满是血,伤口有些深,不过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她跑回章峥岚身边,他正靠着墙歪坐着,水光用干净的手轻轻拍他的脸,“章峥岚,醒醒。”

    章峥岚的眼神有些迷茫,他说:“水光……”

    水光“恩”了一声,以为他清醒了,便问:“能起来吗?”

    可他好像就只会叫水光,水光,别的再不会说。

    水光一个人扶不动他,最后去路口叫了出租车,多出了一百,让司机帮忙把人弄进车里。司机看到她受伤的手,开车前问:“去医院?”

    水光说了章峥岚住处的地址,她想先把人送回去,再去医院。

    只是没想到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忘了手上那钻心的疼。

    章峥岚下车的时候,有些清醒了,不用司机搀扶,水光一人扶着他进了屋里,将这高大的男人弄到沙发上躺着,水光要起身,却被他拉住了衣服,他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表情难受,水光最后没离开,她用家里的医药箱简单地处理了下自己手上的伤口,便陪在他旁边照顾了一夜。

    只不过第二天天还没全亮,林佳佳打电话给她,说爱德华一早跑出去被一辆轿车撞了,当场死了。佳佳在那边已经哭出声,水光愣愣地听着,许久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她出门时,章峥岚还在睡,她去了林家,看着林父将浑身是血的大狗埋葬了,相比佳佳的伤心欲绝,水光的心里反而一直很平静。

    她不是不难受,只是太突然,还来不及要怎么反应……真的,太突然。

    水光再次回到章峥岚那里已快中午,精疲力竭,她原本是要去医院的,手真的太疼,却还是先来了这里,想先看看他怎么样了。

    水光进门的时候,章峥岚正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电视,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她,水光换了鞋子,疲倦地闭了闭眼睛,想问他好点了么?却听到了一句让她浑身凉透的话。

    他说,水光,我们算了吧。

    “自欺欺人久了也觉得挺累的,我现在有点累了。”

    “水光,你晚上睡着的时候会叫景岚,景岚……我有时候想,要不去改名字?”他苦笑,“可后来想想,改了你会因此爱上我吗?你爱的还是‘景岚’,不是我。”

    “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每次叫我的名字,在到岚字的时候,总是会停顿一会儿……我总是在想,你在叫谁?”

    “我说过我爱你就够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时觉得快乐……我原以为这样就够了。”

    “我一直想和你好,跟你白头到老,我想跟你一步步走下去……我们会生很多孩子,然后一起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这些我都想过了,可是唯独忘记了……你可能不需要我设想的这一切……水光,我从没让你真正快乐过,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请盗文的千万千万手下留情一下,我放这些已经挺违背出版社那边的意思。

    55、不眠的人夜长

    萧水光慢慢睁开眼,她做了噩梦,却醒得异常平静,而醒后就再也睡不着,这半年来都是如此。

    她还记得半年前接到母亲的电话,那一刻她刚走出章峥岚的住处。

    母亲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她说:“水光……爸爸出事了。”

    一向正直严肃的父亲被意外革去职务,并接受调查,母亲担惊受怕。

    好像那一年所有的糟糕事情,都在那两天里发生了。

    水光坐在候机室里等着播音员播报她的航班,旁边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凑过来轻轻问她,“姐姐你为什么哭啊?”

    水光记得自己说了一句,“因为太难过。”

    萧水光起来得早,天还只是蒙蒙亮,院子里没有声音,除了几道错落的虫鸣声,她洗漱完去房间里换上运动服,然后到外面跑步。一月份西安的温度已降到零下,呼出的气马上结成了白雾,她跑到公园的湖边,碧澄广阔的湖面上偶尔会有几只飞鸟划水飞起,水光绕着湖跑了两圈,直到气喘吁吁才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

    她看着天边的白日慢慢升起,看到来湖边晨跑的人越来越多,才起身离开。

    水光到家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煮粥的时候听到父母房间里有声响了,是母亲起来了。萧母出来看到女儿,轻声问:“怎么又这么早就起了?去跑步了?”

    “恩。爸还在睡?”

    萧母点了下头,“他昨晚上又是翻来覆去一宿没睡……”

    父亲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大凡时间在家中养花种草,但心情总是不好。

    水光陪着母亲吃过早饭,帮忙收拾碗筷时手机响起,是景琴的短信,让她今天再帮她照顾一下宝宝,“爸妈这两天刚好报了团去了厦门,我跟我老公都临时接到通知要加班,周六还要加班,这破公司。”景琴是在去年七月结的婚,另一半是她公司里的同事,相处一年结了婚。萧母看女儿在回短信就问是谁找她?

    水光说:“景琴让我等会去带思岚。”

    萧妈妈听到思岚便在心底又叹息了一声,小琴已结婚生子,自己孩子却是对感□心灰意冷。没有过问过女儿的心事,不是不挂心她与那曾来过的年轻人发生了什么?孩子半年前回来,她全部心思都扑在丈夫身上,没能留意她的情绪,等到丈夫的事情勉强算过去,她才注意到一直陪在身旁的孩子脸上那种憔悴和消沉。

    那天她进去坐在女儿的床边,看着她脸下半湿的枕巾,听到她说:“妈妈,我没事,我只是……想回家了。”

    那么倔强的孩子,就算景岚出事的时候,也没这么软弱过。

    水光出门的时候给景琴打了电话,告诉她现在就去她那,挂了电话走到弄堂口打车。但是近年关,出租车极少,水光站那等着,看着对面的大院门口有人架着梯子在挂过年的红灯笼。

    她想到去年过年好像还在眼前,眨眼又是一年,真是快。对面的人认出她,喊过话来,“水光,要出门啊?”

    她微笑着点头说是。

    跟邻居聊了两句,一刻钟后终于等来一辆车,水光跟对面人道了别,坐车去了景琴那。在一处高层楼下接过宝宝的推车,小琴将手里的大袋子递给她,“尿片和奶粉,奶粉是三个小时喝一次,冲泡的时候水温五十度差不多了……”

    水光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你每回讲一遍我也早就能背了。”

    景琴的老公欧邵华站在旁边,文质彬彬,“水光,又要麻烦你了。”

    “没事。反正周末我也没事做。”

    她回来后,母亲让她去考了一家当时正在招工的事业单位,一百多人里选五人,她进去了,好像从小到大只要她花精力下去的考试总不会太差。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休息日多,一周有两天半的假期,而她从来是没多少娱乐的人。人空着时总是容易想心事,能有点事做来分散注意力也是她所要的。

    景琴夫妻两走后,水光给宝宝盖实了下毛毯,孩子刚满半周岁,却很乖,不吵不闹,只是伸着小手张着嘴笑,小巧圆润的脸蛋很像小琴小时候,也有点像景岚。

    水光握住他的手,问他,“思岚想去哪里?”

    思岚,思岚,孩子的外婆取的名字,水光看着笑容越来越大的婴孩,轻声道:“思岚,外公外婆有多想念你的舅舅……”

    水光之后把他的小手放进毛毯里,推着他走在清净的小道上,打算先去离小区不远的那家报刊亭挑两本文摘杂志再回家。在付钱时过来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人在看到水光时突然惊讶地捂住了嘴巴,然后指着她说:“啊,你,你跟我玩的那款游戏海报上的人好像哪!”

    旁边的同伴丢脸地拉住了她,对水光说:“对不起对不起,她玩《天下》玩疯癫了——”

    之前那女孩子笑骂:“你才疯癫了呢。”

    天下?水光恍惚了一下,之后笑笑表示不介意,刚才先开口的那女生看着水光还不停咕哝着,“我真的觉得有点像嘛。”

    开走时水光还听到了一句,“那游戏公司貌似快推出天下二了,真期待!”

    水光低头看了眼推着车子的左手,每次想到他,手指上的痛已不在,但却好像牵连出了心口阵阵刺痛。

    思岚,思岚,她想起的不是景岚,而是他。

    傍晚的时候景琴来接了孩子,萧母留他们小夫妻两吃了饭。水光没什么胃口,早早吃好了就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散步。萧母望着外面不由摇了摇头,小琴看到,给萧母夹了菜开口说:“阿姨,你就别太为水光操心了。”

    “……哎,你是不知道,小琴啊,我这孩子,太死心眼了。”

    萧父抿了口酒,淡淡说:“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欧邵华帮萧父斟满酒,聊了其他话茬。萧母始终是心里有事,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景琴看着暗自叹了一声。

    饭后景琴让欧邵华抱去了孩子,她搬了条长凳跟水光坐在院子里她们儿时常坐的那颗树下,“水光,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么?吃饱了饭都要到这边来坐坐。”

    “记得。”

    “哎,忘了,你的记性最好。”屋内孩子大概不喜欢爸爸抱,扭着身子在咿咿呀呀的叫,景琴看着莞尔不已,“欧邵华抱孩子总能把孩子抱哭,真服了他。”

    水光跟着看过去,也微微笑了笑。

    两人谈了一会,小琴侧头看向身边的人,轻声道:“水光,你跟我说你好像喜欢上了哥以外的人……我当时听到的时候有些意外,但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知道她在听,景琴便一路讲了下去,“去年过年的时候,你说他过来了,想带他来见见我,结果我那两天刚好去走亲戚了,没能见到你说的人。”

    “后来,你回来,我来见你,你抱着我轻轻地哭。”

    “这半年里,我忙着结婚,忙着生孩子,没能跟你好好聊过……”

    “水光,你跟那人,没有走下去么……为什么?”

    水光一直看着地上被月光照下来的树影,斑斑驳驳,“大概只是不够爱吧,所以没能走到最后。”她付出得太晚,而他……当所有的誓言最后化成一句算了吧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水光,你恨他吗?”

    水光的声音很平静,在这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空寂,“没有恨,只是,觉得很难受。”

    她一直以为,在那年听到于景岚去世,便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了,却原来不是的。

    当他莽撞地闯进她灰色的生活里,一次次地搅乱她原以为不会再波动的心湖,当她渐渐走出那年的泥潭,开始在意于景岚以外的人,当她以为可以抓住一点幸福,开始去编织一些梦……却没有想到所谓的幸福会那么短暂,梦会醒得那么快。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上去对他说,章峥岚,求求你。

    然而她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景琴听完,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叹息一声,“光儿,你知道吗?以前,我最喜欢你说哪句话?你说,我饿了。你总是容易饿,饿了就按着肚子说好饿,想吃什么什么。”

    她练武运动量很大,从来是他们中最容易饿的,她听到小琴说:“哥那时候总是会在包里放一些零食……有一次被他们班里的女生翻出彩虹糖,被取笑了好几天,罗智呢总是惹事,我呢,总想要超过哥哥……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是啊,如果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她会晚一点说那句我喜欢你,于景岚。她不会在那天跟他打电话。

    她也不会认识章峥岚……

    腊月二十三那天,西安下雪了,水光下班回家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中途接到罗智的电话,说他明天就回来了。

    罗智一直留在那,他的事业越做越好,他最初去她那边发展,说是那里前景好,毕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但说到底,他是因为担心她才过去的。而后来,她回来了,罗智没有问她多少,只是说,你在家里也好。

    水光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好的,但她是真的欣慰罗智能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哪里像她,来来去去,最后一事无成。

    水光跟他说这边下雪了。

    罗智笑道:“那咱回来刚好可以打雪仗。”然后跟她说,帮他跟他爸妈讲一下他什么时候回,之前他跟两老打电话都没人接,估计都在打麻将。罗爸罗妈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搓麻将。

    水光说好,笑着收了线后,看雪越来越大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伞撑起。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心说不知这场雪会下多久?

    56、谁是谁的伤

    半年的时间有多长,对于章峥岚来说,是无可忍耐的长。

    有一次周建明看到他,说了一句,“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章峥岚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除了那死,这八苦里其他的你都占了。”

    他是过得没了方向,可这样的难受,是活该了。

    临近新年的一天里,章峥岚衣冠齐楚去出席了一场慈善晚会。主办方的负责人在上面讲完了话,他让何兰去捐了支票,他退到后方靠着墙壁看着场内纷纷扰扰的人群。

    吵闹的声音好像能将他心里的冷清驱散掉一些。

    片刻之后有人过来与他打招呼,一男一女,男的他认识,是本市一家传媒公司的老板,对方伸手过来说:“章总,许久不见了。”

    章峥岚回握了一下,“好久不见,俞老板。”那人向他介绍身边的女士,“这是legend(传奇)杂志中国版的副主编,朱莉,她刚回国不久,却是想采访你很久了。”

    朱莉向章峥岚笑着颔首,“早耳闻git章总,今日得以一见,我想说,本人比那些杂志照还要英俊很多。”几句圆滑的场面话倒也说得真诚。

    章峥岚笑了下,说了句谢谢。

    三人交谈了一会,俞老板有人过来找,先走开了,朱莉与章峥岚继续聊着,她想做一期国内外it行业杰出人物的报道,而git的章峥岚无疑是国内首屈一指的it领军人物,朱莉自然希望能采访到他,但对方却似乎对此没有一丝兴趣,到最后她坦白说开,他也明确拒绝了,朱莉不解,“章总曾接受过俞老板旗下杂志的采访,也参与过几次其他杂志的访谈,甚至受邀参加过一期电视节目的录制,为什么如今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了?”

    章峥岚自始自终以一种懒洋洋的礀态靠在那里,他听了之后笑了下,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现在没心情。”

    朱莉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他的举止态度不会让人觉得失礼,甚至算是彬彬有礼的,但他说的话却很……怎么说,非常自我而冷漠。

    章峥岚有过一米八的身高,完美的身材在精良西服的衬托下更显得英礀挺拔,他的五官端正耐看,站在那里有一种玉树临风的风度,但隐隐的,身上又透露出一股冷肃感来。

    朱莉收了收心思,心想重望高名的人多少有些难讨好,可她不愿就此放弃,但这人俨然是不会被人轻易左右想法的人。

    正想着,眼前的男人突然站直了身子,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摸了一遍自己的西装裤袋,又抬手摸了下西服的内衬袋,脸色越来越沉,她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了?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章峥岚看了朱莉一眼,他的眼睛很黑,之前里面淡然无波,现在,朱莉确定,她看到了一丝惊慌,他沉声说:“我的戒指掉了。”

    随后章峥岚便朝一处走去,是他之前停留偏久的地方。

    朱莉看着那高大的男人焦急地在自助餐桌处找了一圈,然后拉住了经过的服务员说了点什么,后者也连忙帮着寻,朱莉望着章峥岚面上真真实实的焦躁,她心里唯一产生的念头是,戒指另一端维系的人在他心里一定有着至关紧要的地位。

    朱莉正欲上去帮忙,就看到他接了通电话,然后就往出口走去,神情已经放松,好像珍贵若宝的东西终于寻得,朱莉站在那,心想,是找到了戒指吧。

    “戒指我帮你放在餐桌上了。给你送了汤过来,放在冰箱里,回来热一下就能喝,别老是在外面吃些没营养的。”母亲未多说什么,叹了一声便收了线。

    原来掉在了门口,他坐上车后,靠着椅背,一种紧绷过后的疲累让他闭上了眼。

    她留在他那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牙刷毛巾睡衣,她离开后没有来舀回去,大概是觉得不要了也罢,而他留在她那的东西,衣服书籍手提,以及他给她的那枚戒指,她让他兄长一起送还了给他。

    当时罗智对着他说了一句,“章总,我相信你不会去伤害她,没有人会舍得去伤害她。但是——”罗智打下那一拳,他承受了。

    他是不舍得,他怎么舍得,可事实上,他确实让她难受地离开了。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颈侧,后来他将两只戒指用链子窜在了一起,挂在颈项,日夜戴着,习惯到没了感觉,竟掉了都没有发现。

    跟何兰发了条信息,便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回了家,看到安然摆在餐桌上的两只戒指,他慢慢靠坐在了玄关的地上,微微地红了眼眶。

    那一次去海南前他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他玩笑性质地想将健康证和婚戒一齐举到她眼前求婚。却万万没想到这检查牵引出来的是那样一副局面,让他乱了方寸。

    验血的结果出来慢,他当天没舀到单子,到海南的第二天,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让他过去一趟,说是血液测验单出来了,对方语气凝重地对他说:“章先生,你的测试结果不是特别乐观,其他都良好,但免疫系统方面有点问题,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但初步判定可能是急性白血病。”

    最后半句话让他愣了半天,“你说什么?”

    “章先生,你最好能尽快来一趟医院,我们要再做一次详细的确诊才能判断——”

    挂了电话,脑子里空白一片,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毛病,最多就是感冒胃疼,上医院配了药就能走人,白血病?又不是演电视剧,现实中那么生僻的词竟然有一天也会扣到他身上。

    从海南提前回来,他又去抽了血。

    在等结果的时候,他接到了那男人的电话,“她跟我在一起,你要不要来见见?”

    原来,她那时就在后一幢住院楼里,跟他隔着百米的距离。他去海南,想带她去,多少是忌讳之前跟那男人的谈话,甚至那天回去时,绕到了医院做了那次检查,他原以为事情总会渐渐顺利,结果终究是太过自信了。

    血液检测出来,医生跟他说抱歉,说虽然两次血象结果都显示白细胞异常偏高,但真正确定是否就是急性白血病要等过几天骨髓象的检查报告出来。

    章峥岚苦笑,他站起来望着后面的那幢楼,那刻心底生出了一种可笑又悲凉的宿命感,明明离她那么近却让他觉得像是隔了千峰和万壑,远不可及。

    疲倦万分地回到家,他就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回来,要不要跟她说,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多了人担心。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会为他伤心吗?

    带她去杭州,只为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给自己留下一点类似幸福的回忆,哪怕只是自欺欺人。除此,便是他潜意识中那一点两厢情愿的奢想。

    而一周后他也没有去舀那张没抱希望的化验单,他忙着准备她的生日,终于等到了六月十号,他想跟她一起好好地过两天,他心里面有太多话想跟她说,可最终却是白忙和空等。

    失望到一定地步,又做不到死心,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可自欺欺人的事做久了终究会累。

    那天是他的忌日吧?

    他突然有些恨她,恨她的念念不忘,恨她对他的无情。

    他在酒吧里一杯杯喝着酒,心里一遍遍地说,萧水光,他死了,你可怜他,无法忘怀?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可他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得了那该死的病,那就是要等死了……他不能拖累她,他那么爱她,怎么舍得拖累她。

    他说算了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好像已经死了。

    求而不得,舍却比死更痛苦。

    在她走后的第十天,他在那堆信件里翻到了那份骨髓穿刺的化验单,确诊为单纯性病毒感染引起的白细胞异常,而不是所谓的急性白血病,一出乌龙。

    章峥岚按着额头,他走到这一步,跟她分手,一半是因为他的“高尚”,但另一半还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的问题。

    可半年了,他以为能熬过去,但发现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挺无奈的,说了别盗文了,可有些人就是完全不合作。这书我尽快出版,请各位真的喜欢风景的姑娘合作一下,也体谅下我的难处,谢谢了。

    57、难受是自己的

    西安的冬天特别的阴冷漫长,大雪初霁,积素凝华,剩下的就是一地的寒冷。

    水光在单位里抱着热水袋值班,她是年假头一天就轮到了值班。

    早上过来,空荡荡的单位楼里除了传达室里那老大爷就只剩下她了。

    开了电脑看了一上午的新闻,中午出去吃饭时,有人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

    水光回身就见一张眉开眼笑的脸,那人穿着一身大红呢大衣,长发飘飘,看着眼熟,但水光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直到那人皱起了眉说:“怎么?不认识我啦老同桌?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汤茉莉?”

    “叫莉莉就行。”对方上下打量她,“五六年不见,萧水光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呢,依旧青春靓丽,就是又见瘦了。”

    水光笑了笑,“好久不见了莉莉。”

    “是啊,久到你都没认出我来。”汤茉莉的嘴巴还是跟以前一样不饶人。

    两人就近选了一家餐厅进去叙了旧,汤茉莉说她之前是来这附近的银行办事的,取车时看到了她,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茉莉一点也不生分,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高中同学的消息,最后感慨,“萧水光就你毕业后音信全无,同学聚会打你家里电话都是说你不在家,找你比当年那谁找**还难!”

    水光说:“这两年,比较忙点。”

    “我说你哪一年不忙啊,你高中的时候就是每天看书看书看书,好吧,高中大家要高考忙点也情有可原。可大学里人家都吃喝嫖赌去了,你怎么也还是不见踪影?我在班级群里都呼叫你几回了。”

    水光只是听着,脸上一直有笑容,只是很淡,她看着玻璃外面被雪铺满的世界,思绪渐渐飘去了别处。

    吃好饭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分开时汤茉莉揽着她的肩还说了一句,“萧水光啊萧水光,见到你我就像见到了七八点钟的太阳,唯有你见证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啊。”

    那么,又是谁见证了我最美好的青春?

    人往往总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明白有些东西珍贵。

    回不去的总是最可贵的。

    水光放假在家的时候,景琴带着宝宝来串门,这天父母和罗智一家人都出去置办年货了,而水光则是留在家里看家。景琴进门时见她在洗头发,不由说:“早上洗头,容易得偏头疼的。”

    水光道:“没事。习惯早上洗了。”

    于景琴靠在浴室门抱着孩子一边摇着一边跟水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等水光吹干了头发,景琴把趴在她身上快要睡着的孩子给水光抱着,去舀了镜子张着嘴看嘴巴,“昨天还好好的……好像真是长口疮了,光儿,你家里有西瓜霜么?”

    水光想了下说没有。景琴无奈,“我去外面药店里买点吧,拖下去要越来越严重了,回头吃东西都要痛死了。”

    景琴出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在打盹了,半岁大的孩子最是嗜睡。

    水光将他抱到里屋去睡,她坐在旁边轻轻哼着曲子。

    于景琴快走出弄堂口的时候,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在冬日的稀薄阳光里慢慢走过来,穿着一件深色的厚质风衣,身形修长,他一手插着裤袋,微低着头,有种漫不经心的气质。等收回视线,对方已从她身边经过,景琴走出两米,又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这么显眼的男人,没在这里见到过。

    宝宝很快睡着了,水光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心想着景琴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她用手腕上的皮筋随意地将已及肩的头发在后面扎了起来,起身走到门口,原以为是早上叫的送水师傅过来了,却没能想到会是他。

    想不到,是因为觉得这辈子不会再与他见面。毕竟,是他说了算了,她离开,她不去见,这一生两人便应该是见不到了。

    水光看着走上来的人,院子里的地上照不到阳光的地方还有些雪融化的湿印子,冷冰冰地印在那里,他走到离她还剩一米的地方停下,然后说:“我……梦到你……出了事。”

    半年的时间,水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低了低头,电视里总是会播放一对情侣分手后几年再相见的场景,有些会转身走开,有些会矫情地说一声,好久不见。

    可这些她都做不来,他说我梦到了你,她觉得有些好笑,可她也笑不出来。最后水光听到自己说了一句,“我很好。”平平实实,但让听的人却有一种钻心的疼,章峥岚站在门槛外,高大的男人身上淡淡地铺着一层阳光,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孤独味道,他从喉咙里发出干巴巴的声音,“水光,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萧水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最后侧身让他进来。

    他们在一起虽不到一年,但牵绊的东西太多,分开后,即使心中生了太多惆怅,可毕竟没有多少的仇恨,她跟小琴说不恨是实话,太难受,也是实话。可难受是自己的。

    章峥岚跟着她进到屋里,一直看着那道背影,她说你坐吧,我去给你泡杯茶。

    他依言坐在了椅子上,他没想过能真的进来,这里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来过一次,那时候他们还好好的。分手是他提的,半年后跑到她面前,她平静地去给他泡茶。章峥岚闭了闭眼。

    水光泡了一杯红茶,放在了他旁边的桌上,里屋传来孩子的哭声,她说不好意思,便转身去了房内,他呆了呆,过了好几秒才站起身,脑中猛然闪现出点什么,可马上又苦笑地摇头。

    章峥岚犹豫了两秒,走到她房门口,这间不大的房间他曾详细参观过,那天跟她说三生有幸,终于如愿见到了爱人从小到大睡觉的地方。

    水光看到跟进来的人,没说什么,她将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等宝宝又闭眼睡去,她将他小心地放到床上,抽了张婴儿纸巾给他擦干净小脸上的口水。

    章峥岚站着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味道,如果,如果他们能走下去,是不是……现在也会有孩子了。

    水光起来的时候看到他还站着,一动不动,她怕交谈声再度将孩子吵醒,走到门边时才轻声道:“去外面吧。”

    章峥岚跟出来,水光右手握住左手,之前倒水时,那根无名指又隐隐作痛,差点将茶杯摔碎。两人坐下后,水光沉默着,她有些走神,想,景琴怎么还不回来?

    “水光,陪我说点话吧……”

    她松了手,偏头看那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话少,现在这样还能说些什么?水光想不出来,“你想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他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无言以对,她这样的态度已经超过他的期望太多,他还想奢望什么?

    章峥岚苦笑,觉得自己是多么不要脸才又出现在她面前,喝着她泡的茶,希冀她再多看自己一眼……他抬手抹了抹脸,说了声,“对不起。”他起身时,水光也起来了,却悄悄拉开了一点彼此的距离。他察觉到了,静默了半刻,他又忍不住想用手去按有些发疼的额头,“对不起……”

    “我走了……你,好好的。”

    外面弄堂里传来小孩子半读半唱的声音,“腊月二十四,扫房子;腊月二十五,炸豆腐;腊月二十六,煮白肉;腊月二十七,杀公鸡;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水光望着那道身影走出院子,她曾经去找过他,曾试图挽回,既然明白心里已有他,在父亲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后,她就回了那边。在他住处门口,看到他被江裕如从车上扶下来。她看了一会,终于还是上去,她对江裕如说谢谢,扶过酒醉的人,她皱眉问他怎么样,难受么?

    他含含糊糊地说水光,水光,他说水光,我不爱你了。

    景琴回来时,看到水光趴在桌面上,她上去轻声道:“睡着了?”

    水光过了会才抬起头,只是笑了笑,“没,怎么那么慢?”

    说到这景琴就有点郁闷地道:“大过年的药店都关门了,刚来路上都没注意,白跑了两趟地儿,算了,回家再去涂药吧,家里应该还有存货。宝宝睡了?怎么都没声音了。”

    “恩,睡下了。”

    水光想起曾经年少时看的一本书,她说: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沉入海底,只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后一天的中午,水光陪着父母去了姥姥家吃午饭,舅妈一见她就上来跟她说对象的事,“之前你妈妈还担心你打算呆在外头不回来了,现在好了,回家这边来工作了。那年轻人比你长两岁,工作和长相都不错,去见见吧,人好着,舅妈是不会诓你的。”

    水光听舅妈说完,才勉强道:“我还不想找对象。”

    水光这舅妈是比较直来直往的人,“什么叫还不想找呢?你现在二十四了,过了年可就二十五了,女孩子一旦过了二十五就不走俏了,现在你还能挑人,再两年你到三十了,那就是别人挑你了。听舅妈话,去见见,啊,如果见了不喜欢也没关系,往后舅妈还可以给你介绍别的。你妈妈是不催你,可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水光知道母亲一直担心着她的“感情”,以前,现在,这么多年来都在为她这女儿忧心,父亲虽什么话都不说,却也是一样的。

    终究是违逆不了家人的挂心。

    吃过饭她又重新去路口坐了车回市里。之前跟对方通了信息,约了两点定在一家茶馆里见面。水光看时间还早,自己手机也快没电了,就先回了家,到一点半才慢悠悠地出了门。

    章峥岚再次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水光走出弄堂口,他让司机停下了车,看着她拦了辆车上去。他是要跟她道别的,原本昨天就该走了,呆在这里连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可还是在酒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又给自己找了借口,再来看她一眼,然后他就走。章峥岚望着开远的车子,让司机跟了上去,他告诉自己,不管如何,离开时总要说一声再见。

    水光到那家茶座的时候两点还没到,她先进去点了茶,等的时候翻看桌上放着的介绍一些新款茶点的单子。两点半的时候那人来了,两人碰头之后,对方跟她解释说:“抱歉,家里来了朋友,聊过头了。”

    水光说:“没事。”

    对方似乎对她印象不错,之后的聊天中主动地谈了不少话题,水光配合着他,尽量做到不冷场。

    他最后说了一句,“萧小姐,我觉得你很好,但我这人比较传统,如果我们两真要交往的话,我想先知道一下——你是否还是处女?”

    水光先是一愣,下一刻就是有些哭笑不得,她说:“不是。”

    对面周正的男人皱了皱眉,后面他的话明显少了不少。水光还跟之前一样,客气地回复着,她的手指汲取着茶杯上的温度,让指尖不至于太凉。

    两人在门口道了别,对方说:“萧小姐,那我们再联系吧。”

    水光只是笑笑,跟他道了再见,以后应该不会再见,水光是不介意的,就是不知道舅妈以及父母那边该如何交代。

    他帮她拦了车,水光上去后说:“谢谢了。”车子离去,男人嘴里低叹一声,“现在怎么就没正经点的女孩子了。”刚回身要去取车,就被迎面过来的一拳打得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男人怒目看向出手的人,“你好端端干嘛打人哪?!”

    章峥岚站在那里,面色凛然,男人下意识后退一步,章峥岚冷声说:“滚。”

    男人心里一团火,但见对方明显是不好惹的,嘴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就绕道走了!

    章峥岚是恨不得宰了这男的,他宝贝到心坎里的人,怎么容许别人欺负半分,可是,他也不正是那伤害她的人之一……

    章峥岚望着水光坐的那辆车开远,终究不敢再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我站在桥上看风景》更至chapter45,停更出版,请姑娘们理解。二、要盗文的随便你们吧反正说了也没用。三、我对钱没啥概念,你们买风景的v我也不知道花了你们统共多少钱,总之,抱歉了,对于我来说风景的v我总共就一千多点的收入,算起来是我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还不到点,却是写了快两年,心血啊心血,再等她两三个月她就出来了,我其他不追求,就想她被制作得完美一点。四、好像也没别的说的了,还是要谢谢你们一路对风景的支持,谢谢。

    58三生石上的印记

    大年初一清晨,水光随母亲去香积寺烧香,那天山上人很多,两人在庙里拜完佛后,母亲去偏厅听禅学,水光就站在那颗百年老树下等着,看着人来人往,去年过年的时候她曾带他来过这里,他说他不信佛,但是却跪在了佛祖面前合了手膜拜,她跪在他旁边,学他合了手,他拉她起来的时问她求了什么,她说求了万事如意,他笑道,你倒是一劳永逸,我今年只求了一件事,你猜猜看是什么?水光没猜,但心中有数,而她的万事里也包括了这一件,求一切旧事都随风而去,求他和她能走到最后……

    佛说福是求不来的,是修来的。他们修不来他们的福,是因为叩拜地不够诚心还是因为彼此不够相爱?

    好比那一次,在灵隐,求的那一句“无怨无悔”……也许从来跟心无关,只是,他跟她不是注定,向前一步是贪,后退一步是怨,仅此而已。

    风穿过树枝,沙沙作响,水光听到母亲在唤她,她如梦初醒,过去与母亲会合。

    萧母说还要去买一些香回家,水光把钱包拿出来给她,站在后方等着母亲去香火摊处买好香过来。

    有人突然从身后拍了下她的腰,“算命算好了美女?”水光侧头就看到一张斯文的脸,对方也是一愣,“对不起,我以为……”

    “哥!”旁边跑来的女孩子身高和发型跟水光差不多,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们面前,刚要开口就被那斯文男子皱眉批评了,“你不是说要算命么,跑哪去了?”他说的时候看了眼水光,脸上是明显的歉然。

    对于这种失误水光也无从去介意,看母亲买好了,她走开时,听到后面的女孩问:“哥,她是谁啊?”

    男人说的话不响,水光也没有去听。

    过年的这段时间,水光并不太安逸,亲戚邻里时不时会有人来找她母亲,要介绍对象给她。母亲前几次叫她去,后来也不叫她了,别人来做媒,也都推掉了。她其实并不介意相亲,只是,也从来力不从心。

    水光在初五那天,收到了一条梁成飞的短信,他说,她死了。至此以后,再没有他的消息。

    谁说过的,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短的是生命,长的是磨难。

    逢年过节时,江裕如其实不怎么喜欢去走亲戚,反倒是朋友间的聚会去得多。

    而在那次大学同学的聚会上,很难得遇到了章峥岚。

    说难得,是真的有很久没见到他了,有时打他电话都是没人接,偶尔接了没聊两句就说忙。他是真的忙,她年前去他公司找过他一次,外表看不出丝毫破绽,还是衣衫整齐,下巴也剃得很光洁,眉宇间却让人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倦累,日以继夜,心神交瘁那种。

    裕如上去拍了拍正跟旁人喝酒,玩骰子的章峥岚,“今天真难得,我都快要以为章老板你消声遗迹了。”

    章峥岚微抬头,笑了笑,回头摇了下骰子,掀开看点数,二二三五,比对方小,他没说话就喝下了酒杯里的酒。

    跟他玩的人哈哈笑,“岚哥,你今儿手气可真心差啊。”

    章峥岚不置可否,裕如看了他一眼,坐他边上说:“你喝了多少了?”

    “三瓶红酒!”有人替他答了。

    江裕如不由皱眉,要去拿他手上的酒杯,被章峥岚避开了,他笑道:“江大才女,别扫兴。”旁边的一圈人也立即起哄。

    江裕如鄙夷的“啧”了声,不插手了。后来章峥岚大概是玩腻了,就坐到旁边去玩手机。裕如望过去,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她就看到了他侧脸上的那颗泪痣,传说有着泪痣的人,是因为前生死的时候,爱人抱着他哭泣时,泪水滴落在脸上从而形成的印记,以作三生之后重逢之用。

    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是这样吗?

    2012年的新年过去了,罗智年初八就去了那边,而水光去上班的头一天,同科室里的人看到她都说她胖了点,说这样好看,之前真的偏瘦了些。跟水光同一批考进来,比她小上一岁的那女孩子还半开玩笑说:“水光姐,你是不是过年在家猛吃啊?”

    水光说:“大概是吧。”

    笑闹过后,那女孩子又过来,手上拿着一本杂志,说:“你看这人帅不帅?像不像那些电影明星?不过他比那些明星还要有味道,看着让人很是心动!水光姐你觉得怎么样?”

    水光垂眸看了一眼,笑了下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就不会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便是伤筋痛骨。”

    对方想了下,随后露出惊讶表情,“这种话听起来好悲伤,感觉好像是那种对什么都死心的人才会说的吧?”

    他们办公室的主任开口,“好了,小李,别聊天了,上班了。”

    年假上来还未收心的小李意兴索然地“哦”了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而这女孩一时兴起拿过来的杂志被遗留在了她的桌上,水光打了一会文档,最后将那本杂志拿起来,封面上照片的左边用浓厚的深红笔触写着:GIT掌权人,章峥岚。

    水光从单位里出来,抬头看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她去停车场取了车,过完年刚拿到的驾照,车子则是父亲那辆半旧半新的沃尔沃。刚坐上车,有人敲了车窗,按下窗,那人弯着腰朝她说:“嗨。”

    水光慢了一拍认出是谁,上次在香积寺错认她的那名男子,意外之余不知道他这举动意欲为何,“有事么?”

    这男人很温和斯文,“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上班,我是隔壁农行的。”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他们单位和旁边的农行共用停车场这水光是知道的,她奇怪于他过来找她是什么事情?对方看出她的疑惑,抱歉道:“sorry,我车子出了点问题——”他指了指后方,“能否麻烦你,送我去一下尚朴路的路口,那边好打车。”他看了下手表补充,“我有点急事。”

    这边出去三四百米就是尚朴路,走过去确实需要点时间,而自己本身就是要经过那里的,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对方见她点了头笑着道了声谢谢,然后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水光慢慢地倒出车,因为是新手,所以一路过去速度一直没超过60码,而车子没开出多远,天就渐渐黑下来了,随后一道闪电,伴随着雷声的轰隆声,下一刻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下,突如其来的雨惊散了路上的行人,没伞的人都匆匆忙忙地找避雨的场所。副驾驶座上的人也颇头疼的样子,“真是失误,我伞都没带出来。”

    车里静了一会,水光问:“你是要去哪里?”

    对方犹豫着报了地点,“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你有事的话,还是把我放到路口就行了。”

    “我路过那里。”水光简单地说了一句。

    男人不再客套,毕竟这样的大雨没有伞到路边打车也不现实。他不由又侧头看了眼安静开车的人,最后望向外面的雨幕。

    在一家摆满花篮的酒店门口停下车,男人下车前再次跟她说了谢谢,水光微微颔首,等他下了车就发动了车子离开。而与此同时一直站在门口等的人这时迎了上来,“冯副行长,您可总算来了,开张大吉就等您了,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暖锋过境后,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了,三月初的一天,水光接到了一通电话,那边的人笑声传来,“水光,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可好?”

    因为显示的是座机号码水光一开始不知道是谁,这时听出声音,“阮静?”

    阮静说她要结婚了,三月中旬,让她务必参加。离上次两人见面才隔了一年半的时间,水光意外之余忠心祝福她,并没有问跟她结婚的是否是曾经让她伤怀的人,不管是旧人也好新人也罢,听得出现在的阮静是满足的,那就足够了。

    阮静再三强调,“钱可以不用包,人一定要来。你可是我最中意的学妹。”

    水光笑着应下了。

    冯逸跟下属去离银行不远的那家餐厅里用午餐,刚坐下就看到了她跟她的同事坐在隔壁桌,她是侧对着他们的,大概是点的菜还没上来所以两人聊着天。

    冯逸让下属点菜,他慢慢喝着茶。

    “水光姐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有点失败啊?这么大了都还没男朋友。”

    “没男朋友不是也蛮好。”

    “哪里好哦,回家要自己挤公车,电脑坏了找哥们,哥们还经常见色忘友,周末没人约等等等等!哎,其实都是因为我们的交际面太窄小,不是在单位就是宅在家里,这样哪能找到对象嘛。”

    “慢慢来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我怕我的他出现时我都已经老了。我现在就在等着人家给我介绍对象了,见的多点机会也大点吧。说起来我有一堂哥还在单身中,挺帅的,工作也不错,我们这电力局的编制人员,要不介绍给你水光姐?”

    冯逸看到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你排斥相亲吗?”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谈恋爱了。”

    “为什么啊?”

    “太累了。”她微微垂头,披散到肩的头发些许滑落,她拾取一束,半开玩笑说,“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冯逸望过去,只看到她乌黑的头发里隐隐夹着几根白发,很少,如果不是有心去看也不会注意到。少年白发,不是先天性的少白头,那便是太过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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