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多喜一家人 正文 第11章 专一的理由

所属书籍: 多喜一家人

    前天淑贞和朋友在许家湾聚会,眼瞅景怡和一个二十出头的时髦美女在街头出没,那女人公然挽着景怡的胳膊,小鸟依人,优雅娇俏,景怡领着她招摇过市,一副谈笑风生的风流情态,俨然是对亲密爱侣。

    “我当时血压都升高了,心想金姑爷怎么这样啊,这要是被你爸瞧见还不活活气死。你们肯定都还蒙在鼓里呢,快帮千金想想对策吧,不是我老太婆瞎起哄,那小三比千金漂亮多了,瞧着还是个有气质的文化人,真靠实力竞争,千金准会输给人家。”

    淑贞急得脖子粗了一圈,哼哼唧唧喘气叫骂,佳音连连摆手阻止她,关注屋里的动静,生怕惊动秀明。

    “阿姨您别急,景怡不是那种人,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但都是误会。”

    淑贞怨她心大:“两个人都粘在一块儿了怎么能说成误会呢?金姑爷就是个抢手货,藏在冰箱里还招苍蝇,你们由着他和狐狸精鬼混,也不怕千金吃亏。”

    佳音笑着摇头:“不会的,肯定是您弄错了,景怡真的很专一,心里只装着千金一个人。”

    “那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是他朋友吧,多半和景怡一样是海归,受国外风气影响,思想开放。您看外国的男女即使是普通朋友也相互亲来抱去的,景怡只和那女孩子挽着手,没干别的吧?”

    “是没干别的,他再敢干别的,我就当面上去问他了。”

    “那就是了,肯定是误会,您放心吧。”

    佳音的把握有七成是做戏,内心的震动比淑贞高出好几个烈度,真金不怕火炼,但没到盖棺定论时,谁又能断定景怡是块真金呢?她坚持否认淑贞,为的是防止不利风声扩散,事实不被大众获悉就不能称其为真相,在千金获得保卫婚姻的能力前,只能闭目塞听稳定局势了。

    平凡的一天即将结束,当天的心境却不同寻常,她那了不起的妹夫金景怡也是,这一天过得极不平静,先是在上午狠狠批评了手下的实习医生钱小鹏,他的嘴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用来说好话的,骂人比赤道飘雪还罕见。

    良言一句严冬暖,恶语一出盛夏寒。

    他也不愿在极端天气里和人打交道,可钱小鹏这小子心态病得厉害,不治不行。

    前天他们科来了位六十多岁的女病患,阿姨有严重的胆结石,伴随重度炎症,经诊断决定实施胆囊摘除术。钱小鹏负责安排病人就医,原定今早八点手术,可普外那边工作延迟,手术时间一推再推,临近11点病人仍滞留病房。

    阿姨有低血糖症,胃也有毛病,饿一饿就疼,为了手术从昨晚六点后开始禁食,到上午已经很难受了。她的女儿多次到办公室催问情况,钱小鹏态度冷淡,每次都不耐烦地叫病人等待,终于激怒家属。

    “你们医院就这样对待病人?我妈有低血糖和慢性胃炎,经不起饿,她现在头晕胃痛,而你们没有一点缓解措施,只叫我们等等等,六十多的人了出了事谁负责?我们又不是免费看病,真金白银都花出去了,凭什么让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你们,真当自己是大爷啊!”

    那女儿起初态度挺好,被医生的不作为逼得气急败坏,堵在办公室尖声痛骂。景怡赶到时钱小鹏还跟人对着撕,门外挤满围观群众,知情的都在数落医生不负责。

    景怡劝住家属,马上为病患注射了抑制胃酸分泌的针剂,并说明手术前可以含一小块糖果补充血糖。了解原委后他火冒三丈,将屡教不改的学生带到无人处训斥。

    “明明能轻松解决的问题,为什么敷衍塞责?我提醒过你多少次,别只看着病人的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先得把他们当做人来关心尊重,这是医生起码的职业道德!你对病人漠不关心,态度还傲慢恶劣,以后不止挨骂,还会挨揍!”

    钱小鹏振振有词反驳:“金老师您耐心好脾气好,受病人欢迎,但不能强迫每个人都跟您一样,我是医生,医疗不是服务行业,没义务像餐馆服务员一样对他们有求必应。”

    景怡拿出手机刷开百度百科,页面显示:“第三产业即各类服务或商品”,其中的公共服务业就包括大型或公办医疗业。

    “在我们国家,医生就是服务行业,你先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觉得他这个名校的医学博士,从业十多年的老医生都不敢拿乔,一个学位证还没到手的实习生更不该夜郎自大。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好比影视圈里天皇巨星通常低调敬业,不知天高地厚的十八线偏爱耍大牌,钱小鹏昂起下巴狡辩。

    “医生的专业技能比一般服务业人员强多了,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这跟专业没关系,是素质问题!”

    景怡温和的面容浮起格格不入的怒色,语调强硬了。

    “医疗行业属于专业服务业,因为国内的医生长期被束缚在体制内,享受比普通人优越的“编制”待遇,加上一贯的行政化体制使很多人习惯计划经济思维,不仅缺乏服务意识,也缺乏与患者有效沟通的自觉和能力,你是新人,还没正式入行就染上老一辈的陋习,今后怎么能干好本职工作?”

    “我每天应付十几个病人,都让我低三下四赔笑脸,我会累死的,我是人,我也有情绪。”

    “没有人让你低三下四,病人和家属也不会真拿你当餐馆服务员使唤,他们是来看病的,你只要积极认真地为他们治病,他们就会心怀感激。比如刚才那个阿姨,她入院时病历上写明她有低血糖和慢性胃炎,你知道手术容易延迟,就该事先做好防治准备,即便考虑不到,在家属多次反应后也该采取措施,一再消极应对,家属怎么会不生气?亲人在受苦,医生却不理不睬,医患矛盾就是这么产生的。”

    钱小鹏自我意识过剩,被景怡的教导激起逆反,忿然道:“我实习又没工资,每天又累又苦,您还强迫我向他们提供五星级服务,是想逼死我?”

    “你工作累没收入,心情不好压力大这些我都理解,可你就不能换位思考?病人忍受病痛折磨来求医,满心以为医生能为他们解除或缓解病痛,你却给他们看冷脸,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这会使他们承受双重的心理折磨。医生和病人都不容易,要相互包容,你不用太亲切,起码做事说话别惹人反感,否则激怒他们吃亏的还是你。”

    “又不是我求他们来看病的,嫌态度差去私立医院啊,一分钱一分货,又想少花钱又想服务好,哪有这么好的事。”

    景怡闻声收起后续规劝,对不可理喻的学生得使用非常规的教育手段。他肃然逼视钱小鹏,直到他眼神闪躲,慢慢垂下高昂的头颅,而后平静发话。

    “从现在起放下你手中的一切工作,我们科有位赵炳德教授,心外科有位黄明远教授,还有肿瘤科的张欣悦教授,这三位老专家的坐诊时间刚好是岔开的。等下我会打电话求他们帮忙,以后你上班时间都轮流去陪他们坐诊,看他们是怎么工作的,参观满一周再回来说心得体会。”

    钱小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服从调度,景怡目视他负气离去的背影,深感医疗行业青黄不接,学校培育医生,正该从医德抓起。

    返回工作岗位,他恢复满面和煦,领着护士白晓梅去巡房,在五楼的公共大病房,一股突如其来的恶臭掐住他的喉咙,周围人也皱眉捂鼻叫嚷,好像遭遇生化武器袭击。

    “吴奶奶又失禁了。”

    景怡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向躺在523床上的老太太,老人面部扭曲,每一条皱纹都在颤动,脸上糊满汗水,额头鼻唇的深沟里积起水洼。失禁不会带来这么大的痛苦,此刻折磨她的是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景怡前两天就注意到这位呼吸科的病患,吴奶奶七十九了,肺功能衰竭,像个破风箱,吸不进空气,走路比跑马拉松还吃力。

    生老病死本是常情,可她的处境比病情更揪心,身边竟没有家人照料,只有个表弟每天晚上会来瞧瞧。这表弟说吴奶奶有四个儿女,都在外地来不了,又不肯对检查、治疗负责,医生只好直接向病人交代医嘱,所有单据都由吴奶奶亲自签。

    医院最怕收治这种病人,稍不留意就会落下沟通不充分,医治不得力的后患,关键时刻连个签《病危通知书》的人都没有。

    还好吴奶奶是知识分子,医从性好,让签啥就签啥。看她衣着鲜亮,入院时还烫着洋气的发型,是个体面人,如今病重被迫在屎尿堆里打滚,该是何等的屈辱。

    医院是悲剧集散地,景怡见多识广,看到吴奶奶的惨状仍于心不安,他骨子里存着大同思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没机会孝敬自己的父母,更不忍见老年人孤苦,一面询问旁人:“病人家属在哪儿?”,一面快步走近病床,打算替吴奶奶清理。

    论理医生干这些活儿很掉价,他不在乎,有需要就上,总之不能让外界觉得医生冷漠,“烂好人”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他身后还有个白晓梅,这么做是越俎代庖了,护士们最恶替病人把屎把尿,何况这还是其他科室的病人。白晓梅见状有些急也有些气,如果景怡袖手旁观,她也能堂堂正正无视,景怡一行动,她不抢先接手就会惹来不好的风评,说不得要挨上头的训。

    正不胜其烦地跟上去,一个小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抬眼领会现场情况,急声叫住景怡。

    “金大夫,我来吧。”

    她利落地走过来,让白晓梅帮她为其他病患换药挂水,挽起袖子为吴奶奶做清洁。

    这小姑娘名叫晏菲,二十四岁,以前在利民医院上班,上周经同学白晓梅介绍跳槽到亚洲医院,被安排到景怡所在的科室,来时还在男同事间引发了不小的骚动,没两天全院都知道消化外科来了个顶漂亮的小护士,好似投进夏日池塘的石子,使得单身汉们像蛙群一般兴奋起来。

    景怡身旁穿梭着各式美女,走马灯般见惯不奇。和晏菲打过几次照面,觉得这瓜子脸杏核眼,白皙苗条娇小秀丽的江苏女孩只算中上姿容,个人感受并不惊艳。他边界感清晰,女朋友、女同事的美丑胖瘦无关紧要,人品性情才是左右他相处态度的决定因素。

    从一周的观察来看晏菲是个好女孩,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已赢得不少同事和病人赞誉。目睹她温柔细心地为吴奶奶擦身换衣,景怡坚定了这种认知,有爱心的护士都是小天使,他有义务多加关照,把她培养成科室的得力干将。

    衣兜里的手机忽然抖动,看到来电显示,近日埋伏在他心底的无奈再度抬头,走出病房去接听。

    耳边响起清甜悦耳的娇音。

    “我想见你。”

    “我在上班。”

    “我已经到你们医院了。”

    “那先找地方坐一坐,我巡完房才能过去。”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要不在对面酒店开个房间。”

    “太麻烦了,就去我们住院部楼顶吧,这个时间比酒店还清静。”

    “你就不怕同事们瞧见?”

    “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也许我会一时冲动跳下去呢。”

    “哈哈,你再吓唬我我真不敢跟你见面了。就这样吧,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景怡淡定地应付不善的邀约,将对方的资质评级下调到“偏执”一类。

    自私、愚蠢、任性、粗鲁只是人性缺点中的丫鬟,偏执才是女王。

    公认双商俱佳的人也有这毛病,可见要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多么困难。

    他心无旁骛地完成工作,11点来到约会地点,天空堆满乱絮般的浮云,染着浓淡不均的墨色,毫无章法地笼在头顶,地面的楼宇植被都暗了一个色度,气象萧条,很适合做无病呻吟者的舞台。

    女儿墙的护栏旁立着一位窈窕女郎,红衣红裙还有性感的红唇都如奔放烈焰,她在这种天气里如此装扮,是存心做焦点,牢牢抓住众人的眼球。

    景怡觉得相识以来,她今天的着装最差劲,彻底败坏了高雅恬静的气质,侧面表明她心理失常了。

    该不会真想做一只跳楼的厉鬼吧?

    保险起见还得先撒个小谎安抚。

    他从容靠近,露出以往那种随和温柔的微笑:“Jennifer,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参加重要的聚会吗?”

    Jennifer挺起柔韧的腰肢,恍若一条昂首的蛇,艳丽的面容散发出强悍的攻击性,微翘的嘴角缀满富家女惯有的高傲。

    “没别的事,就为了见你。”

    景怡微微耸肩:“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用不着搞特殊化。”

    Jennifer摇头:“那是你认为的,对我而言你最特别。”

    景怡面不改色地笑,这位大小姐是他一位亲戚的表妹,在一次生日会上相识,不咸不淡地来往了一年。他女性朋友多,处事温和圆融,别人求助诉苦,他一般都会表示出极大的耐心与善意,以诊治病人的情怀对待她们,实际不存在多少发自内心的情感。

    通常他接触的女孩子都出身富贵,受过良好教育,格外自尊自爱,知道他是有妇之夫,自身行事又稳重,相处时都很有分寸,个别时候也会出现放浪不羁者,对这类人景怡会妥善地保持距离。

    Jennifer伪装太好,景怡起初被她端庄矜持的淑女做派麻痹了,发现端倪已难抽身,对方是个情场老手,打着友情旗号招惹接近,他迫于礼节,故作糊涂地敷衍,不论Jennifer路数多高明,就是不照她的脚本行事。

    处心积虑构思的暧昧招数均不奏效,Jennifer失去耐性,上周向他挑明心声,被景怡当场拒绝犹不死心,持续软磨硬泡,俨然不到黄河心不死。

    寻常朋友可以绝交完事,她好歹算远房亲戚,景怡不能不有所顾及,静下心来与之周旋。

    “Jennifer,你这么优秀,身边有无数追求者,爱上一个已婚男人太不应该,实在有悖你的身份修养。”

    Jennifer摆出相反论调:“我认识的男人里,你是综合条件最好的。”

    理由她早已陈述过,那些夸赞听起来很舒心,可惜作用到了不恰当的地方,景怡不想再听第二遍,笑道:“谢谢你的谬赞,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因为你老婆?”

    “没有她答案也一样,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你虽然很美很有魅力,但不是我中意的类型。”

    就算对方是立在悬崖边的珍贵花瓶,景怡也不准备接住她,他的内心远不似外在那么多情,决绝时近乎冷酷,不像有的糊涂男人,出于心软把自己摔得缺胳膊断腿。

    这羞辱是Jennifer自找的,可她不甘心。

    “你应该明白,我喜欢你,不是看上你的钱!”

    “我知道,你家很富有,想追你的富豪多得是,我这点家底算不上什么。”

    “那你为什么抗拒?除去家境,我的外貌、学历、气质、才艺、谈吐都比你老婆强十倍,为什么你爱她不爱我?”

    女人的肩头焦躁颤抖,像被烟头烫伤了自尊。

    景怡经过反复观察,现下大致摸清了她的症结所在,平和而认真地问:“Jennifer,你每次和我聊天,谈论最多的就是我的太太,对她的兴趣好像远远超过对我。”

    Jennifer酡红的脸转为赤色,衣服上的红烧到了她的脸上。

    景怡单刀切入病灶,沉静的眼眸在她瞳孔里映射出刀剑的锐光。

    “你说你爱我,其实只是错觉或者借口,真实的原因是对我太太产生了嫉妒和竞争心理,想通过抢夺我,来证明自己的优秀。”

    他抬起手阻止Jennifer开口。

    “请先听我分析,如果错了等我说完再尽情反驳。”

    毕竟是有教养的女人,Jennifer咬牙忍耐。

    景怡拉家常似的循循剖析:“前些时候我粗略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好像不是第一次爱上我这种人。”

    从亲戚朋友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显示,Jennifer此前曾多次插足他人婚姻,借用一些不客气的评论来说就是有“小三癖”。

    Jennifer没想到他会暗中调查自己,顿时跌入慌乱的旋涡,但她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依然能保持必要的镇定,以要强的口吻否认:“那都是误会,我跟那些男人在一起后才发现我并不爱他们,很快就果断地分手了。”

    “你跟我在一起后也会发现你并不爱我,你专注的不是我和那些有妇之夫,而是我们的妻子,认为她们个个蠢笨无能,姿色平庸,仅凭好运气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你克制不住嫉妒心,想打败她们,由此获得成就感。”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完成你童年时代未能完成的情节。”

    景怡今天不止想了结这朵烂桃花,还决定顺手拉一把陷入迷津的女子,因此深入挖掘她的心路。

    “听说令尊年轻时很风流,长年冷落你和你母亲。”

    “你调查得真全面,那是我父母之间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你可能不太了解心理学,有研究证明三角关系是人类社会关系中最稳定的,人们为获得安定感和平衡感,都会本能地构建三角关系。对每个人而言,原生家庭就是最初的三角关系,即父母和孩子。女儿在这种关系中成长,如果爸爸很爱她,爸爸也爱妈妈,妈妈也爱她,那么三角关系中的三条线都均等,能极大缓解她对三角关系的情节,使她在成年后不会渴望构建这种关系。在你的童年三角关系是失衡的,令尊冷落你母亲,对你也不够爱护,让你产生强烈的三角关系情节,促使你在以后的人际交往中构建这种关系。当你开始寻找伴侣时,你会潜意识地想通过打败一个女人来得到男人,这不是爱情,只是用破坏性的竞争弥补内心没被满足的缺陷。”

    景怡紧接着又做出一种假设:“假如我太太是位完美无缺的人,各方面远胜过你,你根本没有竞争的可能性,你还会对我动心,试图和她争抢我吗?”

    Jennifer嘴闭得死紧,嫣红的唇都缩进那条窄窄的黑缝里,仿佛照妖镜前的妖怪,恓惶无助。

    空间静止了数分钟,流淌的云层投下忽深忽浅的暗影,如同女人沉浮的心事。

    阵法已破,Jennifer投降似的叹息:“到底是医生,眼光比普通人狠,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有这种心理的?”

    口风有一点求援的意味,景怡知道这变态的情节摧残了她许久,她能求救就还有救。

    “从你过度关注我太太开始,你总是有意无意贬低她,好奇她的一切,却对我自身的情况不怎么感兴趣,嫉妒和竞争意识已经非常明显了。”

    “……以前那些男人都没发现,他们以为我真爱他们。”

    “我想你战胜他们的妻子以后并不快乐,甚至很内疚,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所以调头攻击那个负心汉,然后无情地抛弃他们。”

    “是,每当我得到他们,爱意就荡然无存了,反而代之以厌恶,只想尽快结束这段关系。”

    Jennifer幽幽注视景怡,满面愁容。

    “景怡,你说我有必要去看心理医生吗?”

    景怡以医者的态度肯定:“很有必要,专业人士能更有效地帮助你调整心态,像你这么出色的女孩子,修补好心理上的缺损以后,一定能拥有美满的人生。”

    他向Jennifer推荐了几位专家,Jennifer记下那些人的联系方式,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满怀抛闪不下的困惑。

    “你还想问什么,都说出来吧。”

    Jennifer腼腆一笑,低下头,换上淡定的表情。

    “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她做妻子?”

    景怡笑呵呵搪塞:“还能为什么,她是我的真爱。”

    “没这么简单。”

    “别把事情复杂化。”

    “我的直觉很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也该拿出一部分你的来交换,这样的才公平。”

    “你是怕我出去说你坏话?不会的。”

    景怡哈哈大笑,发现打马虎眼不管用时,终于选择妥协。

    “好吧,你口风紧,告诉你也没什么,这不是大秘密,就是有点复杂,我懒得对人说。”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以这女人的骄傲不至于像高音喇叭到处散布他的隐私。

    Jennifer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用问答方式探讨内情。

    “你是看着你太太长大的,也是她的初恋,那在她之前你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第一个问题就很犀利,景怡笑而不答,Jennifer意会,或许是道德上的压制感减轻了,她重新焕发容光。

    “刚见面时我就看出你是那种年轻时玩得特别狠,后来又彻底收心的男人,真要拈花惹草也是个老手。”

    “哈哈,老手不敢当,算男人的正常阅历吧。”

    “你看女人的眼光好像很准,总能在第一时间识破她们的企图,是受过特别训练,还是经验累积出的教训?”

    “哪有这么沉重,我又不蠢,看过一些见闻自然有所感悟。”

    景怡道出旧事,大学毕业那年的暑假父亲用环球旅行做奖励,途中到达拉斯维加斯,主动领他去红灯区游玩。繁华的赌城夜晚处处流溢奢华颓靡的气息,那些红男绿女,珠光宝色令人目眩神迷,他以为父亲要带他开眼界,心跳比色杯里飞转的骰子还快。

    谁知第一天父亲要求同行人员都做劳工装扮,进入夜总会,几个邋遢的穷鬼收获了满满的嫌弃,那些锦衣香鬓的美女全都冷眼相待,当他们是烂菜叶子,恨不得一脚踢飞。景怡在吧台干坐良久,只吸引来几个基佬和满眼色气的老富婆,吓得他拔腿就跑。

    第二天一行人恢复身份,华服亮相,包下整座会场尽情狂欢。昨天冷淡的女郎们幡然转变,环绕在景怡周围,极尽媚态地恭维讨好,好像他是下凡的神仙,争着赶来沾仙气。

    富可致贵,钱足通灵。景怡省悟他在那些女人眼中不过一串代表金钱的阿拉伯数字,也明白这是父亲精心设计的点拨。

    “从那以后我就留意观察周围的女人,通过她们的言行摸索本性,基本不会出错。”

    物质的女人眼睛里有一种特别旺盛的类似肉食动物的精光,哪怕用高超的演技掩饰也会露马脚。学会甄别后他能准确躲开一些居心不良的诱惑,避免迷失动摇。

    Jennifer戏谑:“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冲着钱去的,而且你怎么能断定你老婆就不物质?”

    景怡笑道:“我太太是我见过最不物质的女人了,要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因为她的成长轨迹都处在我的引导下,三观都是我培养出来的。”

    Jennifer眼神一闪,射出狐疑。

    “我和我大舅子是小学到高中时的同学,常在他家进出,和他的家人关系亲近。我岳父结过四次婚,子女都是隔肚皮的,家中女主人的位置长期空缺,孩子经常得不到母亲照顾。”

    “真是个混乱的家庭啊。”

    “也没那么糟,我岳父人很好,很疼孩子,尤其是我太太受到了最多的宠爱,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我常常帮她大哥照看她,陪她聊天玩耍,她很听我的话,不知不觉就被我的观念习惯同化,我喜欢的她都喜欢,我认为对的她也很赞同,她的审美、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是非观、价值观都跟我一样,做事步调也合拍,我们的默契无人能及。”

    大概不知如何形容这不可思议的关系,Jennifer愕然道:“……听起来像养成游戏。”

    景怡没察觉自己眼角眉梢已涂满得意的光彩,感慨道:“起初我只把她当成妹妹疼爱,也没对她产生过意乱情迷的感觉,还曾认真和别的女人交往过,直到三十岁才下定决心娶她,并且确信她是我人生唯一的伴侣。”

    关键点来了,Jennifer目不转睛盯着他,宛若历史学家观看重大的考古发掘。

    “你把她当成女儿来爱?”

    “别把我说成变态,我娶她就因为她和我三观一致。”

    “你想找志同道合的伴侣?那有很多选择余地呀。”

    “不止,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始终和我保持默契,我能绝对领会了解她的心思,这点做起来很难,不经过长期共处,怎么能摸清对方的性情想法呢?比她优秀的女人很多,也有相当一部分单纯善良只重感情不重物质的,可是我不能保证那些姑娘的性格思想能和我完全融合,也许处久了,我们彼此会暴露一些令对方无法忍受的行为和想法,使感情冷却,出现裂痕,进而导致婚姻破裂。这是我不愿看到的,你知道我父母是少有的恩爱夫妻,数十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我希望我的婚姻能像他们那样。”

    Jennifer大致明白了。

    “所以你是因为怕离婚,才选了一个你能够完全掌控的女人。”

    “我不喜欢控制别人,违心的顺从会令我很不舒服,和我太太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我俩在一起,彼此都很舒适满足。她不用揣摩我的心思就能做出让我高兴的事,我也不用费力取悦她,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愉快并且心甘情愿。比如我说穿牛仔裤去参加宴会,她会感到很有趣而不会觉得丢人。突然在半路停车说我们走路回家吧,她也会很惬意,不会骂我发神经。我有时送她很贵的礼物,有时开车去郊外摘一片树叶给她,她会更喜欢后者。她爱使性子,但从不撒隔夜气,虽然懒散贪玩,可我生病时会彻夜守在床前,徒手接我的呕吐物也不嫌脏,我在病中想吃什么东西,她会开车几小时到另一个城市去买,我难受时她比我更难受。我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女人了,也坚信我们能像爸爸妈妈那样幸福到白头。”

    景怡无意中秀起恩爱,已恢复理智的Jennifer却发觉浓情背后的病态。

    “景怡,你有没有发现,你是在通过掌控你老婆获得婚姻的安全感?”

    景怡微微诧异,即刻笑驳:“强势的人才喜欢控制,你和我认识这么久,觉得我强势吗?”

    “你的确不会强迫别人接受你的观点,顺从你的意愿,可是你也固执于自己的想法和判断,虽然多数时候都站在正确的立场,但对与你向左的意见你会毫不犹豫排斥过滤,这是隐形的强势。就像你拒绝那些勾引你的女人时,首先从内心加以鄙视,由此克制生理上的诱惑。”

    “你过奖了,我还没完全克服男性本能,假如有绝色美女硬生生投怀送抱,在逃脱无门的情况下我也做不了柳下惠。”

    “别顾左右而言他,过去我以为你老婆是好吃懒做的寄生虫,依附着你过活,现在看来是你有意放任她的懒惰,加深她对你的依赖从而强化你对她的控制。”

    景怡突然语拙了,Jennifer不愧是耶鲁大学的高材生,透视事物的能力不亚于他。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表达两重意思:无话可说、不想再说。

    Jennifer的右手已不由自主拽住他的手臂,似乎想把袖子上的火红染到他无暇的白袍上,破解他的罩门。又像找到一个与之有相似病症的患者,方才还萦绕眉宇的孤寂感明显淡化了。

    她松手转身离去,边走边笑着回头讥嗤:“我会去看心理医生,同时找出证据,证明你的观点和做法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