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乡间风光秀丽,二月末已春色怡人。郭家老宅坐落在青山水田间,是座宽敞的传统老式院落。郭奇峰领先几分钟到家,当贵和等人抵达,他已和保姆协力搀扶母亲出门迎接。
丁桂琴听说孩子们就在跟前,挣开扶持蹒跚前进两步,伸长双手,睁着空洞的眼睛急呼:贵和、千金,你们来了吗?快到妈妈这儿来。
兄妹俩见了这瞎眼老妇只觉陌生,并无一丝亲切感,在家人劝说下靠近,一人握住她一只手。丁桂琴溺水者抓浮木似的紧紧握住,头先转向右边骨骼较细的一方:你是千金?
是。
她激动点头,又转向左边发问:你是贵和?
听到贵和嗯声,她立刻为流泪的表情配上凄厉的哭声,紧紧抱住一双儿女。
我的儿啊,可算见到你们了。
看她哭得身体坍塌,像要把自己的灵魂震碎,贵和千金都很不好受,但只是可怜她,要解冻冰封二十五年的亲情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郭奇峰拎得清,扶住母亲劝说:妈妈,您别哭了,哥哥姐姐们都来了,您该高兴啊,先让大伙儿进屋吧。
丁桂琴很听他的话,却不愿松开贵和千金,兄妹只好左右扶着她,带领一行人挪进堂屋。
落座后丁桂琴仍哭个没完,众人尴尬,郭奇峰又劝:妈妈,您干嘛总哭啊。人没来的时候您天天盼,说有好多话想跟他们讲,现在人来了您怎么一句话都没了。
丁桂琴愧痛道:妈妈对你哥哥姐姐做了没脸的事,开不了口啊。
她眼睛看不见,却能觉察到儿女的冷漠,料他们仍在记恨,不禁心痛如绞。
郭奇峰不能坐看气氛僵持,让她先见见其他人,先请郝质华过去,向母亲介绍:妈妈,这是贵和哥哥的未婚妻郝质华姐姐。
郝质华礼貌问好,握住丁桂琴伸出双手,老太转悲为喜,忙不迭点头示好。
你好你好。你看我一个瞎老婆子,连自己的儿媳妇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小郝啊,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得到郝质华允许,她仔细摸索她的头颈面庞,堆笑称赞:真是个俊俏孩子,听说你也是搞建筑设计的?
是,我和贵和在一个公司上班。
我们奇峰也是搞这个的,今后一家人还能互相帮助,他在云南这边关系多,你们以后过来办事跟他说一声,总能帮上点忙。
说完让保姆把她事前备好的红包拿过来,一共五只,来客人人有份,每只都很厚实,取了一只塞到郝质华手里:小郝你头一天上门,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点小意思你先拿着。
郝质华慌忙谦辞,郭奇峰帮衬道:郝姐姐,您就快跟贵和哥哥结婚了,我妈妈就是您的准婆婆,这是基本的礼节,您收下吧。
郝质华看看贵和,贵和处事活泛,让她收下,犹豫一下勉强说:谢谢妈。
郝质华跟着道谢,把丁桂琴乐得合不拢嘴,叮嘱:你们今后一定要互敬互爱,和和美美过日子。,没说完又哭上了。
郭奇峰忙把灿灿叫去:妈妈,见见您的外孙吧。
是灿灿吧?快让他过来。
丁桂琴急匆匆擦把泪,抓住孩子的小手,听他向自己问好,摸着他的脸蛋一个劲笑着应声:欸欸,乖孩子,你今年是不是满九岁了?
是,去年9月满的。
听说你特别聪明,是个小神童。
还行吧。
外婆也给你备了红包,快拿着。
谢谢外婆。
景怡也已走到她跟前,等儿子跟她道完谢,主动问好:丁阿姨,好久不见了,我是景怡。
景怡,你来了。
丁桂琴又面露急色,双手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语不成调哭道:景怡,阿姨真是愧对你啊。我这当妈的还不如你一个外人有良心,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才罚我生病瞎眼,你当年说的报应都应验了。
众人听得糊涂,只景怡明白她的意思,忙说:阿姨,我当初年纪小,胡说八道,您别计较。
丁桂琴摇头:我是惭愧,这些年越想越觉得当初自己太自私太狠心,就像你说的,哪个当妈的忍心抛弃亲生孩子?我只顾自己,扔下千金贵和,害他们那么小就没了妈,真是罪过啊。
她转向千金,问她还记不记那年母女最后见面的情景。
千金别扭道:都二十五年了,我早忘光了。
丁桂琴又问景怡:你就没跟她说起过?
景怡也很别扭:过去的伤心事不提也罢。
丁桂琴更羞愧了,下巴像钟乳岩不停吧嗒吧嗒滴水:你这孩子心善,没揭我的丑,可我一刻都没忘记那天的情形,想起来就忍不住抽自己耳光。
景怡与她一道回忆起二十五年前那个飘雨的黄昏,那天多喜去打工,秀明送生病的贵和上医院,让他帮忙去镇上的幼儿园接千金。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撑着伞牵手回家,没走多远,发现站在对街口的丁桂琴。
当时她已和多喜离婚,准备离开申州回云南,临走前想见儿女最后一面。
千金哭喊着奔向分别数日的母亲,丁桂琴抱住她涕泗交流,可当女儿央求她留下时,她仍狠心挣开她拽住衣角的小手,扭头离去,任凭千金嚎哭呼喊也绝不回头。
景怡气愤难忍,背起千金追上她,大声指责:阿姨您真要走吗?千金还这么小,不能离开妈妈啊!
女人含泪辩解:景怡,我们家的情况你不知道,我这也是没法子啊。
秀明跟我说过,赛叔叔太穷,您嫌他养活不了您才跟他离婚。可穷只是一时的,赛叔叔很勤劳,肯干活儿的人总会有出路的,您再坚持一阵子情况就会好转了!
他的劝说很单薄,和其他人的一样都不奏效,丁桂琴去意已决,为逃避自责还拼命给自己找借口。
从我嫁给他那天起我就在坚持,日子不但没好转反而越过越差,我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我跟他八字不合,会妨克他,离婚反而对他有好处。
那您就不管千金贵和了?他们是您的亲骨肉,又都这么小,您走了谁来照顾他们?
我但凡有点能力能养活他们,怎么舍得不要他们?景怡,阿姨没出息,遇事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实在顾不了别人。
当时景怡才十五岁,对人世疾苦了解太浅,做不到换位思考,当场恨上这狠心的母亲,愤慨警告:抛弃子女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您就不怕遭报应?
听到这话丁桂琴内心发憷,逃避引起逆反,赌气似的回答:那就让她恨吧,我这种母亲本来就不值得她留恋。
丢下这句话,她就在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远去,这段回忆后来演变成根深蒂固的噩梦,即使双目失明仍历历在目。
和自身罪孽同样沉重的是对景怡一诺千金的感佩。
我以为你最多能照看她一两年,没想到一直守护到现在,景怡,阿姨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有情有义的孩子,到死都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人们不知道丁桂琴和景怡竟有这样的约定,无不惊诧,犹以千金为最。
景怡自觉这是谬赞,难堪道:阿姨,您别这么说,我当时也没想到后来的事,这都是缘分吧。
丁桂琴还不知道他已与千金离异,听了这话十分欢喜。
对,千金生来就和你有缘,从小一块儿长大,后来又做了夫妻,还生了这么聪明可爱的儿子,这就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她爸爸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郭奇峰见母亲情绪好转,怕她说起别的再发伤感,忙插话:快中午了,先去吃饭吧,这儿景色不错,好吃的也多,各位多住两天,我招待你们四处转转。
他是个周道好客的主人,将众人安顿在当地有名的度假村,陪他们游山玩水。
得知景怡那些默默无闻的付出,千金有满腹心事想同他倾诉,夜里失眠,第二天上午就起得迟,洗漱后饭也懒得吃,听说儿子在酒店外的小河沟玩耍,不放心他单独外出,跑到河边寻找,景怡也跟来了。
见到他,千金不自禁地羞红脸,略显慌窘地问:灿灿呢?
跟附近的小孩去玩儿了。
听说云南人贩子多,当心被人拐跑了。
景怡笑道:放心吧,他比我们还机灵呢,还有郭小舅子的秘书看着,不会出事的。
他递了一盒吃的给她,是当地的名小吃炸洋芋,香喷喷黄酥酥的,看看都馋人。
她难为情地接过来,他让她坐下吃,二人并肩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天气不知怎地竟产生夏季的闷热,他掰了片芭蕉叶替彼此扇风,奇怪林子里怎么听不到鸟叫。
千金没观察环境,认为这是谈话的好机会,嗫嚅着说:最近很多记者和麦克的粉丝到点金来找我,实在太烦人了,我决定不去那边上班了。
哦,你是说你工作的那家店?
别隐瞒了,慧欣阿姨都告诉我了,点金是你专门为我开的。
秘密被挑破,景怡顿觉慌张,千金占据了镇静,自言自语道:我就奇怪,哪有那么好的老板,还以为自己人缘好,走到哪儿都会被关照。
千金,我
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也跟感激你,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庆幸没被误解,马上鼓励她:我只是为你提供了比较理想的环境,你的手艺是自己用心学来的,那些畅销点心也是你亲手研发的,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身的能力。看你那么努力,我也为你骄傲。
千金深深看他一眼,低头盯着盒子里金黄的土豆,用牙签在上面戳出一个个小孔。
你悄悄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基本上都知道了,有个问题,很早以前就问过你,可你给我的答案好像都不太充分。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这问题很有难度,他像被难倒了,一时失语。
她替他排除缺乏说服力的答案:别再说因为爱了,我不是否认你这点,但爱总要有原因吧。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情商、教养、气质都比你身边常见的女孩子差很多。家境学历跟是没法和你相比,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看了无数玛丽苏小说和影视剧,她的思想还是清醒的,没价值的事物不会被喜爱,人也如此。
景怡明白要消除她心中的芥蒂必然绕不开这件事,鼓起勇气坦白:jennifer跟你揭过我的老底,不是对你说了吗,我爱的是你的单纯善良。
单纯善良,方便控制是吗?
不是。我一直不敢坦白,怕被你厌恶,在和你恋爱以前,我的私生活不太检点,虽然不像永继永盛那么没下限,也够荒唐了。长期浸泡在那种充满各式欲望的环境里,人心难免变质,曾经我也一度认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肯花钱就能砸倒她,让她心甘情愿接受摆布。一旦形成这种思想就不再相信真心真情,只剩下征服和占有,心安理得地在欲海里沉沦。我离那个糜烂的群体只差一步之遥,是你拯救了我。
千金对他的黑历史有一定概念,已不怎么吃惊,只对他最后的话费解:我拯救你?
景怡用力点头:是的,你是我认识的女人里唯一不受物质诱惑,不为利益媚俗,不违心取悦他人的。只要不符合你喜好的,任是什么金银财宝你都不动心,起初我跟妈妈说她还不信,特意试探了你几次。
她不记得婆婆曾试探过什么,他提醒:还记得你十九岁生日时她送了你一条很贵重的钻石项链吗?隔了一周家里办酒宴,她叫我带你过去,满以为你会戴那条项链,不说炫耀,本着讨好她的动机也会戴上,结果你什么首饰都没戴。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戴她送的项链,你说太重戴着难受,还想退还让她转送别人。
这事她还有印象,赧颜道:我当时太小,很不懂事,说话经常得罪人。
他宠溺地笑着说:是很不懂事,但非常诚实,更证明你没有虚荣心,不贪图钱财。后来妈妈把她收藏的珠宝首饰都交给你保管,你也从来不碰,这么多年下来连只戒指都没短少。圈里的人家娶了媳妇,对方总要设法为自己争取财产,我们结婚十年你什么都没要过,连银行账户都懒得办,你娘家也是,与我家秋毫无犯,坚决不肯沾一点好处。我爸妈都说这事放在别人身上绝不可能,看到你们家的人才知道世上真有不慕权势不恋富贵的正直人家。
爸爸是不想我被你们家的人看不起才禁止家里人用金家的钱,哥哥们有骨气又很疼我,所以很听他的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做到就很了不起。你也是,也许你认为自己很傻很笨,但你确确实实遵守了其他人不能遵守的美德,让我相信世上还有纯粹的真爱。如果没有你给的这点信念,我大概会变得和永继永盛、jennifer他们一样,很可能落到和他们同样凄惨的下场。我想那个麦克也是因为这点才那么喜欢你,对见惯黑暗的人来说,你是可遇不可求的光亮,我怎么能不死心塌地地爱你呢。以前把你栓在身边是想让你保持单纯,结果限制了你的成长,真对不起。
疑惑解除,千金感慨万千,说不清是正直的品行促成了她被丈夫青睐的幸运,还是幸运让她通过出生获得了正直的品行,心中生出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酒店的工作人员来叫他们回去吃午饭,景怡未吐尽肺腑,不舍地叫住她。她和他心情一致,但羞于缠绵,说:先去吃饭吧,待会儿再接着聊。
反常天气是有原因的,午后在人人缺乏防范的休闲时刻,强震来袭。
腾冲处于地震带,地震频发,这次烈度在5级以上,该度假村建在土质松软的地区,园区内多处建筑发生坍塌,数人被垮塌的客房埋压,千金不幸在列。
经过紧急挖掘,人们在断墙下找到她,她吸入一些粉尘,受了几处擦伤,最重的伤势可能在右小腿,已疼得失去知觉。这些伤势本不严重,要命的是她的下半身被一块预制板压住,人们无法施救。
贵和等人赶去请救援队帮忙,景怡留在废墟上陪伴。大雨忽至,似波涛从天上奔流而下,震后土石松散,当地发布了泥石流防患警报,让居民尽快撤离到安全地带。千金又疼又怕,听到警报声抖做一团,忍不住拽着景怡的袖子说:我有预感我出不去了。
景怡撑伞挡着来势汹汹的雨箭,半跪着,让她能靠在自己怀里,抱着她的头安慰:别说傻话,救援队去取设备了,很快就过来。
她仍不由自主恐惧:算命的都说我八字里福禄太厚,越是富贵命的人,寿元越比一般人少,我享了那么多福,现在大概遇上劫数了。
是人都有三灾九难,躲过去就好了。
万一躲不过呢?
不会的,我不是还在这儿吗?我也算富贵命吧,以前有大师说我还特别长寿,有我护着你会没事的。
他竭力为她遮风挡雨,不停擦拭她被泥水弄花的脸,忽听她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明白她怎么还有心情说这种题外话,他愣住了。殊不知这问题对她很重要,有生之日必须弄清。
你浪子回头时我已经长大了,小时候你又为什么那么照顾我?
他忽然被不祥笼罩,心跳加快,泪意漫了上来,捧着她的脸说:你忘了?我们当初有过约定啊。
她的确忘了,很多人会丧失六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她也是。不记得母亲离开后她天天哭闹,家里人变着方哄她,景怡这个外援也每天带着不同的礼物来看望她。一次她摔掉他送的布偶,哭着要妈妈,他跪下来,抓住她的肩膀哄:千金,别哭了,你还有爸爸和哥哥们,还有我,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她反而哭得更厉害,奶声奶气嚷:妈妈以前也说会永远陪着我,结果还是走了,大人都是骗子,说话都不算数!
他赶忙辩解:我不会的,我从没骗过你不是吗?
她觉得这话挑不出毛病,抽噎着抓住他:景怡哥哥,你会一直陪我吗?
他毫不犹豫笑着点头:会,我保证一直陪着你。
那我们来拉钩。
景怡没能想到,那一刻双方小指勾在一起,竟勾出了绵延至今的红线,凝视着他守护半生的女人含泪告白:那时你整天粘着我,什么都听我的,连奶奶也说你是我的小尾巴。我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弟弟妹妹,照顾你被你信任依赖让我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是个有担当的大人了,责任心和自信也更强了,并且体会到关爱他人是件很快乐的事。这段经历对我的成长益处很大,称得上是我人生中第一笔财富。
他恳求上苍停下书写悲剧的笔,保留这页无价的美好。
千金感觉自己是乘风破浪的归舟,突然冲破了惧意封锁,紧紧抱住陪伴她半生的男人,喜极而泣:我决定等成功以后再堂堂正正和你重新开始,你相信会有那一天吗?
当然会,你这么优秀又这么努力,一定能成功。
你会等我吗?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绝不离开。
救援队赶到,依靠专业机械进行挖掘,救援工作进展顺利,不料胜利在望之际余震陡然来袭,脆弱的断墙仿佛吸食摇、头、丸的舞娘疯狂摆动,人们四散躲避,唯独景怡逆行奔向妻子,俯身一抱,用身体做她的防护罩。
墙体垮塌,滚滚烟尘和周围人的尖叫声吞没了紧紧依偎的二人
两天后秀明赶到腾冲县,县医院里躺满地震伤员,他在楼道里看到提着快餐盒的灿灿,甥舅俩欢呼着朝彼此奔跑,秀明抱着他举了举高,问他父母在哪儿。
爸爸妈妈在病房里休息,您进去吧。
秀明悄悄走进安静的病房,靠窗的病床前拉着帷幕,探头一看,妹妹夫妻俩头碰头躺在一处,脑袋上都裹着纱布,脸上也都留着淤青,不过表情安适,好像一对在荷叶下休憩的鸳鸯。
他会心一笑,又悄悄地退开了。
郭家的老宅也在地震中受损,郭奇峰将母亲和众人都接到昆明家中安顿,贵和和郝质华没受伤,因工作缘故先同秀明一道返回申州。与母亲相处数日,感觉到她由衷的悔意,和在灾难中焦急寻找他们的感人举动,他已不再记恨,可仍未能产生亲切感。郝质华说这是人之常情,感情是靠日积月累培养的,反正丁桂琴与他们相认后获得很大心理安慰,病情得到有效控制,来日方长,以后总能重拾母子情……
半个月后千金伤势稍愈,景怡也已无恙,带着灿灿向母亲弟弟辞行。夫妇俩重归于好,比以前更相知相爱,养伤期间千金向丈夫讲述晏菲悔过一事,他俩都不再怨恨此人,认为她只是暂时迷失,究其各方面的品质,仍算可造之材。
经过商议,回到申州的第二周,景怡约晏菲面谈。晏菲惶恐,以为景怡终于下决心和她划清界限,见面后拘谨请示:金大夫,您有什么吩咐吗?
景怡的开场白是:我和千金和好了。
她不算吃惊,只是心口挨了一记重锤,产生剧烈的失重感,接着听他说:我不是特意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千金跟我说了,你去找她认过错,澄清了验孕棒的误会。
那是我应该做的,算补过吧。
她不能说她那么做是不甘不愿的,目的是让自己不那么丢脸。
景怡能猜出七八分,微笑启迪:小晏,我以前告诉过你,人不能向命运低头,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
什么?
你说出身贫苦的人就像长在淤泥里的莲花,不可能不受污染,这句话我并不赞同。认为自己出身低,不搞歪门邪道就出不了头,那就是在向命运低头,结果是沦为被命运征服的弱者。成功需要付出和耐性,过程越艰难,越考验人的意志。你可能想象不到,当年的我战胜骄奢淫逸花了多大力气,就像一头狼放着嘴边的羊肉不吃,偏要吃草把自己训练成羊,难度不比穷人战胜贫困来得小啊。
她无措地承受批评,惭愧道:我很佩服您能战胜贪欲的诱惑。
他心知她还不能完全吸收这一告诫,循循善诱道:贪欲是堕落的根源,人一旦成为贪欲的奴隶就终身无法解脱了。你迷失过,但能迷途知返,说明你没有丧失与贪欲做斗争的勇气和力量,假如今后不再动摇,一定能摆脱淤泥重获新生。
说罢取出一只信封推到她跟前。
这是我答应给你的帮助,可能达不到你的预期,但足够你完成学业了。你的户口问题我也帮你解决了,明天让律师联系你办手续,今后你家里人再也不能给你设置障碍。好好加油吧。
晏菲克制不住惊奇,景怡一走,她便打开那信封,里面装着一张面额100万的现金支票。
她魂灵震动,飞奔出去追上他。
金大夫,我曾经害过您,您为什么还这样帮我?
100万对他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令人惊异的是他以德报怨的态度。
景怡温和如初:我说过你有资格拥有更美好的人生,这笔钱也是对你知错能改的奖励,以后坚持走正道吧,那样才有光明的未来。
他的背影很快从她眼中消失了,激起的涟漪经久不散,悲喜的泪水融汇着,为彼此的关系画下还算完美的句点。不管动机如何,她都真心爱过这个贤良仁义男人,这份爱意在她心里划分出特殊区域,必将成为虔守终生的圣地。
回家途中,她偶遇以前照顾过的病人,那女孩患有重度厌食症,住院时已丧失消化吸收功能,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一个月,让她回家休养,分别一年多,她不敢相信她还活着,人依然很瘦弱,但比较当初的活体骷髅,面貌已接近正常。
女孩的妈妈对晏菲印象很深很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拉着她欢快交谈,让她看轮椅上正在痊愈中女儿。
晏菲也还记得母女与死神搏斗的惨状,见女孩死里逃生,衷心替她们高兴,握住病人的手笑慰: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啊,气色也正常了。
那母亲兴冲冲道:当初在医院医生都说没救了,我偏不信那个邪,回家后又带她去看了中医,靠吃药调理,结果慢慢地就好起来了。
说明您的路子走对了,再坚持治疗一阵子一定能康复。
所以说人不能轻言放弃,认准的事就该坚持到底,那样总会出现奇迹。
晏菲心有所感,瞬间明白了景怡最后的劝戒,眼里逐渐闪现出泪花,望着前方晴朗的春景感叹:是啊,坚持正确的方向,总会遇上改变命运的奇迹。
悔过带来的福报远不止100万现金,景怡为她挂靠了一个北京户口,方便她报考本地的重点院校,还为她提供了免费住房。出发前一天,母亲突然急匆匆来到,目的又是讨债。
弟弟晏安做完换肾手术后复学,在校期间固态萌发,每天去网吧打游戏,把家里给他买抗排斥药的钱一并投进去。失去药物保护,移植的肾脏很快出了问题,现在又病发入院,需要进行第二次肾移植。晏家吃过一次甜头,还指望再靠慈善会的救济过关,这两天又听说女儿傍上大款,现在是一位富二代的情妇,更当成美事,理所当然把晏菲当成了提款机。
听母亲陈述原委,晏菲波澜不兴道:妈,您放心,我会救安安的,您先回去吧,明天中午来这儿取钱,我先给您100万。
母亲见她言辞温柔诚恳,喜滋滋回去了。次日中午来时,房门紧闭,死活敲不开,晏菲的手机也关机了。
她焦急疑惑,通知丈夫前来,老两口等到傍晚,与晏菲合住的袁明美回来了,被他们抓住询问,她故作惊讶道:菲菲没告诉你们吗?她已经搬走了。
二老大惊,晏母急道:搬走了?她昨天还在这儿啊。
她到外地去找工作了,昨天晚上就走了。
那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她没说她弟弟生病的事?
没说,叔叔阿姨我明早还有课,得早点休息,你们请回吧。
袁明美干脆地发布逐客令,甚至没让二人进门。
晏菲的父母起初不信,连续株守数日,始终不见晏菲人影,而袁明美也在几天后搬离此地不知去向。他们在绝望中清醒,明白女儿真的抛弃不可救药的弟弟和吸血的家庭,远走高飞了。
此时晏菲正在北京一所复读学校的自习室里聚精会神复习功课,窗外天空湛蓝无云,干净得如同画片,明亮的鸽哨宛如天使的自在吟唱掠过头顶,捎来阵阵清风。她抬头远眺,依稀看到了生机勃勃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晏菲的故事完结了~